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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竹马知错了 春日看花 19332 字 7个月前

第024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满知道顾小芒说的话都是真话,事情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他八岁的时候刚到顾家,时常会想起院长,然后忍不住就哭,央着顾小芒用他的手机打院长的电话,可是永远都是打不通的。

后来他想着给院长写信,写了好长好长的信纸,还夹了好多张自己画的画,顾小芒看到了,很热心地说帮他拿去邮局寄,可是后来院长一次都没有回信,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福利院的孩子很多,可是院长是最喜欢他的,这是千真万确的,院长自己也说过的,“最喜欢小满了”。

院长真的忘记小满了吗?

可是小满没有忘记院长的教导,一直都在努力成为像光一样的人,如果院长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否还需要努力呢,他对此感到深重而绵长的迷茫。

人类总是趋利避害的,在众人面前自揭疮疤太痛,寻常人都承受不住,所以大家都选择隐藏,选择保护自己完美无缺的假象。

小满才十七岁,还是处在对很多认知懵懵懂懂的年纪,又找不到院长,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眼神呆呆的,只把小脸都埋在顾矜芒坚实的臂弯中蹭了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矜芒能看见小猫很长很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的,很柔顺地盖住琥珀色的眼睛,他的嘴唇粉粉的,唇珠被抿进牙齿里,那是小猫咪焦虑时候的坏习惯,咬嘴唇。

喉结滚了滚,顾矜芒的声音有些暗。哑,冷白的指尖抚过小猫淡色的嘴唇,轻声哄道,“小满哥哥害怕就不要去了,我们没有必要一直都那么勇敢。”

是的,我的猫不用太勇敢,只要乖乖的,一直呆在我怀里就好,我会把一切的伤害都隔绝开,这个世界只有你和我,很安全,难道不好吗?

为什么要把院长说的话放在心里呢?院长就有那么好吗?明明掐断了电话信号,截断了小猫的书信,院长还试图来家里看他的猫,福利院有那么多孩子,还不够他看顾的吗?还风尘仆仆地跑过来,说是太久没见到小满了,很是挂念,有什么好挂念的呢?

这是我的猫。

当时的顾矜芒站在楼梯上,年幼精致的脸蛋隐在阁楼的暗处,薄薄的嘴唇抿得平直,他的小猫被他哄着在房间里睡着了,于是他当着众人的面,把院长赶走了。

“小满哥哥说他不想见您,请您离开。”

他当时好像是这样说的,说得笃定,话语锋利,他的神情不似寻常孩童那般懵懂,反而透出成熟的聪颖,旁人从他自在的神态看不出半分虚假。

院长面上露出难堪的表情,他是个很有善心的人,在福利院做了很多年的院长。

照理来说,应该是很习惯别离了,他之前也从未跑到别人家说要看被领走的孩子,这是第一次。因为小满是特别的,柔软的,孱弱的,敏感的孩子,小满八岁以前是院长养大的,那般的亲近,就像自己的孙子,招人疼,上次他在自己怀里哭,他就觉得心里很难受,后来一直试图联系,都联系不上,就很担心地跑过来了。

殊不知,竟是小满不想见到自己了吗?

“是这样啊,”院长点点头,伸手把沙发上的毡帽戴上,福利院离顾宅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他腿脚不太好使,拄着拐转了几趟公交来的,他拿起脚边的纸袋,很和善地笑,“这是小满很喜欢吃的糖果,他以前在院里每天只能吃一颗,我想着他喜欢,给他带过来了,劳烦顾小少爷帮我给他。”

顾矜芒就那样站着,他穿着矜贵的白衬衫,衣襟挂着漂亮的蝴蝶结,黑发有些发卷,眼眸深深,看着像个漂亮的洋娃娃,却不笑,只是冷冷地瞪着人。

“您可以走了。”

“好好好。”院长讪讪地笑了笑,没有再坚持,他眼角柔和的光芒淡去,慢慢地往门口移动,拐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取走地上的大红色糖果。

楼梯上的小孩冷着一张稚嫩的脸,看老人走出顾宅才三两步下了楼梯,原木色的地板和大红色的塑料袋格格不入。

他看都没看,就将塑料袋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他的猫怎么可以吃别人给的东西。

“是什么呀?”是小满的声音,顾矜芒抬起头,就见到小猫趴在楼梯上,揉着眼睛,明显刚睡醒,声音瓮瓮的,他好奇地问,“刚刚有人来做客吗?”

“没有。”顾矜芒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抱住自己的猫,往房间里推,“我困了,再陪我睡一会儿。”

他背着小猫做了很多坏事,只为了让小猫只属于他一个人,如今又怎么可以前功尽弃呢。

顾矜芒这般想着,便更加用力地磨。挲小满淡粉的嘴唇,直将两片唇都擦到殷红,才稍稍满意。

顾矜芒做的很多事,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心态,他喜欢摆弄梁小满,有点类似于撸猫,小猫咪的身体,还有随着自己的逗。弄带来的反应,都很可爱。

他很喜欢。

这些举动在旁人眼里,会觉得过于亲密,太过逾矩,可他们二人却是没有这个概念的,似乎还是小时候那样,可以随意的牵手,拥抱,接触,他们总是把对方当成小时候的那个人,两个孩子玩在一起,又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是喜悦的,纯洁的,没有参杂半分肉。欲的碰触。

小满蔫蔫地贴着顾矜芒的胳膊,他的脸长得很小,又白,像一颗剥了壳的鸡蛋放在盘虬的肌肉上,很有安全感,他在仔细思量顾小芒说的话,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深究了之后,还是觉得顾小芒对他很好,不舍得让他受委屈,于是他又贴贴顾矜芒的手臂,甜丝丝地笑,“谢谢你,顾小芒。”

“总是对我这么好。”

自己对小猫很好吗?想到这个问题,顾矜芒自己都感到困惑,他时常很想把小猫吞进肚子里,这样就不会失去,对小猫的好,也是因为他是自己的所有物,谁会对自己的小猫不好呢。

“可是我还是想见见院长。”小满想了很久,还是做了决定,“我周末的时候想回去福利院看看院长。”

以前他小,出门会有危险,所以才会选择打电话和寄信,可现在他长大了,已经是高中生了,可以自己去找院长了,真的很开心诶。

“周末你打算怎么去呢?”顾矜芒捏住他小巧的下巴,半是威胁半是提醒道,“周末王叔他休假,可能没办法载你过去福利院。”

“没事的。”小满像是没看出他眼底的晦。暗,而是无所谓地摆摆手,脸上的梨涡浅浅,“我可以坐公交车呀,我听林姨说,从这里走出去一千米,就有个公交站,我可以自己坐公交过去,不用麻烦王叔。”

中心湖这个别墅区,是A市出了名的富人区,能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家里都配备了随行的司机,哪里会需要到坐公交,于是公交站就建得特别远。

林姨是顾家的帮佣,她每天下了班,就要走上一千米,去市郊搭公交,顾矜芒管不了别人的死活,可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小猫拖着右脚在烈日下走上一千米,瞬间就觉得难以忍受。

“我记错了,王叔那天没有休假,”他硬邦邦地说,“我刚好也没事,顺便和你回去看看。”

我倒要看看那个院长敢不敢当着我的面乱说话,他的眼眸微微眯起,隐秘的恶意隐于微勾的唇角,是个讥讽又冷漠的弧度。

小满离开福利院的时候八岁,那时候福利院的门是灰色的大铁门,住房也是偏简陋,只有院门口的向日葵迎风招展,是很漂亮的风景,而如今,福利院有了顾氏的支持,把楼房还有设备都翻新了,到处都亮堂堂的,就连墙上的涂鸦都看着很有风格。

因为是周末,孩子们不需要上学,就在院子里玩,处处都是欢乐的笑声。

小满定定地看着他们玩耍,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他以前从来不在楼下玩,因为大家不喜欢他,觉得他这个小瘸子碍事,所以他都躲在画室里画画,如果不是顾叔叔和姨姨,自己可能会一直呆在画室里,直到变成一个麻木的雕塑。

“想什么呢?”顾矜芒架在他肩膀上的手恶作剧地捏了捏他脸颊,低头凑近他耳朵,轻笑道,“你想玩的话,我们回去也玩,跟以前一样,你来抓我。”

被顾矜芒这么一说,小满才想起,他到了顾家,才有了陪他玩耍的人。

他和顾小芒会经常在中心湖前边的大树下奔跑嬉戏,顾小芒从来不会嫌弃他碍事,时常停下来等他,顾小芒和那些人都不一样,他明明很耀眼灿烂,但是对自己从来不是嫌弃厌恶的,而是温柔地照顾自己的感受。

顾小芒真的对自己很好,好幸运。

梁院长的年纪大了,快六十岁,身子骨还很硬朗,撑着拐杖在给角落的向日葵浇花,福利院翻新的时候,添置了许多设备,都放到了门口,花圃就从门口迁过来了,这院里的花都是院长在打理,院里的老师看他年迈,怕他太过操劳,就说要不然就不要搞这花圃了。

可他不肯,他记得小满小时候就很喜欢这些花,于是就放到了角落去,虽然采光差一点,总归还是能活。

顾家小少爷的话,他从未往心里去,毕竟小满是他看着长大的,秉性纯良,断然是说不出那样的话,他都明白的,只是日夜盼着那孩子能好,不然就太苦了。

“院长。”

喷壶的水落在向日葵的花瓣上,点点的水珠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梁院长擦着汗,就听见身后传来少年稚嫩的声音,喊他“院长”,既熟悉又陌生,记忆中的这把声音要更稚嫩一些,总是带着委屈的哭腔,轻声细语地问很多“为什么”。

“院长,为什么我的脚是这样的呢?”

“为什么我是个小瘸子?”

“为什么他们都要笑话我?”

那个孩子问的问题太多太多了,总是围绕着自身的残缺,明明在意得要命,却始终在别人面前保持着自尊的倔强,只在自己面前才露出脆弱的哭红的双眼。

是很乖的小满。

“小满,是你吗?”

院长急急地回过身,就看到少年红透的眼圈,他长高了很多,从瘦弱的小孩长成了少年模样,可皮肤还是白得像牛奶,眼睛依旧是圆圆的,头发是栗色的,看着柔软又温顺,哭着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小满以为院长已经忘记自己了,可院长只听见他的声音就认出他了,院长怎么可能忘记他呢,可为什么院长不回他的信,也不接他的电话呢?

他心思单纯,这般想着,就问了出来。

院长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看见小满旁边站着的男人,很高,皮肤冷白,桃花眼弯着,眸底却冰冷,似淬毒的蛇。

这是,那个小少爷,院长还没问出口,对方就很有礼貌地说,“院长您好,我是顾矜芒,顾潮和叶风晚的儿子,小满他一直很想念您,吵着要来看您,我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梁院长记得顾家的小少爷比小满要小了一岁,可如今见着,却只觉得对方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看着比小满这个哥哥要稳重许多。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锋利的薄唇,宽肩长腿,手臂环住少年的肩膀,是个宣誓主权的动作,黑眸下有一道淡淡的疤,更给周身矜贵的气质添了几分冷冽。

对方像防狼一样防备自己,院长也无心拆穿他当年的把戏,只摇摇头说,“院长太忙啦,小满能过来,院长很高兴,外头太晒了,快进来喝杯水。”

院长的房间还是没什么变化,吱呀转头的老风扇,刷着绿色油漆的斑驳墙面,老藤椅还很耐用,大红色的旧式热水壶流出滚滚的热水,他顺手就拿了一把糖果递给两个孩子。

这次顾矜芒没有扔掉,而是微笑着接过,他记得这种廉价的奶糖,是梁小满送给他的礼物,存了十五天的礼物,便少了拒绝的心思,撕开薄膜纸,皱着眉头放进口中细细地咀嚼。

寻常人在这个情况下,都会避让出空间,让久别重逢的两个人说说话。

可顾矜芒从来不是那种人,他个子高,腿又长,杵在那里,压迫力十足,显得窄小的房间更加狭窄。

小满想跟院长说说心里话,便回过头,带着几分央求看人,眼睛泪汪汪的,像可怜的兔子,顾矜芒想装作没看到,又架不住心软,最后只是点点头,给院长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出去了。

院长也算看过各式各样的孩子,可没有一个像顾矜芒这般优秀又可怖,拥有近乎完美的条件,却不阳光,反而阴沉森冷,对周遭的事物近乎冷漠,他有些担心小满会受伤,便柔声问,“小芒对你好吗?”

“很好很好!”小满立刻就高兴起来,圆圆的眼睛瞬间有了光彩,“小芒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应该是很好,小满从来都不会对自己撒谎,院长又放下心来,他原本想劝小满多留心一下顾家小少爷,他性子太单纯了,很容易被利用和欺骗。

可他眼角的余光,却扫到门口隐约露出的裤腿,瞬间有些哑然失笑,完全打消了告状的念头。看来顾小少爷很在乎自己在小满眼中的观感,应该也是很在意小满的吧。

小满将采访相关的事情细细说了,院长听了之后,只问他,“你想去吗?”

“想,也不想。”小满纠着细白的手指,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成为院长说的那种人,给其他,其他像我这样的人鼓励,可是我不够强大,我依旧很害怕,害怕他们看我就如同看一个怪物。”

“院长不会勉强小满做任何事情。”

“院长只问小满,如果不去,以后会不会后悔?”

“这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了,小满是否会后悔,只要小满想清楚了,不论是去,还是不去,院长都支持。”

“无愧于心便好。”

院长说完这些,又往小满手里塞了很多糖果,目光无尽慈爱,“选择权一直都在你的手中。”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空都变成了灰蓝色,院长留他们吃了饭,才慢悠悠地送他们出门,看着他们手牵着手上车,小满慢慢地走着,几步就要回一次头,最后是顾小少爷直接挡住了他的脸,不让他再回头了。

夜幕静谧凄迷,中心湖的水波倒映着天上的月亮,沿街的绿树被晚风吹动,发出飒飒的响动,顾矜芒有些累了,靠在沙发上闭目眼神,长睫盖住下眼睑,让他整个人少了几分戾气,面容柔和了许多。

无愧于心吗?

小满在车上想了很多,终于有了定论,他发现,如果这件事他不去做,其实是会后悔的,他一直都知道接受采访是件正确的事,能够带给别人鼓励,让自己更加勇敢地面对自身的缺陷,只是他的无能与懦弱绊住了他,让他总想着退缩逃避。

“顾小芒。”

“嗯?”顾矜芒是真的困了,眼皮都懒得掀,只伸手将小猫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像是在安抚撒娇的猫。

“我决定要接受采访了。”

小满轻声地说,旁边立刻就有了不小的骚动。

他害怕顾小芒劝他,他已经做了决定,就算顾小芒不同意,他也一定要去,于是他悄悄地抓住顾小芒的手,学着他的样子,掰开一根根的手指,顺着指缝,两人的手指缠绕在一起。

小满不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很安心,打着商量,“小芒,你陪着我吧,好吗?”

夜色沉沉,车窗没有关,时不时掠进来温柔的风,吹乱了他们的发梢,顾矜芒靠在沙发上,而梁小满的头枕在他肩膀上,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看着窗外的中心湖,十指缠绕得很近,一时两个人竟然都没有说话。

小满依旧是害怕的,交缠的手指在微微的颤抖,他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恐惧,害怕被当成异类,害怕被嘲笑嫌弃,他的恐惧有很多很多,可是他莫名就觉得顾小芒能懂,这世上有很多人,但只有顾小芒能懂他。

车子不断地往前开,夜风有些冷,车窗慢慢地升了上去,有微凉的指尖更用力地握了回来,顾矜芒的回答也像是被晚风吹散了。

他说,“好。”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摄影棚的镁光灯打在小满脸上,他太白了,脸上的粉底明明暗了几号,却依旧白到有些模糊,顾矜芒站在摄影棚外,双臂环胸,看自家猫咪接受采访。

一开始都是询问一些绘画方面的内容,小满应答得还算流利,毕竟这是他专业领域里的东西,后边专业的问题都问完了,主持人就开始询问一些成长路上遇到的挫折与困难,这是提前已经说好会问的问题,之前彩排也有过几次。

但如今是正式收录,小满还是出现了卡壳的情况。

熟悉的耳鸣又再度出现,原本敞亮的摄影间突然过曝的发白,明晃晃的灯刺目而眩晕,小满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很想从这里逃走,躲进被窝里偷偷地哭泣,可是他不能走,他已经做了决定,他不能走,只能下意识地用眼睛去寻找顾矜芒的身影。

似乎是有某种神秘的感应,当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到顾矜芒朝他温温柔柔地笑,他一手竖起大拇指,一手掩在嘴边,小满看到他的嘴型在说,“我在。”

忽然就有了力量。

从福利院回程的路上,小满对顾矜芒说的陪伴,就是这样的陪伴,我依旧独自走在布满荆棘的路上,可每当我回头,你永远在身后注视着我,给我前行的力量。

采访结束之后,小满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紧张过后小脸都是苍白的,顾矜芒连忙上去抓他的手,是冰冰凉凉的,不由得有些生气。

“这么怕,以后都不会让你做这种事。”

他是认真的,一次就够了,他方才站在摄影棚外,看自家猫眼睛都是红的,还强撑着说那么多鼓励人的话,只想一麻袋将它抱走,关在笼子里,再也不让它出来,做个采访,小猫的命感觉都去了一半。

可小满却很高兴,他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壮举,脸上的温度逐渐回温,手指和顾矜芒的缠得很紧,很乖地说,“以后都不这样了,你不要担心我。”

寻常人是忍受不了这样强烈的控制欲的,甚至可能会策划着逃离。

可是小满不一样,他到了此时此刻,却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他确定了自己前进的方向,而顾小芒支撑着他,给他源源不断的力量,小满的心中充满了感激。

两人走下楼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王叔把车停在不远处,过来不太方便。

他们牵着手往那边走,路边的树叶落了一地,路灯明明晃晃,投下长长的影子,他们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小满的身上裹着顾矜芒的外套,愈发衬得纤弱。

“我要请小芒吃饭,用我的奖金。”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开心,脚步也快了一些,清纯的脸染上路灯的光晕,圆圆的眼睛里也有细碎的光。

“什么?”顾矜芒闻言停下脚步,认真地问他,“奖金和奖杯不是都说要送我吗?送我的就是我的,怎么还能拿我的钱来请我。”

“你很讨厌。”小满气鼓鼓的,白白的脸蛋气得有点红,“就是我请的,送你了也是我请的,我不管。”

他好像只有在顾矜芒面前,才会露出有点任性的一面,他对着顾叔叔和姨姨都是乖巧温顺的,就连对着家里的保姆,也是客气讨喜的,只有对着顾矜芒,才会偶尔露出几分骄矜。

顾矜芒要被他的样子乐坏了,使劲揉他的脸,使劲笑话他,“小满哥哥就是言而无信,说奖金都送我了,还要拿回去请客。”

“请完之后,钱还是你的呀。”

小满的脸被搓得红红的,很大很亮的眼睛垂着看地面,很委屈的样子,顾矜芒看他这幅委屈的模样,从心底生出很多奇怪的感觉,这些感觉来势汹汹,让他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可他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甚至不知道这是种什么古怪的感觉。

他只觉得猫咪的眼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很漂亮,于是他就古怪的,鬼使神差地捧住了小猫咪的脸,伸出舌尖,舔了舔那浓长的眼睫。

小满楞在了原地,他不觉得这是什么亲密的举动,只觉得困惑,问话的声音也软绵绵的,“顾小芒,你干什么舔我呀?”

顾矜芒深深地瞧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节目播出这天,正好是周末晚上,顾矜芒和梁小满窝在沙发上收看,月光透过洁白的窗纱照进来,又照到了别处破败陈旧的墙面上。

压抑昏暗的顶灯,十几平空间硬生生划分出厨房,厕所,两个狭窄的房间,男人坐在脏兮兮的沙发上,喝着啤酒,百无聊奈地切换频道,他皮肤黝黑干裂,是常年曝晒劳动的结果,眼神麻木地看着电视,房间里时不时传来女人的歌声,歌声时而温柔时而凄厉,伴着几声少年的呵斥。

“你|他|妈能不能别唱了,我才是你儿子。”

“你|他|妈唱这个鬼歌给谁听?啊?”

房间门并没有关,所有的窘迫都一览无遗,女人头发依旧是乌糟糟的,抱着个婴儿包被,唱歌给不存在的宝宝听,在另一个房间的少年皮肤雪白,唇色很淡,眼睛也是褐色的,只不过他眼尾不似小满那般楚楚可怜地下垂,而是飞扬起来,小小年纪就有一股媚。态,他很是不耐烦地朝着隔壁吼了两声,又把床踹得震天响,明明相貌相似得很,但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男人草草地换过几个频道,心情也很是烦躁,工头拖欠工钱,家里有个发神经的老婆和一个上初三的儿子,哪样不要花钱。

可命运就在此时击中了他,他恍惚地看见一个和自己儿子很像的少年,好奇地眯起眼睛,仔细地辨认。

足足有八成像,采访里说这是个什么天才小画家,未来在绘画上的造诣不容小觑,还是A中的学生。

A中是A市最好的学校,没有几把刷子根本进不去,自己这后边生的儿子模样长得很好,身体也很健康,可就是脑子很蠢,想来也是上不了这么好的学校。

男人叹了一口气,准备换台,却听见主持人询问那个少年的身世,少年的回答明显比之前局促,可依旧得体,他说他是因为右脚残疾被弃养在福利院门口,后来被人收养才走到了今天。

福利院,右脚残疾,弃养。

这几个信息点把男人打得触不及防,他高声喊着,“晨晨,你出来。”

“爸,怎么了?”

男人指着电视里的人,点烟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你来看这个报道。”

陈晨只能坐下来看了一会儿,随后他爸就很认真地问他,“你说这个学生仔,以后能有大出息吗?能给他爸赚很多钱吗?”

“采访不是说了吗?他不是被弃养的孤儿吗?哪里来的爸爸?”陈晨拧着细眉,嘴里嘟嘟囔囔地,“不过应该是能赚很多钱吧,这些评委老师都对他的天赋赞不绝口,估计培养培养,就能成为很出名的画家。”

“哦,是吗?”男人的眉头在此时都舒展开了,露出一个快意的笑,“那挺好的。”

小满今天在校外又遇到了那个女人。

他和顾小芒下了课,准备去吃一家很好吃的炒饭,这家出名到就算不是A中的学生,路过的行人也会来排上一排,这个时候一般都要排队,顾小芒就去排队了,叮嘱他在树下等他,不要傻愣愣地站在日头下等。

小满看着顾矜芒优越的后脑勺离得越来越远,就掏出了画纸,准备画点东西打发下时间。

可没过一会儿,日光就被影子遮盖了,他抬头一看,就看到那个女人,抱着婴儿被子,脸上乱糟糟的,身上臭烘烘的,她笑得眉眼弯弯,琥珀色的眼珠透出夕阳的影子,她脏兮兮的手上粘腻,慢慢地摊开掌心。

小满就看到一颗脏兮兮的融化的糖果,女人把糖果往他嘴边凑,哄他。

“宝宝,快吃糖,妈妈找给你的。”

“这是哪里来的?”小满拧着眉头问。

“那里。”女人歪着头看他,是个痴迷的神态,用手指了指远处的垃圾桶,“从那里捡的,我在那里找东西吃。”

“你的家里人不管你吗?”

小满觉得自己也是疯了,居然跟这个女人讨论如此有逻辑性的问题,可女人却对和他说话,跃跃欲试,灰扑扑的脸上突然亮了起来,开心地咯咯笑,“你就是我的家人,你是我的宝宝。”

女人这样说着,就把身子倾过来,是个要抱抱他的举动,小满并没有躲,他还记得女人的拥抱,是温暖的,热切的。

可女人立刻就被人推开了,顾矜芒从队伍里跑出来,垂在额前的发丝还有些凌乱,俊脸上的戾气是彻底压制不住了。

这些脏东西能不能离他的猫远一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女人,剑眉拧成个川字,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破坏欲喧嚣而上,太阳穴的青筋狂跳不止。

他深吸一口气,才把钱包拿了出来,数了数里边的百元大钞,足足有六千块,蹲下身,在女人怔楞的眼神中,将现金都砸在了她怀里。

“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装疯还是真疯,不管你背后的人是谁,你拿着这些钱,麻利地滚,如果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接近他,我敢保证你绝对无法全身而退,你拿哪只手碰他,抱他,都得给我留下。”

可疯子根本无法理解她的意思,女人彻底被钱吸走了目光,很珍重地把钱都抱在怀里,开心地大笑,“我有钱咯,太好咯,我要去找我的宝宝!”

说完这些,她就抱着钱疯疯癫癫地往前跑,小满有些不放心,那女人看着不像是装的,身上又得了这么多钱,他怕她遇到危险,就想追过去。

可顾矜芒拽住他,沉声问他,“梁小满,你又要去哪?”

“我,我去看看她,她精神是有问题的,身上又有这么多钱,被坏人看见了,我怕她会有危险。”

小满很认真地在解释,可顾矜芒抓得他很紧,几乎要把他的手腕拧断。

“她能有什么危险,你没看到她拿着钱欢天喜地的样子吗?说不定现在就是要找个地方好好数钱,你过去就不怕打扰到人家吗?”

“梁小满,你到底想干嘛?真把这个疯子当成你妈妈了?”

“你爸妈如果有良心就不会把你扔在福利院门口,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春秋大梦,跟个女疯子演什么母慈子孝?”

顾矜芒看不得梁小满被别人碰,就像是自己的所有物遭到了玷污,气上了心头,说出来的话难免尖酸刻薄。

可他说完这些却突然间哑火了,因为他看见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扑簌扑簌地滚下泪来,他伸手要去给小猫擦眼泪,却被拍开手。

他的猫用一种近乎决绝的眼神看他,长密的眼睫一眨,就有很多眼泪丝丝缕缕地烫在他心上,留下很强烈的钝痛。

梁小满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白净的下颌还沾着泪珠,却自暴自弃地点头,“是,我就是在做梦,我就是没人要,我爸妈就是不要我,你高兴了吗?”

“我就是个没人要,你高兴了吗?”

梁小满说完这话,便转身跑了起来,他的腿脚不行,却坚持要跑,一瘸一拐的就显得滑稽搞笑,周遭的人一定都在笑他,有什么所谓呢,连顾小芒都讨厌他了,他可能天生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喜欢。

一个能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又有什么资格得到别人的喜欢。

所以他不配被任何人喜欢,他自暴自弃地想。

这是一个令他难堪的地方,他想要立刻离开,可他没跑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那个人长得很高,胳膊很长,一下子就把他圈进怀里,令他动弹不得,力气很大,让他完全无法挣脱。

而且对方好像也快哭了,他一声声地喊他,一声声地跟他道歉,“小满哥哥,小满哥哥,小满哥哥,是小芒错了,你别不要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你。”

“对不起。”

身后的人明明生得人高马大,却坚持要把头搁在他肩膀上,不断地磨。蹭,就像是狗狗做错了事,就像通过这个主动去讨好主人,小满心里很乱,他说不出原谅的话,试着想要从牢笼般的怀抱挣脱。

可他一动,那人就随着收紧胳膊,勒在腰间的力道加重,小满吃疼地同时,却感觉到脖子上流过的水痕,以及那轻微的细小的低泣。

顾小芒哭了。

他从认识顾小芒开始,就没见过他哭,他永远是神气的,冷傲的,高高在上的,像颗耀眼夺目的星星,原来星星也会落泪吗?

顾矜芒不让他看,等他转过身,两人相对,他就撇过头去,尽力地压制住自己的呼吸,但小满还是捕捉到他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和起伏的胸膛。

他就像一只被主人踢走的狗,可怜兮兮地低下头,跟小满说,“对不起,小满哥哥。”

“我只有你,我只有你,不要抛下我,好吗?”

第025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抛下,抛下,抛下。

小满在心里不断地重复这两个字,几乎要把牙齿咬碎,连同血肉吞进肚子里。

谁会想要被抛下呢,小满也不想被抛下,可是他一出生就被抛下了。

他年幼的时候,看见别的小孩子的父母,时常会感到羡慕且自责,羡慕的是别人有自己的爸爸妈妈,自责则是因为他一出生就是个小瘸子,因为这样的缺陷,他甚至不敢去怨恨任何人。

谁让他是个残疾呢。

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刹不住了,似涓涓流淌的河,也幸好有这些流不尽的眼泪,才不至于让沉甸甸的悲痛将他压垮。

残红的落日挂在远处的树梢上,日头照得他脑袋有些发昏,眼前人的拥抱很热切,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小满挣脱不过,就拿手碰碰那人结实的手臂,他的声音哭过之后变得很沙哑,“你,你松开我吧,那个女人那样,我,我不太放心,我还是要去看看。”

以往小满做任何决定,都会顾虑顾矜芒的感受,先征得对方的认同,之后才去做,可眼下,他或许是被尖锐的言语伤透了心,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几分疏离。

他不再叫对方“小芒”,他说的是“你”,极度陌生的一个称呼。

顾矜芒彻底地慌了,死死抱住人不放,哭腔愈发明显,“小满哥哥,我陪着你去,我陪着你去。”

小满不说话,用沉默代替了回答,顾矜芒定定地看了他半响,抬手想要碰他的脸,被猛地躲开了,小满表现得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几乎是要将脊背蜷缩起来,琉璃般的眼珠看着地下,轻轻地说了句,“走吧。”

他没有去看顾矜芒的表情,而是自顾自地往前走,顺着那个女人离去的方向,所以就错过了顾矜芒眼底的晦涩似翻涌的海浪,和抿紧的嘴唇,明明整张精致的脸都笼罩在夕阳的余晖里,却阴沉得如同山雨欲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小满担心那个女人的安全,脚步加快了许多,原本他慢吞吞地走,跛脚的狼狈就会少一些,可他莫名感到心慌,也就管不了这些,只顾着不动声色地躲开顾矜芒伸过来的手。

顾矜芒想要牵他,可是他现在不愿意,他很难过,顾矜芒拥有的东西太多,永远都不可能明白他的感受,从前他以为顾小芒能懂,如今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原来顾矜芒是不懂的。

这世界依旧是他一个人。

“小满哥哥是打算一直生我的气吗?”

此时的顾矜芒已经全然没了方才的慌乱,他像是从被抛弃的失落中走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被忽略被无视的愤怒,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梁小满,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小满的去路,不论小满往哪边走,他都像一堵墙挡在他身前,半点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小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心里很乱,有很多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有失望,也有失落,他是个极其脆弱敏感之人,生人的言语尚且能让他在意到彻夜难眠,更何况是顾小芒说的话。

可顾矜芒说的明明都是真的,就是因为过于真实,以至于让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他是在迁怒,因为顾小芒揭开了他最后一层破烂的遮羞布,让母慈子孝的幻想轰然倒塌,化作了一地的碎片。

他白着脸,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生你的气,我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可笑的心软,竟然会对抛弃亲生儿子的父母抱有期待,气自己在被抛弃了之后,竟然还会去渴望一份亲情的温暖,想要得到妈妈的拥抱。

“那为什么不给我牵手呢?”

顾矜芒冲他笑,他的黑发被夕阳染成一片金粉,长长的眼睫都坠着光,冲着小满露出了危险的虎牙,如同家犬撕去了伪装,露出豺狼的本质,如果小满不好好回答,他随手都会撕咬上来,将东坡先生咬得血肉模糊。

小满有些害怕这样的顾小芒,他分明是在笑,可是他的眼睛黑黢黢的,看着没有半分笑意,像个深不可测的黑洞,要将人吸进去,关起来,他不想被关起来,于是只能摇摇头,很窝囊地说,“没有不给你牵。”

话音一落,就有一只手放在他面前,骨节分明,似根根苍劲的松竹,肤色像润泽的玉,指间有打拳留下的厚厚的茧,冷白的皮肉下却有勃发虬起的蓝绿色血管。

小满陪着顾矜芒练拳,曾经看过这只手打爆了一个很大的沙包,里边装的豆子哗啦啦地滚落了一地,顾矜芒面无表情地擦了擦汗,就踩着满地的豆子过来牵他。

这只手分明充满了可怕的破坏力,却从来没有伤害过他,总是很温情地牵着他抱着他,给他擦眼泪,用偏冷的体温,温暖着他一颗很脆很薄的玻璃心。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坏呢,竟然舍得去怪罪这么好的顾小芒。

第026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满这般想着,心里就多了几分愧意,像只刚认主的猫儿,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了面前的手掌上。

他的手生得很白,指尖透着淡淡的粉,柔软的指腹碰到了顾矜芒掌心处厚厚的茧子,随后就被冷白修长的手指包裹住,再也挣脱不开。

“小满哥哥真乖。”

顾矜芒似笑非笑地看他,虎牙尖尖,透出几分顽劣的少年感,长睫盖住了眼底疯狂的阴翳。

幸好他的小猫很懂事,没有再跟他闹,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可以接受小猫的一切,不论是白皙的皮肤,柔软的发丝,漂亮的嘴唇,亦或是过分敏感的心性,还是畸形的右足,都让他爱不释手。

小猫的一切都很可爱,甚至他有时看着小猫故作镇定地走路,嘴唇淡淡地抿着,眼睛乖乖地垂着,对外界恐惧又强装无所谓的模样,都让他陷入深深的痴迷。

因为这种过分的迷恋,他一度怀疑自己不太正常,可他上网搜寻了其他猫主子的资料,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疯狂地沉迷自家猫咪的美貌,每天都想要亲近自己的猫咪,盼着听见那几声高冷的喵喵叫。

他把小满方才的抗拒当做了不乖的小猫叫,也就褪去了周身的戾气,温柔和煦地说,“小满哥哥,我们往这边走,我看到那个女人朝这里去了。”

“噢噢。”小满不太敢看他,只垂着眼睛看路。

A中外的校道很长,道路两旁长着高高的树,树叶被秋天染成黄色,稀稀落落地掉下来,满地都是橘黄的叶子,夕阳也是金灿灿的,从稀落的树缝脱下来,小满的脚踩在落叶上,能听到枝叶的脆响。

他们走到校道的尽头,依旧赶不上那个女人的脚步,却遇到了三两的人群,学生们的脖子伸得长长的,好奇地往远处张望,脸上的神情更多是害怕,还带着一丝怜悯,他们没有高声议论,只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小满的注意力都在脚下,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可顾矜芒停下了,他便也跟着停下,先是迷茫地看了聚集的人群,才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到别处,他褐色的瞳仁在那瞬间睁大,似将要破碎的玻璃珠。

残阳如血挂在天边,女人的嘶吼嚎叫透着声嘶力竭的绝望,她原本脏兮兮的脸添了很多道血迹,额头蹭出了伤口,鼻子被打出了血迹,嘴角也破了,她死死地抱住施暴者的腿,很悲伤地哭喊着。

“我的钱,我给我宝宝的钱,不要拿走,不要拿走,我要给我宝宝的,不要拿走,求求你。”

学生们也看不过眼,高高低低地讨论着。

“这群地痞流氓居然连疯子的钱都抢!”

“那疯女人也真是,她有了钱知道怎么花吗?还死死地不愿意放手,才被打成这样。”

“这些流氓只是要钱罢了,这个女人就是死活不肯给,才会被打得这么惨,好可怜。”

“唉,有点可怜。”

“她好像一直说要把钱给她的宝宝,有没有人知道她家里人在哪啊,快点来个人把她带回去吧,跟这些地痞流氓不能硬碰硬。”

是啊,寻常人都知道不能跟流氓硬碰硬,可是那个女人不是个正常人,她把那些钱看得很重要,好像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被她抱住腿的社会青年,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被她缠得实在烦了,就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在地上拖行,要往旁边的台阶上磕。

这个女人真的好烦,怎么不直接去死。

他高高地抬起手臂,眼珠子外突,像个可怕的魔鬼,边拖边吼道,“你这个疯女人,你|他|妈能不能不要再缠着我!”

也是可笑,明明是他们这群人抢走了女人的钱,可是女人对他们胡搅蛮缠,穷追不舍,一定要把钱拿回来,就好像女人才是错的那个人。

这个颠倒黑白的世界,绝对的力量占据上风之后,弱者以卵击石,就会成为众人攻伐的对象,而加害者站在高地,得意地看着这些可怜人哭泣嘶吼,苦苦地哀求,看客无动于衷,甚至还会责备这些蠢人不识抬举。

空气是沉闷的静止的,在这个秋日的傍晚,连风都不动了,台阶的边缘很锋利,磕上去不是开玩笑的,学生们都屏住了呼吸,谁都不想去逞英雄。

息事宁人,明哲保身,走远一点,是他们从小被教育到大的信条。如果有人强出头了,最后吃亏的也是他自己,所以他们安静地看着,如同冷漠的看客,便也成了罪恶的帮凶。

小满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握着瘦小的拳头,一瘸一拐地就要上前,他的呼吸变得很快,心脏很痛,有莫名其妙的哀伤涌上来,让他喉头发紧,鼻头发酸,他虽然残缺,可是却比那些健全的人都要勇敢。

身边的人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将他轻轻地往身后推了一步,就如箭矢一般飞了出去,女人的眼睛堪堪要撞向台阶上锐利的尖角,就被一股强横的力道控制住。

一只眼睛总算是保下来了。

顾矜芒移动的速度太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那个被抓住手臂的流氓,气得脸上的肉都在抽搐,他看着眼前的少年,高挑的身材,优越的长相,得体的着装,这样的人,能经得起他几顿打,于是他狞笑着威胁。

“年轻人,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哦,是吗?”随着话音落下的是骨骼碎裂的声音,流氓痛得额头上爆出了大量的冷汗,满脸的肉都挤在一起,发出嗷嗷的痛呼,“兔崽子,你敢阴老子?”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老子的手都被这臭小子给拧断了,你们所有人一起上,把他按住,老子要废了这小子的手。”

在场的流氓有七八个,而这个被拧断手的显然是这群流氓的头头,他被个少年人这样轻易地制服,顿时又气又怒,怨毒的眼神将人看着,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可他被这个长得十分漂亮精致的男孩按住胳膊,竟是半分都动弹不得,眼前这个人是个招惹不得的硬茬,他只能盼着他的小弟能起点作用。

幸好他还有这么多小弟,他们看自己老大被欺负,骂骂咧咧地冲上来,有的甚至掏出了细小的刀片。

“小芒,你要当心,那个人有刀。”

小满急得都快掉眼泪,他害怕顾小芒会受伤,又想起了儿时经历的那些事情。久远的恐惧又铺天盖地地袭来,那些人打他,他没有关系,可是他们打顾小芒,顾小芒是他最珍贵的朋友,怎么可以挨打呢。

于是他们争抢着要保护对方,最后在医院里醒来,两个人都是鼻青脸肿的。

顾小芒从那时候开始,就开始学习各种防身的技能,他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不论是跆拳道,还是柔术,亦或是拳击,都能把对手给打趴下。

可是现在并不是竞技比赛。

那些小混混有刀,他想到这里,就控制不住要上前去,顾矜芒一个飞踢将一个人踹到几米远,又夺下了另一个混混的刀,转眼就架到了流氓头头的脖子上。

那些人立刻都不敢动了,谁也没有想到他一个高中生会有这么大胆激进的举动,都呆呆地不敢上前。

“小满哥哥,你到我身边来。”

明明很冷漠地用刀锋抵着别人最脆弱的脖子,只要偏差一分,就能将锋利的刀刃捅破绿色的血管,让血液喷涌而出,明明做着这般冷酷暴戾的事情,顾矜芒对梁小满说话的时候依旧很温柔,眼波流转,温柔似荡漾的水痕,怎么都藏不住,就连声音都很温柔。

那些流氓的眼睛都盯着顾矜芒手上的刀,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小满三两下就来到了顾矜芒身边,他又要哭了,眼圈红红的,嘴唇一直在发抖。

他很自责,如果顾小芒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办,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害怕,脸色青白交加。

“小满哥哥,没事了。”顾矜芒冲他温柔地笑,他站在流氓身后,一手抓住那人的脖子,手臂上的肌肉勃发,像是会骤然暴起的凶兽,一手持着刀片,紧紧地抵住那人脆弱的喉管,哄着自家的宝贝,“小满哥哥,你到我旁边来,从我裤兜里拿电话出来报警。”

“哦哦,我知道了。”小满觉得自己好蠢,为什么没有想到呢,现在是法治社会,这些人抢劫寻隙斗殴,手持刀具,伤人未遂,都是要坐牢的。

他快速地从顾小芒的裤兜里掏出手机,愣了一会儿,才转头求助般地看向一直注视着他的顾矜芒。

他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圆润,淡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像受了惊之后呆住的猫咪,有些慌乱又有些懊恼,顾矜芒都看在眼里,哑然失笑,用唇形说了个,“110。”

小满的耳朵和脸颊立刻烧了起来,咬着嘴唇拨出了电话,那些小混混见报警了,都跑得没影了。

顾矜芒见状才将刀片放下,转用手臂擒拿住流氓头头,警察来得很快,跟他们了解了情况之后,就将他们都带回了警局,挨个做笔录。

顾矜芒做笔录的时候,小满跟那个女人在门口等,女人的钱被抢走之后,整个人都蔫蔫的,像一朵枯萎了的花,更加用力地抱着怀里的包被在唱歌,她的歌声苍凉悲戚,在空旷的走道里,越发显得凄迷。

小满看着她满脸的血污,听着她唱出来的摇篮曲,心里很难受,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她会那么在意钱,宁愿被打成那样,也不愿意把钱交出来。

“阿姨,你要那些钱来干什么呢?”

女人原本还在拍拍包被,像在哄自己的孩子睡觉,听见问话,才缓慢地转过来,她的眼神变得呆滞,所有的希望都随着钱的失去而流失了,两行眼泪就这样顺着发红的眼眶落下来,“我,我的宝宝,他生病了,他要很多很多钱治病,我没有钱,所以他被扔掉了。”

“我想要我的宝宝。”

“我的宝宝在哪里啊。”

“宝宝,宝宝,宝宝。”

情绪在一瞬间崩溃,女人突然咆哮起来,哭着喊着要找她的宝宝,小满想要抓住她,可她跑得太快,是出来的女警制住了她,将她安抚了下来。

女警像是对女人很了解,顺着她的毛捋,好不容易才将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女人又从癫狂的状态变得怏怏的,无精打采地坐在角落的凳子上,长长的浅色发丝垂下来,遮住憔悴消瘦的一张脸。

“吓坏了吧,喝点水吧。”女警刚好得空,给小满倒了杯水,在小满旁边坐下,她见小满的目光一直放在女人身上,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小满这才转头来看她,接过她递过来的水,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警察姐姐,你能给我讲讲那个女人的事吗?她为什么会发疯?她的家人怎么不看顾好她?她好像经常在我们学校附近游荡,还翻垃圾桶的东西吃,她家里人都不管她吗?”

小满犹豫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口。

“唉,其实说起来也不是她的错,发疯的却是她,真是个可怜人。”女警的语气里满是唏嘘,“她脑子不正常,经常被好心人送过来警察局,一来二去,我大概也知道她情况。”

“她以前有个儿子,应该是生了什么病,被她和她老公扔掉了,后边又生了一个儿子,但是女人应该是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就发疯了。”

“她老公是个工人,平常都在工地里,对她不是很上心,就她发疯了还由着她到处乱跑,由着她吃垃圾桶里的东西,她每次来警察局,不是他老公很晚来接她,就是她儿子来接她。”

“反正结果都不会太好,我倒宁愿她在外边流浪算了,感觉好心人都比那对父子对她好。”

“为什么这么说?”小满拧紧细眉,有些不太理解女警话里的意思。

女警伸了个懒腰,将手臂枕在脑后,“就对她不好呗,每次过来接人,在我们眼皮底下还好,一出了门口,她老公会打她,说她是个破鞋,被人穿过了才嫁给他的,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最后关了几次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反正每次都往死里打,她儿子来稍微好一点,不过态度也很强横,对自己的妈妈也没什么好脸色。”

“唉,要是我摊上这样的父子,我还不如在外边流浪算了。”女警叹了好几口气,警报声突然响起,她急急地戴好警帽,就朝着门口冲了出去。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也没有星星,这样的暗夜会让人感觉很孤寂,小满以前经常望着这样的天空,偷偷地落泪。可如今,他却觉得那个女人比他还可怜,被亲近之人伤害殴打漠视,总归是要比被陌生人那样对待要痛上许多分。

女人唱歌唱得累了,就歪着头,脏脏的脑袋靠着冰冷的墙壁睡着了,发出了浅浅的鼾声。

她是个疯的,也不可能会在意在旁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就这样大喇喇地睡在了警局里,对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防备,疯了之后也会更信任这个世界吧,寻常人总是小心翼翼地躲藏,外表光鲜,内里却烂透了,害怕伪善的假面被揭露,夹着尾巴生活。

疯子反而过得比正常人自在,小满想到这里,忽然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想要给女人把脸擦一擦,做笔录的警察就出来喊他。

等小满和顾矜芒出来的时候,角落的横椅上已经没有了女人的踪影,值班的警察告诉小满,女人已经被他丈夫接走了。

两人在门口闹腾了一番,最后女人被打了几个耳光,警察劝解教育了一番,男人才讪讪地带着人走了。

小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颗心就像是被灌上了铅,毫无立场地逐渐往下沉。

他想起方才离开时,看女人的最后一眼,警局的白炽灯很亮,照得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也很白,似一具枯槁的行尸,也许失去了孩子,吸干了她人生的所有活力,让她痛苦懊恼,终生都在为了当日的过错补偿。

如果她的孩子知道她如此痛苦,应该也会原谅她的吧,小满偷偷地在心里想。

如果我是她的孩子,我想我会原谅她的。

顾矜芒见他发愣,就恶作剧地拿手碰碰他的脸,说来也奇怪,明明就是可以出声引起对方的注意,但他就是喜欢有很多幼稚的小动作,比如用冰凉的手碰碰小满白生生的脸蛋,比如捏捏小猫的耳朵,都很有趣。

小满被他冰了一脸,才回过神来,很自然地将手放过来给他牵。两人决定把上次说好的烧烤吃了,王叔在前边开车,小满习惯扒在车窗边看车流涌动,夜景的霓虹闪烁,万家灯火璀璨如天上的繁星,顾矜芒习惯靠在他身后,双臂从后绕到他身侧,是个环抱的动作,小满的眼睛很澄澈,像灿灿的宝石,倒映出城市的绚烂与繁华,往往是小满兴致勃勃地看着外边的街景,顾矜芒兴致勃勃地看着怀中猫咪微翘的唇珠和纤长的眼睫。

那家烧烤并不在闹市,而是隐在深巷当中,于是车辆走过拥堵的路段,就开到了狭窄的小路上。

人们吃完饭拖家带口地出来散步,夜风微凉,小满眨巴着眼睛,很专注地看着一家人说说笑笑,直到他看到女人的身影。

女人面上的神情很恐惧,她身边的男人黝黑壮硕,他不过稍微抬起了手,女人就如惊弓之鸟一样用手臂抱住了自己的头,是个自我保护的动作。

他们走到了路灯下,小满才看清了男人的长相,很凶很冷漠的一张脸,八字纹深刻,眼袋挂在眼睛下边,是个无精打采的样子,可对着女人却很趾高气扬,高高地抬起手,一耳光抽下去,女人的脸就被打歪了。

王叔是个很有经验的司机,开车稳稳当当且快速,一个拐弯,那条小路就不断地后退,男人和女人也在快速地后退,迅速地退出小满的生命。

他偏过头去,就看到顾小芒很漂亮的眼睛,弯弯的,似藏在暗夜里的黑曜石,他明显也看到了路边的场景,可他的看法却不似梁小满这般柔软。

“你不可能帮她一辈子,是不是?”顾矜芒的嘴唇偏薄,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带了三分凉薄,“而且,王叔,如果从这里掉头的话,是不是很耽误功夫?”

“是啊,现在掉头的话,估计还会堵车。”王叔随口回道。

小满不说话了,把脑袋从车窗上挪下来,试图坐回去,可是顾矜芒整个人都贴着他后背,后边的位置已经退无可退,于是他有些眼巴巴地转头,嘴唇向下瘪,是个迁怒的动作。

“顾小芒,你往后边坐坐,我都要掉下去了。”

他是只很可爱的猫,生气的时候永远不会说真正的原因,永远都在寻隙滋事,就比如他明明是对顾小芒的冷漠感到不满,说出来的话却是在计较别人靠他太近。

不过他说的也确实很有道理,这加长版的车,后座的位置很大,可顾矜芒永远都要和他挤一个座位,的确很是欺负人。

顾矜芒哪里能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定定地看了他很久之后,忽然就笑了,两人离得近,小满能听见从他胸膛处传来的沉沉的笑声,顺带着也被传染了几分愉悦,就听见对方说,“小满哥哥,你如果真的想要,我可以当你的妈妈。”?

梁小满满脸都写满了问号,可是顾矜芒很认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任何毛病,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很高兴地捧起自家小猫的脸,语气很笃定。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妈妈吗?”

“我可以的。”

“妈妈能做到的事情,小芒也可以做到。”

顾矜芒现在很高兴,因为他想到了把小猫和自己一辈子捆绑在一起的绝佳好方法,如果他是小猫的妈妈,那他就拥有了小猫的所有权,不论是妈妈,还是爸爸,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只要有权利把小猫收入囊中的,他都愿意去尝试。

而且他一直在养着小猫啊,从六岁开始,他就在照顾这只脆弱可怜的小猫咪,所以让他优先成为小猫的妈妈,不是最理所当然的吗?

他半点都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古怪,反而觉得很好,只要小满点点头,他就能温柔地喊出一声,“我的宝贝。”

可是小满不同意,他觉得顾小芒是在取笑他,有些生气地鼓起了腮,眼睛瞪得发圆,“顾小芒,你真的太过分了。”

最后顾小芒的最佳点子只得到小满的一个后脑勺。

第027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那天之后小满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再碰到那个女人,而且这辈子也不会跟那个凶悍的男人有任何交集,直到命运的铁拳在不经意间又给他重重一击。

顾潮一直都是个工作狂,大忙人,成天忙得饭都懒得吃,突然有一天却反常地抽出时间,说后天要带小满去见一个人。

当时已经很晚了,小满下楼喝水,就看到顾叔叔坐在沙发上看时政新闻,身上穿着暗灰色的西装,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乱了一些,额前垂下几缕碎发,其实顾叔叔和顾小芒长得很像,但顾小芒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而顾叔叔的眼眸则锋利得多。

顾潮拍拍旁边的沙发,示意小满坐下。

他向来是个比较严肃的人,比不得叶风晚健谈,每次跟小满聊天,基本都是在关心小满的学业与健康。

虽然是没有血缘的领养关系,但顾潮是个很尽责的监护人,跟许多亲生父母那样,都盼着自己养大的孩子能够成才,他一边认真地听小满讲话,一边给出一些具体的建议和帮助,比如说等高中毕业之后送小满出国学画,以及自己一直都在留意有没有更好的骨科医生,看看能不能治好小满的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