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矜芒觉得自己今晚就要交代在这里。
门外凛冽的寒风夹着湿冷的雪片,汩汩地涌进来,将他冻得像一具僵硬的尸体,其实他并没有跟小满说谎,他的确动不了了,后脑痛得厉害,只能强撑着,一点一点往里边挪,只要能够到手机就行。
等他够到手机,才发现已经摔坏了,他躺了一会,怀疑自己会死掉的那刻,有人裹着风雪走进来,这个金发碧眼的漂亮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他,踢了踢他的肩膀,“你还没死呢?”
“小满哥哥叫你来的?”
男人抱了一丝希望。
“不是。”林鹤将他扛在身上,“他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身上沾到的血迹,还以为他杀人了,想着过来帮忙毁尸灭迹的。”
顾矜芒又不说话了。
林鹤把顾矜芒扔给了他的助理,就回了阁楼,小满的状态看着还好,洗好澡,小脸白生生的,就是上头有个可笑的牙印,他捧着杯热牛奶,身上裹着毛茸茸的毯子,窝在沙发上,膝上搁着一本旅行画集,页面很久没有翻动。
“我把他送去医院了,也叫了他的助理过来。”林鹤坐到了他身旁的沙发上,“跟鹤哥说说呗,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小满的眼珠变成了一片死寂,他把牛奶温到了脸颊,呆呆的,“不要再提起他。”
“那你都把人打成那样了,万一他脑震荡,变成个傻子,死活要赖着你,怎么办?他们这种人,最是狡猾,为了能跟你和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觉得他跟以前不是一样的。”小满怔愣地看着窗外的雪,语气轻缓,说起了自己的困扰与疑惑,“我心里的顾小芒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他小时候,为了帮一个走丢的孩子找到父母,他自己都那么小,还去帮助人家,后来被骗了,被人贩子抓走了两年,折磨得不像样子了,但他始终没有放弃,也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
“以前有个小孩,叫做赵小成,他是我小学时候的同桌,他老是欺负我,我当时非常胆小,虽然我现在也很胆小,但是当时真的不敢反抗,他用蓝色的圆珠笔扎我的手,很疼,可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说如果我敢说出去,我就完蛋了,是顾小芒帮我教训了他。”
“我们也被赵小成叫来的坏人打了,可是我当时抱着他,觉得内心感觉非常满足,觉得顾小芒是我今生的伙伴。”
“后来上了高中,学校有人虐猫,顾小芒去打了那个人,却被顾叔叔误会,后来他身上一点钱都没有,他到处兼职,也不愿意向顾叔叔低头,我那时候觉得他是那样善良优秀,像故事里漂泊的小王子。”
“我深深地爱他,崇拜他。”
他说到这里,嘴唇都在颤抖,转过头来,林鹤看见他满脸湿润的泪水,他逞强地擦去,谢绝林鹤的安抚,今夜他想要把过去都说出来,说个痛快。
“到了后来,我做了错事,我爱的人应该是被我亲手杀死了,他是那样完美无暇,像一个我做过的完美的梦境,被我亲手打碎,回国之后,这个美梦就转成了可怕的噩梦。”
“我一直觉得他们不是同一个人,顾小芒是舍不得这样对我的,可他们有同样的一张脸,我发现顾矜芒和顾叔叔没有区别,他们行事都是一样的,掠夺,冷漠,目中无人。”
“你介绍给我的那个陈风,被他看到了,就被强制退学了。”他说到这里,身体都在颤抖,“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事情,顾叔叔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决定了我的人生。”
“于是我今晚跟顾矜芒打了一架,他才会受伤。”
“我想,他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
他说到这里,把热牛奶放到了桌上,起身准备上去休息。
“也许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呢。”林鹤的话不轻不重,却像一记闷棍打在小满的头上,“年轻的时候,处事要稚嫩些,而且他当时已经得到了你的爱与崇拜,他不需要再去做任何卑劣的事情去排除异己。可到了后来,他变得成熟,懂得了社会上的规则,当你不爱他,你就成了他的敌人,他就是暗夜丛林里的猎手,他看中你,捕捉你,把你抓进笼子里。”
“如果要我来说,我觉得你们两个人都不懂得爱是什么。”
爱是什么?
小满记得年少的时候,幼稚地去搜索过爱的定义,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不懂得爱是什么东西,他以为爱是牺牲,爱是尊重,爱是平等,可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站在楼梯的拐角旁,求知若渴地看过来,嗫嚅着两片薄嘴唇,问道,“鹤哥,究竟爱是什么?”
林鹤朝他走过来,他经历过生离死别,对人生要看得更通透些,可他也不敢狂妄,他像个哥哥一样抚摸小满微肿的眼睛,“我其实也不敢说我说的就是对的,但我觉得,爱就是接受,接受全部,如果你爱他,你就要接受他的全部,你接受了顾矜芒的善良优秀,那算不上是什么爱,只能算是对偶像的崇拜,只有到某一天,你发现你接受了他的丑陋彷徨,接受了他属于资本家的灵魂,你才算是爱他。”
“爱这个东西,并不总是光明磊落的,它有时候可能是阴翳丑陋的,我觉得顾矜芒他是真的爱你,但他不懂得爱你的正确方式,这个我也跟他说过,他没有放进心里。”
他像个知心哥哥一样细细地跟小满说,“但我觉得他是很爱你的,他爱你的天真纯净,也爱你的阴郁敏感,以前我反对你们在一起,是怕他伤害你,可今天我又觉得,可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你躲不过,除非他死了,否则我觉得他这辈子都会缠着你,让你不得安宁。”
“不会死,别说了。”小满发现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性,他仓皇地躲进了房间,这就是他处理事情的态度,他习惯地躲进去自己坚硬的壳子里,这样会让他感觉安全。
他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小脸被霜雪打湿,他看着对面漆黑的阁楼,忽然亮起了灯,顾矜芒回来了,他的心终于掉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天晚上小满睡得并不好,翻来覆去的,把林鹤吵得睡不着。
“他回来了,刚给我发了消息,轻微脑震荡而已,没什么问题,睡吧,小孩。”
他这样说了,果然翻动的动作少了些。
到了第二天,小满洗漱完走下一楼的时候,就看到灶台旁忙碌的身影,男人头上缠着洁白的纱布,战损状态下,还在做早饭,看见了自己,笑得很温柔,“今天早上喝粥,然后煎鸡蛋,还是你想吃点别的?”
小满不理他,直接在餐桌落座。
林鹤对他的厨艺感到很惊艳,“这做饭水平可以啊。”
顾矜芒没有搭理林鹤,煎了一份鸡蛋放到小满面前,又做了一份可丽饼,端过来,可能是怕小满今天不想吃鸡蛋,多了些选择。
林鹤是个有眼力见的,囫囵吞了几口粥,就出了门去。
两个人安静地吃饭,小满搁下碗筷的时候,男人怕他走了,着急地说了一长串话。
“林鹤男朋友的伤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找到他,提出要和他合作,他自己也不喜欢林鹤一直粘着你,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至于陈风,我确实给了他两个选择,如果他要选择追求你,就得放弃萨岛的毕业证,他选择了好好毕业,做个好学生,但背地里却跑去跟你说这些,令我觉得生气的是,你竟然相信了他,把我的头磕成这样。”
“我现在的确变不回从前那样了,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就只能这样,我必须把老爷子和顾潮都赶跑了,他们才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我必须如此,我不可能再回去做账号,也不可能继续做音乐,我只能按照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我必须保存这份事业,是因为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任人宰割,那天骗你说出差,我不该骗你,但是我那天的确是去跟蒋云谈解除婚约的,当初是抱着惩罚你的心态戏弄你,但其实我和她一直都是合作关系,不是情侣。”
“分开这几年,我一直都是单身,那些被拍到的女人,都是花钱找来的演员,如果不信,我可以翻出之前的合同证明。”
“当时和顾潮还有老爷子斗得厉害,我必须按照他们布局那样走,他们才会逐渐放权给我,但现在不用了,我已经得到了一切,我全部都放到了你的名下,不管你是否接受,这是五年来我的努力,也是我的决心,如果我以后再做坏事,你就把我的东西都变卖了,让我一无所有,只能永远待在你的身边,当你的一条狗,反正我已经接受这个安排了。”
“以后就算你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放过你,这是我给你的通知,我不会放弃,昨天说的话,不是真的,我不想把你逼死,我想你好好活着,就跟之前那样开开心心的,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你现在病着,可能一时半会无法接受,我等等你吧,等你好了,等你好了,完全好了,你再给我个答复。”
今天是个极好的天气,男人穿着米色的毛衣坐在小满面前,说话间,他修长的手指不安地交错在一起,长睫毛落下一点金色的晨光。
小满看着他如同天使般的好相貌,眯起眼睛似似乎在认真辨认他话里的真假,就像男人说的那样,他的精神状态不好,等他痊愈了,才需要他给个答复。
不知道为什么,寻常爱侣听见这样的言辞,应该是喜极而泣,两人一同落泪,可小满只觉得很沉重,这样的爱意让他感觉像一颗尖锐的石头,好的时候压在他心口,坏的时候就能刺穿他的心脏。
他把可丽饼推到男人面前去,不可否认,什么时候他看着对方都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可是他该好好地思考,也许命运会给他指示,也许不会,命运只会告诉他远离幸福,真是可恶,他厌恶命运的任何安排,他这般想着,嘴里吐出清晰的言辞。
“我觉得太沉重了,你的爱。”
“我可能承受不起。”
“你把这一切都拿回去吧。”
“你的爱,亦或者是你的财产什么的,我可能不是很需要。”
他说着绝情而挑衅的话,他知道下一瞬男人就要扑上来侵犯他,或者恼怒地说一些刺伤他的话,可男人只是抿着嘴唇,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眼睛泪汪汪的,这又是他的新招数,可是很有用,小满感觉到心脏的闷痛。
顾矜芒离开了,可到了下午,小满去看病的时候,车上还坐着他,他还是在看很复杂的报表,眼睛很疲态,“小满哥哥,鹤哥要忙,我带你去医院吧。”
他没有那种张牙舞爪的姿态,反而显得可怜可亲,小满想起他送的玫瑰花,脱口而出,“玫瑰花。”
“上次送你的玫瑰花吗?”男人摘下了眼睛,露出那双漂亮得像桃花一样的眼睛,“你乖乖接受治疗,出来我给你好多。”
“要记得。”小满说得很认真。
躁郁症病人就是这样,他们可能上一秒还很忧郁,说绝情的话,眼角挂着泪滴,下一秒他们就会亢奋起来,要东要西,要这要那,林鹤跟顾矜芒有过一场长时间的关于小满病情的沟通,验证了顾矜芒的确有相关病症的学习经验后,林鹤才决定放手。
“那你就试试吧,疾病能看清病人很多真实的需求,如果你能做好,我会逐渐放手,如果你做不好,也请告诉我,我也能理解,跟躁郁症的病人相处,会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怎么会算是累人呢?明明就很幸福,就算现在手都冻僵成了冰,顾矜芒捧着满怀的玫瑰,都觉得幸福到快要晕厥。
“啊,谢谢。”
“真的很美丽。”
小满抱着这捧玫瑰,坚持要跟他走回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累了,男人就蹲下来,背着他慢慢地走回家,没错,他们重新拥有了家,这是顾矜芒认为的。
他们拿了个花盆放到了窗台,把那捧冰玫瑰都种了上去,小满时不时看看它,把它挪到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去。
日子过得很快,从初雪来到年末,唐人街是最热闹的,顾矜芒带着小满去采买,两人买了许多东西,利是糖可以分给附近的邻居,还了些红包,新年要装一些压岁钱,还买了些烧烤和涮火锅的食材,今年应该是顾矜芒第一年在国外过年,他希望自己的陪伴,能让小满开心些。
他给小满织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围上的时候衬得他的小脸白得像颗水煮蛋,“真的不跟我回国去吗?”
这段时间顾矜芒所有的会议都是线上的,但是年末了,的确该现身给员工加油打气,办场热闹的年会,他估计就回去一天,这几天都在央着小满跟他一起回去。
“不要。”
“好吧,那你等我回来。”
等到了这一天,顾矜芒早早就准备起来做早饭,这样他就算走了,小满醒了热一下也能吃上,可他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小满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立刻就笑了,“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没有,睡不着了。”青年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你再睡会儿,我做好饭了叫你。”顾矜芒给他套上外套,下了楼去。
过了一会儿,就看到爱赖床的人下楼来了。
“怎么起来这么早,你不困吗?”男人看着他睡得迷糊的样子,嘴唇红红的,很想亲他,却只敢摸摸他的头发,“想着起来送送我吗?”
他为了早些回来,想着早去早回,把回国的时间点订得很早。
“没有,只是有些饿了。”小满小口小口地吃着三明治,顾矜芒坐着看了他一会儿,才去楼上换了身西装,又坐回了他身边,托着腮,“小满哥哥,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这样,这一整天下来我都会很孤单。”
他顶着这副成熟的装扮,说出一些幼稚的话,令小满觉得他又在装可怜,他放下了三明治,很冷酷地说,“那你就孤单。”
“好吧,我想我会一直孤单。”男人自嘲一笑,并没有生气,等小满吃完了,他洗好了碗碟,又把林鹤叫过来,“对的,你十分钟后到就好了,我现在准备出发。”
他什么都没带,站在门口,朝着小满张开手臂,“能不能跟我抱抱呢?”
“你很久没有抱抱我。”他说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哀伤。
“不能。”小满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冷酷,他恍惚地觉得时间很长,很远,岁月像一条不断奔流的河,也许下一次见面,他就会想要拥抱,或者做一些别的,可现在他不想拥抱和亲吻,尽管他有些不舍,他抿着嘴唇,皱着眉头,寻思年会的意义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那好吧。”男人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当着他的面,轻轻合上了门。
小满像过去一样跑上了阁楼,千万次看他离去的背影,男人在雪地里留下了鞋印,肩上头发上落了一些雪,等他走到车前,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对着楼上微笑着,中指和食指竖起,碰着嘴唇,而后高高扬起。
那个吻就像是随着风飞起,落到了小满滚烫的腮上,他仓皇地蹲了下来,像个被发现爱意的小偷。
林鹤来得很快,他看见小满的脸红红的,只觉得他最近的状态还不错,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吃了两顿饭,就到了晚上,一起看会儿电视。
遥控机在林鹤手里,他每天习惯看下全球新闻。
“一辆私人飞机在亚拉斯基山脉坠毁,疑似顾氏集团总裁顾矜芒就在机上,具体的信息需要搜救组进一步发回资讯。”
空气在此刻凝住,窗外呼呼的风雪都变成了小满脑中尖锐的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