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矜芒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
他已经连续好几周没来上课,小满一直很担心,赶着去了一趟顾家,家里的保姆说少爷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于是他又辗转去了一趟顾矜芒名下的别墅,从白天等到了深夜,依旧没有看到屋内的灯光亮起。
顾小芒没有回来过。
他每天都给顾小芒打很多个电话,发很多信息,但这些电话和信息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他白日里看见后排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会觉得心里很空,脑袋也很空,他很努力地想要听课,却总是想起顾小芒离开时孤单的背影,任凭自己怎么追都赶不上。
顾小芒究竟去了哪里,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被人欺负,这些深重的忧虑犹如附骨之疽,不断地蚕食着他的大脑。
没有了顾小芒,小满的生活变得愈发孤寂。
他从来不喜欢跟顾小芒之外的人交际,所以过得愈发像个边缘人,他开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可是没什么胃口,睡觉也睡得不好。
他躺在顾小芒床上,鼻尖嗅着枕头上越来越淡的柠檬香气,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冷冷月光,总是情不自禁地淌下热泪,哭得泣不成声。
而到了第二天,又状若无事地顶着两个发红的眼圈去上课,他总是格外留意有关顾小芒的小道消息。
顾小芒在A中一直都很出名。
他一入学就被大家评为了校草,因为超高的身高和颜值在校园里格外扎眼,成绩又常年位居榜首,因而几乎所有学生都或多或少地听过他的名字。
哪怕在路上随便逮住一个学生,问他认不认识顾矜芒,他都能给你指出他具体所在的班级和特殊的体征。
“就拐角那个班,里边那个长得又帅又高的,喜欢摆着个臭脸的就是。”
有关于顾小芒的消息,小满总是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得知。
成群的女孩子聚拢在一起用餐,嬉笑着讨论,小满手里拿着午餐的托盘,从她们身边经过时,敏感地捕捉到了“顾矜芒”三个字。
他刻意地放缓脚步,竖起了耳朵。
“你们知道吗?我周末和我姐去玩的时候,看到顾矜芒了!”说话的女生面上难掩兴奋的表情,脸颊都在微微发烫。
她身边的其他女生全都表示不信,除非她能拿出证据,于是她有些恼了,愤愤地从拎包里拿出了手机,在众人面前炫耀似的晃了晃,嘴唇勾起得意的弧度。
“当时他在一家咖啡厅里弹钢琴,我偷偷录了视频,好帅啊,虽然看着还是很面瘫,但是他就算臭脸也比现在的一些偶像还要帅,真的,我这里还有视频。”
“是吗是吗?赶紧打开来看看。”
小满的脑子轰轰作响,已经顾不上唐突,急忙一瘸一拐地走到那个女生身旁,颤声问道,“你,你好,你能告诉我顾小芒去的是哪家咖啡厅吗?”
女生此时正好打开了那个视频,咖啡厅装修很好,乳白色的墙面,原木色的圆桌,角落处放着盛艳的鲜花,透明的落地窗前放了一台浓黑的大钢琴。
身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少年坐在阳光里,修长冷白的指节翻动,精灵般的琴音随之而起,周遭安静得出奇,只有清澈的乐声在静静地流淌。
终于找到顾小芒了。
小满看着看着视频就不争气地流下眼泪。
他皮肤极白,这样一哭,眼皮和鼻头就都变红了,看着可怜兮兮的,那个女生还以为是自己把他弄哭了,有些手足无措地掏出纸巾,柔声安抚道。
“同学,你没事吧,这家咖啡厅比较偏僻,我加你微信吧,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可以跟我说说,大家都是同学,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小满忙不迭地摆手摇头,他不太习惯于接受旁人的善意与热情,连忙解释道,“我找了顾小芒很久,如今终于有消息,我是太高兴的,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他加了女生的微信,知道女生的名字叫做方仪,和他们是同个年级的,只是班级离得有点远,方仪把地址发给他,告诉他自己是周末的时候遇到顾矜芒的,不知道他工作日的时候还会不会在。
恰好第二天就是周末,小满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起来的时候眼下浮着淡淡的青黑。
咖啡厅离学校有点远,小满对路段不熟悉,走路又慢,虽然很早就出发了,但兜兜转转还是在下午才到。
咖啡厅的地址没有在市中心,而是在人烟稀少的远郊,远远就能看到摇晃的风铃,纯色的牌匾上写着“琴音”二字,侧面有一面巨大的透明落地窗,阳光正好,穿透了透明的窗面,落到覆着钢琴的暗红绒布上。
没有人在弹琴。
小满急急地推门进去,才发现咖啡厅里人都快要坐满了,陆陆续续还有一些客人走进来,他选了个角落的座位,穿着制服的服务员把菜单递过来,他连忙问道。
“请问你们这边弹钢琴的那个人今天会来吗?”
服务员早就见惯了这些场面,冲他点点头,“他一般三点半到,你看着这满屋子的人,全都是在等他。”
小满稍微放下心来,咖啡厅的座位在三点半之前就已经坐满了,甚至还有客人宁愿选择拼桌也要挤进来。
洁白的墙面上挂着复古的时钟,黄铜色的时针指向三点半,咖啡厅里立刻就有热烈的掌声响起,身形颀长的高挑少年,穿着优雅的白衬衫,款款走向了钢琴。
悠扬的琴音在他指尖流动,乳白的墙面回荡着绚烂的乐章,底下的客人纷纷流露出陶醉的神情,而小满的眼睛却一直粘在弹琴人的脸上。
少年额前的黑发微微垂落,盖住漂亮的桃花眼,阳光落在他灵活的指尖,柔软的发梢,优越的鼻梁,小满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流落民间的王子。
他在那瞬间忽然明白了自己与顾小芒之间的差距。
顾小芒身上的优越从来不是来自于顾潮所说的那些身外之物,而是他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就如同此时,他光是坐在那里安静地弹琴,就能让人感觉像个落难的王子。而自己拖着残缺的腿脚躲在暗处,则犹如衣不蔽体的乞丐。
咖啡厅的阳光厚此薄彼,独独宠爱顾矜芒一人,而角落的位处则被笼上厚重的阴影,灿烂的阳光与浓重的阴影,划分出了尊贵的落难王子与痴心妄想的小乞丐。
第042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矜芒连着弹了一个小时,在此期间,就连空中偶然飞过的鸟雀都为空灵悠扬的琴音驻足,歪着脑袋停在电线杆上静静地聆听,客人们不敢高声谈论,自发地在一曲终后献上愉悦的掌声。
弹完最后一首,顾矜芒站起来微微俯身,修长的手臂缓缓停留在腰侧,是个极矜贵优雅的谢幕礼。
他下场之后,久久没有再登台。
小满等得心慌,连忙扯住一个服务员的胳膊,焦急地询问道,“刚才弹琴的人去了哪?他下班了吗?等会还会再上来吗?”
自从顾矜芒来店里弹琴后,服务员就经常遇到这种情况,他自发地把小满当成了那种特别痴狂的爱慕者,“他每天就弹一小时,从三点半到四点半。”
这样说着,他抬起手臂看看手上的腕表,细心提醒道,“他现在这个时候已经下班了,如果你想跟他要联系方式,可能得走快两步。”
他冲小满眨眨眼睛,指着咖啡厅的后门,“他一般为了躲人,都会从后门出去,你现在跟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小满急急地跟他说了声“谢谢”,就忙不迭地往后门赶。
咖啡厅的背面是后厨连通着员工休息室,小满的脚步钉在原地,看顾矜芒依旧穿着那身王子般的装束从休息室走了出来,他肩上背着单肩包,从容地走在路上,像是并没有留意到后方的动静。
三点多的阳光依旧刺眼,远郊的空气很好,道路宽阔,沿路的河流静静地流淌,日光落在水面上,洒下粼粼的波光。
顾矜芒身高腿长,没有刻意等人的时候,脚步飞快,小满追得呼吸微急,小腿酸胀,他跟着顾小芒走过宁静的河堤,走向陈旧的建筑群。
郊外的建筑间隔较大,屋子偏低矮,秋风卷着落叶,空气中有种落叶被阳光烤干的焦味,顾矜芒脚步慢了下来。
小满细细地打量眼前的楼栋,没有像陈大壮家的那般腌臜脏臭,更多是缺乏人烟的荒芜。
楼道里的楼梯铺着水泥,墙壁的墙体经年累月的雨打风吹裸|露出内部红色的板砖,但没有到处飞舞的虫蝇,也没有随处乱挂的衣物。
这里更多透出一股无人居住的荒凉。
小满刻意将脚步放轻,可又怕将人跟丢了,心里着急又鬼祟,但顾矜芒没让他纠结太久,很快他就听见钥匙的响声,急急地加快脚步,却“咚”的一声将小腿磕到了锋利的台阶上,有汩汩的鲜血顺着他的裤腿往外渗。
原本寻常的楼梯是达不到这个效果的,但这个楼梯只草草铺了简单的水泥,台阶尖处裸|露出来,锐利如刀刃。
小满咬着牙,想叫痛呼压下去,却疼得忍不住掉眼泪。
“梁小满,你是个笨蛋吗?”
凉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原本应该已经进屋去的顾矜芒,却站在高处的楼道里,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对,对不起。”
小满觉得自己又给顾小芒添麻烦了,自责又慌乱地去擦脸上的眼泪,可眼泪却越擦越多。
他觉得好委屈,他找了顾小芒很久,顾小芒不接他电话,也不回他信息,而今天终于找到了,看见自己受伤,顾小芒也没有跟以前那样照顾自己,而是凉语气凉飕飕地骂自己是个笨蛋。
他总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这样巨大的心理落差,可是当事实摆在眼前,他却发现自己很是脆弱,甚至还很任性地想要发脾气。
为什么这段关系里顾小芒可以说走就走,可以随便就对自己这么冷漠,而自己却依旧这么放不下呢?
他忽然不想跟顾小芒说话了,他想要回宿舍里去,躲起来,静静地舔舐伤口。
等他好了,再过来。
这般想着,他将双手撑在地上,想逼着自己站起来,可是顾矜芒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跟前,紧接着他身体一轻,就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顾矜芒依旧臭着一张脸,可爬楼的速度却变得很慢,他们慢慢地爬上了顶楼。
因为年月久远,楼道的墙壁掉了很多灰,绿色的铁门被贴了很多小广告,顾矜芒单手开了门,小满就看清了屋内的光景,是顶楼朝西向,房内很是亮堂。
可对于A市的气温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空气里有高温烘烤的热气,顾小芒又没有挂窗帘的习惯,所以站在房中,就如同站在烈日下被炙烤,所有的水分都被蒸发,变作热烘烘的烦躁与烦闷。
房间很小,比顾矜芒名下别墅的厕所还要小,只简单放了一张硬板床和一个坏掉的衣柜,床上的被褥折叠得很整齐,衣柜里挂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左边就是一个简陋的洗手间。
顾矜芒站在这里才真真像极了一个落难的王子。
小满看到水龙头的不锈钢有些生锈了,顾矜芒冷着脸没有说话,将他放到了床上,又拎起背包像是要出门去。
小满怕他走,急得要从床上下来,顾矜芒有些不耐地叹出一口气,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冲,“我要去给你买药,你跟着干嘛?”
“我怕你逃走。”小满扁了扁嘴,琥珀色的眼珠望过来,眼神湿漉漉地指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我若真要跑,你能追得上?”顾矜芒随手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修长的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凌凌的目光扫过来,带着刻意的疏离与冷淡。
他说的都是事实,并没有旁的意思。
他在运动方面至今还没有遇到敌手,以前参加A中的校运会,他的短跑成绩能甩第二名老远,从来都是一骑绝尘。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小满囫囵地从这句问话里听出了不好的意思。
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淌下热泪,他的哭泣是无声的,沉默的,连带着滚滚的珍珠,尽数落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像是被彻底伤透了心,他急急地从床上下来,一声不吭地就要往外走。
顾矜芒是在话说出口之后,才觉出其中的不对,眼见着小满都要走出门去,才一把抄起他的腿弯,强硬地将人抱起,语气生硬,“刚才是我说错话了。”
沉默在他们中间荡漾开,小满没有挣扎,将哭得通红的脸埋进顾矜芒硬邦邦的胸膛,闹脾气地任由对方把他抱下了六楼,抱着去了一趟药店,又抱着上了六楼。
这期间两个人都梗着脖子不说话,无声地较劲,最后是顾矜芒先败下阵来。
他将小满的裤腿往上推,就看到一节白皙的小腿,在日光下如同融融的白雪,可上边有个血流不止的伤口,他拧着剑眉,把云南白药轻轻地撒在上去,听见耳边小猫抽泣般的声音,只得轻轻地靠近,如同梁小满以前对他那般轻轻地呼气。
“对不起。”
听到他这声对不起,小满像是将浑身的力气都卸下来,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很认真很认真地跟他说。
“没关系。”
因为是你,所以没关系。
顾矜芒仔细地给小满处理了伤口,就进了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宽大的连帽卫衣,胸前有个很大的LOGO,搭配一条宽松的工装裤和简单的帆布鞋,他将小满看了又看,才开口问道。
“是要抱,还是要背?”
小满想说我自己可以走,可顾矜芒已经在他面前蹲下了,很宽的背,很有力的胳膊伸过来,小满就噤声了,乖乖将胳膊绕到他脖子上,两个人挨得很近。
到楼下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橘红的残阳挂在天边,绚烂的紫霞满天,他们沿着河堤慢慢地走,有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小满舒服地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他们吃完饭后喜欢在中心湖旁边牵手走路,天色渐暗,会有摇晃的树影和逐渐亮起的路灯。
当顾矜芒将他带到了一家面馆,小满才感觉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唤,他就吃了个早餐,然后一路辗转来到了这边,肚子里空空的很难受。
面馆里收拾得很干净,价格也很公道,他们点了单,一会儿热腾腾的面就上来了。
小满点的是番茄鸡蛋面,鸡蛋块嫩黄,口感绵密,番茄炒出了酸甜的汁水,浓稠地盖在劲道的面上,他胃口忽然变得很好,可能是面的味道太好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对面坐着顾小芒。
两人无声地开始吞咽,耳边都是吸溜面条的声音,等反应过来,两人的碗里的东西都一扫而空。
顾矜芒叫老板过来买单。
老板看着他们两人面前的空碗,笑开了,“哈哈,今天胃口这么好?以前每次都吃剩一大半。”
顾矜芒拧起眉,像是在嫌他聒噪,可小满却笑出了脸颊浅浅的梨涡,趴在顾矜芒背后怯生生地说,“老板,你们家的面是真的很好吃。”
老板找了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揶揄道,“那也得看是和谁吃。”
“慢走,下次再来哈。”
小满不知道顾矜芒要带他去哪里,直到他看到了熟悉的公交站,顾矜芒想要将他放在等待的长凳上,身上的人却像只八爪鱼,使出了浑身解数粘着他,甚至不惜说谎,“顾小芒,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这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漆黑的夜幕只有寥寥的几颗星星,公交站的路灯已经坏损,周遭的光线昏暗冷沉,小满白白的手指缠住他的胳膊,是暗夜里最明亮的一抹色彩,顾矜芒看看他白嫩的指尖,又看到他可怜兮兮的白脸蛋,瞬间抿紧了嘴唇。
“我等会儿要去酒吧,我先带你回我住的地方,我会在十二点多的时候回来。”
酒吧在小满的认知里是坏学生才会去的地方,他把顾小芒抓得更紧,“我能跟着去吗?”
“你住的那个地方,我有点害怕。”
他这般说着,就抬眸看过来,那双圆圆的眼睛,蒙上了惊惧的水雾,嘴唇微微地颤抖着,“那栋楼好像就你一个人住,我真的害怕,没有骗人。”
顾矜芒只得沉默,他在此时觉得自己很失败,有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懊恼,明明已经走得很远,可只要梁小满一出现,自己就只能无止境地退让,退到无路可退,直退到再次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第043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最终还是一起去了酒吧。
这家在远郊的酒吧原本人流量并不多,可因为最近新来了个帅气的鼓手,吸引了不少看脸的顾客。
灯光璀璨的舞台下边是偌大的蹦迪区,再往外是卡座和需要订位的贵宾区,暗紫色的墙面,散发着银蓝光晕的吧台,调酒师炫技似地抛动手中的雪克杯,每个桌面上都摆着筛盅酒杯与果盘。
派对还未开场,灯光明暗不定,乐声靡靡。
小满一进门就被闪耀的灯球震撼到,他好奇地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嘴巴微微张大了些,像只受惊的猫咪,多彩的光束四处轮换,空气中充斥着酒精和香水的颗粒,让小猫的鼻子瞬间有些不太舒服。
顾矜芒将小满安置在贵宾区,是在稍微安静的二楼,视线能很好地观赏到舞台上的表演和看清底下喧哗的人群。
“在这里等我。”顾矜芒有些不放心,指着桌上的大杯橙汁和水果小吃,“饿了就吃,别人给的所有东西都不准吃,不论是饮料,小吃,还是水果,都不准吃,也不准到处乱跑,梁小满,有没有听到?”
“听到了。”小满两只手捧起橙汁,小心地抿了一口,冲他点了点头,是个很乖很听话的样子。
顾矜芒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脑袋,可最后只是抿着薄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
每天的表演都是从晚上八点开始的,主持人穿着缀满亮片的浮夸西装,脸上化着很重的眼影和浓艳的唇彩,留着长发,身形纤细,行走间有种阴柔之感。
他手上的话筒是粉色的,声音极具传染力,声调高昂,“ladiesalemen,欢迎大家来到今晚的派对!”
“让我听听你们的声音在哪里!”
台下立刻传来雀跃的叫喊,原本贴身热舞中的男男女女兴奋地挥动手臂,巡场的光束时不时打在他们脸上,小满没有被气氛感染,反而满眼看到的都是被酒精糜烂的醉意,他微微蹙起了眉头,顾小芒这段时间都是在这里呆着吗?
舞台那头,巡场的灯光又化作一个圆,回到了主持人身上。
他顺着这些海浪般的欢呼,一边说话,一边将话筒伸向观众席,“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什么,我们万众瞩目的乐队即将登场,大家最期待看到谁!”
“来!大声地喊出他的名字!”
“芒!”
“芒!”
“芒!”
大家不约而同地喊出那个名字,伴着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就连小满也情不自禁地被这种汹涌的情绪感染,跟着喃喃喊出声,他细微的声响汇入了宽阔的河流,流向了最绚丽的舞台。
随着一声巨响,彩带从舞台的两面被喷出,在华美的灯光下,惊艳得如同午夜骤起的烟火。
彩带飘落,舞台绚烂的灯光亮起。
主唱,吉他手,贝斯手,一一从后台走出来,最后压轴登场的居然是鼓手。
顾矜芒出现的时候,全场的尖叫声到达顶点,他不论身处何处,身上总有一股游离的疏远感,他神色淡淡地往二楼角落的贵宾区扫了一眼,与惊讶的小猫匆匆对上视线,尔后在大型的架子鼓前坐下。
全场的音乐在此时熄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打破此时的静寂。
只见顾矜芒长腿微伸,松松地放在踏板上,姿态恣意慵懒,两手抄起击鼓的鼓槌,随着背景老师的背景乐,随手就用鼓槌做了个花样。鼓槌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旋转,翻转,滑动,随着高昂的音乐被抛向空中,又被冷白的手指稳稳接住。
少年抬起手臂,往爵士鼓一个利落的击打,满场的乐器随之响起,复古耳熟的港乐立刻将人带回慷慨激昂的光辉年代,无关情爱,岁月绵长,奋斗的汗水,随着鼓乐振奋的敲击都被淋漓尽致地演绎出来。
舞台的灯光随着音乐走动,在一曲即将终结的时候,又回到了击鼓少年的身上,他穿着军绿色的背心,露出结实的胳膊,修长的腿结实有力,挥动鼓槌时,手臂上的青筋,肌肉,汗水,皆是青春岁月存在的痕迹。
更罔论他那张精美绝伦的脸,长而密的浓睫,潋滟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锋利的嘴唇,像美丽精致的人偶,可这人偶却能演奏出最具生命力的乐章。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星光,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顾矜芒原来真的是星星,小满激动到近乎落泪。
舞池里的男女跟着音乐摇摆蹦跳,用最亲昵的肢体演绎最煽情的对白,小满喉头嘶哑,双眼含泪,他忽然很想冲上台去,很想拥抱那颗星星,可是星星是属于众人的星星,不再为他独有。
幸运的是他也曾经拥有过这颗星星,不幸的是他曾经拥有过这颗如此耀眼又美好的星星。
小满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顾矜芒的优秀,他不是从小就知道吗?不,不是的,那些都是羽翼未丰的顾矜芒,像野心勃勃的雏鹰,刻意地隐藏住了自己的锋芒,成日里陪在一只没用的兔子身边。
可到了今天,不论是在安静的咖啡厅,亦或是在喧哗的酒吧,他的光芒再也无法被掩盖,灼热,灿烂,熠熠生辉。
到了今时今日,就连小满也不得不承认,他和顾小芒的差距就如同地上的沙砾与天上的骄阳,他甚至连欢呼跳跃的勇气都不曾拥有,顾矜芒的世界意味着健全,耀眼,娱乐至上,这是他无法加入的世界。
他看着酒池里蹦跳着摇晃头颅的人群,忽然只觉得自己多余,他渴望融入顾矜芒的世界,可是他连跳起来这个动作,做起来都异常的蹩脚可笑。
就像个试图加入富豪圈子的乞丐,亦或是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的跳梁小丑。
想到这里,小满的唇角微微下弯,是个伤心的弧度,有水珠啪嗒啪嗒地落入果汁里,他试探着抿了一口,是苦的,伸手往脸上一摸,摸到了满手的泪水。
周围依旧是熙熙攘攘,浓烈的烟味混杂着酒精和香水的气味,小满眼睛被熏得发红,闻着那些味道,胃里有些翻涌,他求助似地望向台上的顾矜芒,试图从他的眼睛看到自己。
他在此时此刻执拗地希望顾小芒能看见自己,穿透层层的人群看见自己。
可是他没有被看到。
歌曲正走到紧张的副歌部分,敲打架子鼓是个体力活,需要手臂和腿部协作,顾矜芒额上出了一点汗,伸手将额前的碎发都拨到脑后去,将极具美感与攻击性的眉眼露了出来,他手臂上盘虬的肌肉随着快速的击打而鼓起青筋的脉络,矛盾,冲突,都在他身上,他的脸像朵馥郁的花,身体却是能吃人的凶兽。
台下的观众最喜欢看美人热汗淋漓的模样,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小满有些不开心地扁扁嘴,慢慢地朝着洗手间移动。
酒吧洗手间也躲不开劣质香精的熏陶,走进去是一面半身的镜子,镜子前是洗手池,背景墙依旧是骚气的暗紫色,小满捧了一把水,囫囵洗了一把脸,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地出神。
长得好普通的一个人。
他忽然就感到苦闷,像是井底的青蛙突然看到了广阔的蓝天,顾矜芒太好了,自己配不上。
顾小芒的确应该跟更漂亮更优秀更健康的人做朋友才对。
千丝万缕的情绪缠绕着他,他有些不敢出去了,不敢面对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可在他逃避现实的这一刻,洗手间却突然传来奇怪的声响。
第044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隔间的门被撞得啪。啪作响,传来一道声线清润的男人声音,压。抑着呼。吸,轻声地嗔。怒,“你|他|妈倒是轻点啊。”
“我记得你喜欢重一点的。”
小满的大脑在一瞬间空白。
这,这分明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他们在隔间里做什么。
他虽然已经十七岁,但对于这些事,脑子依旧是一片空白。
男人的喘。息压抑,叫声很娇,让他禁不住想起叫。春的夜猫,一般母猫到了发|春期,就会发出这种凄厉婉转的叫声。
可是这里边的是个男人,男人也会叫。春吗?
这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幸好那边的动静很快停下了,小满耳朵红得发紫,脸上的热度也褪不下去,只能捧起一把凉水洗脸,这才感觉好了些。
啪嗒一声,隔间的门打开了,从里边出来了两个男人,先出来的男人高大冷峻,正面不改色地系着皮带的扣子,而紧随其后的男人生得面容清秀,身姿纤细,脸颊发红,行走间两条细腿还在微微地颤。抖。
那个看着很冷的男人走到了小满身旁,姿态悠闲地洗手,小满能闻到他身上很浓郁的烟草味,有些不适地往旁边挪了挪,他这个细小的举动刚好收入男人深邃的眼底,他比小满高出许多,轻笑一声,忽而挡住小满的去路。
“那个,能麻烦让一让吗?”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怯懦得很,男人眯起狭长的凤眼,细细打量眼前的这个少年,皮肤白得像瓷,嘴唇是淡粉色的,眼型圆且润,眼珠是少见的琥珀色,很像他家养的那只娇气的矮脚猫。
很漂亮。
小满试图往旁边移一步,可男人那双长腿随之跟上,原先他还以为对方不是故意的,可眼下这个举动明显就是存心不让他走,他抬起眼,神色很是不解,“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那双眼睛,水润润的,像是哭过,认真看人的时候,澄澈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真漂亮啊,而且还是只可怜兮兮的瘸腿猫,很有意思,陆沉舟嘴角勾起一个兴致盎然的笑,身形岿然不动,摆明了就是要将流氓耍到底。
“沉舟,不要欺负人家小孩子。”
男人的臂弯挽上细白的胳膊,纤瘦的青年声音轻声细语的,全然没有方才的魅,一双眼眸清凌凌的,完全没了情动的潮意。
小满目光落在他们交。缠的手臂上,脑子嗡嗡的,外边的乐声本是震耳欲聋,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突然沉寂了一瞬,随后又有疯狂的尖叫声,像是天上的星星忽然落到了人间,众人纷纷发出喜悦的惊叹。
男人和青年相携而去,小满呆呆地看着洗手间的大理石地面,依旧没有将方才的事情想明白,那两个人是情侣吗?
可是他们是两个男人啊。
这,这是不正常的。
思想混乱中,有急促的脚步声落在身后,小满以为是那两个奇怪的男人又回来了,仓皇地回过头去,就见到顾矜芒行色匆匆地闯进来,神色是来不及遮掩的焦急,看到了小满之后,脸上挥之不去的急躁又变作了自作多情的愤怒。
外边吵吵嚷嚷的,众人的脚步声凌乱,纷纷都堵在了洗手间门口,大声喊着,“芒!”
顾小芒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台上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小满满脸不解,顾矜芒朝他一步步地逼近,眼眸深沉,似翻涌着海浪,犬齿狠狠地咬着后槽牙,愠怒异常,一字一句地盘问。
“我不是让你在位置上好好呆着吗?”
“啊?”小满有些发懵,眨巴着圆圆的眼睛,“我,我要上洗手间。”
难道上洗手间也要跟顾小芒报备吗?他试着想要报备的,可是顾小芒刚刚在台上演奏,没有时间没有看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想着很快就回去,不会有什么事,自然也没有报备的必要。
可看到眼下的情况才发现,他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顾矜芒身上还穿着演出时穿的T恤,胳膊上勃。发怒。张的肌肉外露,一层薄薄的汗水还没来得及擦去,额前的碎发垂下,看着很是狼狈,这不是演出结束了的样子,又加上洗手间外边愈发高涨的欢呼声,小满混沌的大脑终于有了片刻的清明,顾小芒这是演奏到一半,不顾众人的反应,直接从舞台上跑下来找他吗?
“你,你是还没演奏完就跑下来找我吗?”他有些不敢相信,找到顾小芒之后,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把自己当做陌生人,怎么会抛下演出来找自己呢?而且顾小芒好像是要靠这个演出吃饭的,这样半路跑下台,会不会被老板说啊?
小满越想越感到慌张。
而顾矜芒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深沉地看了他许久,才在他身前蹲下,凉声道,“我先送你回去。”
“我,我可以等到你演出结束的。”小满不想成为拖油瓶,如果这时候顾小芒跟他回去了,是不是就没有工钱了啊,真是令人发愁。
“你不听话,”顾矜芒回头看他,眉宇之间皆是戾气,“上来。”
顾小芒坚持要背着他,小满只能将两条胳膊缠住修长的脖颈,从洗手间出去,门口有无数狂热的客人堵着,顾矜芒不笑的时候,脸总是很臭,那些狂欢的人群看了他的脸色,笑容纷纷僵在脸上,有个穿宽松T恤的男人从人群里挤出,脸色很是不悦。
“顾矜芒,你现在是几个意思?你要旷工?”
原本顾矜芒是背着小满不断地往前走,无视喧闹的人群,可见了这男人,他停下了脚步,破天荒地开口解释道,“我先送他回去。”
酒吧老板仔细地把小满看了又看,气急败坏,“他这么大一个人,在底下坐着能出什么事,上个厕所而已,至于你这样火烧火燎地跑下来?”
若今天不是顾矜芒,而是别人做出这么荒唐又不专业的事情,他早就发火让对方滚蛋了,可这人是顾矜芒,是店里的摇钱树,这可不一样,他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好,顾矜芒的视线冷冷地扫过来,他连忙收敛了满脸的怒意,赔着笑脸道。
“哎呀,有哥在,你还怕你这朋友被人吃了去?你安心上台去,我帮你照看,保证还给你的时候,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酒吧的灯球闪烁,刺眼的光线能迷惑人的眼睛和大脑,人群中的气味令顾矜芒感到焦躁,而身后的人又让他感到不安,他不过是敲了一会儿鼓,一抬头,那位置上就空了,身体的表现往往比大脑诚实,这酒吧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而梁小满又过于单纯好骗,他踏着众人的惊呼声从台上下来,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幸好只是去了趟洗手间,幸好没什么事。
“小芒,你把我放下吧,这次我真的不会再乱跑了。”小满的手指轻轻地,不易察觉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像是安抚,又像是规劝。
最终还是把人放到了老板手里。
老板也非常够意思,一整晚都陪在小满身边,等到最后一曲结束,顾矜芒从台上汗涔涔地下来,他才夸张地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小祖宗”,很是上道,“你快数数你家宝贝的头发有没有少一根,快点数数。”
顾矜芒懒得理他,背着小满往后台走去,后台就显得安静许多,小满被放在衣物间的桌子上,两条细长的腿耷拉下来,纤瘦的脚腕有种的莹润的白,顾矜芒背对着他就开始换衣服,将背心脱下,能看到山峦一般的背肌和贲。张的手臂肌肉,接下来是修长匀称的长腿,冷白的玉泽,青色的脉络却蕴藏着勃。发的力量,小满感到脸开始发烫,只能依依不舍地撇过脸去。
回去的路依旧静谧,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路上都没什么人,只有和缓的溪流在月色下静静地流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月亮挂在空中,天空是浓墨般的黑,只有月儿旁的光亮能透出淡淡的云层,路灯稀稀落落,顾矜芒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小满闻着他身上很好闻的柠檬香气,有些昏昏欲睡,连打了很多个哈欠。
一路上虽然人烟比较少,但还是有几个店面还未收铺,顾矜芒在面摊前停住脚步,看氤。氲的香气滚滚而来,秋季即将过去,凛冬将至,面摊老板裹紧衣服,有些热情地朝他看过来,“小伙子,要来点什么?”
“梁小满,”顾矜芒轻轻地晃了晃梁小满的身子,如同他们熟稔的过往那般,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循着过去的记忆,喂养小猫仿佛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就连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就连到了失望到底的时候,他依旧忘不掉,他几乎没有细想,就不能控制地担心小猫饿了肚子,“梁小满,你肚子饿不饿?”
“啊?”小满从他背上醒来,迷迷瞪瞪地揉眼睛,就见到长长的路蔓延着似是要走到天边,顾矜芒的脸隐在秋风中,睫毛很长,微微发卷,依旧是记忆里那个骄傲又温柔的样子,他摇了摇头,“肚子不饿。”
尔后又沉沉睡去。
他总是感觉很安全,只要顾小芒在,他便觉得很安全。
此时月儿都藏进了云里,道路悠长,瑟瑟的秋风带上了冬日的寒意,零星的几个摊位都趁着夜色在收拾桌椅,盼着赶紧回家扑进暖暖的被窝,一切就都显得清冷而又孤寂。
顾矜芒听见耳侧传来绵长又细腻的呼吸声,长叹口气,轻声地对着面摊老板说。
“给我做一碗长寿面,我哥哥他今天生日。”
第045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小满原本睡得很沉,他自从和顾小芒分开之后,很少能像现在这样睡得安稳。可酣睡之际,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那触碰的指尖带着熟悉的冷意,小满于睡眼迷蒙中睁开了双眼。
头顶的白炽灯明晃晃,灯光夺目刺眼,顾小芒精致的面容映入眼帘,他身后是洒落一地的泠泠月光,配上他周身那种独特的阴郁气质,一室便显出几分冷清。
“起来吃点东西。”
顾矜芒收回指尖,在床边坐下,神色冷淡。
屋内的物件少得可怜,只有一张铁板床,一个坏了的衣柜,还有一张边缘长出粗糙木屑的桌子,顾矜芒在这样陈旧凄凉的景致当中,矜贵得格格不入。
小满抿了抿唇,有些心疼,不该是这样的,他单纯地盼着顾小芒能好,不要受冻,不要挨饿,不要坐落在这般枯败苍白的景致里,如同明珠蒙尘。
顾矜芒将桌子慢慢地挪到了床前,小满看到桌上有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面上的葱花翠绿,漂浮着两个胖乎乎的荷包蛋,旁边还放着两个很显眼的红鸡蛋,他到了此刻,算是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明明不饿可是顾矜芒却依旧要让他起来吃这碗面了。
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今天刚好是他十八岁的第一天。他的生日是院长告诉他的,那是个萧瑟的秋日,院长循着孩童的哭声打开福利院的闸门,就看到被弃置在地上大哭的婴儿。
院长担心婴儿在冷风中冻出什么毛病,带着去看了医生,医生对这发生的一切心里跟明镜似的,长叹口气,“凌晨刚出生的,就这样给扔了,也是,唉”
从此小满就知道了自己的生日,是秋日将过,凛冬将至的时分,以往他的生日都是跟顾小芒一起过的,两个孩童围着大大的生日蛋糕许愿祝福,嬉笑打闹。
可到了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担心顾小芒在外边的安危,奔走了数日,哪里还会有精力去记挂自己的生日。
“顾小芒。”
小满眼中很不争气地蓄满泪水,情不自禁地伸出白皙的手,想去触碰对方的手背,可顾矜芒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他从床边离开,走到了入门处,将室内唯一的灯光熄灭,就只剩下一地凉凉的月光。
顾矜芒重新回到了床边,小满只能通过淡淡的月色依稀分辨出他的面容轮廓,很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颌线,他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才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
啪嗒一声,荧黄的火光从壶嘴喷涌而出,照亮了桌上的长寿面,殷红的鸡蛋,还有对面少年清澈的眼睛。
小满于朦胧的火光中,怔怔地看着顾矜芒的脸,那是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富有美丽的攻击性,桃花瓣的眼瞳,凉薄的嘴唇,最美的景致,最冷的花芯。
顾矜芒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出声催促道,“许愿。”
“三个。”他认真地补充。
小满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三句。
“希望顾小芒健康开心得偿所愿。”
“希望顾小芒健康开心得偿所愿。”
“希望顾小芒健康开心得偿所愿。”
这是从八岁开始形成的习惯。
小满习惯性地把三个生日愿望都送给顾小芒,顾小芒给了他想要的一切,无微不至的关怀,真挚热烈的友情,如影随形的陪伴,这一切都不是三个小小的愿望就能填补的,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的愿望呀。他在心里默念了许久,才在火光摇曳中吹熄了火焰。
因为顾矜芒不吃,所以小满将面条和鸡蛋都囫囵吃了,是顾小芒准备的东西,他都会十分捧场。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
冬日就快要到了,月色有些冷,晚风也带着轻微的寒,顾矜芒床上却没有御寒的棉被,而依旧是单薄的被套,小满有些忧心,他犹豫了半响,还是开口,“小芒,你跟我回去吧。”
“这地方不适合你。”
不论是喧嚣的酒吧,还是这间陈旧的出租房,都不属于顾小芒,顾小芒是王子,应该被鲜花与掌声簇拥,佩戴玲珑的宝玉,而不是面对着家徒四壁,以及肾上腺素上飙的人群,他应该坐在宽宏寂静的礼堂里,用琴声震惊世人,而不是形色森冷地行走在破漏的窄巷里。
“呵,”顾矜芒轻嗤一声,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小满,“那你说说怎样才是适合我?”
梁小满背弃了自己,他倒是很想知道,这人还会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小芒,酒吧的人有点奇怪,我很担心你会学坏。”
“哦?”
“怎么个奇怪法?”
窸窣的声音传来,是顾矜芒回过身来,沉沉的眸子望过来,像沉静的海。
小满垂下眼睫,咬着唇,他想起了很多,吵闹的人群,洗手间传来的怪异声响,男人与男人。
“说。”微凉的指尖抓住了尖尖的下颌,顾矜芒微眯起眼,唇边浮现出讥诮的弧度,“你在洗手间里看到了什么?”
他光是看着梁小满咬着唇的模样,就知道他被吓坏了,酒吧里的人鱼龙混杂,兴许只见过一次面,就能直接在脏乱的洗手间里成事,他今天虽然很快就赶到了,可难保梁小满已经听见了什么动静,脏了耳朵。
想到这里,他脸色沉了下来,到了此时此刻,他依旧是不希望自己养大的猫咪看到什么腌。臜污浊的场面。
“我听到了,”小满犹豫着开口,他将小小的唇珠咬到发白,眼睫也在轻轻地颤抖,似在回忆什么可怖的画面,“男人和男人。”
“男人和男人?”
“你是说男人和男人亲嘴?男人和男人做|爱?这有什么出奇吗?”
“梁小满,难道你不知道同性恋这个东西吗?”
顾矜芒这般说着,一步步地逼近,像是蛰。伏已久的猛。兽危险地靠近弱小的猎物,想要乘其不备将之拆吃入腹,修长的指尖从纤细的下颌辗转到泛红的眼尾。
“怎么不说话?嗯?”
静谧如同深墨一般在黑夜荡漾开,过了许久,小满的声音才轻轻地落下。
“男人喜欢男人,是不正常的。”
他已经尝过了太多不正常带来的苦楚,更不愿意让一丝丝的不正常去侵染完美无瑕的顾矜芒,顾矜芒应该是正常的,健康的,完美的,他没有想到自己,更多是出于哥哥的角度去劝诫可能会踏上歧途的弟弟。
下颌上的压力骤然消失,小满抬起头,就见到顾小芒的眼神森冷,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嘴角似笑未笑。
“所以你是喜欢女人?”
小满从未想过这些,他只知道,自己作为哥哥,应该做榜样,哪怕他从未想过主动接触任何女性,他依旧愣愣地点头。
“那你滚吧。”
“我和你不一样。”
“我喜欢男人。”
顾矜芒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小满的耳侧炸开。
这样的谈话以顾矜芒拒绝沟通而告终。
第二天顾矜芒怎么也不让小满跟了,他长得高,腿又长,只需要加快几步,小满便是怎么都追不上,只能眼巴巴地瞧着他高挑的背影消失在于远处。
小满有了别的打算,小芒是因为顾叔叔要求他给张全道歉才不回家的,他准备去张全所在的医院看看,替小芒道歉,如果双方能就此和解,顾叔叔应该也不会再那么严苛地对待顾小芒。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张全正躺在床上看视频,看得非常出神,直到他妈妈叫了他两声,他才扭头看着小满,眼神瞬间绽放出异样的光芒,视线在小满的足踝处徘徊。
“你?你是梁小满?”他语气有些惊讶。
“是的,张全,抱歉,小芒他打人的确是不对的,我愿意代他来跟你道歉。”小满将水果篮放到桌面上,圆圆的眼睛干净澄澈,语气里充满真诚。
张全的妈妈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此时的张全却意外的好说话,招呼小满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终归也是我自己说错话了,被打也是正常。”
“我接受你的道歉。”他殷切地看着小满,眼神灼灼,“只是我这养伤的时间太长了,呆在医院好闷,小满同学,你能多点来陪陪我吗?”
小满看着他那张鼻青脸肿的脸,点点头。
顾叔叔下的最后通牒是下个月要小芒当着众人的面道歉,自己只要把张全照顾好,到时候让张全跟顾叔叔说,一切就会没事了,小芒就会回来学校上课了。
与张全的相处过程中,小满说不清是哪里古怪,但是陈全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兴许是对方道歉的态度太过于轻巧,或是投射过来的眼神过于炙热,令他有些招架不住。
“小满,我其实没什么朋友,住院期间也非常无聊,你不上课的时候多来陪陪我吗?”
“顾小芒的事情等我出院了,我会会去跟顾先生说的,只要小满能多来医院陪陪我,我哪里还需要什么当众道歉呢。”
陈全殷殷地看过来,他那张过于平庸的脸浮现出些许孤独的情绪,小满惯来心软,只乖巧地点了点头,当做默许。
就这样,小满每天下课都会过来医院,和陈全聊聊天,陈全总是高兴得呼吸急促,有好几次都开着玩笑跟小满说,“小满同学,我能看看你的脚吗?”
小满是不愿意的,可是他明白自己不能拒绝,这些时日,陈全虽然看起来很好相处,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像是在威胁,用顾小芒道歉的事情让小满对他言听计从。
“不可以吗?”陈全眉头皱起,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整个人隐在夜色里,有种说不出的骇人,“小满不是真心和我做朋友吗?我是不会嘲笑小满同学的,我是出于关心罢了,我有个做医生的叔叔,我先给你看看,后边再把你的问题告诉我叔叔,这样不好吗?”
“可以的。”小满抿着唇,将校服的裤腿拉起来些,露出纤细白皙的一节脚踝,他生得瘦,踝骨伶仃,呈现出苍白的畸形,“你看吧。”
为了小芒,小满你要加油。
“我可以摸一摸吗?”
陈全的呼吸在静谧的空气中都显得剧烈,他的脸颊发红,鼻息湍。急,手指的热度几乎要把小满烫伤,似痴迷似沉溺地来回抚摸那节畸形的骨头。
好可怕。
小满很想当场逃走,可却强迫自己留在原地,任由毒蛇在脚踝处游走,不知过了多久,陈全才慢慢地把手收回来,有些狼狈地赶客,“小满同学,我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来看我。”
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冷白的灯,陈全的瞳仁放大,如同瘾。君子吸。食了药剂,小满几乎是落荒而逃,却没见到陈全将手伸入了被子当中,呼吸逐渐急切。
小满有些被那天的事情吓到了,接连好几天都不敢过去医院,后边终于鼓起勇气,却是早就过了往常他和陈全约好的探病时间。
他到病房的时候,陈全的病房里已经是空无一人,夕阳的余晖如薄薄的一层雾,洒落窗台,只有小猫的叫声在宁静的病房中细细地回荡,小满一开始以为是医院里的夜猫从窗台偷跑进了病房,四处张望过后才发现原来是陈全手机里外放的视频。
这个时候正好是陈全每日复建的时间,他应该是看猫咪视频看到一半,被医生叫走了,小满把手机从床上拿起来,想要帮着锁屏,却发现屏幕上的小猫非常眼熟,却是烂尾楼的那只小猫!
琥珀色的眼珠,雪白的皮毛,冲着拍摄视频的人发出讨好的喵喵叫,一如往昔,小满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原来陈全也非常喜欢小猫,说出那样过分的言论兴许只是为了哗众取宠,自己这几天还故意躲着他,看来是真的误会了他。
小猫太可爱了,小满有些舍不得关掉视频,就这样坐在床旁,静静地看着小猫与陈全的互动。
他看到陈全用一根火腿肠将小猫引诱到了无人处,看到陈全拿出尖锐的弯刀。
竟是如此!
他气得浑身发抖,原来顾小芒没有做错任何事,反而是恶魔披着人类的外皮好整以暇地享受着众人的愧意!
陈全是晚上七点的时候回到病房的,床上的视频还在继续播放着,遍地的月光清冷如雪,窗纱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曳,一切都和刚出去的时候没有区别,便放下心来。
他在心里算了算,梁小满已经三天没有来找他,这些残缺的东西果真是既美丽又胆小脆弱,明明那么脆弱却要小心翼翼地靠近,真是更让人想占为己有了呢。
第046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矜芒是被顾潮绑到学校去的。
他雷厉风行的父亲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之前放任他在外头不闻不问,不过是觉得断掉经济来源之后他会乖乖回家认错。
典型的怀柔政策。
可是谁也没想到顾矜芒竟然能在外边野这么久也没有把自己饿死,顾潮只能亲自带了几个强有力的格斗选手去酒吧抓他,毕竟顾矜芒这臭小子这几年是越发能打了,不动点真格的还真制不了他。
于是也就有了今天的场景。
喧嚣的广场上,鲜艳的红旗随着晨风招摇,学生们按照秩序排成一列列的队伍,顾矜芒也在队伍之中,洁白的衬衣,藏蓝的西裤,倨傲的神情,双臂环胸,冷冷地看着高台上的顾潮。
顾潮依旧是西装革履,金丝眼镜,修长的身材宛如T台上走秀的模特,光是站在那里便已经吸引了许多目光,他身旁站着大腹便便的校长和身体初愈的陈全。
陈全那张普通平凡的脸丢在人堆里就能立刻被淹没,他正不动声色地用挑衅的眼神盯着远处的顾矜芒,唇角微勾,流露出胜利者得意的神色。
校长低头看了看时间,拿过话筒,清了清嗓。
“同学们,升旗仪式开始了。”
“大家都安静。”
嘈杂的广场这才安静了下来,等到庄严肃穆的升旗仪式结束,便是重头戏到来。同学们都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大概知道顾矜芒即将在众目睽睽之下道歉赔罪,他们对顾矜芒无故殴打同学和之前拒不道歉的行为都心怀不满,这个恶性事件在家长和学生的心中就像一个深埋的不定时炸弹,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家长们渴望得到一个确定的答复,至少校方必须保证顾矜芒无缘由暴躁的拳头不会落到自己无辜的孩子身上,可是那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久,校方依旧没有给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学生们望向顾矜芒的眼神,从以往的艳羡崇拜,化作了厚重的怯懦和掩藏着丝丝的憎恶。
顾潮为什么一定要顾矜芒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道歉,为的就是对家长和孩子都起到安抚作用,顾矜芒既然敢做就要敢当,否则他日后是无论如何不会把顾氏交到一个不负责任的纨绔子弟手上的。
比起自家孩子那些无谓的自尊与敏感,他更在意的是顾氏集团的股票行情,以及随之带来的连锁反应,若是这个事件没有得到完美的解决,那该跟社会下跪致歉的人就会变成顾潮本人。
“同学们,鉴于前段时间顾矜芒同学无辜殴打同学的事件,校方决定让其当着全校师生和家长的面,对陈全同学遭受的伤害进行正式郑重的道歉。”
校长的声音透过粗糙的话筒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广场上瞬间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等待着迟来的正义,一个肆意殴打同学且毫无悔过之心的人将会作出怎样的道歉致辞。
在熹微的晨光中,顾矜芒的脸色愈发冷,他身旁站着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都是顾潮请来约束自己儿子的帮手,为的就是不让顾矜芒跑,哪怕是屈打成招也要挽回顾家作为名门望族的颜面。
“呵。”顾矜芒扯开唇角,发出自嘲的笑声。不论是谁,都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就算是梁小满,在看到自己残暴一面的时候,也从未站到自己这边,只会跟自己说,“小芒,不要打人,打人会变成小流氓的。”
暴戾而又凶悍的情绪在胸腔冲撞,最后只化作轻飘飘的一句冷笑。
“不,不是的!”
人群中一道怯懦却又突兀的高喊闯入所有人的耳里,小满个头不高,身形过于纤细,排在队伍的前列,他高声喊出这样一句话,就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白皙的脸蛋胀得通红,手脚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从来没有试过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
好害怕。
指尖,腿脚,都在急促的颤抖,耳朵像是高烧一般发烫,耳边的轰鸣震耳欲聋,无数道审视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听见许多议论质疑的声音,瘦弱的身体承接着无数诧异的眼神。
这一切都足以将他击垮,也即将要把他击垮。
可忽然间,他的脚步一顿,眼睛直直地穿越人群,往远处看去。
这个世界,也就只有顾小芒,能给他力量,让他所有的胆怯自卑有了栖息之所。
那匆匆一瞥,像是给了小满足够的勇气,让他哪怕面对满地荆棘,也能勇往直前,他高高低低地走路,顶着众人疑惑的讨论声,四肢颤抖着走向高台,校长很严厉地看着他,明显是有些生气,板起脸来,“你胡闹什么?下去!”
“小满,你是个乖孩子,我知道你和小芒很要好,”顾潮劝到这里,忽然拉下了脸,“但是人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随意殴打他人,这是无法无天了,今天我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不,不是的。”小满神色慌张地从裤兜里掏手机,眼圈发红,“顾小芒他并不是无故殴打,是陈全对猫咪做了残忍的坏事,所以顾小芒才教训他的!”
他这话一落,全场哗然,熙熙攘攘的讨论声不绝于耳,质疑也如喧嚣的尘烟席卷而来。
“不要再给顾矜芒开脱了!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所以家里有钱就可以随便打人吗?这个世界还有王法吗?”
“顾矜芒今天必须道歉,谁来狡辩都没用!”
就像所有的人都在反对,所有的人都在告诉小满,顾矜芒是错的,可是小满却永远会站在顾小芒这边,因为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好朋友。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深信不疑的,从未转移的,仅存信念。
手心都出了很多汗,脑子嗡嗡的,手指都在发抖,几次都找不到那个视频,几番尝试之后,小满才终于将视频放出,将手机高高地举起。
“我,我有证据,这个是在陈全的手机里拍到的录像,我去医院的时候录的像,陈全他是个虐猫人,他将小满残忍地肢解分尸,又在学校论坛发布虐猫视频。”
“顾,顾矜芒他并不是无故殴打!”
“顾矜芒也不需要对残忍的虐猫者道歉!”
小满从未在公共场合这般大声说话,他总是怯懦的,畏缩的,小家子气的,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直躲在顾矜芒建造的堡垒里,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做到这样,竟然只需要匆匆一眼,一个懦夫,也可以为了心中的国王,成为所向披靡的勇士。
他的眼中盈满了不知道是胆怯还是勇敢的泪水,穿过重重人群,和顾矜芒对上视线。
顾小芒,原来我可以为了你,变得这么勇敢。
第047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矜芒于喧嚣的人潮之中,静静地凝视着高台之上的白皙少年,明明是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勾勒出来的轮廓,乳白的皮肤,因为恐惧而放大的琥珀色瞳眸,明明梁小满那种面对人群的恐惧一如往昔,可却令顾矜芒无端地感到陌生。
因为往常的梁小满应当是怯懦的,害羞的,如同被他囚。禁在怀中的幼猫,遇见危险时,只会呜咽着躲进他的怀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太勇敢了。
美丽的少年站在灿烂的晨光之中,脸上的神情分明是惶恐的,可是那双眼睛却那么亮。
他用一种坚定的,果决的,像勇士一般的,能排除万难的姿态,站在高台之上。
一切就变得不可控了起来。
顾矜芒短暂的人生中经历过许多次的失落,当梁小满要逃离他身边的时候,当梁小满和众人站在一起指责他的时候,当梁小满说不喜欢男人的时候,这些时刻虽然都让他失落绝望,可却从未有此刻这般让他感到如此的惶恐。
兴许是从前的他总是心存着希冀,深刻地明确他本质需要的并不是那些,他需要的只是能让他圈地为牢的宠物。
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家饲养的猫咪赋予了无穷无尽的耐心,隔绝了他与旁人接触的可能,他用无微不至的关心和足够的强悍的铁腕手段,让梁小满只能依赖自己,乖乖地成为自己的宠物。
可偏偏对方还觉得感恩,还觉得自己是朋友,明明自己是用糖衣炮弹交换他自由的怪物。
顾矜芒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不需要朋友的,朋友只是一种伪装,让梁小满更容易接受宠物的身份罢了。
若是真的深爱,不应该是让他更多地接触人群,更好地成长起来吗?
可是为什么,看见他与旁人接触,看见他勇敢到足够自力更生,自己胸腔那些暴戾的情绪,就如野火一般喧嚣而上,几乎要烧光所有的理智。
虐猫事件的终止以陈全被退学作为终点,广场上的人潮散去,顾矜芒被几个彪形大汉簇拥着回到教室,顾潮面上冷峻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对误会自己的孩子没有抱有半分愧意,没有道歉,言语高傲。
“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经大白,那你以后就在学校老实上课,银行卡我会给你解冻,你名下的别墅依旧对你敞开大门。”
他甚至没有过问自己儿子在断掉经济来源的这些日子受过多少委屈,只是进一步威胁道,“课余的时间我不管你要怎么野,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逃课,一旦让我发现你逃课,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酒吧咖啡店我都给你砸了,你也不想这些人成天都跟着你吧。”
顾矜芒缄默不语,他懒散地坐在教室靠后的角落,身旁就是敞开的窗户,光影落在他精致的脸庞上,却遮掩不住他脸上的冷意。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冰冷的囚笼,可惜如今他连圈养的宠物都没有了。
无趣的世界。
小满一整天的心绪总是不安宁,终于熬到下课,看顾矜芒走出教室,才赶紧跟了出去。
顾矜芒没有去食堂吃饭,而是出了校门往另外一边走去,路过芳草萋萋的狭窄小路,绿色的草叶上点缀着淡粉色的花,花心是嫩黄色的,顾矜芒弯下腰,眉眼柔和地摘下了两朵花。
这是要去那里吗?小满心中忽然有了答案,却又觉得喉头被酸意哽住,顾小芒总是这样,面上漫不经心,像是所有的举动都是随性而为,可是他内心却总是这样的温柔。
会为一只猫而愤怒,会对一朵花柔软。
埋葬小猫的树生得很高大,长长的枝杈伸向天空,因为冬季将至,枝叶都显得寥寥,树下被掉落的黄叶覆盖,早已没有了小猫的半点痕迹。
顾矜芒半蹲下,将手中的一朵小花放到了枯叶之上,他抿着唇,侧脸上落满了夕阳的余晖,就连睫毛都如同镀上了金粉,缄默冷淡的氛围逐渐散开。
一条生命的枯竭就是这样,在一瞬间消弭,腐肉枯骨长埋地底,当被忘却的时候,也就是彻底消失的时候。
也许该给心爱的小猫一次机会。
告诉小猫你不需要勇敢,只需要做我的宠物,乖乖地呆在我怀里。
他从来都不去直视自己心中的不安,更不会去深究这些不安都来自于害怕失去,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既然害怕失去,那就干脆失去。
“梁小满,”顾矜芒在此时微微抬起头,用善于蛊惑人心的漂亮眼睛静静地望着梁小满,“你要继续当我的猫吗?”
“或者是,当我的爱人?”
他在想,若是小猫需要那些世俗的爱,他也是可以给的,扮演完美的主人和完美的爱人,本质上没有区别,不过是多了性与爱的纠缠,他想他是给得起的。
梁小满总能给他许多困惑而又冲动的欲,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以后兴许会有更多像在浴室那样的时刻,忍不住的亲昵缠。绵,顾矜芒想到这里,心跳快了几分。
顾矜芒给的选项是“宠物”或者是“爱人”,这些都是在小满的认知以外的,他被顾矜芒庇护着长大,甚至连情爱之事都懵懵懂懂,他把顾矜芒当成唯一的朋友,而“宠物”代表了一种附庸关系,他虽然是个不健康的瘸子,可从未想过要吸取他人的养分来生长,而“爱人”更是让他始料未及,为什么是“爱人”呢?
男孩和男孩之间是不能相爱的。
这是不正常的。
想到这里,梁小满甚至忘却了自己看见顾矜芒对小猫温柔时自己心口浮现的酸意,只觉得自己应该拒绝,应该把顾矜芒和自己拽回到那个正常的关系里。
“不,”梁小满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不对的,我们应该是最好的朋友。”
“男孩是不能和男孩成为爱人的。”
“而我是个人,不是你的宠物。”
他咬着下嘴唇,手指纠结地扣着校服裤,温声细语地述说着自己的拒绝,一个温柔乖顺的人,就连拒绝也是轻轻柔柔的,让人的满腔怒火都化作了沉寂的失落。
“那你以后就不要跟着我了。”
顾矜芒蹙起好看的眉头,将手中剩下的那朵花扔到了地上,转身离开了。
那朵被丢弃的紫色小花,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人知道顾矜芒为什么摘了两朵花,也没人知道这最后一朵花他是打算用来做什么的,它仅仅是被丢弃了,残忍地抹杀了一切的可能性。
第048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那天之后,顾矜芒恢复了正常的读书生活,没有再逃课,成绩也重新回到了年级第一,只有放假的时候才会突然不见了踪影。
本以为陈全那件事会让学生对其避之不及,可恰好相反,经过那件事,顾矜芒在学校的人气反而更高了。
原本就因着过分精致漂亮的长相和全科第一的成绩为所有人熟知,如今又多了一项传奇,外冷内热的学神形象让所有人趋之若鹜,艳羡崇拜的目光如同璀璨的聚光灯一般打在身上,活似一颗耀眼的星星。
顾矜芒和小满还是住在同一个宿舍里,只是气氛再也不同以往那般亲昵,小满是个好脾气的,总是温和地上去没话找话,但聊天这件事不能通过一个人完成,兴冲冲的话题最终都会被过分的冷淡浇灭。
面上的光彩逐渐沉入黯淡,就如同一杯沸腾的水,没有持续加热,也会逐渐变冷。
小满对于情感问题总是异常迟钝,他并不知道自己那天的回答对于顾矜芒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甚至不知道这种长久性的冷淡带有决绝的意味。
那天过后,他只是单纯地将顾矜芒的冷淡当做是一时的情绪,依旧抱着天真的幻想,只要自己持续不断地对顾小芒好,总有一天他们总会和好如初的,就像以往的几次争执那般迎刃而解,以后依旧会是彼此心中最好且唯一的朋友。
可这种幻想最终被一个人的到来打破。
这天,小满依旧像小跟班一样紧紧地跟在顾矜芒身后,食堂里人很多,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嘈杂异常,他尽量不去在意别人的评论,手里拿着托盘,慢慢地坐到了离顾矜芒一张桌子远的角落位置。
因为顾矜芒的抵触,他不敢靠得太近,这样的距离就很足够,能让他一抬头就能看到顾小芒,又不至于引起对方的反感。
这些时日他们都是这样心照不宣的相处,只要小满不越过那条顾矜芒划定的界限,就能相安无事。
小满咬了咬唇,想起自己第一次直接像以往那样坐到了顾小芒对面。
当时顾小芒的反应很淡,甚至都没有抬头来看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就拿着餐盘走到了食堂的垃圾桶旁边,把一口没吃的饭菜全倒掉,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晚上顾小芒没有吃晚饭,小满着急地给他打包了东西回去。
他沉默地睡在上铺,手机屏幕的光打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精致的眉眼就透出几分不耐,可他什么都没说,只转了个身,用漂亮的后脑勺对着小满。
小满再也不敢了。
那天晚上他流了很多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第二天起来眼睛肿得像核桃,他的性格中有一种天生的钝感,他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做“宠物”和“爱人”,就意味着老死不相往来。
他很渴望和顾小芒做朋友。
纯粹的,阳光的,顾小芒,他真的很喜欢,很怀念。
于是他在这样的抗拒下,变得异常聪明,他从最远处的桌子一步步地试探,终于摸索出他和顾小芒之间最合适的社交距离。
在这样的距离里,他时常可以看到很多心碎的人,会有许多红着脸蛋的漂亮女生或者男生跑来坐在顾小芒周围。
他们有些会鼓起勇气跟他说话,或者鼓不起勇气就偷偷地看他,顾小芒依旧保持着那种千篇一律的冷淡,区别只是,如今小满也进入了这种被冷淡的范围。
那些兴致勃勃的男生女生,抱着青春的燥意,小心翼翼地靠近,最后又都被那种蚀骨的寒意冻僵。
顾矜芒总是礼貌的,疏淡的,迎来送往的都是拒绝,特别是那种看似无意实则刻意的讨好,都会得到充分的漠视。
有一次小满就看到有长相浓艳的女生被闺蜜不小心打湿了上衣,她就站在顾矜芒的身旁,周围的惊呼声一片,但顾矜芒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他无声地用餐,慢条斯理的举止透着王子般的矜贵,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
那女生在旁边念叨了许久,最后脸都胀红了,顾矜芒不理她,反而是旁边一直给她使眼色的闺蜜无奈地给她递了纸巾,两人悻悻然地离去,末了还愤然地骂了好多声。
“不解风情!”
“长得再帅又怎样,还不是个瞎的!”
“瞎就瞎了,耳朵也聋了吗?”
食堂里的许多人都目睹了这一幕,议论纷纷,小满听了许多,无非就是暴殄天物不解风情高岭之花之类的言语。
而顾矜芒不理这些,他没有因为舆论而加快用餐的速度,也没有因为众人的瞩目而拉长用餐的时间,他只是一如往昔的冷漠,如同这场荒诞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小满感到莫名的欣喜,他暗暗地谴责自己很坏,可哪怕是一视同仁的冷漠,都让他感到庆幸。
可今天却不同,顾矜芒身边突然来了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是真的很好看,眉眼笑得弯弯的,皮肤白白的,透着股阳光的朝气,小满很羡慕的是,他那种自信的状态。
男孩自然地坐到了顾矜芒旁边,笑吟吟地说,“我终于找到你啦!上次谢谢你帮我呀,不然那么多坏人,我可跑不掉。”
“我后边去找了你好多次,都没碰上你,后来问酒吧老板才知道你在这里上学,我也转过来啦,以后我们做朋友好吗?”
男孩的姿态有种小满从未有过的坦然大方,是的,小满见过许多跟顾矜芒搭讪的人,他们都带有一种伪装的自然与矜持,小心地遮掩着自己真实的目的。
可这个男孩不一样,他像是被爱与面包娇惯着长大,所以喜爱来得浓烈,他的优越也不需要掩饰。
小满紧紧地攥紧手中的勺子,一双圆圆的眼睛透支了极致的专注,顾小芒会和这个男孩做朋友吗?
一颗心像是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我不记得了。”
顾矜芒说的明显是谎话。
寻常人遇到了这样刻意的拒绝,都会臊红着脸知难而退,亦或者是如同被猜中了心事般恼羞成怒,但是那个男孩却是很少见的平和,他笑得愈发夺目,黑色眼珠如同浓黑的宝石。
“顾同学忘了就忘了呀,都是一些小事,你记性这么不好,也不妨碍我和你做朋友的。”
“大不了以后我多留一些心眼,帮你记一些重要的事情呀。”
“哎呀,顾同学你怎么不理人呀。”
“要多吃青菜啊!”
顾矜芒并没有再开口说话,可男孩是个非常闹腾的性格,有许多的话题,天马行空的逻辑,俏皮恣意的笑容,这些落到了小满的眼中,都化作了干涩的痛意,他感觉不舒服,也没了胃口,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提前离去。
他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端着完好的餐食站起身,抿着薄薄的嘴唇转身,甚至也没有关注那落在他身后的视线。
漂亮男孩顺着顾矜芒的眼神看见了一个白到发光的少年,皮肤如同琉璃般剔透,身材纤细,发丝柔软,正常码数的校服穿在那人身上,都因为过分纤瘦而显得空空荡荡,整体的气质有种阴郁又生涩的漂亮,可惜却是个瘸子。
一个瘸子也值得顾矜芒这般在意吗?
他心中涌起强烈的危机感,顾矜芒的目光太过于炙烈露骨,让他不得不出声打断,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顾同学,你在看什么?”
顾矜芒面上阴鸷的神情在一瞬间褪去,只留下冰雪般的冷意,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凝滞在远处,一动不动如同精致的人偶。
小满没有立刻回去宿舍,他心里很乱,如果一团被搅乱的毛线,慢慢地在校园里走了走,直到宿舍快要关门,他才回到宿舍。
他不懂自己心里的那些情绪,只知道酸得可怕。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这时正是顾矜芒洗澡的时间段,小满呆呆地坐在书桌前,忽然发现桌上放了个红豆面包,是他惯来喜欢的那种,软软的法式面包里,包裹着甜度适中的红豆沙,是绵绵的口感。
这面包不是他买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桌上呢?
一股巨大的惊喜擒住了他,甚至令他感到了久违的饥饿感,顾小芒不理他的这段时间,他都不怎么吃东西。
他天生是有些厌食的,后边被人养着,约束着,才看起来健康可爱,如今没人关注,便瘦到脸颊处都有些微微的凹陷。
放在我桌上的就是给我的,他头一次这样厚着脸皮地想。
面包的奶香气在口齿荡漾,小满如同一只猫舒服地眯起了双眼,谁都不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如同变相的示好,是一个破冰的举动。
他兴奋得面上微微发红,甚至都开始原谅顾矜芒招惹别的朋友,明明默认了大家都只会有对方一个朋友。
那种被背叛的失落酸涩又被可能会和好的狂喜取代,在小满思绪连篇的时刻,顾矜芒从浴室走了出来,潮湿的水汽像雾,令他的脸庞更趋于朦胧,像冷白的玉。
小满吃得脸颊有些鼓起来,大胆地往前迈了一步,眼神亮晶晶的,“这是你买给我的面包吗?”
他觉得顾矜芒不会喜欢他那种怯懦卑微的姿态,便有些故作开朗,就像一个很胆怯的人大着胆子去搭讪,只会暴露颤抖的手指和抽搐的嘴角,所以顾矜芒只是调高了眉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并不回答。
沐浴过后没擦干的水珠顺着他乌黑的发丝,滑入沟壑分明的胸肌,腹肌,直至人鱼线,明明小满还比他大一岁,还是稚嫩的少年模样,顾矜芒却已经有了男人的样子,满身都是雄性荷尔蒙的威胁感。
小满被他盯得有些害怕,后知后觉地知道顾矜芒不想提及这个话题,便又转而问道,“今天那个男孩子,是谁?”
“不认识。”
顾矜芒说完这句话,便再也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小满的心情却好了起来,幸好幸好。
你只能有我一个朋友。
这是说好的。
第049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漂亮男孩是个很执着的人,他比寻常人多了许多分的耐心与聪明,寻常人被顾矜芒这样的冰山一冰,就会立刻打起退堂鼓。
但他不会。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小满都能看到他笑吟吟地跟在顾矜芒身旁,哪怕顾矜芒不跟他说话,他依旧能满面笑容地没话找话,被拒绝了也是笑得很坦然,比寻常人的心态强大许多。
小满时常在想,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落落大方呢?就像自己,在遭到冷遇之后,只敢跟在顾矜芒身后,像是追逐着阳光的影子,卑微而黯淡。
而漂亮男孩总是理所当然地站在顾小芒身旁,那样淡定从容的姿态,仿佛就是在说,我值得站在他身侧,我足以与他并肩。
如果顾矜芒是天上清冷的月亮,那小满就是点缀的满天星辰,渺小又说不出名字。而漂亮男孩就如同太阳,日月是可以比肩的,可你很难说,是太阳还是星辰更珍惜月亮的光晕。
因为漂亮男孩和顾矜芒都长得太过耀眼,许多关于他的小道消息也逐渐传到了小满的耳里。
原来漂亮男孩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做宋云桃,家境优渥,成绩也非常好,和顾矜芒一样都是典型的天之骄子,据他本人说,顾矜芒是在酒吧外边救了被流氓打劫的他,所以他才千辛万苦也要找顾矜芒,以身相许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这些八卦都是半真半假,而说这些的人明显带着调侃添油加醋了许多,可是小满却十分当真,宋云桃和顾小芒都是男孩子,是不能以身相许的。
他忽略掉自己心里那些古怪的酸涩,只觉得自己需要提醒顾小芒,他安慰自己,这是属于哥哥对弟弟的关心,并不算逾矩。
所以当晚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叫住了正在吹头发的顾小芒。
他鼓起勇气,在心里安慰自己,你这是为了顾小芒好,男孩子和男孩子是不能谈恋爱的,他说服自己,也试图说服顾矜芒。
“小芒,你不能喜欢宋云桃。”
“为什么?”顾矜芒听了这句话,像是心情极好,他依旧没穿上衣,头发微湿,周身的锋利和尖锐都被掩去,眼神甚至包含着隐隐的期待,“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他?”
小满掰扯着手指,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因为男孩子和男孩子是不能相爱的,你要和女孩子谈恋爱,这样才是正常的。”
人类只会用最切身的体会给旁人劝诫,就比如父母告诫孩童要勤奋读书不然就会像自己这样干体力活,过得很辛苦,亦或者是婚姻不幸的人告诫未婚人士不要冲动结婚,不要恋爱脑,不然就会落得被抛弃被轻视的地步,而小满也是这样的,他把自己放在哥哥的位置,屡次都在撕裂自己作为不正常人的伤口。
他一出生就是个瘸子,连个正常平庸的普通人都算不上,从他能懂事起,那些因为不正常而带来的恶意与嘲弄,拒绝与鄙夷,就如附骨之疽一般吸光了他生命里所有的自信与灿烂。
努力地生长,可是底下的根部都被咬碎,破破烂烂的,很可怖。
哪怕小满要装作自信的宋云桃,也找不着上供的养分,他甚至偷偷查过同性恋的资料,发现许多都是露水姻缘,随之而来的还有滥。交,疾病,歧视。
社会似乎把这种性向摈弃了,甚至还为了杜绝这种事情滋生了许多可怕的产业,比如为了改变孩子的性向强行电击囚禁,比如像顾叔叔那样的成功人士,看起来就是无法接受这样离经叛道的儿子。
所以小满这样说了。
得到的却是顾矜芒的不理解。
顾矜芒眼中所有的期待都被打碎了,只剩下冷与嘲,他起了幼稚的报复心态,唇角微微勾起,语气恶劣地说。
“别在我面前端哥哥的架子,你不是我哥哥。”
见到小满的眼圈立刻都红了,他那种期望落空的失落稍稍得到缓解,想强硬地说什么“我偏要喜欢男孩子”之流的话,又觉得实在幼稚,便生生闭了嘴。
两人僵持了数秒,最后是顾矜芒重新拿起了吹风筒,嗡嗡的轰鸣声打在小满滚烫的脸侧,让他的脸颊和眼眶都微微发烫,只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
小满从那天晚上开始,没有再自讨没趣。
他私心里觉得自己不该跟弟弟计较,也不该跟唯一的好朋友计较,可他心里沉甸甸的,再也张不了口去说一些讨好亲昵的话语,也没有再厚着脸皮往顾矜芒的身边凑。
反观宋云桃依旧像一只漂亮的云雀,叽叽喳喳地粘着顾矜芒,小满强迫自己不要去留意他们的行踪与消息,可这两人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一举一动都会随着同学口中的只言片语飘到他耳边。
“咦,篮球场那边人怎么这么多?好热闹啊。”
“你不知道吗?今天我们学校和外校有一场篮球比赛,不过人这么多是因为顾矜芒和宋云桃代表学校上场了。”
“他们两个人是一队。”
“哦,难怪今天女生那么多,”
夕阳落在脸上,有种融融的温暖,小满怀里抱着练习册,闻言顿在原地,他原本走在篮球场外的走道上,感受着熙熙攘攘的人声鼎沸,此刻却连呼吸都凝滞,明明不该去看的,看了就会莫名其妙感觉不舒服,可却管不住自己的脚。
他三步做两步走到了篮球场,女孩子的加油呐喊饱含着青春的朝气,小满被挤在角落里,艰难地踮起脚,用眼睛去寻找顾矜芒的身影。
因为过于耀眼,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宋云桃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少年人的清润,却在此时透露出几分紧张,他高高地喊了一声“顾同学”,肢体更快一步地把手里的篮球投了过去。
顾矜芒稳稳接住,于原地起跳,修长的胳膊呈现出非常流畅的肌肉线条,起跳落地,篮球毫无悬念地落入篮筐之中。
是一个很完美的三分球!
整场比赛,他们的配合是那样默契,就连不懂篮球的小满也看出了他们的路数,顾矜芒因为锋芒太盛被外校的球员针对,被防得滴水不漏,连碰到篮球的机会都没有,而宋云桃身材较为纤细,动作又灵敏,就形成了宋云桃传球给顾矜芒扣篮或者投三分球的战略,别看宋云桃看着文弱,夺球的动作利索果断,对方的球员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进了好几个球。
比赛很快进入尾声,最后一个球被顾矜芒扣进篮筐,全场如同被彻底点燃,裁判吹响了口哨,在计分板旁边的女生兴奋地掀过一页,一中以绝对的优势碾压了外校,胜利方的兴奋无以言表,性格外向的队员追着队友用力地拥抱,就连顾矜芒这般冰冷的人,也跟队里的每个人都击了掌。
小满怔楞地看着宋云桃兴奋地跟顾矜芒击掌,又姿态自然地把毛巾和矿泉水递过去,脸颊红红的,手舞足蹈的同时嘴巴也没有停,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顾矜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听到什么的时候淡淡地点了点头。
冷不丁就想起顾矜芒以前偏要粘着自己给他擦汗递饮料,原来好朋友的位置也是可以被取代的,小满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是有源源不断的水流涌了进来,感觉有些窒息。
他一直都知道顾小芒是天上的月亮,是只能被仰望的,可是因为顾小芒对他太好了,总让他误以为天上的月亮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顾同学和宋同学看起来很登对呢。”
一道声音很轻很轻落在小满的侧脸,连带着温热的空气,小满偏过头,看见一双温柔的眼睛,站在他身旁的男生有一头柔顺的黑发,被夕阳染成了橙红色,他正用善意的眼睛看着自己,如同善良的人看见了什么路边被雨淋湿的小狗。
“你不觉得吗?”男生冲小满笑笑,像在等待一个认同,又像是无聊的搭话。
小满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湿润的眼睛一瞥,就看到校篮球队的队员们正在拍照留恋,而宋云桃乖巧地站在顾小芒旁边,笑得很甜。
“嗯,是的。”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第050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同学,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站在小满身边的男生想要知道小满的名字。
他分明生得比小满高出许多,却垂着眼睛,清冷的长相此刻莫名透出几分无辜来,“我叫云意,转学来这边有一段时间了,可是还没交到什么朋友。”
他这样说着,又缓缓叹出一口气,“我是从外地来的,一中这边更多都是A市的贵族子弟,比较,比较不好相处,所以我才”
剩下的话虽然隐晦,但是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小满都能听出几分隐含的无奈与孤独。他素来心肠柔软,更是见不得旁人被当做异类,于是到了嘴边的拒绝便硬生生吞了下去,他抿了抿唇,语调放得很轻。
“云意你好,我叫梁小满,是高二一班的,住在C122宿舍,你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小满的皮肤生得很白,云意离得近了,甚至能看见他脸上淡粉色的血管,说话的时候是轻声细语的,圆圆的琥珀色眼珠很认真地看着人,露出几分憨态,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柠檬香气,混着傍晚夕阳下干燥的草木气。
好香。
云意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淡淡的潮。红,背在身后的手指因为兴奋而轻轻地颤抖,装作受宠若惊地开口,“那,那样就太好了,小满同学,那我能跟你一起吃晚饭吗?”
似是怕被小满拒绝,他又喃喃地说道,“我,我过来这边,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孤单,”云意的睫毛很长,垂落下来的时候有种楚楚动人的可怜之感,“小满同学,如果你没有时间,那我也可以自己吃。”
“反正我一个人吃饭,也都已经习惯了。”
他说完这番话,就像是主动试探的小动物要缩回巢穴里边去,转身就要落荒而逃,这样一番作态,倒是让本就没什么胃口的小满更不好开口拒绝了。
孤独的滋味兴许对于谁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
最终两个人还是一起去了食堂。
作为一中典型的边缘人,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食堂角落的位置,食堂刚好到饭点,人特别多,学生们吵吵闹闹的,乱成了一锅粥。
小满夹着碗里的米粒,目光有些呆滞。
“今天篮球队的人是不是都去聚餐了?怎么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是啊,今天好不容易赢了比赛,体育老师很高兴,特地请他们去了附近的饭店。”
“我们学校篮球赛被外校碾压了那么久,今天终于是扬眉吐气了,多亏有顾矜芒还有宋云桃,他们两个人的配合默契可真是不一般啊。”
“那个宋云桃不是正在追顾矜芒吗?我看他们两个人那样的默契,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估计背地里早就在一起了。”
“应该是吧,不过他们两个人看着也着实登对啊。”
“这一中里,除了宋云桃,倒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跟顾矜芒那么登对的男孩子了,不过顾矜芒对宋云桃也的确有几分特别吧,上次校花都在他面前湿身了,他愣是没有半点反应。”
“这次却愿意和宋云桃一起组队,肯定是喜欢上宋云桃了。”
“我也觉得是这样诶!”
人大多有些慕强心理,喜欢各方面比自己优秀的人,食堂里讨论篮球比赛的声音是一浪高过一浪,莫须有的事情被添油加醋的描述之后,转眼就像是变成了真相。
小满有些吃不下了,胸口很闷,像是有泛滥的酸气顺着胃往上窜,双颊带来腐蚀一般的呕意,这段时间他都没什么胃口,厌食的症状愈发严重,可是他不太想去改变,下了课就呆在画室里,因为画室安静,很少能听到闲言碎语,就算回到宿舍能看到桌上各种爱吃的食物,他也提不起兴致。
他不是很想莫名其妙的和好。
“小满同学,你脸色很差,你还好吗?”
小满一抬头就能看见云意投来的关切眼神,于是只能摇摇头,勉强挤出三分笑,随口搪塞道,“我没事,今天食堂的米饭有点硬,我不太喜欢。”
“这样啊。”云意恍然大悟,“我去给你打一碗粥,拿一点小菜。”
小满想要拒绝,可是云意貌似是个行动派,脚步一迈就走得老远,回来的速度也很快。
食堂的粥熬得粘稠,小菜也清淡,小满许久没有进食的胃也舒服了挺多。
以前总有个人在耳边絮絮叨叨,吩咐自己每天都要喝一杯牛奶,按时吃饭,不能挑食,要多吃肉,这样才会长高,以往的他不敢有异议,只能在心里偷偷地腹诽,想说顾小芒还没有长大已经是个很啰嗦的老头子,而到了现在,少了那些念叨,就连陌生人的关怀都让他异常感动。
粥是温热的,飘散着朦胧的雾气,小菜就是腌制的酸菜,入了口就有浓重的酸意散开,小满眼睛里弥盛着淡淡的水光,轻扯着唇角,勉强笑道。
“谢谢你,云意。”
他要把粥和菜的钱还给云意,而对方却只是摆摆手,“不用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人一起吃饭了,就当我请你和我一起吃饭。”
小满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当云意邀请他一起去校园里走走的时候,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中是A市最好的高中,学习氛围好,环境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绿化程度高,校道上种满了树,还有一片很大的湖泊,他们绕着湖泊慢慢地走着,能看见平静的湖面上倒映着冷冷的月光,有种凄迷的冷感。
“小满同学,你是不是和顾同学同一个宿舍?”
云意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像是找了个攀谈的话题,“我之前有看见过你们从宿舍里走出来。”
“是的。”小满点点头。
“那你们关系应该很好吧,他是不是和宋同学谈恋爱了啊?”云意有些八卦地用肩膀撞了撞小满,是有些哥两好的举动,男生都是这样,喜欢用这种略微粗鲁的举动来表示突兀的友好。
而小满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闪躲开去,反应过来后又怔怔地立在原地,双眸瞪圆了,嗓音嘶哑,很认真地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啊?”云意似是被他这样的反应搞到有些茫然,“因为大家都这样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