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6
我像是在重复走着他走过的路。
以前,他收摊后也会去客栈跑堂。
有一天我去找他,在厨房角落里,五六个店小二围着一张小矮桌大口扒饭。
桌上就些许青菜,肉丝都见不着几条。
「小白,我带你去吃好的。」
「这饭菜哪是人吃的。」
我一脸嫌弃地看着桌面饭菜,拉起他便走。
其他小二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含在嘴里那鼓鼓的米饭都不香了,就差没哭。
我把他带到全城最高级的迎凤楼吃烤羊。
他在门口把衣服理了半天才敢踏进去。
傍晚下起小雨,我身披蓑衣跑进客栈。
初冬时分的雨特别寒冷,我裹紧身上湿润的衣裳。
客人不断把雨水带进客堂。
我要及时把地上的雨水拖干,防止客人滑倒。
一不小心,自己反而摔了一跤。
手臂划过旁边的长椅,疼得刺骨。
还差点没把椅上的贵妇带倒。
没顾得上手臂,我向客人连声道歉。
啪!
贵妇大手往我脸上抽,火辣辣的。
我硬挺挺站在原地,继续道歉。
贵妇再次抬手。
「你想坐牢?」
白墨首的声音很冷。
贵妇算是有见识,知道这男人来头不小。
她的手没有再次落下。
白墨首是何时来的,来了多久,我并不清楚。
我只想把头埋到地里,手臂下意识摆在他视线之外。
我也看不见他当时那血红的眼。
「去清理一下。」
「不行,现在很忙。」
客栈掌柜已经来到我跟前向我怒视。
白墨首的话打断他的愤怒。
「掌柜,给我安排雅坐,来些热菜,让这位小二陪我。」
说罢,他抛出一锭锃亮的银子,我眼睛跟随着银子划出抛物线。
直到它落入掌柜手中。
这。。。
我。。。
哎!!!
7
离开客栈时,我坐上白墨首的马车。
手太疼,晚上没法演奏,先去戏楼跟薛掌柜请假。
我让他把我送回家,他没说话。
马车停下时,我到了状元府外。
这作风,跟当年的我像极了。
不听人言。
他怎么越来越幼稚。
站在府门外,我低头看着手指在打圈。
「被苏盈郡主知道不好。」
白墨首有点生气,抓起我的手把我拖进到府内。
除了管家和几个丫鬟,偌大的状元府就他一人住。
他吩咐下人给我取来厚厚一叠衣裳,足有五套。
像早有准备一样,都是我最喜欢的花色。
而且全是上等丝绸,一件能顶我几个月工钱。
回到厅堂,我的画作被堆在椅子上。
桌上已备好姜汤。
白墨首把碗推到我面前,甩了一眼杀。
「我跟苏盈并无半点关系,她不想当联姻的工具,所以跟她父王说心上人是当今状元,她只是让我沉默就行。」
「而我最怕皇上赐婚,所以我两各取所需。」
白墨首拉起我受伤的手帮我涂抹伤口。
「我问过戏楼薛掌柜和画坊高掌柜,你没有婚约。纪千寻,你那天是在骗我对不对?」
「我没骗你。」
「那你证明给我看。」
「下次再证明。」
白墨首忽然抓着我双臂,把我提起放到桌面上,整个脸压到我耳边。
他的声音很低沉。
「这里是我的府邸,我对你做什么都没人会知道。」
「你别知法犯法,我真要成亲了。」
他的一只手往我脖子上摸,手指把我脖子上的红绳勾了出来。
「都要成亲了,还带着这吊坠?」
8
我脖子挂着个吊坠,很小很小。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依然没舍得将它卖掉。
那是白墨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他成为我「男宠」的第二年,
爹爹在迎凤楼给我设生辰宴。
我通知了白墨首,但他并没到场。
整个宴席上我都是气鼓鼓的。
爹爹问谁欺负我。
我说:「是个混蛋!」
直至我回到府上,那混蛋都没出现。
别人卖身都卖得干干净净,你卖身还能打折!
我失落地看着窗外。
不知何时,屋外已下起鹅毛大雪。
咕咚。
是石头打落在屋顶的声音。
我跟他约好的暗号,他来了。
推开后院门。
大雪漫天舞,白墨首昂首挺立。
他走到我跟前,用手揉搓着我脑袋。
我双手叉腰,闭眼嘟着嘴,头往侧一拧。
这是造反了!反客为主了!
「哼!叫两声!」
他轻声「汪!」「汪!」
我满意点头。
白墨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条红绳。
「纪小姐,我给你带了生辰薄礼。」
我看着那尾指甲盖大小的金坠。
啧,真小气。
白墨首拆开红绳,双手绕过我的脖子,帮我戴上。
我安静地低着头,离他胸膛很近,感觉很安全,很想贴上去。
娘亲的声音在不适合的时候响起。
就我转头回应的时间。
他已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我的心跳毫无征兆地疯狂奔腾起来,耳根热得发烫。
从此这个金坠再没离开过我胸前。
后来我才知道,那小砣金坠,是他没日没夜忙碌换来的。
如今,白墨首居高临下,盛气凌人,还威胁我。
他买下我的画作,就是想羞辱我吗?
我鼻子酸麻,眼框发红。
白墨首愣住,开始手忙脚乱地帮我擦眼泪。
「别!别!别!」
「我只是唬你的。」
他慌张起来,一时拿我毫无办法。
我推开他,跑出状元府。
白墨首远远地跟着我,直到我跑累了,他才背着手走上来。
像当年一样,揉搓着我脑袋。
「今日是你生辰,我只是想送你礼物。」
「啊?」
是啊,今日是我生辰,我已经三年没记起来了。
白墨首从怀中掏出一条金项链,打开扣子。
亦像当年一样,他要帮我戴上。
「千寻,能不能……」
一辆马车不合时宜地停在我们身边。
「纪姑娘,这么晚为何还在外面。」
何有富带着一身肥膘走下来。
「小子,你是何人?敢动我未过门的妻子?」
白墨首手中的项链啪啦一声跌落在地上。
9
我坐上何有富的马车。
他是商人,本是我爹爹的生意伙伴。
他心仪我,以前向爹爹提过几次亲,但都被我拒了。
我不好肥肉。
我娘亲当时跟他借了很多银两,现在他是我债主。
上月,何有富忽然跟我说,只要我跟了他,可以免去我的欠债。
其他欠债也会帮我还清。
「请何老板不要再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纪姑娘还未想清楚?你现在背着一身的债,试问除了我还有谁敢要你?谁还愿意当这冤大头?」
何有富用指手勾了勾我下巴。
我嫌弃地拔开他的手。
「跟你无关,停车!」
何有富没拦着我,只是冷冷道。
「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如果还不清债,要么嫁给我,要么就卖身。」
10
苏盈还是一如既往的长舌。
我回到金陵的事没几天便传开。
跟我一起长大的华府千金华音找到我。
她要成亲了,要我去给她梳头。
那是我们小时候的约定。
华音出阁那天,我帮她把头发梳得笔直,口中念念有词。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她身穿龙凤掛,眼中有泪。
「千寻,我们的约定差点就落空了。」
「我不是刚好回来了吗?」
「你还敢说,这几年你音讯全无,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以后不用再担心,我会长时间留在金陵。」
华音用手捐抹去眼角泪珠「当时你家出事,为何不找我?我可以帮你啊。」
我低头看着梳子在长发中滑落。
「那天官府的人突然冲进来,把爹爹抓走,我和娘亲被赶出家门,就那一瞬间,我变得一无所有。我不知道怎么办,更不知如何面对你们的目光。我与娘亲在下人家里暂住了一段时间,根本不敢出门。后来跑回苏州,但又被债主扫地出门,辗转各地逃债,最终还是回到金陵。」
华音转过头看着我「你知道吗?你的男宠找你都找得快疯了。」
「什么?」我梳着头发的手顿住。
「他知道你被抄家后,我们认识的人他都一一找过。后来他以为我们把你藏起来,还硬闯我华府,还有田府,陈府。」
「那天我路过纪府,见他蹲在门外嚎啕大哭。一个大男人,哭了整天。」
「从那之后,我就没见到过他。后来听说新科状元叫白墨首,我都惊呆了。他那么努力,肯定是为了当官,方便找你。」
那年我去找白墨首,听到他跟书友对话。
书友问他「是否有考虑迎娶纪家千金?」
白墨首回答很冷「没有。」
我哭了几天。
很快我便家道中落,还他卖身契的那天,他明明如此冷漠,为何还要到处找我?
华音抛绣球时,我还在出神,绣球砸到我头上后弹飞出去。
落到白墨首手里。
这是习俗,寓意幸福传递,接到绣球的人会成为下一位成婚者。
他把绣球递给我。
11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新科状元向我示爱。
宾客欢呼,掌声。
我左右为难。
「白墨首,我已有婚约。」
「我知道你不喜欢肥肉。」
「我现在喜欢了。」
白墨首俯身到我耳边。
「你要是喜欢肥肉,我就吃肥点,你只要毁约就行。」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而有磁性。
这几年走南闯北,阅人无数。
就没见过比他更能让我心跳奔腾的人。
「如果你不毁约,那我就毁了他。」
我差点就同意了。
但最终我仍然没接过绣球。
今天到场的还有不少旧时玩伴。
不断有公子千金向我敬酒。
我来者不拒,很快就把自己喝醉了,更多是自己想醉。
拎着酒壶跑到院子角落里,静静地坐着。
静静地看着大家欢声笑尔。
白墨首来到我身边「怎能独饮?」
我不削地撇了他一眼。
哇一声哭了出来。
「白墨首,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