她心中怀揣着一个人,站在命脉的十字街头,无法迈进,却也不甘于后退。
而行商则有不同。
迎来送往是不进便退,馆子不得已越做越大,甚至后来,白隐砚常常能在官场上的迎送中见到符柏楠,可她每每选择温驯地垂下头,如任何一个攀仰者一般,谄媚地叫一声大人。
她从不引他注目,也不被他注目。
日子还在流淌。
师父常来信劝说京城落脚于自身不利,劝她远离,有时二三师兄路过京城,落一落脚,也总这样劝。白思缈问,你不杀他,也不恋他,你到底要如何,白隐砚从不正面回答。
她无法回答。
许多个发问也还在继续,轻的重的,可白隐砚无法得出答案,她沉默不言地行走,甚至快要说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期盼得到答案。
直到她在盛夏的灯节撞见符柏楠。
他穿着身蓼蓝的长布袍,圆领紧袖,发束在脑后,上了很重的妆。他没带跟班,如同每个出行的平民,没人认出他,白隐砚也不知自己为何能认出他。
他看上去如此平常。
他走在前方,白隐砚很远地跟在后方,那抹蓝在拥挤昏暗的人潮中时隐时现,有几个瞬间白隐砚将其他的蓝衫学子认作他,险些跟丢了,可她最终还是跟上去了。
她也不知为何要跟上去。
她有许多不知。
他们隔着极远的距离走出相同的步伐,行了许多个转角,却每次都能继续。人群越来越稀,白隐砚渐渐怀疑他已发现自己,若无其事不过引她上套,片刻便要转而扑杀。
很快,她打消了疑心。
她站在街头,远远望着街尾的符柏楠停下脚步,在已四下无人的偏远糖摊前付了几个铜板。他对摊主说了些什么,不多时,摊主给了他一只糖人。
他又向前去了,白隐砚慢慢跟至摊前。
“老爹,方才那人同你讲了甚么?”
“啊?没啥啊,就说小儿生辰,买个糖回去哄哄。”
“多谢。”
白隐砚继续跟上,转角过去,她瞬刻停在了原地。
无人深巷飘带一根,绵延在被灯映红的夜里,如朱赤的大门被推开一道窄缝,那道缝暗过长夜,喧哗拥挤俱被阻隔在外。
那道窄缝中,白隐砚看到立身尽头之黑的符柏楠,举着手中那只孙悟空的糖人,顺着有些融化的边角,背着身吃掉了。
他一个人。
是脆弱。
白隐砚脑海中忽而这般同自己诉说。
是那股无法隐藏的脆弱,是与阉割与重压带来的脆弱。
白隐砚静静地后退,转身向家中走。
她感受着胸中蒸腾而起的怜意,心腔剧烈跳动,她在几近爆发出的怜意中竭力保持,很快在澎湃的情感海中寻到另一波潮流,它名为傲慢。
她也是个孤儿。但这一刻白隐砚无比确定的知道,自己一定过得比他好。
而且好很多。
忽然间,一切焦虑与发问都沉默了,好似什么被揭开。
白隐砚顿了下脚步,接着她极长地吐息一口,继续向家中走去,一次头也没有回。
于是日子仍旧在过,如同不曾改变,谁都很难说清是什么停止追逐了。
白隐砚渐渐不再去茶楼听戏,马队擦身而过时,她也不再抬首,甚至听闻符柏楠即将被处斩时,她还在和账房合计一月的收支。
那个消息和很多其他混在一起,被消息官做重大的世事变故报了上来,那一刹那,白隐砚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他的死好似一种被动的终结,走在去西市的路上时,她这般同自己诉说。去给他收尸,原来不过是收敛她的人生,和一段枯死的感情。她没杀过人,但见过很多尸体,她不怕死人,死成什么样的都不怕。
“师姐,我恶心。”
“那你与修涼一同将尸身放下来罢,头我来找。”
说话间脏物被翻动。
人言模糊着,拨扒声不断响起,不多时,附在人头上的菜叶被扒开,一阵轻动,模糊的视野上抬。
头落入片柔软,白隐砚垂首看着怀中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眸。
他如同生前一样苍白,箭矢般的双目,刻薄的笑颜。她将他抱紧,在污秽与死亡的海洋中,生平第一次与他靠近。
闭上双眼,她听到耳畔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如同他的死亡,她人生中,名为符柏楠的信标轰然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