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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竹马知错了 春日看花 17970 字 7个月前

“好。”小满只觉得高兴,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踏进教室的时候,果然看到顾矜芒坐在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位置挨着窗户,窗外浓密的树影包裹着熹微的晨光,落在那张冷白的脸上,他的睡颜沉静,额前的碎发柔软,随着窗口的微风轻轻地拂动,长睫深阖,有晃动的光斑在他侧颜浮动,将他清醒时的那种骄矜冷傲之气掩去了许多。

班里熙熙攘攘的吵闹着,坐在他周边的女同学都掩着嘴唇在偷偷地讨论着,时不时将害羞的眼睛投过去,望一望,随后又状似无意的互相打趣,陀红的脸颊,灿烂的眼睛,扑通的心跳,青春就这样在她们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上课铃敲响的时候,顾矜芒依旧没有醒转,他像是在做一个旷日持久的美梦,终归是比现实更让他留恋。

数学老师是个严肃的老先生,留着小胡子,喜欢穿复古衬衫和驼色皮鞋,头发都精神地梳起来,能徒手在黑板上画出一个规整的圆,他的手在经年累月的练习中成了圆规,成就了令人艳羡的异能。

他锋利的眼睛在四处转悠,黑板上是一道难解的奥数题,是上届奥数比赛争议最多的题目,许多学子不幸参加了这次的奥数比赛,笑着进去,考丧着脸出去,争相骂娘,说奥数老师不厚道,这题目比十年来的考题都要难。

终于数学老师的眼睛定在一处,他手上拿着一本奥数真题本,略有重量地敲了敲讲台,全班的学校都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就看到顾矜芒睡得很明目张胆。

寻常人都知道该尊重下老师,至少拿本课本竖着挡一下老师的视线,可他估计是太困了,或许是太懒了,就这样大赤赤地挑战老师的权威。

“咳咳,”数学老师重重地咳了两声,却依旧没见情况好转,才慢悠悠地踱着脚步从讲台上下来,他将真题册卷成一卷,在顾矜芒的桌面敲了敲,“顾矜芒,你来回答下这个问题。”

顾矜芒这才睁开眼睛,他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形状像盛开的桃花,此时睡得迷蒙,便如同迷雾下的桃花源,冷寂清幽,他站起来比所有人都高挑,身体放松的时候便少了荷尔蒙怒张的攻击力,穿着纯白的衬衫和藏蓝色的西裤,反而显出几分斯文俊雅的学生气,他先是低头看了看老师,又不太清醒地将目光看向黑板。

“答案是根号三。”

他看的时候很快,几乎是那么匆匆的一眼,很是漫不经心,今天的这个奥数题是数学老师一时兴起的课外拓展,所有人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只有老师知道,所以所有人都对这个答案抱着怀疑的态度,只有老师微微挑高了眉峰,继续考道,“说大家说说你的解题思路。”

数学老师对于顾矜芒能迅速解出这道奥数题,是不意外却也意外的,不意外是因为顾矜芒本就是A中非常有名的天才学生,年纪小,但已经毕露锋芒,入学的时候所有科目都是年级第一,就算在初中也是神话一样的人物,所以老师并不意外。

令他意外的是顾矜芒明明有这般出色的实力,却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奥数竞赛,以他的实力甚至不用参加任何课程,就可以拔得头筹,数学老师以前曾经邀请过他代表学校参加,可被拒绝了,拒绝的原因荒诞又可笑。

“周末的时间不行,我要在家陪我的猫。”

搞到数学老师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研究猫控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

教室突然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一个答案,究竟是瞎蒙的还是确有这般通天的本事。

顾矜芒解题的时候语速轻慢,声线是偏冷的,像冬日里被积雪覆盖的冷松木,有微风拂动他的发梢,扫下额前碎发,他说话的时候浓黑的眼瞳总是微高一些,露出大部分清澈的眼白,就给人一种很高傲的感觉。等他说完,冷冷的视线就冷不丁地放到数学老师的脸上。

“请问老师还有别的问题吗?”

眸光冷且淡,似脱鞘的刀锋。

数学老师被吓退,只讪讪露出一个笑,片刻后,给自己打了个圆场。

“顾矜芒,就算你是个天才,也不能虚度光阴啊。”

矜贵的少年并不理会他的弦外之音,姿态懒懒地坐下后,又闭上了眼睛,他像是有睡不够的觉,一连睡了好几节课,小满看得很忧心,担心他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可下课的时候班里太吵了,不是说话的时候,熬到最后一节体育课,班里的同学吵闹着操场去了。

教室里就只剩下小满和顾小芒两个人。

风扇被关到只剩下两盏,风速又不大,慢悠悠旋转的同时,还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顾矜芒还在睡觉,小满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像一只试图飞越屋檐的小猫,猫着腰轻轻地走到了他身侧,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顾矜芒的脸被照进来的阳光晒得微微发红,他的眉毛拧成一个川字,不舒服地抿着嘴唇,小满觉得应该是太热了,把风扇开大了些,褐色的眼睛盯着窗帘,犹豫着要不要把窗帘拉上,可是又怕这动静把顾小芒吵醒。

他总是温柔又矛盾的,盼着能跟顾矜芒把话说清楚,与他和好,可是人到了眼前,他又怕顾小芒睡得不够。

他拿过一本英语课本高高举起,又拿了一本练习本轻轻地扇,阳光落在他身上,乳白的皮肉在柔和的光晕下圣洁又美丽,纯白的校服像是天使的圣衣,琉璃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人的时候,总是倾注了无尽的温柔。

感觉顾小芒很困,是晚上没有睡好吗?是不是被顾叔叔关了几天睡不着觉了?小满感到忧心忡忡,扁了扁嘴,忽然很想伸手将顾矜芒皱起的眉心抚平,可又怕吵醒了沉睡中的小王子。

毫无疑问,顾矜芒是长得非常好看的,像书里说的小王子,有缀满宝石的王冠和最柔软的心脏,小满艳羡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抿着的薄薄嘴唇,如果性格再温和一些,顾小芒就真的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了。

他趴在桌面上,近乎痴迷地看着顾矜芒,他只把这些浓烈的情感当做是友情,亦或是手足之情,从未有过半分非分之想,就像住在象牙塔里的美人,从未见识过外边的世界,长发都铺散了一地,年岁渐长,却也始终分不清种种复杂的情感。

可他不知道的是,寻常朋友不会有他们这般亲昵的距离,寻常手足也不会有他们这般的纠葛,但身在局中,就如雾里看花。

梁小满永远保持着最单纯的天真和最直白的喜欢,他的喜爱过于狂热,眼睛的温度都要将顾矜芒烫伤。

先是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随后便是长睫如幕帘掀开,露出浓黑如墨的眼睛,顾矜芒的脸冷如白瓷,眸光似冬日里的积雪,光是将人看着,就能让人从心底生出冷意,“你又来做什么?”

小满顿时就有些局促起来,将红润的下唇咬住印子,才将手上的东西都放下,低着头,有些孩子气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我,我想跟你道歉。”

“不必。”顾矜芒冷冷地盯着他白到发光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都结束了。”

“可是,”小满急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哽咽,他的眼泪总是很多,仿佛是水做的,转眼就能滴答滴答地淌下泪来,“我当时是急糊涂了,很担心我妈妈的情况,所以才对你说了重话。”

“对不起,顾小芒你能原谅我吗?要我做什么你才能继续和我做朋友呢?”

顾矜芒摇了摇头,窗外的微光又落回他脸上,他高傲地如同一个避世的王子,因为拥有太多,想要的东西太过纯粹,所以就落魄得一无所有,他静静地审视着小满的眼泪,像在判断这一切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

他总是很容易受骗,不论是五岁那次,还是小猫这次,毫无例外地都说明他是个很愚蠢且容易受骗的人。

受骗的后遗症总是很强烈,他整日整夜地睡不好觉,一睡着就会做很多梦,梦里有孩童的哭声,有女人的尖叫,有男人的拳脚相向,有黑黢黢的天窗,有小猫的说话声,太多太多,睡醒就会发现脸上有懦弱的泪水,他痛恨恐惧的感觉,这样会让他像个懦夫。

可他的确是个懦夫,他尽量不要睡觉。

究竟是哪里不同了?

他不知道。

可当他来到教室,和梁小满同在一个空间,他又感到充沛舒服的睡意,他持续紧绷的心脏终于在那一刻感到了放松,他能感觉到灼热的视线,有一个人用温柔的目光轻轻地抚摸他紧缩的心脏。

没有小猫的日子很累很累。

所以他扯开嘴唇,再给了骗人精一次机会。

“我要你做我的猫。”

“你不能选择你的妈妈,也不能选择你的爸爸。”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只要你像以前那样乖乖地做我的猫。”

“不要试图逃走,也不要和别人说话。”

“只能看着我。”

他说完这些,苍白的脸上终于回归了一点血色,唇锋微微翘起,眼尾上挑,是个很美丽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皮相极好,所以他利用了这样的优势,去蛊惑一只不乖的小猫。

第036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可小猫却很警惕,他先是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尔后又重重地咬住了下嘴唇,像是陷入了痛苦的思想斗争中,过了许久许久,就连风扇里吹出来的风都变得要令人窒息,顾矜芒才听见小猫很认真地跟他说。

“顾小芒,我是个人,不是一只猫。”

“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

“我可以保证以后也只有你一个朋友。”

“可是我有家人,我的妈妈她需要我的照顾,以后我要抽出精力照顾妈妈,不能跟以前那样24小时陪着你。”

“之前瞒着你是我不对,”他拧着秀美的弯眉,身后是灿灿的日光,姣白的面容隐于光影之中,有种易碎的脆弱感,“我本来想要找个机会告诉你的,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是的,没错,”顾矜芒唇角微勾,目光是极疏离的冷沉,“令你感到困扰的,是一直找不到时间通知我。”

“你要做的是通知我,而不是询问我。”

“梁小满,你可真是懂得如何让我伤心。”

秋天已经彻底来临,窗外的绿树都换上了橘红色的枝叶,落叶随着微风飘落,顾矜芒眼中有翻涌的怒火,他目不转睛地盯了小满很久,最后又轻笑出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的天真,亦或是在笑自己的愚蠢。

“我顾矜芒从来都不在你梁小满的未来里。”

把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瞬,就连顾矜芒自己都怔楞了一秒,他穿透朦胧的泪光,看着眼前自己喜爱的宠物,忽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他想到的背叛是自己为了供养这只小猫做了许多的努力,但可笑的是,他却从来都不在小猫设定好的未来里。

他是可以被抛弃,被扔下,被欺骗的。

但是小猫的妈妈却不能。

他感到无比的嫉妒。

小满张了张嘴,他想要矢口否认,可事实就是如此,顾矜芒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不论是什么事情,就比如方才的那道奥数题,旁人需要很多次的推演,无数次的复盘才能得到最终的答案,因为天资的平庸,所以寻常人只能把大量的时间花在练习上,而顾矜芒不用,他仅仅是漫不经心的匆匆一瞥,就能轻易地看出小满拙劣的掩饰手段。

事实如此,又何须多言。

小满原本挖空了心思,是有许多话想讲的,他想问问顾小芒身体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去看医生,他想用一种自以为精湛的话术来说服顾小芒。

可他的脑子太笨,最后只落得这般狼狈的下场,像是小贩拿着一篮子坏掉的鸡蛋,理直气壮地当街叫卖,却被人突然掀开了帘布,看到了篮子里破碎的蛋壳。

他的脸色变得灰白,殷红的唇珠轻轻地颤抖,眼睫也在轻轻地颤抖,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此时言语都显得过度的苍白,大家已是心知肚明,他还能说什么呢?能说自己也不愿意选择这样的一条路吗?

可是选择就是选择,这条荆棘遍布的路是他自己选的,他无法做到很无耻地要求顾小芒体谅他的选择。

的确是他先主动放弃了与顾矜芒的未来。

人的一生太短了,许多珍贵的际遇都是转瞬即逝,他与顾小芒一同走过九个春秋,即将迎来第十个,然而命运可能见他们太快乐,撞破了这一切,哪怕顾小芒没有那般浓烈的占有欲,哪怕他们选择继续一同走下去,命运的洪浪依旧会选择把他们冲散,用无数被迫又强硬的选择。

当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与顾矜芒就已经走上了不同的未来。

顾矜芒一出生就是骄傲的小王子,长大后会成为尊贵的国王,而他估计连个乞丐都算不上,因为乞丐是没有负债的。他如今身上绑着发疯的妈妈,一个暴戾的爸爸,这些东西都将在未来将他的脊梁压弯,把他压成他爸爸那样的人。

他尽量不让自己变成那样。

两人谈话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同学们上完体育课回来,教室就又变得吵嚷热闹,小满强迫自己努力看书,却怎么也静不下心,他本来就非常的笨,以前最简单的题目也要顾小芒掰开来给他讲解许多遍,如今没了顾小芒,他只能更加努力。

不论心情有多么糟糕,时间总是悄无声息地在走,冷漠地不为任何人停留。

下课铃响的时候,学生们就像被放出笼子的动物,收拾好书包高兴地往外边冲,小满咬着唇,回头去看顾矜芒那边的动静,只见他神色淡淡地往门口走去。

小满急忙背上书包,脚步凌乱地跟在身后,顾矜芒走过喧哗的走廊,走过热闹的校道,拐进静寂的巷弄。

这是学校附近的烂尾楼群,相传是有工人施工一半突然跳楼出了人命,所以整片楼都烂尾了,房地产商美其名曰不吉利,其实就是圈钱跑路。

可这个诡异的故事却很能吓唬人,学生轻易都不会到这边过来,因而这里就显得空旷而静谧。

灰黑色的建筑就像是一个个巨形的蜂窝,张着无数的复眼静静地凝视着人,小满听过有关这里的许多故事,心底有些害怕,手指轻轻地哆嗦。

可他看着顾矜芒的背影,却突然不害怕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矜芒坐在一楼的台阶处,暗夜朦胧了他深隽的眉眼,令他看起来像一座肃穆的玉佛。

沉寂的残破的楼群,黑发黑眸的俊美少年,他周身的落寞和惨淡的建筑融为了一体,他们都属于被抛弃的,被遗忘的,所以最是适合相互陪伴。

小满不敢挨得太近,坐在距离顾矜芒一米的位置,他看着雾蓝色的天空,有深刻的飞机线在上方划过,留下痕迹。

随后是打火机的“啪嗒”声,他偏头去看,便见顾矜芒歪着头,姿态熟稔地一手护着在夜风中颤动的火,火光照亮了他那张精致的脸庞,有零丁的火星在他深沉的眼瞳中跳动,很快冷白修长的指尖便多了一点星火。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抽烟的姿态熟练流畅,也足够撩人,微微眯起的桃花眼,薄唇吐出的烟雾淡化了他那种极具攻击性的美貌,像是玉佛堕入了凡尘,演化出了最美丽的皮相。

小满向来都知道顾小芒长得很好,是那种矜贵冷傲的秾丽,像一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水仙花,皑皑如松雪。

可今日一观,却有了全然不同的感受,更像是隔着云雾,看到了撩人的猛兽。他有着最美丽的躯壳,却有最锋利的爪子,他冷漠地看着世人走入美貌的圈套,冷漠地看着世人为他掏出足够多的真心。

“喵~”

细微的猫叫声打破小满所有的臆想,他从无边的想象中落到实处,看到顾矜芒伸出一只冷白的手,轻柔地抚摸猫咪脑袋上的毛,猫咪看着很小,皮毛都是发光的白,看着还未断奶,可是已经足够会撒娇,冲着顾矜芒发出喵喵的叫声,将毛茸茸的脸颊用力地磨蹭顾矜芒的手背。

“饿了吗?”

小满听见顾小芒对着小猫咪轻柔地说话,他抿了一口香烟,又轻笑着用手指挠着小猫的下巴。

那只小猫长得非常可爱,毛色纯白,小脸尖尖,眼睛是很特别的琥珀色,它是只奶猫,却已经十分懂得讨人欢喜,在泥地里一翻,露出白生生的肚皮,同时冲着顾矜芒发出邀宠的叫声。

“小满哥哥,你以后不愿意当我的猫了吗?”

“乖乖地做我的小猫。”

“我要你做我的猫。”

猫,猫,猫,小满想起顾小芒说过很多次的猫,他曾经把自己当做小猫在养,现在他对着这只小猫这般温柔,他是要养这只小猫吗?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小满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他不想顾矜芒去摸小猫的肚皮,他对小猫有种莫名的敌视,眼见着顾矜芒的指尖就要碰到小猫那柔软的肚皮,小满身体的反应却比大脑快了一步。

他飞快地夺走了顾矜芒手头的烟,顺利地夺走了顾矜芒所有的注意力。

顾矜芒一直都知道小满在跟着他,知道小满就在他身边,可他装作不知,把对方当做空气。

可眼下他的领地被侵占,令他再也无法粉饰太平,他神色阴沉地转头,就看到白皙的少年示|威一般地将香烟放到唇边,学着坏学生的样子,很用力地吸了一口。

他坐在灰败的背景里,有柔软的栗色卷发,琥珀色的眼珠,和殷红的嘴唇,那两片柔软的嘴唇含住他吸过的烟嘴,秀美的眉间微蹙,努力地抿住,很快,就呛咳出声,他被香烟呛得重重地咳嗽,眼尾是红的,鼻头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

饱满的嘴唇就像一朵开在末世里最灿烂的玫瑰。

“不准你喜欢别的小猫。”

小满眼眶还包着泪,手指颤颤巍巍地夹着那根香烟,他单薄的身体在夜风中颤抖,可语气却带着不自知的娇,圆圆的眼珠湿漉漉地看过来,像带着无形的钩。

可回答他的却是劈头盖脸的校服外套,带着很清新的柠檬香,等他把外套拿下来,顾矜芒已经走远了。只有那只爱娇的小猫咪换了撒娇的目标,喵喵叫地朝他走过来。

没了顾矜芒,小满对小猫的敌意消散了许多,将顾矜芒的外套披在肩上,感受着久违的暖意,又笑着摸摸小猫的脑袋,承诺道,“明天给你带火腿肠来,好吗?”

“喵喵~”

小猫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施施然地朝他露出了肚皮。

真是一只随便认主的小猫咪,小满忍不住笑。

第037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可是小猫咪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小满的火腿肠。

小满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就去小卖部买好了火腿肠,准备傍晚放学的时候带去废楼给小猫吃,可到了下午的第二节课,却突然发生了骇人的变故。

因为是比较乏味的历史课,所以大部分学生都兴趣缺缺地在书桌底玩起了手机。

历史老师是个老气横秋的小老头,头顶的头发都要掉光了,稀稀拉拉的只剩下几根,他只顾着照本宣科,其他的事他管不了那么多。

同学们原本还在班级群里兴致勃勃地讨论历史老师的脱发问题,忽然就有人甩了一条A中校园论坛的链接到群里来,这条连接如同一颗细小的石子投入平静的大海里,转眼间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被放到了纯真少年的眼睛里,他们面面相觑,有人惊讶地瞪大眼睛,有人几乎是立刻捂着嘴哭出了声,有人甚至不敢相信这般血腥的事情竟然是真的,而不是合成相片的恶作剧。

小满的同桌庄依依就吓得将手机扔到了桌面上,小满原本在认真地听课,见手机落在他桌面上,好心地想要给她拿回去。

那一瞬间,所有的血腥暴力都闯入了他澄澈的眼底,他浑身的血液立刻凝结成冰,带来周身的战栗。

纯白色的小猫被残忍地剖开了肚子,挖出了细小的肠子,那些血肉蜿蜒到灰败的泥地上,小猫的眼睛睁得很大,怔忪地望着天空,小小的嘴巴因为痛苦而扭曲,小小的乳牙被凶手一颗颗地拔了下来,整齐地放在一旁,它在死前的那刻依旧是清醒的,挣扎的,沉重的施虐持续到它的生命完结。

屠戮的罪人犯下罪孽的时候,享受它痛苦的嚎叫与呻吟,又在它死后用相片记录了这一切。

小猫就这样被杀死了。

明明它前一天还翻着雪白柔软的肚皮,娇娇地跟小满邀宠。

第038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是一组刻意拍摄的,饱含恶意的,变态至极的,虐猫照片。

A中的校园论坛是匿名的,注册无实名制的,里边鱼龙混杂,管理混乱,以至于人人都可以上去发帖引战,大放厥词,宣泄现实生活中不满憋闷的情绪,网暴八卦,丑闻怪事,情感纠葛,买卖交易,在论坛上边层出不穷。

而明明已经有这么多的安全隐患,校方为了保持稳定的日活量,依旧对各种恶性。事件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对帖子的审核松散,对各种乱象不加以管束,反而时常大腿一拍就出台一些拱火的骚操作骚政策。

因而这个在其他平台会被立刻扼杀在摇篮里的虐猫帖子,竟然就这样大喇喇地出现在学生的视线里,用诡异血腥的相片,冲击着少年们天真的眼球和脆弱的感官。

班里乱糟糟的,因为这组照片炸开了锅,历史老师不明所以,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用课本敲了敲讲台,“这里又不是菜市场,你们吵什么吵,安静,安静。”

但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学生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惧与恐慌,帖子如同病毒一般飞速传播,小满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有湿润的水珠啪嗒地落在手机屏幕上,落在那只死去的小猫尸体上。

他蒙着盈盈的水雾,脑中有许多声音叫嚣着,不安,害怕,愤怒,彷徨,占据了他脆弱的心脏,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向自己依赖的人求助,他本能地回头去看顾矜芒。

两人的视线穿透熙攘的喧嚣交汇,没有言语。

顾矜芒两片薄唇抿紧,一节锋利的下颌线绷紧,指骨蜷成拳头,将手机“嘭”的一声拍到了桌面上,手机屏幕在那一瞬间碎成一堆齑粉。

他重重地喘着粗气,犹如一尊杀神站在原地,高高的阴影落下来,额前的碎发遮住浓黑的眼球,浓烈的阴翳罩住了秾艳的脸庞。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转身走出了教室。

历史老师这才反应过来,伸手阻止道,“顾矜芒,现在还在上课呢,你要往哪里去?”

“梁小满,你又要去哪里?”

“还把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

随着距离拉远,历史老师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

顾矜芒身高腿长,没有刻意迁就旁人脚步的时候就走得飞快,小满只能狼狈地跟上,他知道顾小芒要去哪里,那里也是他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地方。

在所有的学生都沉浸在恐惧慌乱当中的时候,他们已经踏出了一步,小猫就在那里,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去看看,抓住虐猫的歹人。

可到了那儿,小满还是被满地的血污染红了眼睛。

空气里的血腥气飘得老远,灰败的建筑沉默无声,目睹着这一切,晦暗的天空翻卷在浓云,一道惊雷在天空炸开,小猫安静地躺在血泊当中,它小小的肚子被打开,琥珀色的眼睛外翻,直直地看着天空,它死得痛苦又绝望,血淋淋的牙齿都整齐地放在一旁。

小满捂住了嘴巴,他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能够这样冷酷地对待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他听着小猫的痛楚叫喊,能让他感到虐杀的快乐吗?

小满不知道,他只看到顾矜芒沉默地蹲下来,冷白的指尖染上血污,他将那些被毁坏的肠道都轻轻地塞回小猫肚子里,又将牙齿攥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托起小猫走了很远的路。

气氛沉静冷郁,小满感觉喉头发紧,他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沉默地跟在顾矜芒身后,昨天小猫还在跟他喵喵叫,今天就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又一道惊雷响起,大雨哗啦啦地落下,小满放肆地落下泪来,泪水又被雨水冲刷,落到了泥泞的土地上。

顾矜芒将小猫葬在了校外的树下,小满帮着他挖土,两人默默地做着这些事,没有说话,仿佛害怕一开口,就有数不尽的哀伤痛苦从嘴巴里漏出来。

他们从没有想过世间竟有这般可怕的事情,寻常在电视新闻看到的时候,可能会唏嘘感慨,可当血腥赤|裸裸地发生在眼前,一切就显得恐怖诡谲,就像给他们开启了一个认知,危险无处不在,屠刀可能下一刻就会落在身上。

还没落下,可能只是因为幸运。

小满将火腿肠也埋在了树下,他用沾满泥土的手擦去眼泪,又望向顾矜芒冷沉的表情和猩红的双眼,桃花眼里水光弥漫,却被雨水掩盖住所有的脆弱。

两人淋着雨往宿舍的方向走,明明已经下了很久的雨,可雨势却越来愈大,天上仿佛有人拿着水桶在往下倒雨,雨线是垂直的,豆大的雨珠打在身上还有些疼,此时正是夏末初秋,这样的雨是很不寻常的,带着秋天的刺骨的冷,小满嘴唇都在颤抖,小脸被冻到发白,右脚也开始隐隐得疼,这是老毛病了,他这个残废的右脚在雨水天气,就会有类似风湿一般的痛,疼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却狠狠地钻到他心里去,令他的脚步越发慢了下来。

他很想叫住顾小芒,可是他想到顾小芒还没跟他和好,只能委屈地咬住嘴唇,试图压制这些不适时的疼痛。可疼痛是无法藏匿的,他只能蹲下来歇一歇。可他一歇,就看见顾矜芒的身影逐渐远离,他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自己先做了错事,实在不好意思让顾小芒继续照顾他了,小芒是弟弟,他是哥哥,哪里有哥哥一直要让弟弟照顾的道理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前一到雨天,顾矜芒就不许他外出,会在房间里开暖气,把房间里烤得暖烘烘的,给他的脚踝敷上温暖的暖宝宝,还会给他按|摩,就算是这样,他还会时常哼哼唧唧地觉得顾矜芒限制他自由了。

可如今一想,原来那是顾小芒沉默又体贴的关怀,他比自己小一岁,却已经很懂得照顾人了,真想念以前的顾小芒,自己真不该跟他说那些杀人诛心的话。

若换做是自己,劳心劳力地照顾一只病猫多年,最后却只落得一些尖酸刻薄的讨要自由的话,估计也会心寒吧。

可能自己有时候也挺过分的。

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跟顾矜芒商量妈妈的事情,他会不会跟现在这么抵触呢?可能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那么糟糕,而是自己把事情处理得很糟糕。

梁小满,你做人真是失败。

他疼到都要走不动了,自我厌弃的情绪愈发高涨,可老天爷却从来不怜悯他,瓢泼大雨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他的衣服都被打湿,粘腻地黏在身体上,被秋风一吹,就整个人牙关打战,意识也逐渐模糊,他看着顾小芒高挑的背影,视线都被雨水打湿,化作了无尽的委屈。

顾小芒真的不理他了。

好难过。

他垂下脑袋,将身体都蜷缩起来,将脑袋埋在了膝盖里,是个自暴自弃的意思,不去看就不会难过了,等雨小一点再走回去就好了,没事的,可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当他放弃无望的念想的时候,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却在快速靠近,随后是带有血腥味的外套牢牢地罩住了他。

他像是在不断地下坠,以为自己会摔个粉身碎骨,可最后却落到了顾矜芒的拥抱里,听着近在耳边的心跳,咸涩的眼泪掉个不停。

回到宿舍的时候,顾矜芒让他先洗澡,他自己浑身也是湿漉漉的,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满红着眼睛拉着他,死活不撒手,两人一同进了浴室,如同以往许多次那样。

浴室的空间不大,两个人一起洗很拥挤,顾矜芒把热水温度调得略高,把小满按在花洒下边,很仔细地给他搓澡,可能是长年累月的习惯使然,伺候小猫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惯性的本能。

他先将洗发水揉出丰富的泡沫,将小猫的头发打湿,慢慢地搓揉柔软的发丝,又将柠檬味的沐浴露抹在手心,打出泡沫,先蹲下去揉弄小猫畸形的右足,他的体温偏低,可此时接了温柔的热水,按|摩的力道适中,手法老练,小满感觉舒服很多,原本抖个不停的身体终于平息下来,也跟着蹲下来,很认真地去看顾矜芒脸上的神情。

顾矜芒做事的时候总是认真的,眼眸低垂,密密的一层羽睫盖下来,他的嘴唇偏薄,颜色偏淡,仔细看就会透出一股子凉薄,可他手上的动作却透出极致的温柔。

小满心里感动,将细白的手臂缠上去,死死地抱住人,像扯不下的粘人精,可顾矜芒冷冷地扫他一眼,问他,“你还洗不洗?”

像是拥抱都成了罪过。

小满讪讪地收回手,任由顾小芒像从前那样细致地给他洗澡。

他望着头顶有些发黄的灯泡,想起上一次顾小芒的怪异举动,忍不住用手护住了胸。口,耳垂通红地去看顾小芒的嘴唇,锋利的,凉薄的,却曾经做过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他害羞到甚至不敢问顾小芒为什么要那样。

可顾小芒像是察觉到他突兀的动作,冷着脸将他身上的泡沫都冲干净,用柔软的大毛巾将他一裹,嘴角微勾,是个讥讽的微笑,“怕我亲你?”

“没有。”小满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此时像颗剥了壳的鸡蛋,脸是白的,脖子是白的,锁骨也是白的,白生生的晃人眼,顾矜芒的眼睛在他外露的白皮徘徊了一阵,又落到他殷红的嘴唇上,呼吸有点急,“你出去,我要洗澡了。”

“噢噢。”小满裹着大毛巾忙不迭地出去。

顾矜芒这个澡洗得比往常还要久,小满睡在他床上,都快要睡着了,才听见浴室的门打开。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室内都是湿润的水汽,被浴室温热的气体一冲,就有股柠檬的香气飘散,小满贴心地将身体往旁边挪,给顾矜芒腾出位置。

他们以前总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可顾矜芒却选了离他最远的床位,直接翻了上去。

小满望着他沉默的背影,扁了扁嘴,在心里暗暗地想,这是还没和好的意思。

第039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猫被虐杀的帖子在校园群里传播一下午之后,才终于被姗姗来迟的论坛管理员删除,然而仅仅是删除。

学生们纷纷发帖质问论坛为何不出面彻查此事,将躲在论坛背后的凶手揪出来予以严惩,管理员以论坛无实名制注册无法查实发帖人身份为由,将身上的所有责任统统摘除,只留下无数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学生。

小满是个心肠柔软的孩子,他亲眼看见了猫猫的尸体,触碰过那周身冰冷的温度,时常在夜里做起血腥诡异的噩梦。

这件事在A中学生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相较于猫咪惨烈的死状,其实更可怕的应该是虐猫者那种对生命的蔑视与践踏。

他用一种直白的语言近乎冷漠地描绘了整个屠戮的过程,跃于众人眼前的形象就是一个冷静的满脸血污的屠夫,他粲粲地发笑,将孱弱的猫咪捏在手中。

他割开了猫咪的咽喉,享受着它痛苦的哀嚎。

为什么人们总对此类杀戮事件心生恐惧,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降临到你的头上,光是这种猜测就足够令人脊背发凉。

许多学生被家长领了回去接受心理治疗,剩下的部分学生也是形容憔悴,饭量锐减,而顾矜芒除了当天反常的举动,其他时候则比普通学生显得淡定得多。

兴许是因为他常年面瘫,不爱与人交际,所以大家很自然地将他归入于无所谓到近乎冷血的那一派。

可小满却能感觉到顾矜芒身上细微的变化,比如他在食堂看见肉食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身上愈发冷沉的气息,像是一朵馥郁秾艳的食人花逐渐在枯败衰竭,可花蕊处露出的尖锐牙齿,却能将人的骨头啃得丝毫不剩。

平静的湖面下,是波涛汹涌的暗流涌动。

小满心底隐隐总有不安,可他说不出是为何,像是命运某种奇怪的预示,他觉得自己想太多,可对顾小芒的事情,他总是格外上心,哪怕是这种没来由的恐惧。

他尽量在课下的时候跟着顾矜芒,保持不被反感的距离,努力地给顾矜芒撑开属于梁小满的脆弱保护伞。

时间很快走过一个星期,一切都没有异常,虐猫事件像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闹剧,它夺走了一只小猫的生命和无数人对于良善的认知,细小的石子过于细小,它落入大海里扑通一声,但也仅仅是扑通一声,很快学生们就忘却了可怜的小猫,忘却了屠戮血腥的虐猫人。

A中的校园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下课铃一敲响,小满就本能地往顾矜芒那边看,便见他脑袋枕着曲起的胳膊,整个人沐浴在晨曦的阳光当中,紧闭的眼睫染上了一层层淡淡的金粉。

顾矜芒自从和小满闹翻了之后,就有了非常长的睡眠时间,只要是小满在的位处,不论是宿舍还是教室,他都能睡得恬静又乖巧,很像是冰冷的蛇陷入了冬眠。

小满见他没有到处乱走,松了一口气,将注意力都落在笔下的练习册上。

没了顾矜芒课后给他开的小灶,他的成绩可以说是一落千丈,这几次考试都是班里的最后一名。

最近的考试在即,他得抓紧时间复习了。

认真学习的时候,时间总是走得飞快,他埋头写题,后背也没有长眼睛,于是就错过了顾矜芒醒转的时间,甚至都不知道顾矜芒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门去。

若是他知道,他是一定会跟上去的。

课后的休息时间很短,同学们吵吵嚷嚷地玩耍说话,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追逐打闹的声音。

小满清秀的眉眼低垂,低头时露出的后颈白皙滑嫩,像绵软可口的年糕,他光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就能让人感觉乖顺温绵,是个好欺负的性子。

此时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正在为一道解答题而发愁,可走廊上却传来很急促的奔跑声。

有人飞快地冲进教室里,他跑得气喘吁吁,口水都来不及咽下去,黝黑的手臂撑着小满的书桌,手指指着男厕的位置,神色慌张道,“梁小满,你快去看看顾矜芒,他发疯了,他快要把隔壁班的张全打死了。”

“我们班好几个人都拦不住他,他力气太大了,几个人都抓不住他,你和他关系好,你快去劝劝他,再这样打下去,张全就要没命了。”

他额头上大颗的汗珠还在往下滴落,神情不似有假,小满大脑宕机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急匆匆地往男厕的方向跑去。

顾小芒怎么会和人打架呢?

张全是隔壁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平时的存在感很低,和顾小芒也没什么交集,顾小芒为什么要和他打架呢?

小满在费解的同时,心底又涌上深深的忧虑,顾小芒为什么要打架呢?打架是会变成小流氓的,变成小流氓就会跟赵小成的表哥他们那样进少管所,顾小芒说那是专门设置给少年人的监狱,如果顾小芒真的把人打坏了可怎么办,他想都不敢想。

A中的楼层是回廊的设计,小满跑得很吃力,才堪堪到达走廊尽头的男厕。

只见门口已经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学生,他们本意是看热闹,可此时个个都脸色发白,像是被什么吓住了。

小满拨开人群,往里边走。

男厕的墙壁和地板都贴着乳白的瓷砖,显得很干净,白色的墙面上方开了几个小小的窗户,习习的凉风伴着午后的日光,让这个秋季格外明亮又舒适。

可小满见到了眼前的光景,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惊惧的叫声,浑身却激起阵阵的战栗。

洁白干净的地面都被浓稠的血污打湿了,浓烈的腥气闯入鼻腔,顾矜芒穿着纯白的衬衫,可衬衫的衣襟已经被鲜红彻底打湿,他浓长的眼睫上还沾着血珠,冷白的脸庞被血沫染成一副生动的油画,他正形容阴森地盯着四处躲避的张全,身上的气息暴戾又可怖,宛如一个容貌姣好的冷面杀神。

顾矜芒身后有人钳制住他,试图阻止他前行施暴,可却如同蚍蜉撼树,他高高地挥动手臂,那些学生就跌坐了在地上,迫于沉重的威慑力,纷纷不敢再往前。

他从容不迫地朝着角落的人影走去,那个人影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整张脸上都是血,模糊了平庸的五官,鼻梁塌陷,额头肿起高高的鼓包。

他眼睛里的瞳孔急剧地放大,整个人不断地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了冰冷的墙面。

“顾同学,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要这样打我?”

他近乎卑微的姿态勾起了所有人的共鸣,他们都带着同样的不解,为什么好端端的,顾矜芒就开始打人。

这像是一场没有预兆的暴力行为。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顾矜芒凶悍的力量震慑住,被他打人时平静无波的神情吓坏了,这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若是有缘由的杀戮,比如仇杀或者情杀,那还有几分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的心安。可无差别的暴力行为,足够引起所有人无差别的恐慌。他们都在心底胆战心惊,叫嚣着要把这样的暴力份子抓起来。

顾矜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偏了偏头,很轻松地将人拖动,抓到墙壁的旁边,唇角微勾,“你不是说虐猫的人没有错吗?不是说小猫的命不算是命,就像是一个物件,被弄坏了就弄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他微微停顿了下,秾丽的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可眸底却是凝滞的寒意,“你在我眼里也算是个物件,我把你弄坏,应该也是没关系的吧。”

淡淡地说出这番话,他长臂一伸,就要将对方血淋淋的头往墙壁上撞。

可突然有人抱住了他的胳膊,他的眼球缓缓地转动,静静地将目光落到身旁的人上。

“你,也觉得我是错的吗?”

事情发生之后,有许多人阻止过他,他们全部都被顾矜芒无所谓地甩到一边,没有人能够阻止他要做的事情,可是梁小满出现了,他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嘴唇害怕得都在轻轻地颤抖,他白到透明的指尖落在自己的手臂上,眼泪和手指都留下灼人的温度。

对着自己缓缓地摇头,眼神写满了恐惧与不赞同。

“小芒,不要打人,打人会变成小流氓的。”

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就能说出伤人的话,顾矜芒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

他看见梁小满,沉默了许久的他才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他原本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可是梁小满出现之后,他借着对章全的指控,突兀地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了解释,得到的却是对方失望透顶的眼神。

“小流氓”是个很久远的词。

他记得梁小满痛恨“小流氓”,害怕成为“小流氓”,因为成为了“小流氓”而痛哭流涕,偷偷跑回了福利院,顾矜芒记得“小流氓”是梁小满用来形容赵小成他表哥的,如今却用来形容自己,而自己那多余的解释,就显得特别的可笑。

他想要的是永远的陪伴,毫无保留的支持,可是从来没有,他的父母可以在他年幼的时候因为争执将他扔在陌生的游乐场,在他回来之后依旧对他很严苛,他知道他的父母并不爱他,他们只是艰难地对他履行父母的责任,他一直都知道。

可是对梁小满,他一直抱着贪婪的占有欲和诡异的信任,他很需要梁小满的爱,那会让他感觉特别幸福,甚至比得到父母的爱更加幸福。

因为梁小满的爱是热烈的,生生不息的,就像是长在屋顶的向日葵,圣洁美丽,永远不会用后背对着他。

他以为梁小满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存在,以为梁小满会永远陪着他,不论他做了什么。

可如今现实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原来只要他做了坏事,就一定会被梁小满抛弃,哪怕他做的是自认为正确的事情。

他很缓慢地松开了手,在梁小满惊讶的眼神中,近乎狼狈地冲了出去。

秋日的风打在他脸上,凉飕飕的,他胡乱地伸手一抹,却发现了古怪的水痕。

明明谁都可以!谁都可以!

谁都可以选择不和他站在一起!

可是梁小满不能,梁小满必须和他在一起,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可是到了今日,他却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梁小满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不愿意做我的猫,不愿意爱我。

没有人爱我。

活着真是没有意思。

第040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潮来得很快,他应该是从会议上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熨烫服帖的西装,耳侧还戴着蓝牙耳机,他在过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进来的时候,锋利的眼睛往顾矜芒身上一扫,便是一句。

“顾矜芒,你需要到医院给张全道歉。”

说来也奇怪,顾潮和叶风晚两个人带孩子,外表看着很用心,可实际这些用心都过于粗糙。

叶风晚全身心都投放在慈善事业,很少有精力去陪伴自己的孩子,特别是在小满来了之后,她几乎是立刻当起了甩手掌柜,把陪伴顾矜芒的这个重任压到了小满身上,成天在世界各地参加各种慈善义演。

而顾潮更甚,叶风晚是全球各地到处跑,所以回不来家,而他就算人在A市,也把公司当成了家,除非是有特别紧急的状况,否则很少回家。

更为离谱的是,他时常能抽出时间出国去找叶风晚,却极少能安排出时间回家一趟。

照看顾矜芒和梁小满的重任都落在了家中佣人的身上,他们两个人往往都是通过家中的司机,保姆,园丁的上报,才能特别滞后地得出一部分事情的真相。

而眼下顾潮并没有询问自家孩子心里的感受,而是直接就给他打上了冲动易怒的罪名,他并不是不知道事情的起因,可在他看来,能被旁人三言两语就彻底激怒的顾矜芒,往后也没有能力来继承顾氏集团。

他需要的是能当大任的孩子,而不是暴戾的野兽。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联系了张全的父母,让事情有了一个圆满的解决,对方也知道自家孩子的言论不妥,接受了极度高昂的药费补偿后,并没底气提出旁的要求。

而这个道歉的要求完全是顾潮对顾矜芒的要求。

他的接班人不该是这样的,他在顾矜芒这个年纪,已经临危受命开始接触顾氏的部分产业,将顾氏许多产业进行了合乎时代要求的升级和转型,给A市创造了不少的工作岗位,他在这个年纪吃了许多常人没吃过的苦,却得到了许多丰富的经验,这才让顾氏走到了今天。

而他的儿子这个时候竟然还在学校打架斗殴,就为了区区一只小猫的生死。

他觉得荒诞可笑,不可理解,所以他扬起剑眉,凌厉地看过来,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顾矜芒,一会儿跟我去医院给张全道歉,之后你必须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对你无端的暴力行为致歉。”

“如果我说我不呢?”

顾矜芒现在已经长得与顾潮差不多高,甚至隐隐还有超越的势头,他脸上的血污没有擦去,与顾潮相似的脸却涌动着暴戾的狠意,像一头被族群驱逐的孤狼,只能用发狠凶悍来掩饰内心的孤寂与落寞。

“呵,”顾潮笑了,他不知是在笑顾矜芒的天真,亦或者是勇敢,声线冷沉,“你当然可以选择不道歉,前提是你名下所有黑卡都会被冻结,名下所有房产连门禁你都进不了,同样顾宅的家门也不再为你开放。”

“顾矜芒,我想作为父亲,我有必要让你知道,如果你不姓顾,你现在可能会过得比丧家之犬还不如。”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难听了,不仅带着极端的轻蔑,还点明了顾矜芒如今的处境,若是他拒不道歉,顾潮会将他一切生活来源都断掉,以此来对他施压。小满听到这里,仓皇地上前一步,试图想帮顾矜芒解释。

而顾潮却转过头,扬起手,是个不愿意听的意思。

“小满,你听话,你让他自己来跟我说,今天谁来当说客都没有用,就是因为我对他疏于管教,才把他养成了这样的一个废物,被无用的情绪操纵的废物。”

“你以为我稀罕你说的这些?”

顾矜芒闻言嗤笑一声,说的却不是气话。

剑拔弩张的形势最终以顾矜芒的离去作为终结,他不发一语地离开,却将办公室的门摔得一声巨响,宣示了自己宁愿被断绝一切经济来源也不愿意道歉的决心。

小满吃力地追了出去,紧紧地跟着顾矜芒的脚步,他们走过校园长长的回廊,许多学生见到顾矜芒都停下了脚步,脸上不约而同地出现恐惧害怕的情绪。

顾矜芒打人的消息已经在校园里不胫而走,事情的真相被掩盖,学生们知道的只是他无差别的暴力,这个认知让他们瞧见了顾矜芒,就如同瞧见了咬人的野兽。

充满惊惧的眼神就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小满看着顾矜芒拿着换洗的衣物进了宿舍的浴室,过了许久,才伴着满室的水汽走了出来,他脸上的血污都被冲洗得很干净,面容精致如白瓷,只是眼瞳里多了许多爆裂的血丝,像缜密的丝网罩住了墨黑的眼球。

顾小芒在浴室里哭了,这个认知让小满感到极度的心痛。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小芒的一举一动,看他迈着长腿,面无表情地走到衣柜旁,取出一些换洗的衣物,折叠整齐,装进单肩包里,尔后将单肩包背在肩上,沉默着往宿舍门口走去。

门外是融融的日影,天空晴朗无云,顾矜芒的背影在落日的渲染下,有种极致的落寞与孤单。

他像是要走进光里去,又像是被无边的未来吞噬,化作最后一缕光尘。

小满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一段话。

“从来哭着闹着要走的人,都不是真正会离开的人。真正要离开的那个人,挑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穿上一件大衣出门,消失在冬日里的阳光里,再也没有回来。”(摘)

他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踉跄着从身后抱住了顾矜芒,他紧紧地抓住对方,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喉头被快要失去的恐惧哽住,他苦苦地哀求道。

“顾小芒,你不要走。”

“以前都是小满哥哥错了。”

“以后小满哥哥什么事情都会提前和你商量,不会再自己擅自拿主意,你不要走,不要离开,不道歉就不道歉了,小满哥哥可以出去画画挣钱,小满哥哥也可以养你的,顾小芒,你不要走,你不要离开,好吗?”

可回应他的却是冰冷的指尖,顾矜芒轻轻地掰开了他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像两个干涸的枯井。

“梁小满,算了吧。”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从事情开始失控的时候,他就试着去抓住梁小满,试着把他关起来,试着给他许多次机会,可是结果就是一次次的失望,失望累积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不要再来找我。”

他给小满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就踏着光,消失在灿烂的秋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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