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魔尊的白月光（2）
月黑风高，黑崖陡峭。
两个队伍分别从回南崖的南面和背面进发，朝着最高峰魔窟所在的山顶洞穴处爬去，迅捷的身影看得出来久经训练。
就在即将到顶之时，两支队伍微微停滞了一瞬，似乎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紧接着，两队不约而同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那里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魔童即将跌落之处——
“咻”的一道风声，沈亦的前方射来数十片绿色树叶，是诗人店的人出手了！
“拦住他们！”
沈亦一把捞过魔童，手背被凌厉的树叶划伤，身体也顺势坠下了山崖。
“你是谁？”魔童的眸中闪过错愕，很快死死抓住了沈亦的衣服，确保自己的安全之后，语气质疑。
“来救你的——”沈亦后背被树枝猛地撞了一下，神色扭曲了一瞬，但也趁机抓住了崖间藤蔓，接下了后半句话，“人之一！”
“别信他！看他身上的衣服，那是仙门弟子的服饰！”身后夜行衣的女人紧追不舍。
她没听到沈亦的话，猜测对方是在趁机给魔童洗脑。
魔童就这一个，其余队伍都是竞争对手，无论谁抢到魔童肯定都会为了提高任务评级抹黑其他对手。
她当然也不例外，把对方打成仙门人就是为了让魔童别信他说的任何话。
“听到了吗？这人太不诚实了，不像我，我可是实话实说！顺便一说，这女人也是来救你的！”
沈亦紧紧抓着藤蔓，手掌很快便被磨出了血，不由得“嘶”了一声，一边暗暗吸气一边抓紧时间证明自己。
他就知道这女人必然不会放过自己，好在他早有先见之明。
“救我？”魔童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语气极为陌生，听不懂似的。
他抓紧了手里的衣服，漆黑的眼珠平静扫过沈亦渗血的手掌。
“对啊！你不是想离开魔窟吗？我们都是来帮你的——”
沈亦抓紧了时机，看到了一个隐藏在藤蔓中的漆黑崖洞，顿时眸子微亮，抱着魔童荡到了里面去。
崖洞外开始出现嘈杂的声音，似乎是魔卫们发现了他们这群人，正在四处寻找。
沈亦警惕地看了眼四周，确信这个口小小的崖洞并没有人来过，将魔童放下，给队伍里的几人发去了几条消息。
他一边给自己包扎手掌上的伤口，一边给魔童当分析局面：“分不清楚也没关系，你只要记住一个原则，对你不利的你就拒绝，对你好的你就收着，这样就不会出问题了。”
女人说的几句话还是有点作用的，比如说现在，他有一背包的天使店药丸可以用，然后拿出来却都和仙门丹药差不多模样，为了避免误会，只能忍痛使用原始手段。
魔童眸子黑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自他渗血的手掌上扫过，缓缓应声：“你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我们不能在这里久待。”
沈亦还想多歇一会儿，没想到小魔童这么迫不及待。
他思考片刻，觉得一直躲在这儿确实不行，难保魔卫不会摸到这里来，更何况还有女人的队伍在虎视眈眈。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给手上伤口再缠了两层纱布，确定不影响活动后，俯下身向小魔童伸手：“过来，我抱你下去。”
魔童走到他身前，抓住了他化出来的月白深衣领子，漆黑的眼瞳泛着一种没有情绪的冷，侧脸抵在沈亦胸前。
沈亦将人抱起一半，忽然意识到他其实可以用背的，轻松多了还不伤手，顿时侧头道：“要不我背你？这个姿势我使不上力。”
魔童从他胸前抬起头，漆黑眸子看了他受伤的手掌半晌，就在沈亦以为对方要同意了的时候，对方吐字简短：“不行。”
沈亦：“？？？”
你是怎么看着我可怜还在渗血的手掌说出这样冰冷的话语的？
“在背上，我看不清你前面的动作。”魔童顶着一张白皙秀美的脸蛋，眉心的朱砂平添几分悲悯，说出的言语却是毫不留情。
沈亦还能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用双手把对方抱起来，搁在肩膀上，另一只手试探了一下藤蔓结实程度，狠心跳了下去。
崖间的风吹起魔童的额发，带起一缕淡而温暖的气息。
魔童重新把脸贴回对方胸膛处，鸦羽般的睫毛垂落下来，遮住了如渊墨眸。
半小时后，沈亦和魔童落到了地面上，刚要离开，便被定住了脚步。
无数的镜面碎片散落在地上，映照着沈亦僵硬抱着魔童的身体。
是镜子店的人。
“还好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我就知道你会往这儿走。”
女人微微喘着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随即直起腰来，看向魔童：“这个人不可信，跟我们走吧？我们会保护好你。”
女人话音刚落，四周出现三个身着黑色紧身衣、戴着面具的男女，手中闪烁着店铺力量加持下的微芒。
女人根本没给魔童选择的余地，下巴微抬便有人将魔童从沈亦怀里接走。
沈亦的身体被定住，完全无法动弹。
女人抱走了魔童还不够，在对着沈亦笑了一声后，轻轻挥手：“再见了，看来我们果真没有缘分。”
无论是［海上天空城］那次还是这一次，他们似乎只有匆忙的一面之缘。
沈亦瞥了她一眼，视线略过远处正在搜查可疑人士的魔卫，垂眸道：“既然如此，不如再多聊两句？”
女人哈哈一笑，似乎是被他说中了，然而口中却是毫不犹豫：“还不动手？等他拖延时间？”
沈亦和魔童的瞳孔均是微微一缩。
魔童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看到女人身边护卫的三人之后，墨瞳中闪过迟疑，最终选择沉默。
沈亦眼里闪过浓浓的失望，似乎是在为魔童的不信任而难过。
这让女人越发解气，在黑色的刀刃向沈亦刺去之时，好心解释道：“他是魔童，是天生的无心之人，你对他再晓之以情，都不如实实在在的利益来得有用！”
魔童可不是说说而已，能被接进魔窟的人，都是天生的无心之人。
剥离了凡人的七情六欲，眼中只看得见恒久的利益，这样才能在魔之一道上走得更远，这才是魔童！
沈亦的心口被重重刺了一刀。
因为被定住，所以只能神色痛苦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刀刃从胸口缓缓拔出——
鲜血晕开了月白色的深衣，将那团洁白柔软的云纹染红，在回南崖的火焰照耀下，越发鲜亮刺目。
魔童的手指缓缓收紧，面无表情。
“就是那里！”
嘈杂声由远及近，黑底火焰纹的魔卫登上山巅，携着火焰的长箭远远射了过来。
“怎么来得这么快？”
女人和同伴均是一惊，他们分明已经甩开魔卫很远，怎么会这么快被找到？
“再补一刀！他是天使店的，这伤势能活，别留后患！”
女人抱着魔童飞快往山下跑，口中还不忘对镜子店的队友嘱咐。
穿着夜行衣的男人于是在沈亦身上再补了一刀，并且为了永绝后患，刀刃在内脏里狠狠转了一圈！
做完这些，他没再停留，迅速追着女人的身影离开。
他手中的镜面道具也随之失效，沈亦总算能够动弹，身子顿时委顿下来。
“噗嗤”一声，沈亦的口中喷出大口鲜血，半支撑在地的身影再度倒下。
他从地上微微抬眸，茶灰色的眼睛正好与魔童漆黑的瞳孔对上。
片刻后，魔童无情移开了眼睛。
“人呢？刚刚不是还在这儿的吗？”
距离沈亦不到一尺的地方，黑底火焰纹的魔卫停了下来，赤金眼瞳疑惑地四处查看，鼻子下意识耸了耸。
沈亦放轻了呼吸，手中紧紧握着半透明的人鱼鳞片。
淡淡的水波纹蔓延开来，将沈亦与周围环境彻底融为一体。
“大人，这血腥味应该是他们不小心留下的，我嗅到魔童的气味在那个方向，咱们还是赶紧追过去？”
就在魔卫准备挪动脚步，往沈亦那边走去的时候，一个脖子上戴着束妖锁、金瞳黑翅的男子低声提示。
他看了地上的沈亦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和焦急，但还是耐心向魔卫建议。
——正是黑天使。
魔卫陡然看向黑天使，赤金瞳孔带着审视，黑天使依旧低垂着眉眼，没有半分逾越，即便那道目光在他要害处来回徘徊。
“行！我们走吧。”魔卫终于出声，伸出手满意地拍了拍黑天使的肩膀，“不错，刚刚就是你最先嗅到魔童的位置，你这小妖很有几分寻人的本事，好好跟着我！以后功劳立多了，成为魔卫也不是不可能！”
“谢大人赏识。”黑天使垂着眉眼，依旧不见丝毫骄矜之色。
这让魔卫愈发满意，微微抬了抬拿着火焰纹长弓的手，身子一跃便向着女人离开的方向追去，手中还不忘牵着那根束妖绳。
一群人于是声势浩大地离开了这里。
直到这时，藏在树后面的白树和糖水罐子才飞快跑过来，神情焦躁不已。
一人扶起沈亦，一人迅速从背包里拿了一枚不用吞咽的药丸塞进沈亦嘴巴里。
“天呐！你差一点就死掉了！刚刚为什么不让我们出来！你本来不用吃这两刀的！”
白树塞完一枚还不算，还打算再来一枚，被渐渐恢复力气的沈亦坚定拒绝。
“一嘴的血腥味……先来瓶水……”
他刚刚痛得要死还不觉得，现在全身力气都在恢复，味觉也跟着回来了，顿时感觉到嘴巴里一股子铁锈味。
扶着他的糖水罐子简直被他气傻了，一边喂水一边警告：“魔卫要是来得再晚点，你就要被他们杀死了！你究竟在干什么？”
他们本来在沈亦被定住身子的时候就已经跟过来了，正准备出去救人的时候被沈亦发消息拦了下来。
不仅如此，在亲眼看到沈亦被刺了一剑后，他们想要出去，竟然又被拦了一次！
沈亦就着糖水罐子的手漱了三四遍口才渐渐觉得好点了，“嗷呜”一口吃掉了白树喂给他的药丸，感觉整个人活过来了。
这才长舒一口气：“你们不懂。”
糖水罐子和白树都阴恻恻地看着他。
白树更是难得坚定了立场：“我的药丸也是很贵的！你如果不说清楚理由下次再救命就要收费了！”
沈亦咳嗽两声，见两人瞬间一脸紧张，连忙摆手：“清清嗓子而已，天使店的药很好用的，我早就算到了。”
糖水罐子睨他一眼，面无表情松开手，沈亦顿时如同一根煮软的面条似的往下滑，被再度扶住之后，沈亦终于不嘴硬了：“……确实有点脱力，但这只是一时的！”
见两人都冷眼看着自己，沈亦连忙解释：“是为了让小魔童愧疚啦！”
“为了让别人愧疚你险些把自己杀了？”糖水罐子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沈亦摆摆手：“你是不知道那小魔童多难搞，我为了救他手掌都勒出血了他一点都不体谅我就算了，后面我被那女人的队友捅了一刀，他连求情都没有一句，心肠可硬了！”
女人说得没错，魔童确实天生无心，对七情六欲的感知力比别人迟钝了无数倍，想要取得这样的人信任，简直难上加难。
“不过好在我观察力细致。”沈亦扬起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实际上被我抱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看我受伤的手，我被捅了一刀他也不是没有波动。”
感谢女人给他送出的情报，否则他还真以为是魔童不够信任他，以至于见他被人捅了一刀都毫无反应。
“只是这些情绪实在是太微弱了，只能算得上是正常人的百分之一左右吧。”沈亦估摸了一下，有些不确定，但好在不影响结果，“有情绪反馈就好办，波动小不要紧，就来点大的刺激就好，保证让他印象深刻。”
糖水罐子听完，半晌幽幽吐槽了一句：“论起心肠硬，还得是你啊！”
魔童只是天生情绪感知缺陷，而沈亦却是能感知情绪却丝毫不为所动。
被他这么一说，小魔童都可怜起来了。
“我心肠硬不硬有什么关系？能帮他我实现愿望不就好了？他的心愿是活下去，又不是感动我。”沈亦实事求是道，“我如果是他的话，只要能活下去，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糖水罐子想了想，觉得沈亦说得也没错，他们这些任务者，说到底是为了帮助主人物实现心愿而来，掺杂太多个人感情，很有可能冲动行事，对任务也不利。
不过，如果是他的话，他可能还是希望来帮自己的任务者是个温柔的人，就算最后还是要走，留下回忆总是好的吧？
“反正到最后都是要走，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任务和感情分清，长痛不如短痛。”沈亦苦口婆心，教导两个似乎还硬不起心肠的队友，“你们也是，别太感情用事，感情影响智商，信我！”
他唯二两次用感情，一次是高中时代第一次春心萌动，结果对象手还没牵到就不翼而飞了；一次是和冯子莘，在money之余不知死活地掺杂了那么一点点感情，被骗二十万外加劈腿。
事实证明，谈感情真的降智！
两名队友不愿对此多加讨论，并依旧对沈亦用身体骗取愧疚的行为表示十二万分的谴责，不认为此法可取。
沈亦没办法从这方面说服队友，只好抬出另一个他认为不太重要的因素：“抱着魔童，你觉得我们能离开魔窟吗？”
糖水罐子和白树对视一眼，本来想点头，但是思考片刻后，又慢慢摇头。
如果仅仅是离开魔窟这个地方的话，凭他们手中的道具确实是可以的，但想要彻底离开魔窟的话，他们必须让魔窟彻底断绝寻找魔童的念头。
但魔童之所以能被魔窟领养，正是因为他们的十万里挑一，死在同类竞争下还情有可原，被人救走那就是大大的耻辱，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所以我们可以先等等，等他们办法用尽了我们再试试。”沈亦低声说道。
“可我们怎么能知道他们的动向？离开魔窟后，修真界天大地大，随他们游走了。”白树疑惑道。
“这就要靠黑天使了。”
“黑天使？”
两人错愕非常，不明白被困在魔窟里至今不能出来的黑天使能怎么帮他们。
**
魔窟的东大殿，黑金漆成的熏香炉散发出撩人心弦的媚香。
屋子里纱衣软绸红红白白散了一地，女人娇媚的笑声和男人故作低沉的调笑声穿插着响起，听得人脸红心跳。
“哎呀……你害羞什么呀……”
肌肤香软的女人柔弱无骨地攀在布衣男子身上，手臂上缠绕着红色的触手，手指若有若无地在触手的吸盘上拨动。
“明明本体这么带劲……”
女人呵呵笑着，手指从一根触手摸到另一根触手，雪白的大腿上也缠绕着数根触手，红白相衬，甚是惹眼。
布衣男子的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化形能被人用来干这种事情，他以前也没觉得触手这么刺激啊！
救大命了，他是来探听情报的，这里的女人就不能矜持点吗？他的触手真的不是用来干这种事的啊啊啊啊！
“香琴，好了，再调戏下去他就要被你玩死了，该办正事了。”
黑底火焰纹的玄服男子将手中酒杯放下，手腕上的绳子被牵动了一下，另一头的人也不由得偏了偏头。
戴着爪套的手掌满意地摸了摸身侧人的脑袋，忍不住得意道：“多脚章鱼有什么用？不如我这只黑翅蝙蝠，嗅觉灵敏、翅膀坚硬，用来捕猎最合适不过。”
黑天使微微一笑，视线从不超过魔卫的鼻头，当然对方也从未看清过他眼底情绪。
被叫做香琴的女人看了黑天使一眼，对他平凡的相貌毫无兴趣，索然无味道：“那是你不懂个中滋味。”
虽是如此，但她到底将脚从柔软冰凉的触手中抽了出来，坐在了席上。
布衣男子总算能够收回自己的触手，趁机在电子屏幕上一顿狂戳：【救命！这任务做不下去了！快救我出去！】
【年轻貌美且有钱：等着，把魔童安置好就来接你。】
【要留清白在人间：等不了！我有掩盖魔童气息的办法！先来接我！！！】
三个感叹号显示出主人强烈的抗议情绪，［要留清白在人间］是一刻钟也等不了了，他要带着他的触手离开这个妖精窝！
那边大概是接收到了［要留清白在人间］的痛苦，片刻后终于改了话锋。
【年轻貌美且有钱：行吧，等着。】
布衣男子几乎是喜极而泣，满脸的激动丝毫不加掩饰。
黑天使微微抬起眸子，往那边看了一眼，也在电子屏幕上点了两下。
【天使不下人间：对面大概是谈妥了，“马上能逃出去”几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111：这样的痛苦确实非常人所能忍受，互相理解。对了，那个女人的情报重要吗？重要的话你要不要也试试？】
【天使不下人间：……】
【111：你可是恶魔诶？天生擅长骗人的恶魔诶！比不上一只只会做研究的多脚章鱼？他能得到的情报，凭什么你不能？咱们必须超过他！】
【天使不下人间：……】
【111：不然你就留在那里。】
对话框停在这里沉默许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消息框再度闪烁。
【天使不下人间：我的意思是我可以。】
【111：我就知道！去吧！就算是忍辱负重借竞争对手的光，我也要把你救出来！】
黑天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本来就打算借竞争队伍之手把我带出去吧？】
【111：人艰不拆。】
电子屏幕再也没有消息传过来，沈亦满意地关掉对话。
对糖水罐子二人道：“她们有队友潜伏在魔窟，准备救人之后再行安顿魔童，到时候你们跟紧那个黑天使做过标记的队友，就能够找到魔童。”
“我们？那你呢？”糖水罐子敏锐察觉到沈亦用词的细微差别。
“我？”沈亦摸了摸自己被血液浸湿的胸口，微笑道，“我受了重伤，被你们抛弃了，正安静等死呢。”
糖水罐子和白树相互对视一眼，有些迟疑道：“魔童真的会有所触动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沈亦无所谓道。
**
七个小时后，修真界天水宗的山脚下。
清晨的雾气氤氲了整片树林，鸟叫声传出很远，地上的花草都枝叶饱满，肉眼可见地吸满了灵气，这是一处福圣之地。
布衣男子深吸一口气，迅速在脑海中回忆自己看到的阵法形状，随即拿起队友的长剑，在地上摹画起来。
金色的阵法随着布衣男子的血脉力量调动，一点点充盈起来。
最后一笔落下，布衣男子让魔童走进去，自己则紧张道：“虽然妖力也能成型，但是我们毕竟是第一次用这种方法使用血脉力量，可能释放的力量不足，我觉得还是几个人一起，比较保险。”
女人眉头微皱，他们队伍里C级以上的人只有三个，其中还包括她。
据清白所说，这阵法必须一次成功，否则会引起魔窟注意，这倒是有些为难……
“加上我们怎么样？先把魔童从魔窟救出来才是要紧，暂时合作一下？”
“什么人？”几人惊疑不定。
一个身着绣着彼岸花的赤红锦衣外衫敞开着，银白色的长发半梳半散，鬓边飘下一缕长长的须发，金色的瞳孔璀璨如烈阳。
正是换了身外观的糖水罐子，而在他旁边，则是黑天使和隐。
白树后他们一步，因为他的等级暂时只有D级，尚未开启血脉力量。
数目相对，场面竟一时沉默。
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的魔童，在仔细扫过眼前一行人之后，忽然开口：“你们不是五个人吗？还有一人呢？”
女人等人也想起来那个被他们捅了两刀的3号店客人，身体隐隐紧绷。
那可是任务的最有力竞争者，真的被他们淘汰掉了吗？
“他啊？被丹药吊着没死，但也废得差不多了，现在估计在哪个犄角旮旯等死呢。”
女人的队伍互相对视一眼，对自己下手轻重都有数，对糖水罐子的话有些信任，但还是有所迟疑，暂时没有说话。
“你们把他抛弃了？”魔童黑沉沉的眼睛低低看过来，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糖水罐子几人咂摸了一下，没感觉出来这是简单的陈述还是带情绪的质问，只好按照剧本演下去：“对，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魔童眼底情绪涌动，看起来似乎有所触动，但过了许久，也没再多问一句。
糖水罐子看不出对方想法，只好和女人交流：“在帮助魔童离开魔窟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别耽误了，快点吧。”
女人几人想了一下，确实如此，于是不再耽搁，让布衣男子直接开始。
金色的阵法彻底亮成，魔童走了进去，视线一一扫过糖水罐子四人，闭上了眼睛。
“好，将力量灌入阵法！”
众人的衣发无风自动，在空中飘扬，而阵法正中央的魔童，背后显现出一个巨大的火焰印记，如魔如咒。
阵法催动后，火焰印记越来越微弱渺小、到最后“噗嗤”一声，熄灭了。
“行了，小魔童，接下来跟着我们，我们会保护你直到二十岁成年，到那时，你就可以自保了。”
女人松开手，重新调整了一下微微晃动的簪子，话语中略有深意。
她曾经去过一个修真。世界，对魔童的体质极为了解，知道任务之所以只让他们保护魔童到二十岁，是因为对方二十岁之后，就能够任意化形，只要想躲，就再也没人抓得住他。
之所以当着糖水罐子几人的面说，正是为了让这个聪明的魔童好好看着，她才是真正来保护他的人，而糖水罐子几人，连魔童有什么天赋都不清楚！
魔童的目光扫过几人，在看到糖水罐子几人一闪而过的疑惑之色后，垂下了眸子。
女人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来，我带你去镇子里住下，给你换身衣服。”
从衣食住行这种小事关心起，对方就会因为这些细节感动，这也是她从上个修真任务任务得来的经验。
虽然不适用于天生无心的魔童，但魔童毕竟有眼睛、有耳朵，就算没有触动，也会从她无微不至的关心里感受到真诚。
魔童看了她一眼，慢慢伸出手去。
女人唇边笑意更深。
林间传来一声啾啾鸟叫，其清脆悦耳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噗嗤”一声，女人的胸口被插进了一柄小小的匕首，而后缓缓拔出。
队伍里其他人当即就要动作，被魔童凌厉的声音喝止住：“再往前，我就把她杀了，天命还魂丹也救不回来！”
几人只能停下脚步。
他们队伍里可没有天使店的人，这种程度的伤对他们来说已是难办，如果伤口再深，那可就真救不回来了。
“让他们离开我的视线！”魔童眼神冷酷地看向手中对她无微不至的女人。
女人胸口中刀，几乎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神示意几人退开。
就这样魔童还不满意，他看向糖水罐子几人：“你们也离开这里，否则我立即自杀！想必你们的任务也是保护我到二十岁？”
他不傻，早已从几人毫不避讳的“任务”、“保护”等字眼中听出了这些人的目的，只是他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糖水罐子看了这个眼神凌厉的魔童一眼，不怀疑对方的决心。
他慢慢往后退，连带着黑天使和隐几人也离开了这片空地。
魔童见所有人退到了安全距离，这才低头看向女人，声音没什么情绪：“我知道你们的目的，也知道你们在争夺我的好感。”
女人眸子微微睁大，没想到魔童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个地步。
“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我除了自己，谁也不信！”
魔童用力将匕首插。进女人左腿之中，确定她短时间内没有追击能力。
“无论是想要用无微不至的体贴软化我，还是想用无谓的愧疚绑架我，我都不接受！”
魔童说着，身影渐渐与周围的环境色融为一体，鲜红如血的眉间砂下，是一双没有任何触动的漆黑眼眸。
女人直到他消失在空中后，才恍然明白了他话中深意，顿时大声道：“111没死！把他们四个抓过来！”
林中顿时飞沙走石，狂风摇曳着大树，浓厚的水汽弥漫每一个空间。
糖水罐子趁机迅速打字：【魔童跑了！他识破了你和女人的计谋，现在谁也不信。我们暂时被她们困住！】
【111：保护好白树。他们一定想要一个天使店的人为他们提供续航力，其余你们自便，不用管我。】
糖水罐子见沈亦还很冷静，渐渐放下心来，和黑天使两人将白树死死护住。
天水宗山下的凡人小镇外，沈亦关掉对话框，朝着镇子里走去。
魔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还是先了解一下修真界的情况比较好。
沈亦看着眼前的繁华小镇，深深叹了口气，进了一间酒楼。
魔童竟然跑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以为对方就算看出了两边目的，也会将计就计让几人提供保护才对。
现在看来，魔童比他想象的修为更高，只是被魔窟标记困住，他的确是将计就计，却是借他们之手除掉魔窟印记，根本不打算跟他们这些真真假假的任务者周旋。
是个果断且多疑的性格，比原先计划里预想的性子更麻烦，果然天底小鬼一样难搞。
商栎是，魔童也是。
“客官，您的酱焖鹌鹑素鸡来了，五彩抄手稍后就到，您请慢用！”
沈亦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看着眼前金黄澄亮的鹌鹑蛋，顿时忘记了商栎与魔童，很快伸出筷子。
“啪”的一下，一双筷子自上而下拦下来，按住了沈亦的筷子。
沈亦顺着视线往上看去，脸色苍白秀美的魔童端正坐在对面，没什么表情地用筷子压住了他伸出去的筷子。
沈亦：“你……”不是跑了吗？
“你身上的伤好了吗？这种油腻又辛辣的食物，不适合伤口恢复吧？”
魔童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是质疑还是关心，但筷子却是压得死死的。
沈亦纠结了一瞬，喉咙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正打算放弃病弱人设时，对面再次开口：“你的伤毕竟是为了救我受的，我觉得有必要照顾你到伤好，但如果你的伤势……”
沈亦刚要出口的质问化为了激烈的咳嗽，声音虚弱：“其实我受伤还挺重的……咳咳、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吃这么油腻又辛辣的东西……咳咳……”
这小子在装什么？不是早就看透了他在引导他愧疚吗？这又是哪一出？
魔童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困惑视若不见，平静接话道：“原来你真的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相信你是来保护我的了，接下来这段路，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沈亦有些迟疑：“……真的？”
“真的，不过我有一个要求。”魔童冷静地说。
“说来听听？”
“在养伤期间，你要听我的。”魔童一字一顿，漆黑眸子紧紧盯着沈亦，“任何事。”
第82章魔尊的白月光（3）
沈亦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忧虑。
魔童眸光微顿，黑漆漆的眼珠缓缓转到沈亦脸上，语气不如何强烈，但咬字格外清晰：“我不会让你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你也别妄想用这种理由与我讨价还价，我再说一遍，任何事。”
沈亦呵呵干笑两声：“怎么会呢？”
修真界的小鬼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难搞！这是小孩该有的智商吗？
魔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行行行，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养伤期间，不许搞事！”
沈亦觉得小魔童确实不像是会使那种下流（？）手段的人，这个要求可以先答应着，反正到时候不爽直接毁约，小魔童又没有交易卡，还能打他吗？
魔童看了沈亦半晌，缓缓应下：“好。”
沈亦低下头喝他那碗没什么味道的白粥，顺便给其他人发消息让来这里。
在看到窗外白衣飘飘的修士时，心中对小魔童的去处有了一丝想法。
他看向魔童：“虽然我们暂时消除了魔窟印记，但是你的身份太敏感，不适合在外行走，我有一个建议。”
魔童正在小心翼翼地将筷子伸向一颗鹌鹑蛋，眸中有几分隐隐的好奇，闻言微微抬头：“什么建议？”
“魔童只是适合修魔，不代表不适合修仙，我觉得咱们可以拜入仙门。”沈亦尽量让自己的提议显得正直而富有建设性，“宗门弟子的身份能让我们躲避魔窟追杀，并且修习仙术也能保护自己。”
这些原因其实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小魔童太过聪明，他们现在不太能限制小魔童的行为，但如果拜入宗门就不一样了。
宗门弟子的身份能够束缚对方，宗门也能随时监视小魔童的一举一动，这对他们来说方便很多。
魔童黑沉沉的眼珠子微微动了动，也不知看出沈亦的心思没有，只考虑了片刻，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去仙门修行。”
沈亦满意收回视线，刚要拿起勺子放心喝粥，就听到对方接着道：“你和我一起去。”
魔童夹了一只鹌鹑蛋放进嘴里，眸子微微发亮，随即看向了盘子里剩下的素鸡块。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道菜。
“为什么？”沈亦不解。
这对魔童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只是多了个就近监视他的人而已。
他不相信魔童没有看出他的心思。
魔童认真夹了只素鸡块放进嘴巴里，被辣味呛了一下，但只停顿片刻，又很快再次伸出筷子：“你们不是来保护我的吗？不能一点修为都没有吧？”
沈亦思量片刻，没察觉出什么不好的地方，于是蹙眉点头：“好，一起去。”
魔童咀嚼的动作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趁着沈亦喝粥的时候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来。
半个月后，天空降下道道霞光，悦耳动听的仙音自山顶盘旋而下。
五彩夔牛兽踏着如凤凰尾羽般华丽的云彩，自天际拉着辇车跑过，水纱飘舞如仙子裙摆，氤氲着宝气灵光。
正是修真界十大宗之一的天水宗开山收徒的日子。
山脚下挤满了观礼的凡人，皆抬头仰望着天空以法器托举而起的十六座莲花云台，那正是仙宗十六位掌事长老的座驾。
沈亦和其他几人已经等在了山脚下，身边是换了身鲜丽衣衫的魔童。
这半个月以来，他们又遇到了几次追杀，但都有惊无险。
也因为这些被追杀的经历，他们基本弄清了如今修真界的局势以及魔童的处境。
修真界目前分为人妖魔三种势力，其中仙门有九宗十二派，魔门有三山一窟十二门，妖族有十二大妖和三十三小妖。
这其中人魔的势力最为兴盛，基本呈对峙之势，妖族因为十二大妖皆在沉睡，因此夹在两者之间生存极为艰难，稍有不慎就被抓去当魔门宠物或仙门炼丹材料。
魔童的身份目前是魔门三山一窟中的回南魔窟的百位魔子之一，将来有望成为回南魔窟的魔主，身份比三座魔山的弟子还要更高一些，失踪后引起了很大震动。
他们选择隐姓埋名来到仙门的选择是没错的，不仅避开了魔窟的追杀，也避开了对魔族仇恨的妖族追杀。
因为仙魔二门对妖族的肆意虐杀，妖族对这两族也十分厌恶，基本有机会就会吃人食魔，魔子是他们最喜欢的食物。
沈亦他们当初能顺利将魔童带出魔窟，礼品店道具居功至伟，再加上魔族最近动乱不已、自顾不暇，这才成功带走魔童。
但离开魔窟后他们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属于人妖魔三方都埋汰、但哪方都打不过的情况，也难怪任务积分这么高。
沈亦在摸清楚情况后，当即决定一旦成功进宗，就在天水宗里龟缩一辈子，再也不在这危险的修真界乱跑。
“现在开始测灵根，不论身份年龄，有灵根即可入外门，二灵根以上可入内门，有特殊天赋者由掌事长老亲自测试，过关者即可成为内门或长老亲传弟子。”
雪白玉阶上的闻道堂弟子高声宣布，轻轻摇响了一只紫色的水晶铃铛，清凌凌的声音传遍整个传道台四周。
传道台面前的队伍开始流动，沈亦几人也被人群往里挤了挤。
但只有沈亦、白树、魔童三人，糖水罐子、黑天使和隐则不在此处。
因为入宗测试都需要测灵根体质，他们三人血脉力量与妖族无异，沈亦让他们暂时躲在山脚下，并不入宗。
“下一位。”
队伍移动很快，下一位就是魔童。
魔童没有回头看沈亦，径直抬步上前，双手放在测灵器上，面色平静。
下一秒，测灵器亮起炽热的红芒。
测试弟子惊喜道：“天火灵根，如果有特殊天赋，你甚至可以成为亲传弟子！”
魔童秀美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点点头进了二灵根以上弟子那一列，也没问哪里测特殊天赋，看上去很无所谓的样子。
沈亦见他顺利通过测试，也放下心来，催促着前面的白树赶紧上去。
白树虽然并非渴望成仙的土著，然而面对测试依旧有几分紧张，这几乎是刻在中国孩子身上的本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他伸出两只手手，覆在测灵器上。
测灵器亮起两道柔和的青蓝之色，光芒色泽饱满，十分漂亮。
“恭喜，水木双灵根，适合炼丹，你或许可以入岑丹长老门下。”
测试弟子也看出白树的紧张，不由得放松了声音，真心祝贺道。
双灵根弟子不如单灵根弟子修道天赋那么强，但水木灵根却极其适合炼丹。
在修真界，丹道宗师的地位并不比剑道、音道等武道宗师的地位弱，甚至比这些人的身份更高一截，毕竟哪怕是修士，也会受伤中毒，甚至晋升之际也需要丹药辅助，所以白树的潜力算是很高。
白树顿时松了口气，继而高兴起来。一脸兴奋地看向沈亦，像个寻求家长夸奖的孩子。
沈亦如他所愿做了个“厉害”的口型，同时登上了传道台。
有了魔童和白树的成功案例，沈亦对自己的修仙资质也不由得有了几分期待。
他伸出手，握住测灵器。
三秒钟后，测灵器没有丝毫反应。
六秒钟后，测试弟子的笑容微微收敛，语气有些怀疑：“你真的用心感受了周围空气的灵气吗？放空身心，融入自然。”
沈亦笑容也有些裂开：“我不仅用心，还用了脚。”他脚趾都因此紧绷了好吗？
测试弟子不由得看向上方掌事长老。
两个时辰的测试时间里，莲台上的掌事长老从没有出过声，此刻竟是启唇，语气略有惊叹：“天缺体质，难得。”
沈亦的笑容完全消失。
什么意思？别以为他没读过修真小说，所以他本人与修仙完全无缘是吗？
测试弟子也是满脸惊叹。
为凡人测灵多年，他见过无数天才，什么先天灵体、鸿蒙道体、六魂丹体都见过，就是连传说中的仙人转世都见过，唯独没见过古籍中记载的天缺之体。
这得是多倒霉才会天生与修道绝缘呐！
测试弟子咳嗽两声，正准备让沈亦归入无灵根凡人行列，二灵根以上行列忽然有人出声：“他与我一道，是我奴仆。”
测试弟子眉头一竖，知道这人是想让这个天缺体质入宗，本想呵斥，却见出声之人是那位天火灵根，声音缓了缓：“亲传弟子才有置办奴仆的权利，你目前没有这个资格。”
“我很快就能有，在此之前，他的一应吃穿用度记在我名下。”魔童声音平静。
测试弟子顿了顿，目光隐晦朝着莲花云台看去一眼，见莲台光华微微闪烁，明了掌事长老的意思，严正道：“不仅如此，在你成为亲传弟子前，正常份额也要减半。”
“可以。”魔童回答得很轻松。
沈亦于是被测试弟子以小魔童的奴仆身份归到了二灵根以上体质的行列里，左右看了看之后，亚历山大：“其实我也可以不入宗……”
魔童黑沉的目光看过来：“不入宗你怎么为我办事？任何事？”
沈亦都快要“任何事”PTSD了，顿时连连点头：“行行行，反正扣的不是我的钱。”
两个时辰后，测试彻底结束。
魔童被分到了主峰长老门下，需要做些任务才能升为亲传弟子，而白树虽然没入主峰，但却拜在了一位丹道宗师门下，对方拥有一整片灵药森林。
唯有沈亦，可怜巴巴没人要，只能住在宗门分给魔童的屋子里，吃穿用度都要花魔童的灵石，还不受人待见。
因为其他内门弟子都没有奴仆，魔童的例外显然惹红了一些人的眼睛，连带着对沈亦也格外不爽。
“喂！你就是那个天缺体质？真的一点都不能修炼吗？岂不是废物一个？”
是日，碧灵湖被风吹皱，丹顶鹤在雾气中展翅，梧桐树的叶子轻灵作响。
沈亦在躺椅上睁开眼，看见几个穿着主峰弟子服饰的男子正站在飞剑上居高临下地对他指指点点，翻了个白眼，又闭上了。
“喂？跟你说话呢？没听见？”
腰间佩戴着天水青弓的男子见沈亦对他翻白眼，顿时怒从心来，御剑飞快接近了沈亦，抽出了他手中泛着墨香的书卷。
沈亦睁开眼，茶灰色的瞳孔倒映着半顷天光，很认真地对他说：“你最好别惹我，不然会后悔的。”
“后悔？对你？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一个连杂役弟子都比不上的废物！”
男子气笑了，将书卷随手扔进了湖里，用天水青弓的弯曲一侧轻佻地拍打沈亦的侧脸，语气格外不屑：“想必你就是靠这副皮相，勾搭上主峰弟子的吧？”
“嗤”的一声风吟，男子的侧脸被剑气呲开一个长而深的弧度。
“那想必，你这副尊容，只能用屁股去讨主峰长老的喜爱了？”
阴冷的声音自后侧方传来，携带着幽罗冰川上的刺骨寒风，雪白的长剑映着无暇天光，被主人轻飘飘收回。
男子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乘兽而来的魔童，脸上很快流露出强烈的愤恨，刚要抬起长弓，被一块银白色的令牌晃了眼。
“谁允许你来我的院子里？亲传弟子的院落就算不设法阵，也不是你这等弟子该来的地方！”
写着“亲传”二字的令牌裹挟着巨大的灵压朝着私自闯院的入侵者压来，将对方的腿骨弯折，不由得跪在地上惨叫。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魔童便通过了全部考验，获得了主峰亲传弟子的身份。
挑衅的男子没想到对方这个节骨眼上拿到了令牌，眼里不甘又畏惧，偏偏还被压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痛。吟。
他身旁的同伴也没料到事态急转直下，连忙替朋友求情：“墨焰师兄，是林师兄不自量力，冒昧打扰了您，还请墨焰师兄看在同门一场的份儿上，饶了他的莽撞！”
“现在知道自己冒昧了？”
银白色的令牌依旧悬浮在林姓弟子的头顶，而他的主人已经坐在了石桌旁的椅子上，正端起一杯香茗缓缓吹拂。
沈亦在躺椅上翻了个身，半侧过身探出去贼兮兮地告状：“他还把我的书扔进了碧灵湖里，这属于破坏主人财物！”
跪在地上的男子在痛苦中哆嗦了一下。
魔童看过来一眼，手指微紧，黑沉的眸子一如既往地看不清情绪。
陶瓷茶杯被他握在手里，一点也不显雅致，反而像个蓄势待发的暗器。
沈亦丝毫不惧，甚至还对着跪地男子啧啧摇头：“看到了吧，我早说过你会后悔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魔童手中的杯子“啪”地一声碎成了渣渣，锋利的瓷片刺得他满手鲜血。
这下子，连跪地男子的同伴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按理来说，他好像也是擅闯亲传弟子院落的一员……
沈亦见好就收，飞快躺回了椅子上，从椅子边的精致布袋里掏出一本书盖在脸上，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魔童的视线从沈亦被书盖住的侧脸上移开，重新回到地上林姓弟子身上。
“墨焰师兄？”
同伴的语气已是虚弱至极。
这个同门似乎也不是非救不可……
“滚吧。”
魔童冷冷吐出两个字，银白色的令牌也随之收敛光芒落在了石桌上。
两名弟子立即连滚带爬离开了魔童的院子。
魔童看了眼还在假装睡觉的沈亦，眸子微微凝了凝，沈亦脸上用来遮光的书便被微微挪开，双眼迷茫地看过来。
“我的手受伤了，给我包扎。”魔童面无表情吐出几个字。
沈亦瞥了他那已经好了一半的手，鼻音含混道：“不用了吧，再晚点都要痊愈了。”
“任、何、事。”魔童看着他。
沈亦从鼻腔里呼出两缕气，不情不愿从躺椅上起来，在布袋子里摸了摸，没找到止血的药膏或是纱布，沉思片刻。
他抓起魔童的手腕，像拖头猪一样将人拽到了湖边，一爪子将人按下去，渗血的手掌被碧灵湖水泡了个彻底。
“听白树说碧灵湖水有疗伤的功效，还能清洗伤口，一举两得，怎么样？”
魔童面无表情地将泡过湖水的手从里面捞出来，本来快痊愈了的伤口如今泛着毫无血色的白，就像是被腐蚀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沈亦大惊失色。
“白树有没有告诉你，这湖水是用来凝结伤口的？”魔童黑眸沉沉看过去。
“这……好像是说过？”沈亦哪里记得那么清？他又没在天水宗受过伤……
魔童稍微屈伸了下五指，那被碧灵湖凝住的伤口再度渗出鲜血，而后凝结、而后皲裂，直到效力消散。
沈亦摸了摸鼻子，难得有几分愧疚。
魔童看了他一眼，将还在愈合的手垂了下去，眸中映着远处天光：“我已经是亲传弟子，你可以不用再住在我这里，自行找一处喜欢的庭院即可。”
“？这就要赶人了吗？”
沈亦觉得这里住着怪舒服的，有种回到现代世界当米虫一样的快乐，偶尔来几个挑衅的小可爱，还能欣赏到他们调色盘一样的脸色……
魔童转过头来，凝视着他：“是你说寄人篱下的滋味很不好受，想要离开这里。”
“我说过吗？”沈亦眼睛里满是茫然，随即摆摆手，“那肯定是为了要东西，我在这儿住得挺好的，搬出去的奴仆院子肯定不如这儿宽敞啊！我怎么可能这么傻？”
魔童回忆了一下，对方说这话的当天，院子里确实多了许多无用的花瓶摆设，那时他的修炼刚起步，手上并没有多少可支配灵石，听到沈亦的叹息后，他脑子一热就去接了几个任务。
魔童：……
沈亦也想起了当初那点小心机，他真的只是下意识想引起小魔童一点愧疚，没想到小魔童一句话没说，哐哐接了几个任务把他嘴里念叨的东西买回来了，身上还带着妖兽造成的新鲜伤口，换成他寝食难安好几天。
沈亦咳嗽了下：“我没想离开这里，你……你对我很好，我很开心。”
他的声音很小，甚至还有点含混不清的嫌疑，但这真的是他能说出的最煽情的话了，再肉麻他真的受不住。
他此前还从没这样欠过一个人。
虽说是小魔童硬把他带到天水宗，但是没少他吃穿不说还有求必应，搞得他本来是来监视的，后来成了吃软饭的……
魔童黑漆漆的眼珠控制不住地颤了颤，眼里浮现一丝难得的茫然。
他……对沈亦好？
怎么会？他的本意明明是……
魔童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思考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鸦羽般的眼睫毛不住颤动，眸光惊疑不定。
沈亦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完那句话，迅速抬起头：“我觉得你这院子挺好的，不想离开，你呢？要赶我走吗？”
魔童垂着眸站了半晌，才仿佛想明白似的，抬起头睨了沈亦一眼：“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一直是你自说自话。”
“随便你。”
魔童说完这句话，表情酷酷地转身，御剑飞快离开了这里。
也不知道在逃些什么。
沈亦莫名其妙看着魔童的背影，重新躺回椅子上，手臂垂落，刚好落在布袋子上。
他伸手在布袋子里掏了掏，很快摸出一块香甜软糯的梅花糕，咬了一口之后，脸上露出充满幸福的咸鱼微笑。
天光和煦、湖风温柔，草丛里传来虫鸣声，花香顺着轻风送入鼻端。
这个世界是给他度假的吗？
任务目标自己修炼、自己成长、自己活得风生水起、还有余力在院子养一条咸鱼，他只需要好好吃吃喝喝睡大觉就有50万积分入账，简直太幸福了。
……大约是沈亦的幸福指数高到捅破天际，很快宗门里传来消息。
莽荒山的白泽秘境开启，整个天水宗内门级别以上的弟子均需参与试炼，争抢秘境中的大量修炼资源。
魔童作为亲传弟子，自然也在此列。
而他的奴仆沈亦——
“你不会丢下我吧？没有你我在宗门里就是颗眼中钉肉中刺啊！会被别人嫉妒死的！”
沈亦毫无成年人的尊严，紧紧抱住魔童不足一米五的身子，其语气之凄惨惶然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放手。”魔童冷着脸。
沈亦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他是真的想让他放手，于是从善如流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膝盖上沾染的灰尘，转而握住了对方的爪子：“虽然我好吃懒做没有修为还爱现，但是我长得好看啊！带出去也有面子不是吗？”
沈亦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冷白的肌肤被灯光釉染，染上了几分温柔的温度，桃花般的茶灰眸子清冷退却，宛若情意流转。
魔童的眼睛在他被烛火映亮的脸庞上扫过，随即蓦地移开，语气平静：“我没说不带你，你不用这样。”
沈亦长长松了口气，松开小魔童的爪子，转而抓琉璃盘中的葵瓜子，磕得“噼啪”作响，吐字含糊：“这就对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还记得我得随身保护你！”
魔童手指动了动，忽然感觉到几分夜的寒凉，挥袖将烛火燃亮。
明亮烛光照亮了他漆黑的眼瞳，仿佛多了几分暖意，看向嘎嘎嗑瓜子的沈亦，嗤笑道：“就你？你掰得动我一根手指头吗？”
沈亦当即不同意了，“啪啪”拍了拍手上残渣，五指弯曲成握状：“来！你不要用灵力，我绝对能掰动！”
修行之人除了灵力之外，体质也会随着修为增长，因此即便去掉灵力，魔童的手指也不是那么好掰动的，所以沈亦觉得可以一试。
他这些天“整治”那些来院子里撒欢的主峰弟子，体质也提升了好几点呢！
魔童伸出手去，四指弯下，留给了沈亦一根……小拇指。
“你这是看不起我！”沈亦嘴上说得豪气，实际上五根指头一根没落下，紧紧握住那根小指，用力往下掰动——
掰动、掰动……
掰不动。
“你是不是偷偷用了灵力？”沈亦难以置信，他一个F＋近D级的体质连小魔童一根指头都掰不动，这合理吗？
魔童冷冷看过来：“我不是你。”
沈亦也觉得，小魔童又不是他，怎么会悄悄作弊呢？难道是他用力方式不对？
沈亦左压右按，还用上了另一只手使劲往侧边按，但手中小拇指就像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一样，纹丝不动。
“算了，我放弃了。”沈亦累得一身汗，松开手瘫在了桌子上，双目无神。
魔童微微勾起的唇角陡然落了下来，看着孤零零的小拇指，皱眉道：“再试一次。”
他是不是该放点水？这样沈亦就会觉得事有可为，继而不断尝试？
“不要了，我出了一身汗，澡白洗了。”沈亦两只手都搁在桌子上，像两根软掉的面条一样耷拉着，眼神困倦。
魔童嘴唇动了动，看见沈亦闭上的眼睛，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第二天清晨。
沈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到了床上，还是小魔童屋子里那张床。
他惊悚地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衣服也换了：“？？？”
“你的衣服是织女阁的千变法衣吧？有自动清洁功能，我用过清洁术之后，衣服就自动换了个外形。”魔童从外面走进来。
沈亦摸了摸后颈，确实没有汗液干透的黏腻感，意识到是小魔童给他用过清洁术之后，感觉有些别扭，抓了抓脖子道：“下次这样不用给我用法术，我醒了会自己洗的。”
“哦，我也觉得挺麻烦的。”魔童将从膳食堂领来的早饭放在桌子上，筷子拿出来摆好，“赶紧洗漱吧，吃完出发去白泽秘境。”
“这么快？”沈亦很快忘记了那点不适，迅速抓了把头发。
用簪子勉强插好后，走到了院子里的小溪旁，取下自制的竹筒和毛刷。
刷牙洗脸之后，沈亦对着溪水检查了一下，确定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差错后，进屋抓起了香菇素菜包，用力咬了一口。
天水宗的膳食堂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吃呀！真想在这里住一辈子！
“我已经跟师尊说过了，你跟我一起，精神烙印由我来下，进入白泽秘境后，你要一步不离地跟紧我，没有宗门烙印在身，失踪了无人能定位你的位置，明白吗？”
魔童认真地交代前往秘境的事宜。
沈亦咬着包子嗯嗯点头，至于听进去了几分，大概只有天知道。
除此之外，他还关注到另一个重点：“你都可以单独下精神烙印了，好厉害哦！”
在天水宗混了这么长时间，该懂的东西沈亦还是懂了那么一点的，比如精神烙印必须金丹以上的修为才能印下，这说明小魔童已经是修真界受人尊敬的金丹真人了。
“金丹中期，暂时只能留下金丹初期的烙印，这在白泽秘境里并不保险，所以你不能离开我太远，懂了吗？”
沈亦哐哐点头，这能不懂吗？他小命就靠小魔童罩着了，他哪舍得离开呀！
见他听进去，魔童这才满意，讲起了进入白泽秘境后需要注意的一些细节。
两个时辰后，魔童带着沈亦来到了天水宗用来运送弟子的云梦大舟上。
舟身长有数千丈，游动间引动天地灵气，会在周身旁带起一阵如梦似幻的白色烟云，因此名曰“云梦”。
“三一！”
身着青色翠竹长袍的白树站在一众衣着素雅的丹道弟子之中，朝着沈亦高高挥手。
这次历练，白树作为岑丹长老的亲传弟子，自然历练弟子的人选之中。
并且作为丹师，他的安危在众弟子之上，遇到危险，天水宗弟子需要优先保护皮脆血薄的丹师撤离。
沈亦也远远地挥了挥手，其兴高采烈的明媚模样引起了不少主峰弟子的不满。
但看了看他身前一身暗纹玄服、面无表情的魔童，众人的心思不由得压了下去。
沈亦虽然欠得慌，但是他有句话说得不错：“打狗还得看主人呐。”
——这是自林姓男子离开庭院后传开的话，本来是想羞辱沈亦，结果被沈亦听到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此异常骄傲。
魔童见沈亦乐在其中，也就没理这越传越广的夸张言论。
众人见魔童竟然对此毫不在意，越发唾弃沈亦，然而明面上，却是对沈亦越发客气起来，甚至有些胆战心惊。
无他，魔童如果大张旗鼓地压下言论，反而让他们察觉到对方底线。
而越是像这样悄无声息，越显得魔童心思深沉，阴晴难定。
若是真碰了沈亦，指不定会迎来对方如何手段，要知道，这可是五次亲传弟子任务，五次将偌大门派烧得一片残骸、不剩一丝生机的“魔焰”啊！
沈亦收回手，感受到一众主峰弟子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情绪，别有深意地摸了摸下巴。
这种被人看不惯又干不掉的感觉，真爽啊！
云梦大舟的移速很快，比前世的飞机差不了多少，很快来到了距离天水宗上千公里的东泽第一大山——莽荒山。
莽荒山并不是一座单独的山峰，而是一整片连绵不绝的巨大山脉。
远远望去，山上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很有些仙气缥缈之感。
云梦大舟停稳之后，天水宗的几位掌事长老并没有立即让弟子们御剑下去，而是不动声色地看向四周其他大宗的动静。
沈亦也随着长老们的目光看去，发现这次的白泽秘境还挺热闹。
除了天水宗的云梦大舟外，风烟宗的秋水蜉蝣宫、狂梦宗的九天仙阙、御兽宗的百兽朝凤辇……
修真界十大宗尽聚于此，显然对这个千年才开一次的超级秘境极为重视。
而除了这些有名有姓的大宗门之外，沈亦还在地面上看到了不少巨兽守候的仙门弟子，猜测那应该是三十三小派的人。
……甚至在角落里，他还看到了糖水罐子和黑天使等人。
【糖水罐子：这次的白泽秘境本是妖族十二大妖之一白泽的栖息地，妖族也有不少妖王想要一探究竟，我跟着他们过来的。】
糖水罐子和黑天使等人在外面也没傻呆着，而是找机会混进了妖族里，三个月时间里从无名无姓的虾兵蟹将混成了有名有姓的虾兵虾将，得以参与进这次秘境中。
沈亦的想法本来是进了秘境后拉着魔童划水保命，不参与进那些血雨腥风的争斗中，闻言不由得再度打字。
【111：妖王级别的人会进去吗？】
妖王级别的人对魔族有种特别的分辨方法，能够辨别小魔童身上的气味，到时候碰上了相安无事还好，打起来可就不好说了。
【糖水罐子：不会。】
沈亦松了口气。
【糖水罐子：妖皇级别的人物要进去。】
【111：？】
【糖水罐子：十二大妖醒了一位，祂要进白泽秘境唤醒第二位大妖，只允许一些小妖跟随，用来给大妖补充营养。】
【111：？】
【黑天使：魔族的人也会进去。】
【111：？】
【黑天使：妖族的大妖与魔族做了交易，魔族帮他们唤醒白泽，祂帮魔族寻找那名丢失的魔子。】
【隐：魔窟那群魔子都死光了，就剩下唯一一个逃亡在外的魔焱，魔窟的魔卫们在疯狂寻找这根独苗苗。】
【111：……】
第83章魔尊的白月光（4）
“墨焰。”沈亦忽然叫他。
魔童冷冷横过来一眼。
“待会儿进秘境，你一定要保护好我。”沈亦非常认真地嘱咐魔童。
魔童翻了个白眼，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似乎对沈亦的话不屑一顾。
但沈亦却是弯了弯眉眼，茶灰色的眸子无声落向山脚下那如仙门洞开的椭圆形秘境入口，眼底似有云雾涌过。
两个时辰后，山顶的云头拂开身子，露出身后那如天神般耀眼明亮的旭日。
“天水宗弟子，此行凶险万分，以自身安全为要。三个月之后，秘境大门会再开一次，务必在九十天内回到入口处！”
云梦大舟上，掌事长老的八卦盘器向船舷印去，“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个金字以八卦形态在船上盘旋闪耀，继而向前延伸，连接出一条八卦阵转的金纹大道。
沈亦和魔童作为九大宗弟子，属于进秘境的第一批次，在所有人之前踏入了秘境大门。
门内灵气浓郁如灵雨绕身，空气湿度十分之高，四周树木皆碧翠高大，枝叶间隙隐约可见奇珍异兽的雪白、橘黄色身影，鸟鸣声不绝于耳。
“宗门给出的灵药榜前三名皆在秘境东南方，我们直接往那里去。”
魔童张开天水宗给的地图，很快确定方向，直接奔着高阶灵兽守护的珍稀灵药而去，根本不考虑那些易于采摘的低阶药草。
沈亦看了眼四周，虽然看不见妖族魔族的身影，但是他确定这其中必然混有妖魔，想到人多的地方撞上的概率便大，同意了小魔童的提议。
“白师兄！我们准备去五彩碧鳞蛇所在的白枫崖去，你要不要与我们一起？”
沈亦还不忘叫上善于辨识草药的白树，余光瞥见几个师兄弟越发不忿的目光，桃花眼极为醒目地弯了弯，笑容晃眼。
“一个奴仆而已，还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也不知道墨焰师兄和白丹师被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这么听这个废物的话！”
见白树果真脱离丹师队伍往沈亦那边去，几个主峰弟子面色越发难看。
一个拇指带着黑曜扳指的男子看了沈亦一眼，嘴角斜斜上勾：“不急，进了秘境里，机会多着呢，他们不是要去白枫崖吗？我们也去，这灵药又不是只有亲传弟子能采。”
魔童唤出长剑，轻身跃上之后，才回身对身后的沈亦道：“你为什么要招惹他们？我们可以甩开他们直接去白枫崖。”
沈亦即便想要叫上白树，也不必报出自己想去的地方名字，这样岂不是给了那些人跟上来的理由和方向。
“这秘境里除了仙门弟子外，还有不少妖魔混在其中，就咱们三个人独行，很容易被人看上，太麻烦了。”
魔童虽然有金丹实力，但是白泽秘境可是进来了上千名弟子，除了天水宗的弟子外，还有两千多人是敌非友，若是碰上些不长眼的，看他们只有三人就喜欢来找茬。
但是身后跟上几个尾巴就不一样了，无论对方是否忌惮天水宗实力，都会因为他们三人已经“被看上”而放弃狩猎。
能省不少事呢。
沈亦茶灰色的眸子微微弯起，不仅如此，他还指望身后这些师兄弟们帮他们坐实一下他们天水宗弟子的身份呐！
茂密的灌木丛中，几只刺猬在林子里一闪而过，口中发出“吱吱”声音，似乎在互相交流。
“那是天水宗的弟子吧？看他们的服制和后面跟着的同门，咱们是不是嗅错了？”
“不清楚……魔族给的东西真不靠谱！他们那鼻子跟摆设似的，造出来的东西也垃圾。”
两只刺猬互相嗅嗅，凑在一起不断说着魔族的坏话，同时不忘观察沈亦他们队，迟迟无法确认魔童身份。
沈亦视线扫过一路不断倒伏的灌木树枝，唇边笑意一闪而过。
“到了，前面崖上的青碧彩鳞果就是灵药榜上排名第三的解毒圣药。”
白树从剑上轻盈跃下，动作十分流畅，看得出来体质又有增加。
在彩鳞果层叠的翠绿叶子上，有一弯微微闪着五彩光芒的碧绿“流水”在不断流淌，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条绿色绸带。
正是守护灵兽五彩碧鳞蛇。
“五阶灵兽，实力与金丹后期相当，我现在就过去把它杀了。”
魔童虽然是金丹中期实力，但是他的天火灵根极为霸道，对世间万物都有一定的克制，这条五彩碧鳞蛇虽然属水，依旧在克制范围内，对上有很大的胜算。
“别急——看上它的可不止我们三个。”
沈亦按住了性子急躁的魔童，视线从云间树的叶子间隙、崖壁上的青色杂草堆、身后的灌木丛以及林子中惊起的飞鸟上一掠而过，眸子温润。
“这小子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云间树的雪白云团里，风烟宗的几名弟子目光惊疑，总感觉那双茶灰色眸子有一瞬间与她对上，心跳都给他吓急了。
“不应该吧？他应该只是随意扫了一圈？不止天上，他连崖底下都看了一遍呢！”
粉色衣裙的小师妹捧着脸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沈亦白皙俊美的侧脸，趴在云上双腿翘起晃动着，十分悠闲。
细看之下，会发现她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雾气，从外面完全看不到身形轮廓。
大师姐觉得小师妹说得没错，对方可是将四周都看了一圈，总不至于这里到处都藏着人吧！
灌木丛中，两只刺猬又开始嘀嘀咕咕。
“咱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守着？不是确定了小魔童不在这里吗？妖皇大人还等着我们呢！”
“急什么？送死还这么积极！这里藏着这么多人，而且都不是一个势力的，多有意思啊！你不想知道最后是谁拿了碧鳞果吗？”
“……想。”
“那就再看会儿。”
“……”灌木丛里的动静消停了。
林子里，林渺看了眼前方的五彩碧鳞蛇，眼中流露出一丝贪婪。
“先不急着出去，等那小子把碧鳞蛇杀了再说，那蛇胆对我的功法有大用！”
青碧彩鳞果前的大石头后，沈亦三人依旧蹲守在原地，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对付那条格外狡猾的蛇，全然没再向四周投过一眼。
“那我们要一直等下去吗？他们早晚会看出不对吧？”
白树伏在石头上，盯着前面的灌木丛看了半晌，始终没发现那处有什么不对，顿时叹气放弃，不为难自己和沈亦有一样的眼睛了。
沈亦闭上眼轻轻吸了一口气，茶灰色的眸子缓缓睁开：“再等一会儿，彩鳞果还未成熟，他们暂时不会怀疑。”
“没成熟吗？成熟了吧？”
白树诧异了一瞬，闭着眼睛深深嗅了好几口气，鼻尖萦绕的始终是彩鳞果微甜中带着一丝草木香气的诱人味道。
根据药经记载，散发草木香气的彩鳞果便代表着成熟，更何况那五彩碧鳞蛇寸步不离果实，这也是成熟的征兆。
作为丹师，他自认对天地灵药的形态特征还是熟悉的，这就是成熟的彩鳞果啊！
沈亦微微一怔，鼻尖那股愈趋清甜的气息还在不断扩散：“可是它的气味一直在变，如果成熟了气味应该稳定了吧？”
白树的眸子越发困惑了：“在变？没有啊？它的气味不一直是这样吗？”
清甜中带着淡淡的草木气息，从他们刚刚来到这里开始，味道就没变过啊！
“没变？”沈亦皱眉看着绿叶之上焕发着彩色粼光的青碧彩鳞果。
在他的眼中，那枚果子上的颜色甚至还在微微变化着，粼光一点点披满全身，就差顶端没有覆盖了。
“那颜色呢？你觉得有变化吗？”沈亦隐约感觉到他和白树看到、嗅到的彩鳞果模样似乎完全不同。
白树仔细看了看，在灵力加持下，深蓝色的瞳孔微微亮起荧光，再度朝着青碧彩鳞果看去。
果实呈倒桃状，周身覆盖着一层鳞片般的嶙峋外壳，青碧渐变的颜色昭示着它的成熟，在阳光下微微闪着五彩光芒。
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果实的上半部分大概是受外壳本身颜色影响，反射的光芒稍微没那么耀眼，但这点区别说是错觉也不为过。
“没什么变化。”白树老实摇摇头。
“你呢？”沈亦看向修为更高的魔童。
魔童驱动灵力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上半部分的颜色没那么鲜亮，随着时间推移，有一点点加深吧。”
沈亦看着彩鳞果上那几乎像涂色一样明显的粼光移动，微微凝眸。
“再等等，我感觉这里有一道我察觉不出来的气息，那时再动手。”
半刻钟后，彩鳞果逐渐散发出一阵令人不自觉咽口水的浓郁香气。
“这彩鳞果之前竟然果真未曾成熟！”
白树惊叹道，直到这时才嗅闻出之前的草木香气乃是彩鳞果趋于成熟的标志，正是草木香气催生出这等浓郁的果香！
“有东西过来了。”沈亦蹙眉道。
“嘤——”一声嘹亮高亢的凤吟声直冲天际，在林间掀起一场大风。
沙尘飞扬间，一团旭日般的火焰自东方升起，携带着长长的鲜丽尾羽，如仙子般掠过云端，向彩鳞果俯冲而来。
“醉凤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山崖间，如壁虎般紧紧攀附在崖壁之上的游龙服男子诧异地看着天上出现的华丽大鸟，眼瞳中倒映出对方火红的尾羽。
“哦！我懂了！他们在等彩鳞果成熟，想要捕捉醉凤鸟！”
云间树上，粉色衣裙的小姑娘恍然大悟，脸颊红扑扑的，看着沈亦的侧脸满是崇拜：“我们风烟宗都不知道彩鳞果成熟会引来醉凤鸟，天水宗的弟子真厉害啊！”
事实上不止是风烟宗，修真界九大宗都鲜人知晓彩鳞果真正成熟的模样，更别提吸引醉凤鸟了，都以为醉凤鸟娇贵异常，只吃千焦梧桐树上的灵果。
原来人家只是不爱吃生东西！
“能辅助进境的醉凤鸟！不要碧鳞蛇胆了，我们直接抓醉凤鸟！”
林渺双眼迸发出极盛的光芒，当即做下决定。
除他之外，隐藏在暗处的几方势力都对醉凤鸟虎视眈眈，彩鳞果反而无人问津。
“你早就知道彩鳞果熟了会引来醉凤鸟？”白树惊叹地看向沈亦。
沈亦额头冒出冷汗：“我哪知道这个？我只知道如果这什么醉凤鸟这么珍贵，那我们很可能完了。”
“完了？为什么？”白树诧异道。
风烟宗的水烟缥缈诀、御兽宗的大晴空御兽术、天水宗的圣鸿明诀，甚至还有妖族的在羽罗罗咒，一齐朝着醉凤鸟攻了过去！
“小刺猬，你们好大的胆子。”
辉煌浩荡的声音自天地扩散开来，宛如投向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泛起道道无形涟漪，将整片天地就此凝固住。
两只瘦小的刺猬被单拎出来滚了一滚，落在金色绣五爪纹的衣摆下。
“妖、妖皇大人！”
两只小刺猬大气都不敢喘，缩在原地瑟瑟发抖，心里都快把自己骂傻了。
他们怎么就忘了！醉凤鸟正是那位白矖大人的坐骑啊！
“嗯？还有一只小魔童？”
凝固的天地间，除了那两只被他特意挑出来的刺猬，就数从一开始就没打过醉凤鸟主意、撒丫子就往白枫崖外跑的三人组分外显眼。
他伸出手，天地间风云因此搅动，凝成一只修长优美的手指，向小魔童伸去。
沈亦后背瞬间竖起寒毛，甚至没敢回头，直接将一只散发着彩色光芒的青碧果子往身后丢去，大声道：“哇！好香的青碧彩鳞果，又大又圆真好吃啊！”
“嘤？”凤鸣声再度响起，山间刮起一阵大风，火红尾羽瞬息抵达眼前。
青碧色的果子被它一口叼住，眯着眼睛飞快用尖喙顶破外壳，吮吸里面的汁液。
彩鳞果，真好吃啊呜呜呜呜呜！
而等它叼着彩鳞果飞离原地，那里早已不见沈亦三人组的身影。
“……傻鸟。”
风云凝成的大手在原地停滞片刻，终究是缓缓散开，天地间只余一声无奈叹息。
白泽秘境西北方向，一处蓝色湖水旁。
草地上忽然出现三个气喘吁吁的人影，一经出现便跌倒在地大声喘息。
“那、那是妖皇？”白树跑得脸色惨白。
“我就说……”沈亦趴在地上气都险些接不上来，“那气息不对劲……”
在醉凤鸟出现时，沈亦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和他感觉到的似而不同，当即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这只鸟应该只是那身后之人的宠物或者坐骑。
他本以为最多就是个元婴期的大宗弟子，谁知他娘的竟然是妖皇！
幸好他有备无患，趁着四个队伍包括那条蛇都被醉凤鸟吸引注意力的时候一把将青碧彩鳞果薅了下来。
不然他们这任务还真不好说！
“但是三一……你是怎么察觉到那么多道气息的？我筑基后期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白树很是疑惑。
不仅如此，他还好奇沈亦是怎么分辨出彩鳞果的成熟时间的，这可是药经上都没有记载的东西，沈亦甚至没法修炼吧？
“我也不知道，就……那么察觉到了？”
沈亦也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就好像四个三角形里混入了一个正方形？或者一杯咖啡里加了颗棉花糖？
总而言之，白泽秘境里的气息对他来说是和谐圆融的，一旦融入其他气息，就十分明显，恨不得挑出来丢掉。
“这是白泽的栖息地，你又那么熟悉秘境里的气息，你不会和白泽有关吧？”
白树也开始大胆想象。
沈亦回忆了一下古籍中记载的白泽形象，顿时坚定摇头：“不可能。”
他是纯正的两脚羊，和那种两个角还长两根须须的狮子羊绝对不一样！
“现在怎么办？妖皇发现魔童了。”白树为难地看向魔童。
现在的逃脱只是一时的，妖皇为了让魔族帮忙唤醒白泽，一定会全力帮魔族追捕小魔童，后面肯定会追过来，说不定还会带来魔族之人。
“先……先歇会儿。”
沈亦喘过气来，发现浑身酸痛不已，靠坐在树干上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魔童看了沈亦一会儿，不一会儿消失在林子里，半刻钟后才回来。
手上是用棉布包裹的新鲜灵果。
“哇！小天使！”
沈亦正觉得口渴，当即抓了一颗塞进嘴里，一口咬下去汁水饱满，顿时感觉人生重新拥有了目标。
魔童又将果子往白树那里递了递。
白树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见他还打算生火做饭，连忙上前帮忙。
沈亦这个懒癌患者一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靠着树干上，半闭着眼睛“咔嚓咔嚓”啃灵果，浑身上下只动嘴巴。
一刻钟后，烧鸡的香味从树杈上传来。
沈亦顿时睁开眼睛，连位置都懒得挪。张开嘴巴：“啊——”
魔童拿着树枝的手顿了顿，黑沉沉的眸子看过来。
沈亦的嘴巴半天没接到东西，顿时催促道：“啊呜——”
白树咳嗽了一声，刚想将自己烤好的烤鱼给沈亦递过去，就见魔童伸出手。
沈亦一口咬住鸡腿，狠狠撕了一大口，满足而得寸进尺地出声：“下一口我想要烤鱼——唔唔唔？”
沈亦的烤鱼还没有说完，嘴巴里又被塞进了澄亮流油的鸡腿。
“白师兄的烤鱼只够自己吃，想吃就自己动手烤。”魔童移开鸡腿，语气平淡地提醒沈亦。
白树：“我没……”那么大胃口。
“你有。”魔童回头看向白树，黑沉沉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白树：“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但没错！我肯定有——三一，你还是吃鸡腿吧！”
他莫名感觉此刻不该插嘴。
沈亦错失烤鱼，一整个下午都十分遗憾，心心念念都是晚上再吃一次烤鱼。
然而晚上的时候，妖族的小妖找了过来，沈亦他们不得不连夜换地方。
接下来半个月，为了躲避妖皇，他们一直在换位置，直到第二十七天，糖水罐子再次发来消息。
【糖水罐子：妖皇找到白泽了。】
秘境的西南方向，幽深峡谷将粉色的清澈大湖围得密不透风。
在湖水上方，一只通体雪白、鬃毛柔软的似羊妖兽悬浮其间，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天地间的风似乎都绕着它徜徉。
“怎么会唤不醒？”
一位容貌俊美、外衫金光璀璨的男子缓缓收回输送妖力的手，眉头紧皱。
他身旁是一个身着黑底火焰纹长袍的浓眉男子，声音低沉如洪钟：“或许是还不到时机？你们大妖苏醒不都讲究天时吗？”
妖族作为与自然最接近的种族，在修道上向来比人魔两族更为迅猛，只是身体也受自然环境影响最严重，一旦环境发生剧烈变化，身体也会不由自主沉睡或是苏醒。
“不是这个原因。”金袍男子缓缓摇头，“妖族沉睡是为了积蓄力量，若是不到时候，白泽秘境不会开的，只要秘境开了，本体其实随时可以苏醒。”
“我不懂你们妖族。”浓眉男子耸耸肩，“要不我再输送点魔力过去？你们妖族不是都喜欢高阶魔族的力量？”
俊美男子蹙着眉，缓缓点头：“你再试试。”
浓眉男子于是再度输送力量。
然而半刻钟后，湖面上的白泽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甚至连呼吸节奏都没有变化。
“这不是我的问题，是白泽自己醒不过来，我该做的都做了，你可不能食言。”
见白泽迟迟不醒，浓眉男子也皱着眉，担心妖皇因此放弃唤醒白泽，直接摆道走人。
俊美男子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放心，你要的人我已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儿？”浓眉男子掩饰不住地惊喜。
“两天后给你送过来。”俊美男子淡道。
**
“两天后白泽觉醒？这么快？”沈亦微微皱眉，“秘境时间尚未过半，如果白泽此时苏醒，只怕整个秘境都会乱成一团。”
明亮的篝火前，黑天使正在由白树替他包扎伤口，浓重的草药味弥漫开来，足以看出伤势有多严重。
一旁银色长发潦草打结的糖水罐子正抱着半只烤鸡狂啃，脸上还带着泥污，饥不择食的模样像是几天没有吃饭。
唯一还算正常的人只有隐，正在火堆前烤火，然而B级体质竟然怕冷，这本身已经不太正常。
三个人看上去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折磨。
“妖族的觉醒一般最先有动静的就是它沉睡的洞府，白泽秘境的开启已经预示着它即将醒来，并不算意外。”
隐烤了好一会儿火，身上的寒气总算褪去了不少，这才重新戴起手套。
沈亦下意识看了一眼，隐的手指苍白细长，看上去很适合使用暗器，但沈亦似乎从未见他用过唐刀以外的武器。
“如果是这样，我们该早些前往秘境入口。白泽苏醒，通往外界的秘境入口必然会动荡，外面的宗门长老或许会重新打开入口，这是我们唯一一次逃出去的机会。”
沈亦缓缓说着，茶灰色的眸子却有些迟疑，似乎并不信任自己的决定。
他总觉得，白泽苏醒这个消息有些异样，但到底哪里异样，他又说不出来。
隐似乎看出了沈亦的忧虑，补充道：“大妖的苏醒通常需要极其浓郁的妖力补充，届时所有小妖都需要前往白泽沉睡的地方献祭，所以提前告知白泽苏醒时间是很有可能的，这消息错误率很小。”
沈亦也正是想到这个原因，所以对自己内心的抗拒感到不可思议。
妖族、魔族两族的底层妖魔扩散开来的消息，还能有错吗？
退一万步说，妖皇为了骗他们出来，故意将这个错误消息扩散出去，抓住了他们，结果白泽并没有苏醒，损失的不是自己的威望吗？
妖族那位妖皇果真如此大度？为了帮助魔族不惜欺骗自己的子民？甚至还冒着被人族得知大妖即将苏醒的危险？
沈亦沉吟片刻后，茶灰色眸子忽然看向正在燃烧的篝火：“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堆篝火，五颜六色的？”
“五颜六色？你吃毒蘑菇了？”
糖水罐子终于啃完鸡腿，用妖术清洁了自己，重新梳理了头发。
听到沈亦的话，顿时怀疑看过来。
这堆篝火虽然摇曳间颜色略有变化，但无论怎么变也不过是橘红、金黄、微蓝三色，就这三种颜色还要仔细观察才可能分辨出来，与五颜六色完全不搭边。
沈亦瞳孔倒映着跃动的火光，缓缓道：“我知道了，明天就往秘境入口出发吧。”
**
“白矖大人，小的不明白。”
两只小刺猬抱着两只朱红灵果啃得吱吱作响，团在椅子前困惑出声。
“有什么不明白的？”
白矖的心情似乎十分不错，手掌轻轻抚摸着醉凤鸟的翎毛，天然有层淡金眼影的眸子微微抬起，看向两只小刺猬。
灰刺猬抱着灵果的爪子顿了顿，随即更卖力地啃起灵果来，嘴巴上下嚼动的样子灵动可爱，看得人心情舒畅。
白矖满意地再度摸了摸醉凤鸟柔顺的翎毛，悠闲解释道：“没什么不明白的，两天后白泽必然会醒。”
“可是……”小刺猬依旧不懂。
白泽大人不是无论输入多少妖力，都始终没有一丝动静吗？
“我帮魔族找来他们想要的魔子，魔族助我们唤醒白泽，我们交易内容是这样——没错吧？小凤凰？”白矖笑着看向醉凤鸟。
醉凤鸟叼着彩鳞果连连点头，它听到的交易内容就是这样啦！
“两天后我会兑现承诺，魔族当然也得兑现承诺。”白矖笑着道，“一名离婴期魔族的献祭，白泽无论如何都该醒啦！”
灰刺猬爪子里抱着的灵果“啪”的一下掉地上。
如果它没听错的话，刚刚妖皇大人说的是“离婴期”吧？
魔族此次进入白泽秘境的离婴期，似乎只有那位魔窟首领？
**
两天后，秘境入口处，沈亦几人将将抵达此处，找了个好位置隐蔽起来。
“等到秘境入口一开，你先出去。”沈亦拍了拍魔童的后背。
“为什么？”魔童皱着眉。
“还用说？当然是因为你是我们最重要的保护对象啊！”沈亦诧异回望。
魔童这才想起他们这行人起初的目的，似乎确实是来保护他的。
他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唇。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完全忘了沈亦的目的，只以为对方真的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奴仆”？连最基本的警惕心都丢得一干二净。
魔童手指微微攥紧，告诫自己，不能再这样松懈下去了……
“哇！来了好多人！”
沈亦话音刚落没多久，身子迅速躲到了小魔童的身体后，只探出一个脑袋。
刚准备硬起心肠的魔童：……
“你不是要保护我吗？”
“你的事以后再说，先把我保护好！我可是一点修为都没有！”
沈亦紧张地躲在魔童身后，见那群人似乎只是路过，这才重新站直身子。
“有危险也不要冲在前头，你的命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值钱！”
沈亦严肃警告他。
魔童：“……没太看出来。”
沈亦才不管他说什么，拉着魔童快速换了个更加隐蔽的位置，藏在糖水罐子、黑天使、隐，甚至是白树的身后。
魔童手腕挣了挣，没挣脱，放弃了。
“就是这里，给我搜！”
灰刺猬团在醉凤鸟身上，沐浴着林间清新灵风，心中叉腰狂笑。
没想到它小小一只刺猬有朝一日也能骑在白矖大人的坐骑上！
果然，人活久了什么梦想都能实现！
四周的小妖迅速散开，化作适合寻物奔跑的原型在林间穿梭，鼻子轻轻耸动，很快选定了方向，向秘境入口方向移动。
沈亦从魔童身后探出头来，耳朵轻微动了动，视线在前方微动的树梢、漂浮的草叶和松动的石子上一扫而过。
“今天是白泽苏醒的日子，这些小妖本该围在白泽苏醒的地方等待献祭，如今却出现在秘境入口附近。”
沈亦说着，攥紧了魔童的手腕。
糖水罐子等人也反应过来，毫无疑问，他们都被白矖骗了。
“听我说。”沈亦眸子快速从前方掠过，“前方青琼树的树梢、食香藤蔓的根系处、倒伏白桦树旁的一小块碎石地里都藏着人，唯一的突破口在食香藤蔓那里，我们有白树的丹药，不用顾虑藤蔓的威胁。”
“隐和黑天使拦住青琼树和碎石地的人，糖水罐子掩护我和魔童，从食香藤蔓那里冲出去！现在就动！快！”
沈亦快速说着，将隐和黑天使推了出去，自己则飞快带着白树和魔童跟在糖水罐子身后，快速朝食香藤蔓那里移动。
“拦住他们！”
灰刺猬看到有人从树丛间出来，立即伸出爪子指向前方，自己则乘着醉凤鸟朝着最后面的魔童而去。
白矖大人说了，其余人都可以不要，唯独那只小魔童必须抓到手。
——做妖还是得守诚信。
沈亦看见半空中一轮旭日升起，就知道是那只醉凤鸟出现了。
它的速度当初可是隔着老远拦住了妖皇的一伸手，跟它赛跑显然不现实。
唯一能吸引对方注意力的彩鳞果已经丢出去了，沈亦目前唯一的底牌就是那不知为何格外清晰的五感。
“别往食香藤蔓那里跑了，去黑天使那边！”沈亦感受了一下，黑天使那边似乎有些棘手，立即让魔童调转奔跑方向。
魔童周身灵力运转，身体很快移动到了黑天使所在的碎石地附近。
随之而来的还有身后醉凤鸟口中喷出的大股火焰，烧焦了大片林子。
“大人您看准点啊！”
小妖们毛发都被灼伤了一半，抱怨地说了一句，扬起蹄子继续追赶黑天使。
黑天使得以脱身，在林子间绕了一下，突然有了个好想法，朝着青琼树靠近。
隐朝这里瞥了一眼，在半空中猛地借力腾挪了身位，使得身后刀锋般凌厉的飞旋花叶扑了个空，正对着黑天使——
黑天使猛地张开翅膀，在低矮的树丛中侧旋过身，也避开了那一大片飞叶。
唯独跟在后面的碎石地小妖吃了个大亏，身上本就被火灼烧的鬃毛又被飞叶割了一遍，整只兽都快秃了。
“快走！”
沈亦抓住这一混乱时机，迅速找了条妖少的路往前冲去。
左右两侧是黑天使和隐掩护，前方还有糖水罐子的人鱼鳞片隐匿身形，让小妖们暂时失去方向。
眼看就要冲出这片树林，一个身着黑底火焰纹玄服的男子站在了最前方。
浓黑的剑眉平添一股煞气，身形威武高大，站在那里就好似一座大山。
他压低眉头，微微眯眼，看向撞到他怀里来的沈亦一行人：“就是你们带走了魔子？还想往哪儿逃？”
沈亦看了前方几乎无法逾越的障碍一眼，茶灰色眸子并没有停止寻找缺口。
但遗憾的是，与之前小妖们的包围不同，这一次，四面八方都是眼前这个高大男子的气息，密不透风。
沈亦看了眼前方的魔族男子，眸子微微转了转，带着魔童停在了对方面前。
“跟我走吧。”魔族男子根本没有将眼前数人看在眼里，径直朝魔童伸手。
魔童沉默片刻，手指微微抬起。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代替魔童放在了男子手里，还不知死活地重重握了一下。
魔族男子当即就要抽手：“找死！”
沈亦紧紧抓着他的手，茶灰色的眸子满是真诚：“这位大哥，你知道吗？其实本人精通看相算卦，尤其擅长手相，经过我刚刚那么粗粗一看，我料定，你今日有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这卦送给你自己吧！”
魔族男子当即就要一掌拍死这个没有丝毫修为的凡人，对方下一句话却令他动作不由得迟疑：“你再仔细想一下，白泽今日苏醒真的只是个谎言吗？妖皇一言九鼎，今天向所有小妖散布了这个假消息，真的只是为了替你抓到魔童吗？”
魔族男子只犹豫了一下，眼神重新变得凶狠：“那也不关你的事，去死吧！”
沈亦当即松开他的手，一溜烟躲在了魔童身后，大声骂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三一话就撂这儿了，你今日必死无疑！”
“找死！”魔族男子一掌拍来，打得魔童后退一步，唇角溢出鲜血。
沈亦呼吸一窒，生怕魔童就这样完蛋了，那他大半年岂不是白干？
“说呀？怎么不继续了？你说话还怪有趣的。”
低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金色长袍从天空拂落，带起阵阵彩鳞果的清香。
面容俊美的男子虚悬在半空之中，金色眼影在阳光下闪着碎光，金色眸子饶有兴致朝着沈亦看过来。
沈亦：……他妈的怎么都来了？
看着俊美男子的笑容，沈亦万分确信刚刚如果魔族男子应下他的话，选择留他一命，那他现在只怕已经是具尸体。
妖族不都是动物化人吗？怎么能这么阴险！靠！还阴他两次。
沈亦的眸子在魔族男子和俊美男子之间转了两圈，最后痛定思痛，身子若无其事地换了个方向：“妖皇大人！我其实是个算师，我算到妖族的白泽大人至今还未醒来，您作为同族必然焦急万分，不瞒您说，我已经找到了办法能让白泽大人醒过来，只需要您杀了这位魔族之人！”
第84章魔尊的白月光（5）
风停云止的秘境入口处，三方势力站得泾渭分明。
一方是以魔窟首领为首的魔族众；一方是以妖皇白矖为首的妖族众；还有一方则是夹杂其间、哪边都得罪不起的沈亦一行人。
然而，在这样悬殊的实力下，沈亦的身子却是不知死活地凑近了金袍辉煌的妖皇大人，右手食指还狂妄地指向了身形高大的魔窟首领。
其狗胆不可谓不大。
秘境里的灵气流动都因为沈亦胆大妄为的言辞而停滞了一瞬，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清晰可闻。
半晌，只闻得一声呼吸急促的怒喝：“找死！”
凌厉的掌风跨越中间数人，如雷霆闪电直直劈向大言不惭的沈亦！
“吁”的一声极细风吟，那裹挟着离婴期全部魔力的一击被一只风中凝风的虚手堪堪拦住。
煌煌如天神的俊美男子抬眸一笑：“魔魁大人何必如此性急？先听他把话说完也不迟。难不成我还会真信了他的挑拨不成？”
“白矖！你难道听不出来他只是为了活命在胡言乱语吗？”魔魁面色冷厉道。
白矖轻轻一笑，金色眸中隐有厉色一闪而过：“魔魁大人，如今魔童已然找到，可你答应我的事情似乎还没有完成？”
魔魁看了眼唇角溢血、显然伤得不轻的魔童，又看了看笑容收敛的白矖，后退一步：“好，让他说完。说完我要他死！”
白矖也没说答不答应，泛着淡淡金光的眼皮轻轻掀起，看向沈亦：“你说说，如何唤醒白泽？如果你是在拖延时间，我保证你会死得比凌迟之刑还要痛苦一百倍。”
沈亦松开已经攥出汗来的手掌，面上却毫无异色，只微笑道：“我需要先看看白泽沉睡之地才能给出具体方法。”
魔魁当即面色一怒，蕴含怒意的一掌重重拍向沈亦：“我就说了他信不了半点！”
而这一次，连白矖也没有阻拦的打算。
魔童手中迅速凝聚起圣鸿明诀的防御法决，身子迅速挡在沈亦面前。
与此同时，白树也赶到了近前，与魔童一起拦下了这一击，脸色瞬间惨白。
并且因为处在最前方，胸口几乎凹陷下去，身上气息瞬间萎靡下去，身子被掌风推得倒退二三十米！
沈亦脚步微动，呼吸微微急促，手指抬起半寸，似乎是想扶起白树。
但他的步子最终还是死死钉在了原地，茶灰色眸子不偏不倚看向白矖：“白泽沉睡之地的灵气分布与秘境其余地方皆不同，通过它我才能了解白泽目前所处的状态，继而确定唤醒白泽所需种种准备。”
白矖金色的瞳孔与沈亦对视半晌，最终唇角微勾，拂袖唤来醉凤鸟：“上来，我带你去看，这一次可不要再提出些无谓要求了。”
沈亦的目光缓缓落在角落昏迷的白树和不断咳嗽的魔童身上。
白矖顺着他目光看去，看向妖族中一名植物形态的小妖，微微点了点头。
那名小妖立即向白矖行了一礼，走到白树面前，淡绿色的妖力自指尖弥漫，没入白树的身体之中，白树脸色肉眼可见地恢复。
“现在可以走了吧？”白矖淡淡袖手。
沈亦最后看了白树一眼，向醉凤鸟走去，踏上醉凤鸟脊背的一瞬，茶灰色的眸子不带丝毫情绪地掠过魔魁。
魔魁接触到那一眼，不知怎么地竟然有些心悸，心道必然是那凡人的胡言乱语使得他心神不宁，脸色愈发不虞。
但白矖既然邀请他去白泽沉睡之地刹查看，必然是不会再允许他动人的，只好不耐忍下，跟着白矖一同朝千光湖走去。
千光湖位于白泽秘境的正北方，四方被连绵山崖环拥，水面常清不皱。
因其特殊水质，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狡黠俏皮的粉色，在群山环绕下很有些梦幻。
四肢趴伏、双眸紧闭的白泽就沉睡在千光湖正上方，雪白纤长的鬃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无风自动，灵气氤氲。
“看也看了。可有法子唤醒？”
醉凤鸟停在湖面上方，白矖负手看向盯着湖面目不转睛看了许久的沈亦，语气暗含几分威胁地出声。
沈亦仿佛刚从怔愣中醒神似的，茶灰色眸子眨了眨，非常笃定道：“可以。并且不需要献祭小妖，只需两位大人一臂之力即可。”
白矖漫不经心的眸子这才看向沈亦，微微眯起：“不需要献祭小妖？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妖皇的觉醒往往需要大量妖力补充，就像一口久置不用的枯井再次引水需要率先灌入大量生水浇灌一般，是为了唤醒生体机能。
而沈亦只是看了几眼，竟然如此大言不惭，打破妖族数千年的妖力运转原则，让白矖极为失望，心中断定他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大人若不信，只需往我体内注入妖力，很快就能看到成果。”沈亦不卑不亢。
“往你体内注入妖力？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妖力与灵力是相冲的！别说毫无修为的你了，哪怕是天水宗的宗主来此，也绝对无法接受我的妖力灌注超过半刻钟。”
白矖此刻语气已是极为讽刺，几乎把这话当做给沈亦的临终赠言来讲了。
这凡人如此费尽心机，原来不过是一个巧言令色之徒，白矖心里为自己竟然信了对方而感到一丝恼怒。
同时心情因白泽的沉睡而陷入更深的怅然与苦恼之中。
“妖皇大人有所不知，我是天缺体质，天生无法修炼，无论是灵力还是妖力、甚至是魔力，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沈亦沉静解释，见白矖诧异看过来，目光投向湖中的白泽：“我怀疑是白泽大人沉睡时间太久，天地间的灵气早已不及千年前精纯，众小妖的献祭对白泽大人来说也只是数量更多的杂驳妖力而已，根本不足以唤醒白泽大人。”
“但妖皇大人和魔魁大人的灵力则不同，是早已精炼数百次的精纯灵力，若能通过我之体质调和，再输送给白泽大人，无疑比零散的小妖的献祭强上无数倍。”
白矖仔细琢磨了一番，惊觉沈亦的话不无可为，如今修真界的灵力纯净程度比起千年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他作为与自然亲近的妖族，对此再清楚不过。
白泽又是世间少有的辟邪之兽，对杂驳灵力最难容忍，因此长睡不醒也并非不可能。
他之前虽然也试着用更精纯的己之妖力唤醒白泽，但到底是属于自己的妖力，带着自己的气息。
若能在万物不亲的天缺体质体内过一遭，散去自身妖力属性，说不定真能唤醒白泽！
白矖的金色瞳孔几度变幻，最终看向沈亦：“若不成，我要你的命！”
沈亦微微侧头，脸上竟带着十足温润明媚的笑意：“当然，即便白矖大人不动手，魔魁大人只怕也要将我撕成碎片的。”
魔魁冷冷哼了一声。
这凡人莫非以为救醒了白泽他便能活命么？敢说出那般胆大妄为的话，他怎么可能让这人活下去？
等白泽一醒，就是这人的死期！
“行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尽快开始。”
白矖不满地看了魔魁一眼，示意对方在沈亦帮忙唤醒白泽之前安分一点。
请人办事总要面色柔和一些，一脸要杀人的样子怎么行？
魔魁侧过脸去，不置可否。
“那接下来我就要向你输送妖力了，大概还有魔魁的魔力。你从未修炼过，接受时可能会有些痛苦，一定要坚持住，一旦苏醒中途打断，再次苏醒代价就要比这大得多。”
白矖认真嘱咐。
沈亦笑容清浅，微微点头：“当然，我一定会坚持住的，白泽大人可是关系到我的性命，无论如何也不会松懈的。”
湖面无风起皱，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存在在此刻自千光湖上空拂过一般。
沈亦抬起的眼瞳被一缕缠绕的青丝遮住，看不清眸中思绪，只映出天边半抹西下残阳。
白矖下意识往起皱的湖上看了一眼，心道这难道是白泽苏醒的前兆，在暗示他沈亦的法子是正确的？
“再痛苦也坚持住！”
白矖不再废话，抬起的手掌被一圈淡金色的妖力包裹，向沈亦肩膀按去！
沈亦神色微变，手指下意识攥紧。
从未修炼过的身体接收这种等级的妖力还是太勉强了。
蛮横霸道的妖力横冲直撞，没入体内经脉，强行撞开路上一切阻碍，令他身体疼得如同车裂一般，四肢几乎与大脑失去联系。
但他一言不发，茶灰色的眸子投向湖中一动不动的白泽，缓缓抬起手。
洗炼过的纯白色妖力自他掌心溢出，没入前方沉睡的白泽体内。
长而雪白的鬃毛微微吹拂着，片刻之后，白泽体外竖起了一道银白色的护体灵光，这是本体将醒的征兆！
“此法可行！魔魁，来帮忙！”
白矖目露喜色，在片刻后提醒魔魁相助，语气略微疾厉。
魔魁也被白泽从未有过的动静惊了一下，下意识看了沈亦一眼。
见他疼得浑身冒汗，还在坚持给白泽输送灵力，心中对他高看了一份。
走到沈亦背后，抬手之前竟还提醒了一句：“注意了，我要输送魔力了。”
沈亦微微侧过一眼，语气还算镇定：“无妨，我能受住。”
魔魁于是将他泛着幽幽黑光的右手按在沈亦肩膀上，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猛地一颤，似是痛极。
魔力与妖力相冲，更何况输送进去的还是凡人躯体，这痛苦哪怕是他也不一定能承受，所以他并未因此而小看沈亦，反而有意识放缓了输送频率。
沈亦面色已是惨白，鬓发皆被汗水所湿，后背的衣衫湿了又被灵力蒸干，双颊绯红，整个人似乎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
但如果转到正面去看他的眼睛，会发现那双茶灰色的眸子从始至终并未有过丝毫的动摇，始终凝定地看着湖中白泽。
甚至于，在某些时刻，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寒凉与冷硬。
两刻钟过后，湖上白泽的护体灵光终于趋近圆融，那双狭长眼皮自下而上掀开，露出眸底湛湛金光。
“快醒了！坚持住！”
越是这时刻，白矖越是担心沈亦支持不住，因此语气极为焦急，其中还含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敬佩。
这么长时间的灵力输送，还是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即便是他，也不一定能坚持这么长时间，沈亦却全程没有叫过一声痛。
这样毅力强大之人，若非天生天缺体质，必能在修真界留有姓名！
而对于强者，他向来是不吝钦赞的！
沈亦没有回答，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湖中白泽双目正中央，仔细看去，会发现他的眸中正隐隐浮现一个圆环般的印记。
“够了——”
白矖见白泽完全睁开了眼睛，并不打算压榨沈亦继续往白泽身上输送灵力，当即就要收回泛着金光的手掌。
魔魁也正是如此想法，身体微微放松。
下一秒，两人同时发现，他们的手掌，无法离开沈亦肩膀了！
“怎么回事？妖力输送无法停止了！”
白矖还以为是天缺体质导致的意外，一时并没有联想到沈亦头上，眉头紧紧皱起，第一时间安抚沈亦：“别担心，可能是天缺体质导致的一些意外，你唤醒了白泽，对妖族有大功，我不会让魔魁杀了你的。”
“说的什么话？我也没打算杀他！”魔魁此时语速也不由得加快，对还在不断输送魔力的手束手无策，只能尽力安抚，“放心好了，有我们两个在，你不会死在这儿的。”
沈亦迟迟没有说话，两人在惊疑之余不由得感到一丝异样，白矖更是勉强转头，试图去看沈亦的情况。
但在见到沈亦的侧脸之前，他先看到了白泽头顶上那极为熟悉的圆环印记。
“主仆契约！你在干什么？”
白矖语气压抑不住的愠怒与震惊，想要抽回手掌仔细盘问对方，身体却因强制输送灵力而动弹不得。
魔魁不理解妖族的种种契约，但听到白矖震怒，也很快反应过来，目光落在死活拉不开的手掌上，震惊道：“你在借我们的力量强行与白泽签订契约？”
眼见着白泽眉心间的契约印记彻底成型，沈亦几乎一眨不眨的眸子终于缓缓颤了颤，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借？这不是你们为了唤醒白泽主动送过来的吗？”
白矖原本还心存侥幸，此刻终于反应过来，金色瞳孔中爆发出惊人怒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迅速停下！”
沈亦缓缓收回手：“我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沈亦停下了输送灵力的手，然而白矖与魔魁两人的手掌仍然死死黏在沈亦肩膀上，不知疲倦地输送着灵力。
“不知死活！”魔魁没想到自己刚刚有了一点好感的凡人竟如此大胆，面色沉沉冷下去，手中很快翻出一物，“你以为自己能维持这样的状态多久？”
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而已，借他们毫无防备之时吸取灵力不过是讨巧而已，他们一个离婴期大魔、一个九阶大妖，想要反制他也不过是费些力气。
“不用多久，半刻钟足够。”
沈亦面无表情地说着，手臂张开，庞大的灵力当即将白矖、魔魁二人振开，身体自然悬浮于地面之上，衣摆无风自动。
他淡淡垂下眸子，先是看向魔魁：“我说过，今日你必死无疑！”
在他的声音下，湖面上久久未动的白泽也缓缓抬起端严的脸庞，金色眸子锁定魔魁高大的身影，四蹄聚灵生风。
紧接着，“嗤”的一声破空音啸，白泽雪白的身躯猛地向魔魁冲去！
“你敢！”白矖没想到自己竟然看走了眼，误把大鱼当虾米，当即冲向沈亦。
“嘤”的一声嘹亮凤吟，醉凤鸟也在主人的愤怒情绪下自远方飞来。
“白矖大人，看来你还不太清楚自己的处境。”
沈亦不偏不倚，径直变幻手诀，低头的瞬间指尖迸发出极致光芒，专门针对妖魔的圣鸿明诀强横拦下白矖一击。
他睁开眼，茶灰色的眸子不知何时已如烈日般闪烁着灼灼光芒，眸中契约白泽浮现的赤红圆环威严无比。
“两个失去大半灵力的妖魔，对一个暂时拥有分神修为的天水宗弟子来说，只是两只待宰的猎物罢了。”
不仅是白矖战斗失利，另一边刚觉醒的白泽力量竟丝毫不输全盛时期的白矖，将魔魁战得浑身浴血。
一人一兽，竟是完全将白矖二人压制住，并且犹有余力的模样。
“我不奉陪了！你们妖族的事情，自己解决！”
魔魁被白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在震惊之余很快意识到这些天一直“大人”、“大人”称呼着的白矖，只怕实力也不在他之下。
也正是在这时，他才意识到沈亦当初所言非虚，如果白泽在今日不醒，这个实力远在他之上的大妖只怕下一步就是拿他祭兽！
若是早知如此，他绝不会蹚妖族这趟浑水！如今受了重伤不说，还损失了大半灵力，简直得不偿失！
他要赶紧回去将小魔童带走，这妖族的千光湖，他是片刻不想待了！
魔魁拿出魔器，刚要撕碎空间离开，那还在与白矖战斗的沈亦竟然还有闲暇投来一眼，茶灰色的眸子端明威严若天神：“白泽，杀了他，取魔器！”
白泽金眸若炎阳，闻言毫不犹豫一蹄子拍散微有涟漪的空间魔力，两只尖尖羊角再度朝着魔魁撞去。
同时周身灵力汇聚成漩涡的模样，将魔魁死死困住，羊角正中魔魁丹田脏腑！
“噗！”
魔魁喷出大口鲜血，但也借此倒退数米之远，连滚带爬往峡谷外逃去！
沈亦一道强横法决击退白矖，身形瞬息来到魔魁面前，五指成爪再度掏进魔魁丹田，一把握住对方魔婴！
“啊——”
魔魁在剧烈的痛苦之中竟是再度逃脱，连成型的魔婴也不要，只求尽快逃离这里。
下一刻，白泽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眉心契约圆环闪烁，脚下生出一道不断旋转的金色法阵，将魔魁死死禁锢住。
白矖两边看了一眼，放弃解救魔魁，当机立断往峡谷外闪去——
他也要离开这里！
沈亦没去管他，趁着白泽将魔魁禁锢之际，手掌探进他刚刚打开过的无尽空间，竟是直接拿出了魔魁刚刚准备用来逃命的魔器！
“你是——”
魔魁见他探入无尽空间如入无人之境，眼中大为震惊，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刚要说什么，禁锢他的法阵骤然缩紧，将他肉。身挤爆！
沈亦及时避开了那摊血肉，手掌摊开，其中正是魔魁还在不断挣扎的小小魔婴。
离婴期的魔族，已经修炼出与人族婴变期相当的完整元婴，称为“魔婴”，可在肉身消亡之际留得一线生机。
“肉身堙灭应该也算死亡吧。”沈亦对着魔婴喃喃自语，“实在不行我再给你算一卦，就说你尚存一线生机，这样就不算食言了。”
沈亦嘀咕完，满意地把还有利用价值的魔魁魔婴收进大妖白泽自带的无尽空间里。
他自己作为虚假的分神期，是没有无尽空间的，包括这身用得无比流畅自然的灵力，准确来说也是白泽的妖力转化而来。
没有白泽，他就是个没有丝毫卵用的天缺体质，好在白矖妖皇抬举，给了他契约白泽的机会，这才令得他可以狐假虎威。
至于白泽为何会让他契约……
沈亦摸了摸白泽柔软的鬃毛，看进它那双金光闪灼的幽深双瞳之中，只窥见里面一片包容万物的柔和。
传说中白泽“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想必是它看出了一些不为人知之事，这才愿意帮助自己吧？
沈亦感受了一□□内灵力，大约还能威风半个时辰，于是没再耽搁，很快离开了千光湖。
秘境入口处，魔卫们依旧守在这里，但是小妖们却已经撤离了。
想必是白矖见白泽已醒且魔魁完蛋，根本没管这里的小魔童，直接带着小的们消失得一干二净。
沈亦对此没什么说法，从头到尾白矖与他之间就只有一个白泽的交集，无仇无怨的，对方跑了他也懒得追。
好在他还算识相，没趁机带走魔童，否则他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杀了。
“三一！你怎么样？”
白树已经醒过来，连忙跑到沈亦面前，糖水罐子等人也焦急看了过来。
“我没事，先出秘境。”沈亦低声说着。
他的临时灵力只剩下一小时不到的有效期，必须在此期间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把小魔童和其他人藏好。
白泽秘境里是不够安全了。
等他灵力消失，白泽也会因为主仆契约的限制而变成普通灵兽，到时候无论是白矖还是魔卫，他一个都打不过。
“出去？怎么出去？”白树疑惑道。
白泽这次苏醒并不自然，刚出来就签订了主仆契约，因此并未引起秘境震荡，秘境外的长老们什么也没察觉到，自然也没有打开秘境入口一探究竟。
“用这个。”沈亦掏出了魔婴。
“天水弟子，你个卑鄙小人！”
魔婴即便丝毫没有魔魁原来的威严，依旧横眉以对，不过他不知道沈亦名姓，叫起阵来很是少了几分霸气。
“谢谢夸赞，让你的人离开这里。”沈亦毫无避讳地向魔卫们展示手中魔婴。
“魔魁首领！”
魔卫们大惊，都从那小小的魔婴身上看到了魔魁的虚弱魂魄。
“你个阴险小人！”
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被属下们看见，魔魁一阵羞恼，根本顾不上管教下属，只想将沈亦骂个狗血淋头。
“再废话杀了你。”沈亦手掌微微收紧。
尚未消散的分神期实力终究威慑了魔魁几分，他让魔卫们退下，冷冷道：“如今我已不再具有威胁，我的命令他们听信几分我可不保证。”
“不需要你保证！”沈亦直接将其扔回了白泽的无尽空间里。
秘境入口处一片寂静，众人满脸震惊。
“刚刚那是……魔窟首领？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糖水罐子最先出声。
“说来话长，白树猜得没错，我还真跟白泽有点关系，它很照顾我，现在是我的契约妖兽。”
沈亦长话短说，拿出了魔魁当初拿出的魔器，将其贴在秘境入口处。
不多时，秘境入口处荡开阵阵涟漪，竟是准备打开了。
沈亦快速收起魔器，将众人推入入口中：“快走，我灵力维持时间不多了！”
秘境外，碧绿草地上盘坐数位看守秘境的掌事长老，因现在不是入口开放时间，因此正在各自修炼，并不如何关注入口。
“嗤”的轻轻一下，虽然没有声音，但是掌事长老们的令牌皆是震动了一下！
“有人从秘境中闯出来了！”
掌事长老们面色大惊，很快发现了秘境入口异常，一人通知各大宗门，剩下数人齐齐朝着秘境入口攻击！
这个时候出来，无论是弟子还是妖兽，必然都具有极大的威胁，先警告再说！
“天水宗弟子，还请长老们手下留情！”
沈亦就料到会是这样，一面装作手忙脚乱的样子接下攻击，实则扰乱视线让糖水罐子等并非天水宗弟子的人离开。
几名掌事弟子只是金丹后期实力，没看出沈亦分神期做的小动作，等到光芒散去，看到的就是一个极为乖巧温驯的后辈。
可惜因他从秘境里面将入口打开，无论是实力还是举动都让长老们忌惮，态度没有丝毫动摇。
“我愿意在此等到宗门主峰长老抵达，也烦请各位长老给我个机会。”
沈亦对长老们的警惕没有半分不耐，很是谦逊温和地解释着。
各掌事长老瞥向他腰间，见其确实带着天水宗玉坠，目光稍微缓和，但依旧淡淡的：“既如此，崔长老已经请了天水宗长老过来，你且等着吧。”
沈亦自然没有不应的，任谁也看不出他内心极为焦急。
半刻钟后，天水宗长老至此，一眼看出那个站在最前面的是那个天缺体质的亲传弟子奴仆，立即道：“你怎么会在此刻出来？”
见长老并未发怒，掌事长老们这才清楚眼前三人果真是天水宗弟子，于是各自退开数步，退开数步，将空间留给他们。
“此事说来话长。”沈亦笑容满面，忽然传音过去，“我找到了白泽的沉睡之地，将那大妖抓了回来，此地不宜久留，还请长老想出个借口，立刻回宗！”
第三峰长老大惊，几乎控制不住神色，但因为沈亦提醒，还是稳住了神色。
“几位长老，是我天水宗教管不严，几个弟子只是在秘境里受了些伤，便吓得用了宗门给他们的仙器，强行突破秘境入口出来了，实在惭愧！”
各宗门都有自己隐而不宣的强力仙器，这次白泽秘境又如此重要，给弟子些防身仙器是很正常的，天水宗长老说辞没有半分错漏之处，那掩饰不住臊红的脸颊也确实显示出他教出几个临阵脱逃弟子的尴尬。
几位掌事长老本就不打算管别人家事，此时见天水宗长老为了不让他们几个看门的为难，还硬着头皮讲明了理由，当即摆手：“不妨事，反正秘境入口没有仙器支撑已经闭合了，没有妨碍到其他人，这几个弟子苏长老便带回去吧，这心性确实尚需磨炼。”
“自然、自然……”第三峰的苏长老尴尬地应着，对几个弟子很是厉色，“还不快上来！还站在那里丢脸吗！”
沈亦几人当然趁机上了苏长老拿出的葫芦灵器，装作十分羞愧的样子，低着头不敢说话。
苏长老一路数落着他们，一路往宗门赶去，灵器运转飞快。
掌事长老见他们这样急，只以为苏长老是躁得慌，笑了几声没再注意，只将此事做笑谈记了几笔，留作秘境结束后的例行呈用，并不详细。
直到离了掌事长老们的视线，苏长老才急色看向沈亦：“那白泽是怎么回事？如今在哪里？快拿出来——不不不、现在不能拿出来，得回宗门……那你现在给我说说，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会提前出来！”
苏长老有心想看白泽，那可是妖族传说中的十二大妖，妖力直逼天水宗宗主，甚至略胜一筹，被本门弟子捕捉回来，简直就像蚂蚁拖着大象回巢一样，如何不让人震惊？
但害怕途中被他宗之人看到，又打消了念头，只让沈亦细讲个中经由。
沈亦当然不会拒绝，甚至这就是他想要的，只他一个人说出口的东西不会多么可信，但如果多一个在他讲故事时添油加醋的主峰长老就不一样了——
眼前这个长老看起来就很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白泽的沉睡之地位于秘境北方，我们能进去也是巧合，是因为我们遇到了妖皇……”
“妖皇？”苏长老大惊。
“是的，此次试炼有妖皇也进去了，其他宗门弟子都见到了。我们之所以能见到沉睡的白泽，就是因为妖皇欲唤醒白泽，见主人和我体质特殊，妖皇想用我们作为唤醒白泽的祭品，反令我们契约了白泽。”
“契约？”苏长老呼吸微微急促。
“是啊。”沈亦看了苏长老一眼，想起自己刚刚出来时感受到的灵根气息，微微一笑，自然道：“当然了，这大妖我们肯定是不敢留的……”
苏长老目光沉沉看过来，似乎在确定沈亦真实想法，半晌才哑声道：“你做得对，此等大妖，只有宗主这等人才可镇压，等回宗之后，自有专人负责此事。”
十二大妖之一的白泽，天性亲水，而他苏桓，正是宗门唯一修炼到婴变期的天水灵根，这大妖若真要有个主人，他是最佳人选！
沈亦似乎没听出长老话语中深意，得到回复后才状似不经意道：“不过，因为这件事，我们死死得罪了妖皇，只怕过不了几天就会被妖族找上门来……”
“这你放心，宗门自会全力保存宗门弟子的性命。”苏长老轻飘飘道。
“还有几个魔族……”沈亦补充道。
“怎么还会惹上魔族？”苏长老诧异道。
“不清楚，总之是在献祭的时候碰上的，他们似乎与妖族合作了。”沈亦淡淡地说，“如果宗门不能庇护我们，我想我们还是把白泽留着，毕竟是一大战力……”
“胡说八道！那可是十二大妖之一，留它在身边多么危险！”苏长老一力否认，随即缓下语气，“这魔族和妖族混在一起，只怕在商议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大概率是针对人族的，天水宗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当然会保护好你们。”
沈亦这才展颜一笑：“幸得宗门照拂！”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差不多了，苏长老又拉着沈亦反复问了许多细节，沈亦作为三人里唯一一个能在妖气弥漫的白泽沉睡之地清醒的天缺之人，一一对答，假装没看见苏长老眼底越来越诡谲的光芒。
回宗之后，沈亦三人被送回了各自的住所，白泽也被宗门的人提走。
三日之后，白泽被最为熟悉白泽习性的天水灵根苏恒苏长老契约，沈亦正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练剑。
不知道为什么，沈亦回来后忽然勤快起来，虽然失去白泽没有灵力，但竟然一本正经地练起基础身法。
魔童蹙眉不解道：“我们为什么要将白泽献出去？它分明契约的是你！”
“因为我们留不住。”沈亦放下剑，捋开汗湿发丝，仰头灌了一口茶水，“白矖和魔窟都不会放过我们，这时候只有宗门能护住我们，况且这白泽……宗门都不一定留得住。”
半年后。
修真界其余八宗联合对天水宗施压，称白泽乃妖族十二大妖之一，留在任何一个宗门都非幸事，要求其交出白泽，并和其他宗门联手将白泽封印在金阳山上。
苏长老双目通红、发丝凌乱地跑来院子中，再次向沈亦询问白泽习性细节：“还有没有别的办法？白泽有没有一生只能认二主的习性？同生共死契约呢？你快想想！我不能失去白泽！”
沈亦端起茶杯微微一笑：“当然有办法，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第85章魔尊的白月光（6）
送走苏长老后，沈亦的身侧突然出现一个阴沉沉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会趁机让他为你所用。”
“怎么可能？他这么在意白泽，为的不就是在宗门里耀武扬威吗？怎么会本末倒置地为了白泽听命于我？”
沈亦一边给糖水罐子那边发消息，一边瞥了身侧的空气一眼：“你能没事别来串门吗？被苏长老知道，会怀疑我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身侧出声的正是魔魁，他身处白泽的无尽空间里，因为苏长老暂时无法打开无尽空间，他每天就跑到沈亦身边唠叨。
沈亦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探魔魁的无尽空间如入无人之境，现在魔魁在无尽空间里说话，他竟然还能感受到他的位置、听到他的声音。
“他根本感受不到无尽空间的存在，更不可能发现我。”魔魁幽幽道，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无聊到跑沈亦这里来，“如果你把我放出来，我就不吵你。”
沈亦也很无奈：“我现在不是白泽的主人，放不了。”何况就算能放他也不会放，他有病吗？放魔窟首领归山。
“你能放。”魔魁声音极为飘忽。
“怎么放？”沈亦还真挺好奇的，他知道自己在无尽空间方面确实有点特异之处，但他自己都不清楚，“你仔细说说。”
魔魁又闭嘴了。
——这就是沈亦明明觉得魔魁烦还天天和他聊天的原因。
他觉得魔魁对自己的天赋可能有所了解，那天在肉身爆炸之前也确实惊疑地指着他想说些什么，但无论沈亦怎么套话，每次一涉及无尽空间，魔魁嘴巴就闭得死紧。
身边没人再说话，沈亦专心致志给糖水罐子发消息：【你有另一队任务者里那个女人的好友吗？帮我发条消息过去。】
【糖水罐子：什么消息？我现在和她面对面，可以直接说。】
沈亦眉头一挑，他猜到女人她们这么久在修真宗门没有一丝动静，极有可能借着店铺力量混进妖族里了，糖水罐子目前也在妖族，两人碰上的概率很大。
却没想到碰得这么凑巧，听语气直接混进同一支妖族队伍里去了。
【111：让她把针对我的计划提前，作为交换，我把魔童送到她那里去。】
【糖水罐子：针对你？什么计划？还有魔童？你要把魔童送过来？】
【111：跟她说就对了。】
沈亦关掉光屏，正碰见魔童捧着一只受伤的小鸟走近院子里。
他等小魔童把小鸟的腿包扎好，这才看着他的眼睛道：“小魔童，你先跟着其他任务者生活一段时间怎么样？”
魔童手中还端着刚刚给小鸟喂水的碗，闻言眸子微怔，手中瓷碗一下子坠落在地。
“你什么意思？想要抛弃我？”
小魔童的眼睛所有情绪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无法化开的阴沉漆黑。
沈亦笑了一下，伸出手去想摸摸小魔童的头发，被对方第一次避开。
沈亦的手顿了顿，茶灰色眸子微微抬起，在小魔童黑沉的注视中，手臂伸长直接按住对方后脑勺！
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将那一头柔顺长发揉的得杂乱无章：“想什么呢？只是把你放到一个安全点的地方。”
“最多半年，我就会去找你。”沈亦看着小魔童渐渐平静下来的面孔，没忍住把那头已经乱了的发丝又揉乱了些许，“在那之前，乖乖的，不要惹事。”
“你要做什么？”魔童知道沈亦脑海里总是装着很多东西，但平时从不对他讲明白。
“结束这种意外频发、劳心劳力的日子。”沈亦微笑着说。
天水宗也不安全，没事还要出门历练，历练途中还会碰到妖皇和魔窟首领，回来了还要碰上宗门内部勾心斗角。
不是个养娃的好环境。
沈亦对苏长老说完要求的第二天，苏长老就拿着他要的东西过来了。
是一件玉光清凌的极品仙器，通体呈现碧青之色，周身氤氲着浓郁灵气，半弧形的底端镶着落羽九金铁。
“我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你什么时候让长老他们把白泽留给我？”苏长老语气急切。
沈亦将苏长老盗来的仙器放在桌子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明天他们就会改变想法了，现在等着就好。”
苏长老怀疑地看过来，但想到宗门那边的压力，他只能选择相信沈亦。
第二天，天水宗的上空突兀出现了一大片雷霆蕴藏的阴沉乌云，云中隐约可见狐尾鬃毛，是妖族大军压境。
“交出我族白泽，否则我会带着小妖们踏平你这小小天水宗。”
身后隐约拖着九条雪白狐尾的女人站在乌云的最前端，眉心三道妖媚而诡异的赤红杀生线，声音传入整个天水宗。
天水宗山门毫无动静，正当狐女准备更进一步时，天空传来一道威严声音：
“青妧，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白泽已认主，你想要踏平天水宗，便先要从白泽的尸体上踏过去！”
苏长老携着白泽出现在天水宗上空。
青妧神色微变，没说一句话，直接朝着苏长老冲杀而去，半途中却被白泽拦下。
她调转了方向，试图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偷袭锁山大阵，出来拦她的依旧是白泽，并且是以一种牺牲自我的姿势！
“别白费心机了，妖族十二大妖近日接连苏醒，十二已复其五，加上白泽，你们就能够使用上古妖器、一举唤醒全部的十二大妖。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白泽交出去的，不仅如此，你们若是敢有异动，我保证白泽会身先士卒！”
苏长老字字诛心，令青妧神色巨变，不明白是哪里泄露了消息，竟令得仙门提前得知他们欲救回白泽唤醒十二大妖的消息！
苏长老看着青妧脸色，心里长舒一口气。
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把白泽交出去了！
谁知道刚好就在这时候，妖族带着大军来到天水宗前。
风烟宗的那个粉衣小姑娘突然出声，说妖族此行是为了救白泽唤醒十二大妖而来，苏长老解除契约反而是给了妖族营救白泽的希望，大战依旧不可避免。
唯一的办法，就是维持原状，让白泽迫于主仆契约主动上前迎敌，做出鱼死网破的架势，这样妖族才会投鼠忌器，不敢与天水宗开战。
风烟宗的这位小姑娘别看衣着粉嫩，实则地位一点也不低，她有一个预知危机的天赋，能看到常人所不能看到的隐秘之处。
她能说出这个话，就说明此时与妖族开战，绝对是不理智的选择。
八大宗原本还打算仗着狐女不知八大宗长老齐聚天水宗而打她一个措手不及，谁知听粉衣姑娘意思，狐女的胜算比他们大得多！
再三权衡之后，八大宗放弃了封印白泽的想法，让苏长老带着白泽前往山门前应战。
而结果也如粉衣姑娘所言，青妧投鼠忌器，竟真的没舍得牺牲白泽踏平天水宗，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连九宗联手也不惧。
“你最好祈祷，能永远将白泽契约在你手中。”
青妧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在看到白泽头顶的圆环之时，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又仔细再看了一遍。
随即，她冷笑着转身，招呼着身后的妖族大军离开天水宗，唇边还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苏长老什么都没意识到，在青妧离去后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心中对沈亦又信任了几分。
但同时也不由得升起一抹忌惮。
妖族大军将来，他是如何知晓的？
还有，他怎么知道八大宗门会在开战和妥协之间选择妥协？这分明是那个风烟宗的粉衣姑娘临时预见的未来？
**
“预见未来？我可没这个本事。”
沈亦笑着rua了rua小魔童的头发，心想这头发很快就摸不到了，可得趁此机会多多上手。
“你还记得半年前的白泽秘境吗？”沈亦杵着下巴对白树道，“当时我和白矖打了一架，发现他对同族非常友爱，在魔魁死亡后，他本该和白泽对上，结果却逃得影子都不见了。”
沈亦当时还以为是他见魔魁落败，不愿意一对二打他和白泽两个，结果直到离开秘境，白矖也没再找上门来过。
即便他当时被苏长老接走，但白矖的实力打一个苏长老绰绰有余，那时候他的灵力尽失，分明是抢回白泽的最佳时机。
也正是在那时，他猜测白泽对妖族很重要，而白矖为了不让他察觉到白泽的重要性，直接连碰面的机会都不给他。
狡猾得一批。
“我们真的要把魔童送走吗？”白树忧愁地看向魔童。
相处了大半年时间，他已经对魔童有了感情，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心地还非常善良，院子里到现在还留着他给流浪猫做的窝，一点也不像女人说的“天生无心”。
魔童也抬起头看向沈亦。
他不想走。
“当然，妖族十二大妖已醒其五，加上白泽已经醒了六个，难保不会再多几个，到时候的妖族大军就不是一个白泽能拦得住的，天水宗、甚至是整个人族都很危险。”
沈亦也不想把小魔童送走，这可是住在他身边的50万积分呐，能买多少道具和工具人、啊不是、多少人情？每天看着小魔童，就好像看着银行卡余额，睡觉都满足了。
但奈何天水宗实在太危险了，有白泽在，这里必然是妖族进攻的第一地点。
——再加上他刚刚把人家卖出去了，总不能立刻食言咳咳……
“我很快会来接你的，别担心。”沈亦最后捏了捏魔童脸蛋，拍了拍他的肩膀。
魔童抿着唇，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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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魔童借着做任务的名义下了山，被早已等在此处的女人同伴接走。
对方带走魔童后，女人还托糖水罐子给他发了条消息：【想不到你还挺守信用的，还以为你会赖账呢！下次有这种好事，直接联系我，编号11263。】
女人发给他的号码就是进入礼品店时的客人编号，同时也是通讯号，可以用来查找好友。
沈亦搜了一下，对方名字非常直白：年轻貌美且有钱。
沈亦：……
魔童离开后，沈亦清静了几天，很快被那群还没有放弃找回场子的主峰弟子再度找上门来。
这一次，几人非常小心谨慎，再三确认了魔童在宗门外执行任务，并且还放了两只狗进院子里做先锋军，确认魔童和亲传弟子令都不在院子里，这才放心进屋。
沈亦照例躺在梧桐树下盖着书睡觉，隔老远就听到了几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唇角微微勾了勾，微微扬声道：“你们几个——”
几个还在悄悄往这里摸的主峰弟子抖了一抖，想起了沈亦每次突然出声，背后都会冒出一只魔童，顿时紧张回头。
魔童没在后面，几人重重松了口气。
为首的林渺最为紧张，直接道：“别跟他废话，直接上！”
“——知不知道今天午饭是什么呀？”
紫黑色的魔器立在桌子上，深紫色的光芒罩住了几人伸出的长剑，将其紧紧吸附住，动弹不得。
这是魔童自白泽秘境里得来的魔器，他们很早就知道，甚至有心觊觎过。
仙门弟子也是可以使用魔器妖器的，只是威力不可同日而语，而这样高阶的魔器，哪怕是威力变小也足以媲美中阶仙器！
他们手中目前的仙器都属于低阶，因此对这把魔器也曾眼馋过，只是不知道沈亦竟然也可以使用它！
他不是天缺体质吗？
“我发现高阶魔器能够自动吸收环境灵力反哺主人，所以不好意思，天缺体质的我暂时也有修为了。”
沈亦拿开书，茶灰色眸子微笑着看过来，表情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那你也不过是个废物——”
林渺是几人中修为最高的，涨红了脸摆脱了魔器控制，再度提剑向沈亦刺去，却被一柄剑直直架住。
沈亦从剑后面探出头，笑容灿烂：“更不好意思的是，剑法我也练了点……”
林渺不信邪，他再度拔起长剑，试图刺伤沈亦，然而无论他以多么刁钻的角度出剑，沈亦甚至都没离开过摇椅。
他的剑术比自己高得多！
“砰”的一下，林渺的剑被沈亦击飞，脖子上架了一根长剑：“我讨厌一句话说两遍。你再这样我就……”
林渺满脸愤慨，本打算誓死不屈，谁知沈亦下一句话是：“——就把你下山做任务结果做进春香楼的事情告诉素瑶师姐。”
林渺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沈亦。
沈亦用剑刃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剩下几个始终拔不出剑来的师兄弟们：“还有红婕师姐、白蝶师妹、以及——迟明师兄，话说你一个断袖进春香楼做什么？”
随着沈亦一个个名字爆出，几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到最后一个已是爆红，松了剑就要往院子外面跑。
他不想跟着林渺找茬了！不活了算了！
“站住。”沈亦淡淡两个字就把他的步伐定住，“你们几个，都给我去膳食堂把今天的饭菜打包回来一份，我列个单子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