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整天被不同的人分割出去,已经挤不出时间留给自己。
纪书宇翻箱倒柜,找出几颗鸡蛋和两个西红柿。
他抬起手臂,用力擦掉脸上不知道是寒气凝在脸上的水雾还是眼泪,转身走进了厨房里。
菜刀把西红柿切成块,汁水飞溅,像是一颗血肉模糊的心脏。
房间没有开灯,一片漆黑,祁落静静站了好久才每个感官都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他像是有些缺氧,靠在墙边不断向下滑去,最后坐在了地板上。
纪书宇到来的那一刻,痛苦也毫无征兆地光临,无比熟稔地穿过他一整个身体。
其实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从那段失败的,能勉强称之为感情的东西里走出来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把他拽回漩涡里。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从漩涡爬出去。
昏黄的灯光下,饭桌上只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和一碗米饭,他们面对面坐着。
祁落夹了一口又放下筷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纪书宇连忙邀功,“这是我自己做的,不是冰箱里的预制菜。”
“嗯,我知道,”祁落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那些比你做的好吃。”
纪书宇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他看着祁落安静吃饭的样子,心里终于有了点温度。从进来之后,他被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打得措手不及,这时才记起来要做的事。
“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祁落,对不起,”纪书宇语气急切,“都是我不好。”
祁落的神情有些茫然,过了很久才像灵魂回到身体似的,“啊”了一声,他垂下眼睫小口地吃着米饭,“没关系。”
纪书宇猛地激动地抬起头,“你原谅我了?”
祁落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仿佛他们在说两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纪书宇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握住了他的手:“那我们重新开始,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吗?”
这句话问出来,像是在平静的地面引爆一颗炸弹。
好像只过去几天的时间而已。
一开始,祁落没办法控制思念,断断续续,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想要回到他身边,失眠的时候心脏疼到想要用拳头捶上去。
不知道吃什么药,在超市买了便宜的彩色糖果大把地吃进肚子里,想要一点多巴胺,想能不能别这么伤心。
后来祁落慢慢说服自己放弃,像是从身体里拔起一片血管那样尖锐的疼痛,周而复始,反复不知道多少次。好不容易,他才终于能有一些来之不易的平静。
结果这个人又跑回来,说“重新开始”,说“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让他怎么听得下去。
“我没觉得你做错了,也说不上是原谅你,”祁落的声音有气无力,渐渐低到快要听不清,“我不想再……”
疲倦的身体慢慢向下沉。
他看着碗里的米饭,慢慢视线模糊到只能看到一片白色,像是一整片还没有被踩过的干净的雪地。
不断回响在胸腔里,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话。
“我觉得好辛苦。”
祁落小声说,“每一天,每件事都好辛苦,”他顿了顿,喉咙干涩,“喜欢你也是。”
每个字都像是黑暗里刺过来的匕首,纪书宇好似在亡羊补牢,这时候才迟迟地说出一句,“……不会再辛苦了,我也喜欢你。”
“可是我现在不想这样了——”
祁落往后退,椅子在地板划开一道细微的声响。
“你不是这样想的,”纪书宇有些着急,“你在说反话,”他恨不得把整个心脏挖出来放在桌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祁落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也没有相信我啊!”
委屈又酸涩的感觉,像是整个胸腔都浸泡在柠檬水里,漫到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吸气和呼气,都听得见骨骼被酸水腐蚀的声音。
还有一点点愤怒,他尽力忽视的这种感情,对他来说愤怒是最奢侈也最让他恐惧的东西。每一次他想要声嘶力竭控诉什么的时候,都只会被更残忍地打回原形。
他一直在承担不属于自己的错误。
十五岁第一次爬上窗台,听到妈妈跌倒的声音又折返回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在身后藏起不断颤抖的手臂。
从那天开始,祁落没有放弃过自杀。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不想从那个窗台下来,他还是坐在黑暗的风里。
“我错了,祁落,”纪书宇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不会再怀疑你,任何时候都不会了,”他声音颤抖,“不会再辛苦了,我爱你,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再和你分开了,永远,”他又问,“祁落,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接着是突然剧烈的呼吸,和崩溃的哭泣。
两个人之间像是隔着冬天厚重的大雪和寒冷的雾气,纪书宇越过桌子,用力抱紧了祁落,像是要把他包裹进血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