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发威
“……贺先生?贺先生……”
贺凉水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对上楚孤逸的俊脸,张了张嘴,猛地吸入一大口冷空气,打了一个大喷嚏。
他的手脚身体,几乎冻成了冰棍,感觉都不像自己的了。
楚孤逸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元气丹,道:“结界破了,很冷。”
此时的温度估摸着至少零下七八度,没冻死就是好事了。贺凉水吃了丹药,楚孤逸将他扶起来,搓揉他冻成冰块的手,贺凉水身上渐渐回温,哆嗦几下说:“再晚点醒来,我就冻死了。”
四顾望去,地上躺了一大片弟子,各个身上盖着薄雪,就像已经入土为安。
贺凉水吓了一跳,“他们没死吧?”
楚孤逸试了几人鼻息,“暂时没有。”
“血皇天呢?”
楚孤逸摇头,“不知道,几位掌门也不见了。”
几位掌门包括,徐平宽、子车良、卓南晴、太极掌门。都是仙门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陆陆续续有弟子们醒来,发现自家掌门不见,不由得骇然失色,四处寻找。
“看来被血皇天绑走了。”贺凉水猜测,他活动手脚站起来,瞧见趴在地上睡如死猪的安俊,弯腰拍了拍对方的脸,“别睡了,醒醒。”
安俊双腿一蹬,惊醒:“师父!”
贺凉水夸赞:“真有孝心,做梦都不忘师父。”
“安师兄!”一名南斗弟子扑到安俊身边,“掌门不见了!”
安俊还迷瞪着,分不清幻觉还是现实,拔剑道:“妖怪,休想变成师弟的模样迷惑我,拿命来!”
那弟子急道:“安师兄真的是我!不信你看我屁股,现在还有一块被乾坤咬的疤!”说着,他就开始脱裤子露屁,腚朝安俊,“看见了没?”
安俊:“……”
贺凉水:“……”
南斗弟子,竟如此奔放。
安俊一剑抽打在师弟屁股上,人彻底清醒,斥责道:“别动不动脱裤子,丢人。”
那师弟猴子一样跳开,提起裤子去叫其他弟子。
“……贺公子??”安俊这才发现贺凉水也在,面颊发烫解释,“我跟那个师弟什么都没有,你千万别误会!”
贺凉水道:“别磨叽了,快找找你师父在哪里。”
“师父?”安俊面色一变,想起了什么,“师父他为了救我,被大狗熊咬断了一条手臂……不对,那是做梦。”
他长吁一口气:“还好是做梦。”
弟子们已经陆续醒了一大半,但谁都没有找到四位掌门的踪迹。
“林师兄。”楚孤逸道。
贺凉水转目望去,果然是林松烟。
林松烟身上干干净净,一点落雪与脏污都没有。反观贺凉水,那一身白衣因为在雪泥里躺了小半日,已不复仙气飘飘。
输人不输阵,贺凉水拿出扇子风度翩翩地摇,冷风刮得脸生疼,唇角含笑:“林公子,你何时出来的?”
林松烟淡淡道:“只比你们早一点罢了。”
“那你可看到血皇天了?”
“看到了。我正是从他那处来。”
楚孤逸:“什么意思?”
林松烟不急不缓讲述事情原委,在脱离血皇天记忆幻境不久,他便醒了过来,当时只见满地仙门弟子,诸位掌门也都在。
还有血皇天。
林松烟:“我本想杀了血皇天,不巧的是要动手时他恰好醒来。”
贺凉水对此报以怀疑,不过他没有打断。
“实力悬殊,血皇天以诸位掌门的性命,威胁我说出贺泠的下落,我只能告诉他。”
贺凉水问:“既然你说了,他为什么还要绑走诸位掌门?”
林松烟冷笑:“你问一个大魔头为什么想杀人,等同于废话。”
“……”好吧,有点道理。
贺泠遭到如此暗算,血皇天怎么可能问出贺泠的下落就罢休,自然要“回敬”一下。
贺凉水又问:“所以你就这么看着你师父被杀?”
林松烟冷冷道:“如果他们被杀了,你觉得我还能回来?”
“能。”贺凉水给出肯定的回答,“你可是林松烟,谁死了你都不可能死。”
“……”
这已经不是夸赞,而是暗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个超大的金手指。
楚孤逸问:“他们在何处?”
林松烟刚要回答,只见一道灰白的影子闪来——
将暝出鞘,剑指那道身影,楚孤逸挡在贺凉水身前,目光沉沉:“琴若欢。”
琴若欢本可以趁机逃跑,但他遍寻不到卓南晴,只能在此徘徊,他问:“你们可曾见过卓掌门?”
贺凉水原本还纳闷血皇天为什么不抓琴若欢,现在算是明白了,抓了卓南晴,就等于牵制了琴若欢。
此举与当初琴若欢与仙门合计捉住贺泠,钓血皇天上钩,有异曲同工之妙。
果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本座在这里。”血皇天的声音传来,“传个话都磨磨唧唧的。”
林松烟:“……”
众人循声抬头望去,演武场边的大殿屋顶,一道高大硕美的身影逆光而立。已是黄昏日落时分,残阳如血,万丈霞光做了血皇天的背景图。
在他后侧方,数万血魔宗弟子整队待发,黑压压的一片,气势磅礴。
贺凉水真想拍手叫绝,大魔头的出场方式就是酷炫狂霸拽。
血皇天居高临下,如同俯视蝼蚁,“本座想想,该怎么杀你们好呢。是一个一个来,还是……”喉间发出低笑,腥红的眼瞳杀意毕露。
仙门弟子腿已软了大半。
“血皇天,卓南晴在何处?”琴若欢阴着脸问。
血皇天这才是像是注意到他的存在,轻蔑道:“琴若欢,多年前本座就告诫过你,胆敢动本座的东西,只有一个下场,你还记得吗?”
琴若欢捏紧拳头,诚如血皇天所言,多年前他就跟血皇天打过交道,那时的他刚接手情魔宗不久,急于求得建树,惹到了血魔宗,几度被血魔宗打压。那时他就被血皇天瞧不起,这些年过去,在血皇天看来,他依然如同阴沟里的老鼠。
他怎能不恨。
“几千血魔宗弟子的血,好喝吗?”血皇天张开十指,其间隐约闪烁雷霆闪电,混着浓郁的魔气,卷曲的发无风自动,张狂、邪恶、性感,在他身上混为奇妙的半魔之体。
狂风乍起,铺天盖地吹梦到西洲的雪晶自地面升腾,众人足下寸寸裂成黑色齑粉。
贺凉水目瞪口呆,大魔头发威,真的很可怕。
楚孤逸立即挟带贺凉水撤出百米之外,不忘提醒众仙门弟子:“退出演武场!!”
仙门弟子慌忙撤退。
在那黑色的旋风中,只余琴若欢一人,他想走,但他不能走,因为血皇天的手上,还有一个卓南晴。
离盼大惊:“师父!!”她想再靠近演武场已是不能,魔气自发形成结界,其上电光劈闪,她的剑一触即被弹开,剑刃出现豁口。
外面进不去,里面出不来。离盼咬牙道:“血皇天!你放开我师父!”
血皇天没有分给旁人半个眼神,一手掐住卓南晴脖颈,垂眸望着琴若欢惨白惊变的面色,缓缓微笑:“现在,你能体会到我失去阿泠的心情了吧?”
琴若欢道:“你放开她,所有的计策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血皇天一把将卓南晴丢开,卓南晴自屋檐滚落,堪堪能站稳,她刚醒没多久,就被血皇天封住了奇经八脉,无法动用灵力。
“南晴!”琴若欢再顾不得其他,欲要奔过去,却有一把黑色的镰刃劈来,他翻身堪堪避开,又有咆哮的魔气化作怪兽撕咬他。
卓南晴眼睁睁看着琴若欢在血皇天布下的法阵里左支右绌,半点忙都帮不上,甚至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种立场。
炼魔境两大魔宗的宗主对决,已经进行过一次,血皇天中了琴若欢的情天幻海,然后他把众人也拉了进去,如果不是血皇天醒来,大家恐怕都要冻死在这天山上。
第一场算是平局。这第二场,绝非平局,血皇天掌握主动权,走了速战速决的路数,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琴若欢便招架不住,被一道巨大的镰刃刺穿胸膛。
血皇天嫌流的血不够多,又在琴若欢身上补了无数刀。
卓南晴怔在原地,张口欲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琴若欢倒了下去,血几乎流成一面小湖泊,映照出他灰白的脸。
这一刻,除了卓南晴,没人可怜琴若欢。他做的恶事太多,杀的人太多,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以抵消他的罪孽。
楚孤逸面无表情地望着琴若欢倒下的身影,没有喜悦,没有快意。
便是罪魁祸首死了,他的二师兄三师兄也再也变不回从前的模样。尘埃落定,徒留的不过是伤痕累累的躯体与灵魂。
琴若欢终归死在了血皇天手里,算是罪有应得。
贺凉水悄然握住楚孤逸的手,向来像个大火炉子,此刻竟微凉。轮到他搓了搓楚孤逸手指。
楚孤逸回握住贺凉水的手,没有言语。
琴若欢的死并不是终结,见了血腥的血皇天越发兴致盎然,眼瞳灼灼如红宝石,低沉的笑声传遍整个演武场,“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我的阿泠,到底在哪儿?”
贺凉水霍然看向林松烟,“你不是告诉他了?”
林松烟道:“我是告诉他了,贺泠原本在大殿后面的地窖里。”
“原本?”
“现在不在了。”
“什么叫现在不在了??”
“不在就是不在了。”
魔气飓风般刮过,血皇天道:“没人知道的话……”
“我知道!”为了阻止一场血腥的屠戮,贺凉水决定献出一点节操,“贺泠肯定回家给你生娃了!一胎八宝!”
血皇天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贺泠:……
贺凉水:要怪就怪血皇天!
第182章雷霆
兴许是情天幻海中经历过,血皇天对于贺泠“生孩子”这事,有着莫名的信任。
不过生孩子的前提是,上过床。回到现实,血皇天连贺泠的身体都没得到,何谈生娃?
血皇天面色冷极:“回家?不可能,阿泠若是回了血魔宗,怎么可能对本座视而不见?”
这话是有道理的,贺泠从地窖消失,如果是出来了,必然会发觉演武场的情况,当时所有人都陷在情天幻海里,包括血皇天。
再不济,贺泠也会把自家宗主一起扛回家。
“说,你们究竟把我的阿泠藏到哪里去了?”血皇天眼神阴鸷,气吞山河般的魔气自周身发散,威压一度使得方圆百里内鸦雀无声,唯余风雪肆虐。
贺凉水不由得怀疑林松烟,“你们真的把贺泠藏到了地窖?”
林松烟道:“那是自然,看守贺泠的正是我青霄弟子。”
“那些弟子呢?”
“他们也不知道贺泠是如何消失的,在琴若欢展开情天幻海后,他们就陷入了昏迷。”
屋檐之上,血皇天已是不耐烦,雷霆之怒祸及他脚下的大殿,瓦片碎裂,房梁倾斜。屋顶斜面后方悄然冒出三道人影,正是子车良徐平宽与太极掌门,三人一齐举剑攻向血皇天。
众人屏气凝神,等待这至关重要的反击——
他们失望了,血皇天只回头看了一眼,魔气分裂成数道奇形怪状的刀刃,从不同方向接住了攻击,并从四面八方围攻而上,他一步都未曾挪动。
反观徐平宽三人,纵然脚下能稳住,手上光是对付血皇天的魔气,就已拼尽全力。
子车良还好,凭着多年的杀伐经验逐一躲避攻击,徐平宽却是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直接滚到了地上。
“掌门!”青霄弟弟纷纷叫道。
林松烟不能坐视不理,两张符箓,一张贴在贺凉水身上,一张打过去贴在徐平宽身上,就将贺凉水与徐平宽调换了位置。
贺凉水:“……”林松烟你个狗比。
楚孤逸面色一沉,迅如闪电奔向贺凉水。
林松烟跟过去,为楚孤逸挡了一道混着魔气的霹雳,道:“师弟你别怪我,事态紧急。”
楚孤逸不置可否,抬头看向血皇天,他们的距离已不足五十米,如果血皇天再次发威,他只能硬着头皮应对。
太极掌门被打飞出去,子车良也没好到哪里去,落地拄剑吐了一大口血。
安俊大惊失色飞来:“师父!”
子车良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掌,隔空将安俊拍出战斗圈。
安俊:“……”
子车良还想给南斗留个后,比起徐平宽的怯懦回避,他到了此时依然无所畏惧,面色冷肃:“血皇天,我今日就把话放这,你若是敢伤我仙门弟子一人,便是玉石俱焚,你也休想活着离开天山。”
安俊意识到什么,嘶声喊道:“师父不可!!”
血皇天笑了:“你这是想跟我同归于尽?”
子车良冷冷道:“能与你这样的魔头同归于尽,我这一生不算白走一趟。”
血皇天抚掌,“不愧是南斗出来的人,骨头就是硬,当年的楚恒也是这样……”
“住口!”子车良怒道,“你这魔头不配提我师兄。”
血皇天弯起唇角,兴味盎然地望着楚孤逸,“楚孤逸,你知道楚恒是谁吗?”
楚孤逸神思恍然,血皇天认识楚恒?
“他是你……”血皇天的声音被子车良一剑截断,这魔头移形换影,那宛如电光的一剑刺中的只是他周身的魔气。
子车良连口气都没换,旋身又是一剑。
血皇天见招拆招,轻声嗤笑:“不自量力。”
这话如果放在别人身上,那是妥妥的自傲自大,子车良何许人也,少年时便小有名气,与楚恒合称南斗双杰,斩妖除魔无数,说他不自量力,恐怕说的人就是不自量力。
放在血皇天身上,却毫无违和感。血皇天在天魔君手下混的时候,子车良要过几百年才会出生。
所有的仙门中人,在半魔之体的血皇天面前就是不自量力。
除了楚孤逸。因为他是男主,小宇宙爆发时必须是最牛逼的人。
可惜此时的楚孤逸并没有小宇宙爆发,他出于往日的情谊与道义,帮助子车良,然后一起被攻击得节节败退。
纵然有林松烟从旁协助,战局仍然呈现一边倒。
贺凉水看着着急:“你们就说出究竟把贺泠藏哪儿了吧!子车掌门,难道你们要为了一个贺泠,陪葬整个仙门吗?”
子车良嘴硬:“今日我定要除了这魔头!”
徐平宽喊道:“在地窖!贺泠在地窖!”
子车良恨铁不成钢地怒瞪老友。
徐平宽怂道:“子车兄,已经到了这地步,再打下去,只会伤及无辜。”
林松烟道:“贺泠不在地窖。”
徐平宽惊道:“怎会不在地窖?明明就把他用法阵困在地窖的!”
连徐平宽子车良都默认贺泠在地窖,那就是真的在地窖,贺凉水沉吟道:“会不会是隐身法?”
血皇天道:“我数到十,如果能把阿泠带到我眼前,我可以暂且饶你们不死。”
徐平宽连忙指派两个弟子去地窖。
“一、二、三……”
“解开法阵需要一点时间!”徐平宽叫道,“请血宗主数到一百!”
“……”血皇天停下数数,挨个掰指关节,弄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默默在心中计数。
众人冷汗直流,恐怕在场的有一半后悔来参加什么劳什子的仙盟大会,结果大会没办,差点成了魔头的手下亡魂。
不多时,那两名弟子回来,皆是面色惨白,哆哆嗦嗦向徐平宽禀报:“掌门,贺泠他……不见了。”
徐平宽的脸变得与那两个弟子一样,不光他,在场所有人的脸都成了石灰色。徐平宽摇摇欲坠,几日疏于打理的两撇美髯长了些,嘴唇抖动时跟着发颤,“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
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血皇天目光灼灼俯视众人,“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徐平宽竭力辩解:“贺泠真的关在地窖,是真的!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见了,肯定是逃走了!”
血皇天:“阿泠逃走时,会看不到本座?会不想在你们每人身上捅一刀?”
“……”
按照贺泠的性格,就算看不到血皇天,也不会就此放过抓他的人。
贺凉水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他会不会,是被人劫走的?”
然而他这个猜测没有被血皇天认可,也是,知道贺泠被抓的,不是仙门就是血魔宗,还有谁?
血魔宗左使,铁面修罗贺泠,一个威震修真界的魔修,谁敢去劫?
楚孤逸左顾右盼,贺凉水问:“看啥呢?”
“……朱长老在何处?”
贺凉水一惊,朱长老,这个混在仙门中的魔修,竟然忘了他!
“他也来了?”贺凉水就没注意过。
楚孤逸点头,“之前在大殿议事之时,他也在,是接到青霄的传音来的。”
“这老头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贺凉水话音未落,便有一道闪电劈来,楚孤逸立时携他后撤十余步。
将暝登时化出数道剑影,在他们周身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圈。
天上云雷涌动,魔气遮日,血皇天的身影已经消失,就是仙门想合力杀他,也找不到他的真身究竟在何处。
子车良吼道:“魔头,有本事与老夫单挑!”
血皇天的声音若远若近:“既然你们不肯说出阿泠的下落,本座只能自己动手了。”
猛然间,数万道雷电倾盆暴雨般落下,所过之处尽皆成为焦土。不时有弟子的惨叫声响起,纵然不死,也要受伤。
贺凉水惊呆了,这么多的闪电,如果不是楚孤逸护着,他现在指不定已经成了一块黑炭。
诸位掌门一开始尚且能应对,这闪电虽多,威力却分散了,只有个别的特别粗壮的闪电,才能才能对他们造成伤害,一些小闪电在他们看来就跟挠痒痒似的。
每个仙门修炼的课程中必有一课,就是遭雷劈,因为渡劫之时必将遇到雷劫,从小锻炼,总比好不容易渡劫却没挨过去要好——当然,至今达到渡劫境界的修士寥寥无几。
贺凉水被楚孤逸拽着,奔腾在闪电暴雨中,脚下滋滋作响,头顶轰隆滚鸣,他跑着跑着看到,因为电流无处不在,楚孤逸的头发,又变成了卷毛,还一弹一弹的。
贺凉水忍不住噗嗤一笑。
楚孤逸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在焦土横飞中御剑而行,手上结出一道屏障,抵挡雷电与飞溅的雪泥瓦砾石块。
他稳稳持剑,听不到背后林松烟的叫唤,只想带着他的贺先生暂时脱离此地,其他的他管不了太多。
林松烟眉眼阴沉,连男主都跑了,这出戏又该如何结束?
原本,只有楚孤逸能制止血皇天。
贺凉水抱着楚孤逸的腰,神经半点不敢松懈,擦着数道雷电疾行。
可能上天也不让他们走,因为血皇天的发疯,生生引来地震,霎时地动山摇,一大团雪白犹如狂狼冲击而来。
因为魔气遮挡,在冲出血皇天的无差别攻击圈之后,他们才看到。
贺凉水瞳孔放大,“操!雪崩了——?!!”
铺天盖地的雪,淹没了整座山头,世界归于平静。
都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自然灾害发起难来,什么修仙的,什么大魔头,都别想逃过。
天地落了一个雪茫茫,真干净。
贺凉水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不会就这样挂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贺凉水:弟弟的卷毛真好看,又帅又性感。
楚孤逸:唧唧毛也有卷的,贺先生你看看。
第183章雪岭
贺凉水是被刨出来的。
楚孤逸喂他吃了十几颗灵丹妙药,才把他的一口气吊住,用灵力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胸膛间骤然能喘气,贺凉水一个激灵瞪直了眼,醒了。
“贺先生!”楚孤逸心下稍安,“你怎么样?”
贺凉水张嘴就打了一个喷嚏,可冻死他了。转头看去,身边除了雪,还是雪,在夜幕中发出淡淡的银蓝色。
这还是在他身下垫了一块皮毛的温度,冰天雪地,好在人总算是活过来。
楚孤逸搓了搓他冻僵的手指,在雪里埋了小半日,差点双双变成冰尸。
贺凉水渐渐缓过神来,舌头捋直了,能说话:“这是……哪儿?”
楚孤逸醒来就在忙着救贺凉水,周围的环境尚未观察,环顾一圈道:“我们应该在一片谷地之中。”
“其他人呢?”
仿佛为了回应他,不远处响起一道呻。吟。
贺凉水在楚孤逸的搀扶下站起来,脚一深一浅走过去,谷地怪石嶙峋,坑洼不平,他的手必须一直搭在楚孤逸胳膊上,才不至于绊一跤。
“啊!”贺凉水脚下传来一道惊叫。
贺凉水吓一跳,“什么鬼?!”
不是鬼,而是一名青霄的弟子,那弟子灰头土脸坐起来,见此二人,不由得热泪盈眶:“楚师兄,贺公子!我没死啊!”
楚孤逸给他一瓶丹药,吩咐:“去找其他人。”
继续往前行进,到了一座小雪包前,呻。吟正是从中发出的。救人要紧,贺凉水二话不说去刨雪,楚孤逸道:“我来。”
将暝粗暴地横扫而过,雪包被削平,里面的人也滚了出来:“……操,谁啊?”
“原来是安俊啊。”贺凉水笑道。
安俊人还懵着,身上乌七八糟的,惊问道:“我师父呢?”
贺凉水哪里知道,说:“我也刚醒。”
三人结伴,在山谷里一边挖被雪埋的弟子,一边寻找熟人。空荡荡的山谷,逐渐变得“热闹”,仙门弟子飞来飞去,不时传来或惊恐或喜悦的呼声。
“楚师弟。”林松烟幽灵般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松绿的道袍在夜晚的冷风中飘飞。
楚孤逸愣了两秒,问:“林师兄,你看到师父了吗?”
林松烟道:“往前找找吧。”
安俊忙问:“那你看到我师父了吗?”
“没有。”
林松烟幽魅般带他们往前走,走着走着,贺凉水发现,林松烟好像没有脚……
鸡皮疙瘩冒出来,贺凉水头皮发麻,拽了拽楚孤逸衣袖。
楚孤逸:“?”
贺凉水指着林松烟的腿。
楚孤逸低头看去,问:“林师兄,你的脚怎么没了?”
“……”好家伙,居然直接问的吗?
安俊大为惊悚,一蹦三尺高:“操?!”
林松烟身形一顿,慢慢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望着楚孤逸,缓缓咧出一个诡异而邪恶的微笑,面孔腐烂,张牙舞爪扑过来。
“鬼啊!”安俊惊叫。
贺凉水打着扇子,“别光叫,上啊!”
安俊这才拿出南斗首徒的风范,唤出灵犬:“乾坤,咬他!”
灵犬对鬼魂,刚刚好。楚孤逸斩妖除魔无数,在除鬼方面还真不利索,费了一点力气,才将眼前的厉鬼打散超度。
安俊心有余悸,干瞪着眼:“林松烟……居然变成鬼了?”
楚孤逸:“应该不是……”
“师弟。”一道松绿身影飘来。
安俊回头一看,差点吓得当场翻白眼厥过去,“乾坤咬他!”
“??”林松烟挥扇格挡,一脚踢开灵犬,不悦道,“安俊,是我。”
安俊:“咬的就是你!”
林松烟看向楚孤逸,“发生何事了?”
“楚孤逸,别跟他废话,快打他!”
楚孤逸道:“林师兄有脚。”
安俊低头看去,这个林松烟果然有脚,“你、你真的是林松烟?”
林松烟道:“当然。”
安俊半信半疑,问:“邓阳是你什么人?”
“……”
“回答不上来了吧?他是假的!”安俊向贺凉水告状。
林松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邓阳是我师弟。”
懒得再多费口舌掰扯,直接道:“青霄弟子都在那边的千枯岭中,师父也在。还有你,安俊,子车掌门到处找你。”
一听师父在找自己,安俊什么都信了:“当真?那我们快过去。”
贺凉水观察这个林松烟,“刚才有个鬼魂假扮你。”
林松烟很平静,“是吗。这个山谷有很多鬼魂,来的路上我就碰到两个。”
贺凉水惊讶,楚孤逸问:“为何会有那么多鬼魂?”
安俊哀戚:“难道仙门弟子死伤很多?”
“死去的确实是仙门弟子,不过那是陈年老鬼了。”
“陈年老鬼?”
“他们已经死去很多年。”林松烟道,“都葬在那边的‘千枯岭’中,尽管当年超度了不少,仍有漏网之鱼不愿入轮回,在山谷中徘徊。”
楚孤逸奇怪道:“为何会死那么多仙门弟子?”
林松烟目光幽幽一瞥楚孤逸,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道:“具体的我也知之甚少。”
贺凉水背脊忽然蹿上一股寒意,忙紧紧挨着楚孤逸,左右张望。楚孤逸也感觉到了,有鬼在跟着他们,混在一些仙门弟子当中。
安俊见不得贺凉水与楚孤逸这般“亲密”,招呼道:“贺公子,你要是累脚,就坐在乾坤身上。”
贺凉水婉拒:“不用。”
他们之所以选择走路,是因为路上难免还有蒙难的弟子,不管是什么门派的,先救出来再说。
这场雪崩造成的伤亡并不多,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传信方式,很快就有模有样组成队伍,接到通知朝千枯岭前进。
血皇天不知哪里去了,整片血魔宗大军也像人间蒸发了。
贺凉水心中不免生出古怪的感觉,这场雪崩就好像人为似的。
用时一炷香,紧赶慢赶到了千枯岭。
皑皑雪岭,皓月当空,徐平宽子车良等人立在坡地之间,面色肃穆。
贺凉水发现,卓南晴不在,北冥弟子尽皆消失。
“师父,子车掌门。”楚孤逸上前问候一声,“你们没事吧?”
子车良露出两分笑意,剩下的八分揉作复杂的情绪,“小楚,我们没事,反倒是你,当时首当其冲为大家挡了一道,没受伤吧?”
在雪崩来临之时,楚孤逸本可以带着贺凉水一起冲上天,但他没有,除了自卫,他力挽狂澜用醉花阴法阵挡了那泼天大雪须臾,给众人争取一息的时间。
别小看这短暂的一息,却给了大家反应的时间,不至于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被雪埋了。
“没有。”楚孤逸云淡风轻揭过自己的功劳,“卓仙师呢?”
徐平宽冷哼:“走了。女人就是女人,感情用事。”
“……”
子车良不赞同道:“北冥尚未恢复元气,卓掌门是回去主持要务。”
琴若欢死了,北冥又刚经历鲲神一劫,无论这仙盟大会还开不开得成,她恐怕都无心参加了。不如回去搞事业。
徐平宽道:“血皇天要是卷土重来,缺了北冥,像什么样子?”
有了卓南晴,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子车良不置可否。
贺凉水心想这徐老头子真是绝了,既嫌弃人家卓仙师是个女人,又想让人家无偿帮助。
徐平宽忽然问:“楚孤逸,你这头发怎么回事?”
顶着一头长长卷毛的楚孤逸:“被雷电电的。”
“……”
来的路上,安俊就不止一次偷瞄楚孤逸的卷发,说:“那我回去也用雷电烫一个卷。”还怪好看的。
贺凉水提醒:“你可别学,楚孤逸这是基因里带来的,你要是不小心电着了哭都来不及。”
安俊窃喜,“贺公子这是关心我吗?”
子车良白了徒弟一眼,道:“想当年,我师兄也是一遇到雷雨天气就变成天然卷……”话语戛然而止。
徐平宽说起别的:“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这千枯岭还有亡魂,应当想个办法才是。”
没了北冥,撑起仙盟门面的就是南斗与青霄,徐平宽这么爱面子的人,自然要做足表面工夫,同时心中生出一股得意,便显得满面春风似的。
子车良凉凉一瞥老友,道:“这谷中厉鬼已有二十余年,并不好除。”
徐平宽笑意一僵,“子车兄有何高见?”
“见了才能知道。”子车良猛地刺出一剑,直指尾随楚孤逸等人而来的仙门弟子当中。
贺凉水摇扇微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子车良一眼就看出来弟子当中混了一个非人之物,徐平宽还傻在原地。太极掌门仔细端详楚孤逸,纵然老眼昏花,眉头却是越蹙越紧。
贺凉水笑问:“太极掌门,你还会看面相?”
太极掌门未置可否,沉着脸不说话。
那厉鬼在子车良的剑下居然游刃有余,子车良一个不防,就让对方逃跑。众人立时御剑追去。掌门一去,底下弟子自是跟上,乌泱泱一群人,就像一群还林的鸟。
楚孤逸御剑载着贺凉水,在雪岭中兜转,落在一片墓地中。
厉鬼倏然不见,仿佛只是为了引他们至此。
子车良握剑四顾,脸色逐渐沉下来,走到一块墓碑前,伸手拂去上面雪。安俊问:“师父,你怎么了?”
子车良道:“这是你十七师叔的墓。”
安俊茫然。
子车良苦笑:“你没见过他。还有你十五师叔,九师叔,当年,都是跟我很要好的……”
安俊错愕地问:“他们为何在此?”
子车良沉默。
随之而来的几位掌门也一同沉默了,各自走到自己熟悉的墓碑前,有人眉间隐痛,有人至今愤懑,还有人叹息不止。
尤其是太极掌门,他老泪潸然落下:“我太极门近百人,包括我三个亲传弟子,全都……”
场面一时极度悲恸。
在场的弟子大多是入门不久的,最大的不过三十多,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凉水背脊的寒意越来越重,就像背着一块冰,他如此,楚孤逸的脸更是不易察觉的转冷。那只厉鬼为什么要将他们引到这里?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捏紧手指,本能觉得自己不该问,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这里埋的,都是仙门弟子?”楚孤逸问出了口。
子车良猛然惊醒似的,“好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大家别太难过,眼下仙盟大会要紧。”
太极掌门人老了,一悲痛就难以抑制,他扶着墓碑,嗓音枯哑:“就算二十多年过去,那般惨烈的景象,在我眼前还是历历在目啊。”
楚孤逸问:“是谁杀了他们?”
“小楚!”子车良厉声道,“别问了。”
太极掌门颤颤巍巍看向楚孤逸,浑浊的眼珠子陡然瞪大了,“……是你?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安俊:雷电公公!来吧,把我变成卷毛!要比楚孤逸帅!
噼里啪啦——霹雳咔嚓——
安俊:
邓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呼吼吼吼咔咔咔!!!
第184章影像
“楚恒,是你?!”太极掌门浑厚的嗓音惊雷般炸起。
冰天雪地的山谷中阴风阵阵,墓碑林立,闻言的掌门们无不打了一个哆嗦。
徐平宽最为心虚,瞪直了眼,愣是无法为徒弟辩解半句。
子车良喝道:“太极掌门,你眼花了不成?这是青霄派的楚孤逸!”
谁不认识青霄派的楚孤逸?纵然他们多年前见过楚恒,音容笑貌早已消失在记忆长河中,若不是今夜偶然至此,哪里会想到楚恒,毕竟——
“楚恒已经死了。”子车良道,“太极掌门就是伤心,也不该胡乱指认。”
太极掌门花白胡子乱颤,塌陷的眼皮下,浑浊的眼珠紧盯楚孤逸的脸,嗫嚅半晌道:“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子车良道:“世上相像之人何其多,太极掌门不必过多忧虑。”
其他掌门原本只觉楚孤逸是个少年成名的青年才俊,太极掌门这么一唬,他们再看楚孤逸,也多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贺凉水捏紧扇子,眉心紧蹙,照这发展趋势,就好像大家都跟楚恒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墓地中埋葬的仙门弟子,难道都是楚恒杀的?
……怎么可能?
楚孤逸双手紧握成拳,还想问什么,被子车良以严厉的眼神制止,边朝徐平宽使眼色。
徐平宽如梦初醒,如果楚孤逸的身份被揭穿,青霄派难辞其咎。他立即摆出掌门风范:“楚孤逸,一边儿去别说话。”
贺凉水也怕这傻弟弟一股脑把底儿都掏光了,连忙拉过人。
林松烟轻声道:“师弟,你别多想。”
这么一大块墓地,林立的墓碑几乎看不到尽头,还有各位掌门不一的态度,让人多想的地方实在太多。林松烟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墓地一时寂然,整座千枯岭唯余风雪肆虐,与天上一轮明月。
清清冷冷,凄凄切切。
诸位掌门吊唁片刻,子车良叹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天山还有亡魂未散,但不知先前所遇之魂是何门何派,可有人认出?”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么多年过去,各门各派的弟子服都变了三四套,从穿着打扮上来判断,并不能确定那厉鬼的身份。
“罢了。”子车良又道,“无论何门何派,理应渡他入轮回才是。”
于是众人开始满山找鬼,贺凉水是理解不能的,见了鬼他躲都来不及,也只有这些修士不怕鬼。
这鬼还真不止三四个,能活到现在的那都是相当难缠的,不过仙门这么多人,除个鬼绰绰有余。
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血皇天哪里去了?
贺凉水紧跟楚孤逸,猜测道:“你说血皇天会不会掉黑洞里去了?”
“黑洞?”楚孤逸不解。
“就是一个很大很黑的洞,掉进去之后可能会穿到异世界。”
“?”
“或者他掉茅坑里去了。”
楚孤逸不置可否,他对血皇天去了哪里,掉没掉茅坑并不感兴趣。
贺凉水努力逗他开心,“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楚孤逸的心思还飘在墓地上,但对贺凉水的话,他是过了脑子的。
“你说血皇天有那么多女人,他自己也不是节制的人,又喜欢小孩子,按理说,他应该有一大堆自己的孩子。”
楚孤逸一愣,点头,“说的是。”
“那他为什么一个亲生孩子都没有?”
楚孤逸想不出来,“不知道。”
贺凉水煞有其事:“我怀疑他的精子有问题,不能让女人受孕。”
在第一次上生理课的时候,贺凉水就给楚孤逸讲过精子卵子,楚孤逸还记得,“那又如何?”
血皇天的精子,跟他们又没关系。
但贺凉水八卦,“如果他的精子有问题,那表示,他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就绝后了耶。难道这不是一件喜大普奔的事?”
楚孤逸:“我的精子没问题,我也绝后了。”
贺凉水:“……”
贺凉水口是心非:“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楚孤逸冷了脸,“贺先生,我不喜欢听这种话。”
像楚孤逸这么正直又正直的人,跟人谈了恋爱,那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怀疑他的真心,就是一种侮辱。
贺凉水自知说错,哄道:“你后悔也来不及,我吃定你了。”
楚孤逸不知想到什么,脸颊在夜色下泛出不明显的红晕,“贺先生想怎么‘吃’都行。”
“……”贺凉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弟弟的精虫爬到脑子里去了。
两人这边喁喁私语,前方忽然传来数道回音与诡谲的笑声。弟子们纷纷亮剑,与那几道鬼影缠斗。
楚孤逸神色一凛,挡在贺凉水身前,观察周围。
不知不觉间,他们被鬼影引入了一条狭窄的天堑之中,峭壁陡直,不时落下细碎的石子与雪块,崖壁之下,天幕仿佛成了一条靛蓝的丝带。
楚孤逸御剑带着贺凉水腾飞而起,耳边蓦然闪过杀伐之声,他环顾四周,除却仙门弟子,并无他人。
只是这仙门弟子的着装有些奇怪,竟像是第一次见。
那仙门弟子从他们身边掠过,倏然隐没于夜色,就像从未出现过。
贺凉水惊了,楚孤逸亦是错愕,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个怪异的现象。
那些仙门弟子看似与他们一样,却好似不是人,也不是鬼魂。
徐平宽瞥见一道身影,失声喊道:“黄师弟?!”
子车良面色惊变,他也看到了他熟悉的师弟身影,以及……他自己。
此情此景,恍若异度空间。
掌门们大乱阵脚,皆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唯有眼前的场景,越来越真实,好似昨日发生的事,又在眼前重现。
最终,所有的影子汇聚在峭壁上,组成一幅空前壮观的影像。
贺凉水瞪大了眼睛,这不就是……投影??
只是影像中的“演员”是在场的诸位掌门,与那过去的无数弟子们。
太极掌门仰着头,状似癫狂,老眼浊泪横流,“这是……这是……我那徒儿?徒儿啊!”
可惜他的徒儿只存在于过往的影像中,他的手拍打在岩壁上,不能改变丝毫过去发生的事。
楚孤逸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影像。
“……万象石。”林松烟喃喃道。
“万象石?”子车良悚然失色。
“传说,万象石可以记录过往发生之事,在特定的环境中将会重现。”林松烟掌心触在石壁上,“一整块的万象石,好大的手笔。”
万象石越大,所记录之事就会越清晰。
画面中,众仙门汇聚于一道峡谷之中,落雪纷飞,他们围住了三道人影。
两男一女,他们相继杀了一男一女两个魔修,而后,余下的那个男子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无数双眼睛,看着这一幕,尽管已是很多年前发生的事,如今看来,尽管听不到声音,依然令人胆战心惊。扑面而来的惨烈,令众弟子不由自主地后撤。
子车良挥剑砍向万象石,“妖法!”
万象石四分五裂,但影像并未离散,反而愈演愈烈,众人分明看到,画面中那个大开杀戒、眼瞳猩红、眉间眼尾燃烧幽蓝火焰纹的人,分明就是……楚孤逸?
周遭惊疑不定,已然分不清这究竟是妖法,还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楚孤逸像是僵住了,一动不动。
太极掌门猛地看向楚孤逸,暴怒道:“果然是你!是你!楚恒,你没死!”
万象石哗然破碎,然而晚了,不该被看到的往昔,百年来仙门最悲痛的一战,重新呈现在众人眼前。
楚孤逸说不出话,无法为自己辩解,他知道自己是楚恒之子,可是他的父亲……
心有灵犀,贺凉水与楚孤逸一样如坠冰窖,无论是从南斗霁月楼中的蛛丝马迹,还是在卓南晴的记忆里,楚恒一直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怎么会变成仙门公敌?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那入魔时眉眼的幽蓝火焰,与天魔君太像;楚孤逸被蛊王附身时,也是这样的纹路,难道那不是蛊王的印记,而是天魔印记?
越是深思,越令人心惊。
“楚恒已经死了。”子车良还是那句话,“太极掌门,你莫要认错人了,这是青霄的楚孤逸,不是楚恒。”
太极掌门沉着脸,目光凶狠如鹰看向徐平宽,“楚恒当真死了?”
徐平宽背脊透出一层冷汗,忙不迭说:“早就死了,死了二十五年了。”
“二十年五年……”太极掌门哈的一声冷笑,“楚孤逸今年年岁几何?”
“……”
青霄弟子无不震惊地望着楚孤逸,其中一人不知不觉说:“二十五……”
徐平宽怒瞪那弟子,“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那弟子自知多嘴,惨白了脸。
“楚孤逸他、他不是二十五。”徐平宽徒劳辩解,“他二十六了。”
再过几天,翻过年,就二十六了。
太极掌门如何会信,“我记得,楚恒有一个遗腹子,对吧?”
徐平宽咬牙道:“这是谣言。”
“若是谣言,你当年怎会公布说你已杀了楚恒的遗腹子?”
“……”
什么叫自打脸,这就是了。
子车良要被徐平宽的话术给气死了,“即便楚恒曾有遗腹子,那也去世多年了,楚孤逸与楚恒无半分瓜葛。若太极掌门执意要怪罪楚孤逸,便是与青霄南斗过不去。”
太极掌门不惧反问:“子车良,若楚孤逸与楚恒无半分瓜葛,你又为何待他比你亲传弟子还好?整个仙门都知道,安俊是你随便捡来的,楚孤逸才是你属意的徒弟。”
平白中了一箭的安俊:“……”操,为什么到这时候我还要被拉出来比较?
作者有话要说:
楚孤逸:天魔血脉三代单传,到我这里断了,贺先生你要负责。
贺凉水:怎么负责?
楚孤逸:晚上多“吃”几回。
第185章万劫
自从在子车良的梦境里第一次见到楚恒,楚孤逸想过很多次,自己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得知身世的全貌。
就是没想过会在如此“罪恶滔滔”的情况下。
他的父亲入魔,杀了近千名仙门弟子。
一缕寒气从楚孤逸的脚底蹿到天灵盖,使得他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似乎能清晰听到血液在经脉中流淌的声音。周遭的争执忽远忽近,他矗立如一块顽石。
别说太极掌门怀疑楚孤逸的身份,旁人都不是瞎子,楚孤逸与楚恒长得太像,若说是巧合,未免太牵强了些。
况且,楚孤逸不想否认。
“……我是楚恒之子。”沉稳而清越的嗓音宛如一记响锤,震彻众人耳膜。
为了照明,周遭一片长明灯,在暗蓝的天幕下逶迤成一小片灯海,照耀各人神情各异的脸庞,他们足足愣了三秒。
子车良一声爆喝:“小楚!你莫要胡说八道!”
贺凉水的心狠狠往下一沉,“……楚孤逸……”
楚孤逸不看他,也不看任何人,眼中空无一物,他重复道:“我是楚恒之子。”
此时承认,无异于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楚孤逸无畏。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敢认,他这二十五年来岂不是一个笑话。
“小楚!”子车良眼底被逼出一点愤怒的泪意,“你为什么……”
太极掌门颤巍巍指着楚孤逸,“好,好,你敢承认。”看向徐平宽,“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平宽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面色惨白,嘴唇嗫嚅,把楚孤逸恨了个底朝天。他后悔,当年就不该一时心软把楚孤逸接回青霄的,让他死在外面,或者当一辈子乞丐多好,也不至于让他落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
在场掌门无不激烈质问,骇然之色溢于言表。
太极掌门毕竟德高望重,他要发话时,众人顷刻安静,“徐掌门,子车掌门,你们青霄与南斗私瞒楚孤逸身世多年,究竟意欲何为?难道还想重蹈当年的覆辙吗?”
子车良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不过是小儿戏言,何必当真?——小楚,快给大家赔罪,此事干系甚大,不可玩笑。”
楚孤逸面不改色:“子车叔叔不必替我遮掩了,我已知道,我是楚恒之子。所谓父债子偿,当年之事,还请诸位细细告知,我也好弥补一二。”
“一千多条认命!”太极掌门额上青筋毕现,声如洪钟诘问,“你怎么弥补?!”
“……”楚孤逸抿唇,夜色遮不住他苍白的面色。
贺凉水碰了下他紧握的拳头,冷得像冰块,心中抽疼,忍不住为他辩解:“楚孤逸也是近来才得知自己可能是楚恒之子,虽说父债子偿,当年他只是一个无辜稚子,把帐都算在他头上,不觉得太不近人情了吗?”
另一名掌门道:“当年楚恒杀人的时候,可没有讲过人情。”
徐平宽没好气地瞪一眼贺凉水,转过头,就变了一张脸,眼含泪水道:“楚孤逸的身世,我确实知道,因为他不仅是楚恒之子,更是我那可怜的元师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
“我与元师妹青梅竹马,如果不是楚恒骗了她,她是不可能与那楚恒好的。在生下孩子之后,元师妹就香消玉殒,都是楚恒害的啊!”
“我恨楚恒,可是,我没办法恨元师妹的孩子,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我才会把孩子接回青霄,悉心抚养。”
说着,徐平宽掉了两滴泪。
贺凉水相信,这话当中除了一条主干是真的,细枝末节都是假的。
徐平宽看向一名掌门,“你当年追求过我元师妹,应当知道,她是个良善单纯的女子,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孩子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吗?”
被问话的掌门在门派弟子面前臊红了一张老脸,“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当年,我们还为元师妹打了一架,可惜最后便宜了楚恒。”徐平宽说起这个,恍若梦回当年,还恨得牙痒痒。
众人一时无语。
子车良见再无转圜余地,吐出一口浊气,叹道:“小楚确实是楚恒的孩子,但这些年楚孤逸并未做过一件恶事,反之,他斩妖除魔,为仙门争了多少光。难道这些还不足以抵消他父亲之过吗?”
太极掌门冷笑道:“说的容易。想当年楚恒也是人中龙凤,青年才俊,二十岁就结了金丹,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大有前途。结果如何?还不是说入魔就入魔,杀红了眼,六亲不认!”
“楚孤逸绝不会如此。”子车良道,“我以南斗上下的两千多人头,在此保证。”
安俊:“……”
南斗弟子:“……”
师父掌门,我们的人头加起来才抵得上一个楚孤逸吗?
太极掌门哪里肯信,“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哄吗?楚孤逸身上有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他随时都会像他父亲一样,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子车良眉心紧蹙,断然道:“绝不会。”
徐平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是心虚又是惧怕地一瞥楚孤逸。
太极掌门剑指楚孤逸,道:“你不是想替你父亲赎罪吗?那好,这就当着众仙门的面,自裁了断。”
楚孤逸瞳孔一缩。
贺凉水怒极反笑:“太极掌门,这就蛮不讲理了吧?”
太极掌门浑浊的眼珠只盯着楚孤逸,“孩子,只能怪你父亲是楚恒,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语罢一剑刺出,竟是要亲手割断楚孤逸脖颈。
如果不是贺凉水拉了楚孤逸一把,指不定此时楚孤逸已身首分离。
一线血,划过夜色,溅在破裂的岩壁上。
“楚孤逸!”贺凉水忙捂住他脖颈。
太极掌门还要再刺,被子车良一剑截挡,剑光映着雪光,二人道袍翻飞,灵力的比拼使得周遭弟子不由自主后撤。
楚孤逸拿开贺凉水的手,喉结滚动,嗓音嘶哑:“只是皮外伤罢了。”
林松烟站到楚孤逸身边,沉声道:“师弟。”
楚孤逸淡然扫视一圈,数千名弟子拔剑,将他们包围。
最外层是仙门百家,离他们稍近些是青霄南斗弟子,青霄弟子不用说,剑尖对准的是外围,南斗弟子则还在犹疑。
直到安俊不甘又愤怒地瞪楚贺二人一眼,霍然拔剑,也对准了外围,南斗弟子纷纷效仿。
混战一触即发。
徐平宽徒劳无功地试图劝解:“都放下剑,有话好好说!”
没人听他的。
子车良与太极掌门过了几个十几个回合,子车良在当今仙门也算数一数二的人物,太极掌门年老不敌,败下阵来,被太极门弟子搀扶住。
子车良做出休战的手势,喝道:“太极老前辈!按辈分,我算是你的晚辈,我不该与你动手,请你冷静些,如果今晚你就这样杀了楚孤逸,难道传出去就好听吗?您老一世清誉,可不能犯糊涂啊!”
太极掌门花白头发凌乱,拄着剑道:“老夫不怕!当年你们没能杀了这孽障,以绝后患,今晚我杀了他,纵然背负骂名,我也认了。”
“你背了骂名,那你太极门的弟子呢?你光顾着为逝者报仇,你看看你身后的弟子,他们不过十七八、二十多岁,他们的前程你不顾了吗?”
太极掌门愣住了,像是一下子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回头,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弟子脸,失了神。
是啊,如果他今晚不清不楚就杀了楚孤逸,他一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当然无所谓,可是这些弟子呢?
子车良见劝住了,松了一口气,道:“此事还需细细商议,如蒙不弃,还请移步南斗。”
“南斗?”太极掌门回神,摇头,“不妥,到了南斗,那就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派能做主的了。”
谁不知道南斗法阵的厉害,就算想网住整个仙门,也不在话下。
南斗不行,青霄自然也不行,太极掌门还要再说什么,忽听一道浑厚声音道:“在这天山以北有座破落的宫殿,乃是多年前所建,不属于任何仙门,不如先去那处暂歇。”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朱长老。
徐平宽问:“你到何处去了?”
朱长老仍是那副弥勒佛笑眯眯的模样,“雪崩后大家都被冲散了,我也是循着长明灯的光才找来此处。”
徐平宽身边的帮手不多了,下意识有些依赖朱长老,“既然有现成的落脚处,那便依你所言。”
朱长老神出鬼没,贺凉水有理由怀疑,这雪崩是不是他搞的。
大家都累了,再扯下去也只是一团乱麻。众人御剑前往天山以北,楚孤逸被严密“保护”,到了朱长老所说的那破落宫殿之后,就直接被投入了地牢关押。
是太极掌门的主意,子车良与徐平宽都没反对,楚孤逸安之若素戴上特制的锁链。
贺凉水不干了,“凭什么把楚孤逸关起来?”
负责看守的是太极门弟子,他们不予理睬,只道:“请你出去。”
贺凉水晃动牢门,“把我跟他关在一起。”
“……”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
“贺先生,”楚孤逸道,“你先出去吧。”
隔着铁栏牢门,贺凉水握了一手铁锈,气道:“你个傻子,为什么要承认?”
楚孤逸沉默半晌,道:“我不是孤儿,我有父母。不管他们做过什么,都是我父母。”
“……就因为这个?”
“嗯。”
贺凉水又心酸又心疼,“那你,还相信他们吗?”
楚孤逸道:“我不知道。我只想要一个事实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楚孤逸:我娘当年好多人喜欢……
贺凉水:好事呀。
楚孤逸:贺先生也有很多人喜欢。
贺凉水:?
楚孤逸:我爹肯定也是个醋坛子,这是遗传。
楚恒:……臭小子。
第186章原罪
地牢光线昏暗,阴冷潮湿,贺凉水只待了一小会儿,便觉寒意侵袭,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看守的弟子不让他进去陪楚孤逸一起坐牢,许是万人迷光环后遗症,他们对待贺凉水的态度还算客气。
楚孤逸不忍他陪自己挨冻,道:“贺先生,你先出去吧。”
贺凉水哪里放心,“没事,我就在这里。”问负责看守的弟子,“有板凳吗?”
看守弟子为难,一道松绿身影走来,停在牢门前,下颌微抬,“贺公子,你就算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贺凉水:“难道我出去就万事大吉?”
林松烟不置可否,“我有几句话与楚师弟说。”
“请便。”贺凉水退到一旁以示礼貌。
林松烟朝看守弟子一瞥,弟子抱剑走到贺凉水面前,“贺公子,我们不想动粗。”
“……”
楚孤逸道:“贺先生,放心,我不会有事。”
贺凉水心下惴惴,就这么被赶出了地牢。
楚孤逸反倒松了一口气,庆幸没有殃及贺凉水。
“师弟。”林松烟的声音唤回楚孤逸的视线。
“林师兄有何话?”
林松烟抿唇须臾,叹道:“你何必对我如此见外,是在怪我没有为你辩解吗?”
在楚孤逸自曝身世之时,林松烟确实没有多说一句。
楚孤逸道:“想来林师兄也是诧异至极吧。”
透过生锈的铁栏,昏黄的烛光,林松烟定定望着楚孤逸,“师弟,我相信,无论你父亲如何,你都会坚定你心中的道义。”
楚孤逸不动声色侧过脸,避开林松烟的目光,“我不知道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我只在子车掌门与卓仙师的记忆里,看过一星半点他的音容笑貌罢了。”
林松烟欲言又止。
贺凉水刚被赶出去就碰上了子车良与安俊。徐平宽应当还在跟太极掌门扯皮,没来。
安俊挂上大大的笑容:“贺公子!”
就差没把“楚孤逸坐牢了,贺公子名草无主了真好”几个字写脸上。
子车良冷厉一瞥自己不争气的徒弟,“你笑甚?”
安俊忙闭上嘴巴,收敛笑容,鹌鹑般缩着脖子躲到一边。子车良看向贺凉水的眼神如同看一个狐狸精,话是对自己徒弟说的:“外面等着,不许说话。”
安俊:“啊?”
子车良简单粗暴地施了一个“禁语”法术,安俊嘴巴顿时像被拉上了拉链,干瞪着眼,失去说话的权利。
如此,也就没办法勾搭贺凉水。
贺凉水牌狐狸精四五度角望天,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待子车良进了地牢,安俊不甘寂寞地跳到贺凉水跟前,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
贺凉水烦着呢,不搭理他。
安俊继续呜呜。
“真不要脸,装可怜勾引有夫之夫。”
安俊傻眼。
贺凉水:“??不是我说的。”四顾望去,一棵大树后,两颗脑袋冒出来,从发量与造型上判断,是一男一女。
“邓阳?”贺凉水辨认出。
“娘你变了,以前你都是第一眼注意到漂亮妹子,弯了之后只知道看汉子!”柳画鸢愤愤叉腰。
贺凉水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邓阳道:“柳姑娘非说楚师兄与你遇到危险了。”
原本邓阳带柳画鸢飞得好好的,半路柳画鸢忽然说她有预知能力,掐指一算楚孤逸与贺凉水遭遇不测,必须尽快赶回助他们一臂之力。
邓阳怕真有个什么好歹,只能折返回来。柳画鸢就像通了灵似的,居然能准确找到此处。
贺凉水但笑不语,柳画鸢哪有什么预知能力,应该都是001指示带路的。
“到底发生什么了?”邓阳问,“楚师兄呢?”
安俊从鼻子发出一声嗤笑,哼哼。
邓阳:“哪里的小猪?一边儿去。”
安俊怒瞪他,奈何语言能力受限,憋屈地走到了一边。柳画鸢还给他踩上一脚:“让你勾引我娘!”
安俊跳脚,指着他们:“唔盒哼嗯!”
邓阳居然能翻译出来:“不可理喻是吧?”
安俊点头:“唔盒哼嗯!”
邓阳贱兮兮地摊手:“就不可理喻了,你能咋滴?”
“……”
贺凉水简单扼要地将楚孤逸的情况跟他们说明,他不抱希望,连楚孤逸自己都无法处理的事,到了邓阳这里只会更难。
果然,邓阳震惊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柳画鸢一语中的:“他们肯定不安好心,还等什么,跑啊!”
贺凉水理解楚孤逸的想法,“楚孤逸又没做坏事,跑什么跑?这不正中他们下怀。”
跑了,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楚恒之子对于此时的楚孤逸而言,就是原罪。
要想洗脱这样的罪孽,并不容易。但并非不可能,所幸的是楚孤逸从未做过哪怕一件对不起仙门的事,全仙门找不出几个如他这般的正直的修士。
太极掌门想要定他的罪,光从楚恒之子这一条,很难令人信服。
“贺公子。”
贺凉水侧目望去,一道胖墩墩的身影伫立在夜色中,像一尊佛,面庞慈悲,眼底藏着冷漠。
朱长老也不绕弯子,道:“老夫有几句话,不知贺公子可有兴趣听?”
那必然是有兴趣的。贺凉水面上却不显山露水,“朱长老有何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小楚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又是他道侣……”
贺凉水抬起扇子打断,“朱长老,那边的风景不错。”
有个狗屁的风景,不过断壁颓垣,白日看着也许别有一番景致,晚上只觉阴森可怖。贺凉水没往深处走,朱长老却是有意前往僻静处。
“朱长老,有什么话就说吧。”贺凉水驻足,扇子完全打开,如果朱长老有任何异动,他就把人扇飞。
朱长老扭头环顾一圈,确定无人听到他们的谈话,笑道:“贺公子勿怪,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些年,我谨小慎微惯了。”
贺凉水笑笑。
朱长老开门见山道:“贺公子,我觉得你尽早离开为妙。”
“为何?”
“你与我一样是魔修,若是被发现,恐怕此时楚孤逸保护不了你。你先走,楚孤逸后头跟上,方是万全之策。”
贺凉水笑了:“朱长老,你是在试探我吗?”
朱长老一愣,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假发,“我居然演得那么拙劣吗?”
贺凉水道:“是很拙劣。只要提到楚孤逸,你就格外关心他。”
“……”
“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朱长老犹豫着要不要和盘托出。
贺凉水却道:“其实,我已猜到了。”
朱长老惊讶:“你猜到了?”
“天魔君,楚恒,楚孤逸,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对吗?”贺凉水披着月光轻轻摇扇,嗓音不急不缓,如清泉娓娓道来,“你之前所说的‘少主’,就是楚孤逸。”
朱长老怔忪半晌,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无数个偶然契机,加起来就是必然。”贺凉水叹道,“我能猜到,楚孤逸应该也猜到了。”
“如此,”一向稳如泰山的朱长老显出几分急迫,“应该早日让少主归位,他就是新一任的天魔少君,你就是少夫人。”
“……”贺凉水被少夫人这个词雷了一下,“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楚孤逸不可能成为天魔君。”贺凉水言之凿凿。
他与楚孤逸在血皇天记忆中看到的天魔君,尽管努力克制身上那股邪气,但从骨子里透出的,是唯吾独尊、睥睨天下的自傲。楚孤逸或许遗传了天魔君的一部分特质,却都是正面积极的,他绝不会变成第二个天魔君。
朱长老道:“无论他是否愿意,血脉骗不了人,你以为太极掌门为何非要置楚孤逸于死地,仙门百家为何如此畏惧楚孤逸?因为他的父亲楚恒,与血皇天一样是半魔之体。”
不同的是,血皇天从小就被当成魔来培养,楚恒却是在仙门长大,二十二岁之后才入魔。
“楚恒是半魔,楚孤逸何尝不是半魔?只看他体内的天魔血脉何时会觉醒罢了。”朱长老冷酷道,“到时候,就是少主不想入魔,也要堕入魔道。”
贺凉水心凉半截,“天魔血脉?”
“贺公子刚才也说了,血缘关系,不会天真地以为,楚孤逸身上没有天魔血脉吧?”
“隔代遗传的话,楚孤逸身上就算有天魔君的血脉,也能控制自己。”
“才隔了一代而已,不算久。”朱长老面露可惜,“本来,楚恒是最好的少君人选,奈何他……”
贺凉水吃惊:“隔一代??天魔君是楚孤逸爷爷?”
“自然。”
“可是,天魔君不是三百年前就死了,楚恒死的时候也才二十多岁吧?”
“没错。”
“……”
朱长老解释:“当年发生了一点变故,天魔君的孩儿被迫‘冰冻’,直到很多年后冰冻融化,偶然被南斗的亥既真人捡到,带回去抚养。”
贺凉水不知该用何种表情,这样的剧情也只能在修真。世界发生了。
如果是隔了四五代,楚孤逸身上的天魔血脉兴许还能控制,只隔了一代,怪不得仙门会大惊失色。
楚恒更惨,直接是天魔君的嫡系血亲,以至于入魔后如法自控,大开杀戒。
楚孤逸也会变成那样吗?
贺凉水摇头道:“楚孤逸不会入魔,就算死,他也不会入魔。”
朱长老问:“你就如此确定?”
贺凉水说:“对。”
因为那是楚孤逸,全世界独一无二最正直、正直又正直的楚孤逸。贺凉水如此相信。
“宁死,不入魔。”朱长老冷冷道,“当年楚恒又何尝想入魔,还不是他们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赌注了,楚弟弟到底会不会入魔呢:-D
贺凉水:我押不会入魔!
楚孤逸:赔个精光我养你。
贺凉水:……
第187章谈话
地牢经年不用,处处散发霉味,子车良一路走去,强忍着才没有掩住鼻子。
林松烟与楚孤逸已是话尽,只道:“师弟,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你暂且委屈一晚,明日自有定论。”
楚孤逸不置可否,他还有很多疑惑,不是林松烟能为他解答的,正想询问子车良或徐平宽,便看到了子车良。
林松烟侧目望去,谦恭一颔首,“子车掌门。”
子车良停在铁栏前,双目闪烁幽深光泽,藏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小楚,你如何了?”
楚孤逸语气平淡:“还好。”
子车良欲言又止,林松烟会意,举步走了出去。
壁上烛火烧到极盛,焰苗跳动,光影随之微微晃动。子车良踱步到了牢门前,这里铁栏的缝隙要宽敞些,能看清楚孤逸的脸。
子车良定定看了楚孤逸半晌,“你跟你父亲越来越像了。”
楚孤逸默不出声。
“小楚,你父亲……不是他们口中的魔头。”子车良嗓音低低的,含着一丝酸涩,“他是我师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秉性正直。”
楚孤逸站在铁栏的影子里,半明半昧,“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子车良反问:“如果我说,他是被仙门百家杀死的,你会报仇吗?”
“……”楚孤逸回答不出。
“小楚,回答我。”
楚孤逸道:“他杀了很多人,如果他是被人杀死的,这段恩怨理应结束。”
子车良肃穆的脸缓和下来,“是啊,这段恩怨理应在你父亲死的时候,就结束了。祸及到你身上,是不应该的。”
“我不怕灾祸。一千条人命,父债子偿,他们嫌不够,想杀我,这也是人之常情。”楚孤逸道,“我只是不明白,我父亲为什么会入魔?在万象石上,那一男一女是谁?”
子车良顿了顿道:“他们是引诱你父亲入魔的魔修,死不足惜。”
“引诱?”楚孤逸问,“当真?”
不是任何人都能半途入魔的,何况是一个心性坚韧正直的人。
子车良叹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能瞒你了,你父亲楚恒,他本就是半魔之体。”
“半魔?”楚孤逸并无吃惊,或许在血皇天记忆里看到天魔君与楚姬之时,他就有了这样的猜测。
“他生来便有天魔血脉。”子车良缓缓道,“修习仙门法术有限制,想来也是急于求成,才一时着了魔。”
楚恒二十岁结金丹,当时他的实力已远超仙门大多数仙门弟子,有什么可急的?
楚孤逸对此报以怀疑,但天魔血脉是真真切切的,先天入魔的最佳温床,至于诱因,在惨烈的结果面前不再重要。
“这么说,我的体内也有天魔血脉?”楚孤逸问,“所以太极掌门才会想置我于死地?”
子车良却道:“不,你体内没有天魔血脉。”
“……没有?”楚孤逸愕然。
子车良目光如鹰,言之凿凿:“小楚,你必须相信,你体内没有天魔血脉,才不会像你父亲那样,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楚孤逸迟疑:“那我到底有无天魔血脉?”
“在你出生之时,你娘就在你身上下了一道禁制,无人能探查你的灵脉,否则必将反噬。”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清楚楚孤逸的身体状况,除了基本的身体健康,像天魔血脉这种隐秘的东西,便是神医也别想探查到。
“小楚,”子车良字字严肃,“你没有天魔血脉,你不会入魔,听到了没有?”
楚孤逸问:“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你能控制。”子车良肯定道,“纵然你体内有天魔血脉,也被稀释了,你父亲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入魔。你不同,你从未有过半分行差踏错,只要你一心向道,心存正义,我在此保证,可以为你开脱。”
楚孤逸不置可否,他沉默着,思索着。
子车良继续道:“小楚,你父亲也不想入魔的。”
“那他为何入了魔?”楚孤逸喃喃,问题又绕了回来。
子车良面上闪过异色,“即便入了魔,你父亲还是心存道义的,否则也不会在失控屠戮仙门之后,自戕而亡。”
“……自戕而亡?”
“你不信?”子车良一眼看出,“你觉得,是我们杀了你父亲?”
楚孤逸以沉默作答。
子车良带上怒气,不过须臾,这怒气烟消云散,化为长叹:“小楚,我没有骗你,你父亲确实是自戕而亡。如果我们能杀了他,又怎会牺牲那么多弟子?”
天魔血脉爆发之时的可怖,不亚于血皇天的力量。所以二十五年前的天山之战,才会成为仙门百年来最惨烈的战役。
楚孤逸捏紧手指,他好像理解了父亲的心情。杀了那么多人,待回过神来,不成魔,便成仁,只此两条路可走。
……
贺凉水踏月而归,邓阳忙迎上去,对朱长老笑道:“长老,就算您是看着楚师兄长大的,楚师兄的家务事,您老还是少操心为好。”
就怕朱长老对贺凉水说了什么不好听的。
朱长老并不搭理他,径直往地牢走去。
贺凉水道:“朱长老,强扭的瓜不甜,希望你尽量尊重楚孤逸的选择。”
朱长老:“老夫知道。”
邓阳:“……”
柳画鸢瞪大她的卡姿兰大眼睛,“靠??!”
待朱长老进去,邓阳一脸被雷劈的表情,“朱长老他竟然……对楚师兄别有企图、有非分之想、癞□□想吃天鹅肉?!”
贺凉水:“什么乱七八糟的?”
“贺公子!你不能让朱长老去扭楚师兄啊!”邓阳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快,我们快去阻止他的禽兽行为!”
贺凉水可算明白他们误会了什么,一扇子敲在邓阳头上,“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邓阳挠头。
贺凉水组织语言,“跟你们说不清,我烦着呢,让我静静。”
邓阳控诉:“凭什么只有掌门长老能进地牢,我想去看看楚师兄,都不让。”
“我这个家属都没办法进去。”贺凉水自去找个栏杆,拂去上面的落叶积雪,坐下,打算就这么将就一晚,环顾一圈问,“安俊呢?”
“被子车良领走了呗。”柳画鸢凑到贺凉水身边,挨着挤挤暖和,“接下来怎么办啊?”
贺凉水举头望明月,“楚孤逸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柳画鸢说:“我看你们是无家可归了。”
“本来就没什么家。”贺凉水说,“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牢房,楚孤逸静坐调息,面色平静。
朱长老干咳一声,说:“我布了一道屏障,没人能听见我们说话。”
楚孤逸撩起眼皮,朝外望了一眼,立即问:“我二师兄与三师兄可好?”
朱长老笑道:“到了此时,你最关心的竟是你两位师兄。”
“他们如何了?”
“放心,天水宗的魂修是独步修真界的,但需要时间,才能让你两位师兄的神识慢慢恢复。”
楚孤逸道:“多谢朱长老。”
“何必如此客气。”朱长老意有所指,“只要是你的吩咐,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
“小楚……不,少主。”
楚孤逸垂下眼睛,说:“朱长老认错人了。”
朱长老不急不缓:“这一时半刻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刻不容缓,天亮之前,我们必须离开。”
“我不会离开。”楚孤逸道,“朱长老不必费心思了,你的恩情,我来日再报。”
朱长老一向笑眯眯的脸沉了下来,“到了此时,你难道还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他们就是想让你死。”
楚孤逸背脊挺直,稳如磐石,“他们如何看我,我并不在意。修道者,求的是一个心中有道,无愧于天。”
朱长老哑然失声,过了片刻才说:“孩子,你太低估人心的恶了。”
楚孤逸问:“他们是恶吗?”
若说仙门是恶,那些苦苦求索仙道的又是什么人?至少在楚孤逸短短的二十五年中,他遇到的大多数修士,是如他一般心存正义的。
朱长老摇头叹息:“人心是善变的,今天你做了一件好事,他们以你为荣;如果你将要做一件坏事,他们只会视你为毒瘤。”
“我为何要做坏事?”楚孤逸问。
“不是你要做,而是他们觉得你会做。一旦有了怀疑,有了假设,他们便想到了结果。特别对于糟糕的结果,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无可否认,朱长老的话是有道理的。楚孤逸仍是道:“或许你是对的,但我有自己坚持的路,我不会变成我父亲,更不会成为第二个天魔君。”
朱长老气息沉沉,额头青筋鼓起,像是憋了一大口怒气,“在千枯岭,他们的嘴脸,你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那万象石,原来是朱长老准备的。”楚孤逸语气平静、淡漠,“就是为了让我处于如今艰险的境地,然后跟你走吗?”
朱长老道:“我是为你好。早日脱离仙门,就少一分危险。”
“那你为何不在我小时候就带我走?”楚孤逸不解。
朱长老讷然半晌,“你小时候……太小了。凤凰令也没找到,你若当时继位,会有不服者。现在不同,你长大了,手里有凤凰令,继位理所当然。”
“若我体内没有天魔血脉呢?”
“不可能!”朱长老道,“天魔印记都出来了,怎会没有天魔血脉,你是天魔君的孙儿,不会出错。”
楚孤逸道:“我不会入魔。”
朱长老终是妥协,“好,好,少主,你且看看,那些所谓的仙门,究竟会怎么处置你。他们虚伪,恶毒——”
屏障被哗然击碎,徐平宽走进来,“……朱长老?你说谁恶毒?”
朱长老脸颊肌肉一颤,挤出扭曲的笑:“我恶毒。”
恨不能当场拧断徐平宽的头喂猪——欺负少主,早就看这个狗东西不顺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朱长老:恶毒,让我快乐。
贺凉水:他居然是这样的朱长老!
楚孤逸:嗯。
第188章试魔
贺凉水已经收到了五个白眼,前两个是子车良给他的,第三个是林松烟给的,最后两个是徐平宽进出地牢前后给的。
贺凉水想,只怪他是被男主角偏爱的男人。
越是如此,他越要表现得淡然自若,这样才配得上他楚孤逸道侣的身份。
朱长老与徐平宽结伴而出,贺凉水不由得想起在南斗是,朱长老与那刺猬头魔修的对话,为了寻找凤凰令,朱长老连徐平宽的亵裤都翻找了好多回。
贺凉水以扇掩唇,噗嗤一笑。
徐平宽没好气地给了他第六个白眼,朱长老倒是一副跟他不熟的样子,只说正事:“不知会如何处置小楚?”
徐平宽心烦道:“这不还没商量好嘛,太极掌门占着理,不好太违逆他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
徐平宽沉吟,“只要楚孤逸不给青霄丢脸就行。”
问题是,楚孤逸身为楚恒之子,这事一直瞒着还好,如今明明白白晾了出来,免不了要牵连青霄与南斗。
徐平宽愁啊,这事究竟该如何处理,凭他是无法拿定主意的。
……居然会用“丢脸”这个词定义楚孤逸身世的曝光,贺凉水想,这很徐平宽——个人的脸面,比整个仙门的安危还重要。
徐平宽见不得邓阳狗腿子似的杵在贺凉水身边,呵斥道:“邓阳,你给我过来。”
邓阳蔫头耷脑走了过去,“掌门,什么时候放了楚师兄?”
“最迟明日会有定论。”徐平宽摆起架子,“别哭丧着脸,让别人以为我青霄有意包庇楚孤逸。”
邓阳诧异:“楚师兄是青霄弟子,包庇他不是应该的吗?”
“……”徐平宽怒道,“不可胡说八道,仙门正道,自有法规。”
又道:“随我来。”
邓阳纠结,“我想在这里等楚师兄。”
徐平宽冷笑:“我看你是想在这里陪那个魔修吧?”
邓阳:“贺公子是楚师兄道侣,难道我不该陪他吗?”
徐平宽要被这耿直的二傻子气个半死,“什么道侣,哪有男人跟男人结道侣的,都是你往外传的瞎话,丢尽了青霄颜面!”
邓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说:“别的事我也帮不了楚师兄,只能在这里当个门神了。”
徐平宽懒得再管,甩袖大步离开。朱长老倒是朝邓阳投去赞许的目光:“十年如一日的狗腿,不错。”
邓阳:“……”长老你这么真诚地夸我真的好吗?
周遭安静下来。
贺凉水站起来活动略有些冻僵的手脚,柳画鸢跟着在他身边瞎转悠,呼出一团团的白气:“好冷啊,是不是又要下雪了?”
贺凉水说:“你做个广播体操就不冷了。”
“早忘光了。”柳画鸢伸展手臂,“我学过广场舞,要不要看?”
“跳一个看看。”
柳画鸢自带歌声、扭腰摆臀跳起了广场舞:“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
邓阳:“……”
本来挺沉重的气氛,愣是被冲淡了。
贺凉水摇着扇子弯唇轻笑,看柳画鸢又唱又跳。月光倾落,他的心思飞到了别处,目光投向地牢黑色铁门。
楚孤逸在里面,他在外面,隔得并不远,却好似天涯海角。
明日相见,又是何种情形?贺凉水尽量不去想最坏的结果。
破落大殿内,长明灯灼灼,映照一张张或狰狞、或严肃、或淡漠的脸。
林松烟坐在其中,看他们争执,唾沫横飞,仙门礼仪一度被忘到九霄云外,面上不惊不动。
“……如何证明楚孤逸体内没有天魔血脉?”太极掌门据理力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像他的父亲楚恒那样,万事休矣!”
子车良道:“楚孤逸绝不会如此,若他胆敢步他父亲后尘,我子车良第一个将其斩杀。”
安俊一惊,望着子车良,想问什么又没问。
此话成功镇住众人片刻,太极掌门仍未被说服,冷哼道:“空口白话谁不会说,但大家要的不是大义凛然的空话,是实实在在的保障。”
子车良面色凝重,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太极掌门居然还无动于衷。
徐平宽一声不吭,直到太极掌门把问题抛过去:“徐掌门,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徐平宽已经跟太极掌门扯过一回皮,因为不占理,始终处于下风,这对于爱面子的他而言,简直比一百只蚂蚁在身上爬还要难受。
“这个……”徐平宽支吾,“你们决定就好。”
子车良怒目而视,连安俊都有些鄙夷:楚孤逸是谁的弟子?出了事就不管了??
徐平宽躲闪子车良的视线,自以为已经尽力了,他不是没有为楚孤逸争取过。
啪的一声,林松烟合起竹绿扇,冷冷淡淡开口:“关于楚孤逸,最重要的其实不是他的身世,也不是他身上是否有天魔血脉,而是,他的心。”
“心?”太极掌门蹙眉。
“他是否有一颗坚守正道的,不为邪魔外道所歪曲的心。”林松烟道,“这个,我有办法让他证明。”
子车良道:“不错,楚孤逸秉性正直,只要证明这一点,其他都不重要。”
说白了,大家最怕的就是楚孤逸觉醒天魔血脉,从而威胁整个仙门。
太极掌门思索良久,终是应下来:“好,就给楚孤逸一个机会,若他不能证明他心存正道,那便休怪老夫将他就地正法了。”
……
天渐渐亮了起来,天山虽高,却也有鸟类栖息。贺凉水小憩,被一道长鸣唤醒神识,他睁开眼睛,雪光灼目,适应了好一阵才看清周遭的景致。
长空雄鹰盘旋,鸣叫正是从它喙中发出。
贺凉水定定看了片刻,收敛视线,站起来走了走,脚冻麻了,反倒觉不出冷,就像踩在沙沙软软的芝麻上。
来的时候是晚上,只觉阴森,白日看去,这地方破败了些,但掩不住昔日的古朴辉煌,一个地牢都建得高高大大的,三重铁门层层把守,再布上结界,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一列弟子走来,为首的正是安俊与林松烟,后面弟子的穿着各不相同,应当是各门各派的亲传弟子。
看守弟子依次将铁门打开,这是来提人了。
安俊偷溜出队伍,悄声问:“贺公子,你在这里等了一晚上?”
邓阳先声夺人:“是啊,等我楚师兄。”
安俊恨恨瞪他,“没跟你说话,滚一边去。”
“我就不滚,你能奈我何?”
眼看这两人又要吵起来,贺凉水不理他们,径直往大门走去,被看守弟子拦截。林松烟淡淡问:“贺公子,你还没走?”
贺凉水不答反问:“你们商量出结果了?要怎么处置楚孤逸?”
“仙门决议将仙盟大会改为试魔大会。”
“弑魔?”贺凉水面色一变。
“试探的试。”林松烟道,“当然,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变成弑魔也说不定。”
“如何试探?”
林松烟并不回答,自去提人,安俊连忙跟上,口是心非酸溜溜安慰:“贺公子,你别担心,楚孤逸运气向来比我好,他会没事的。”
贺凉水忧心忡忡。
楚孤逸很快被提了出来,手上脚上皆有镣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生怕他暴走似的。
“……我的爹啊!”柳画鸢唏嘘,“你怎么变得这么惨了?”
楚孤逸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便宜女儿,隔着人群望贺凉水,颇有一夜不见如隔三秋的架势。
柳画鸢为他们伴奏:“深情一眼挚爱万年,几度轮回恋恋不灭~”
众人:“……”
贺凉水尬得一扇子敲在柳画鸢头上,“瞎唱什么。”他才不要轮回,就要这一辈子,跟楚孤逸永永远远、长长久久。
林松烟破天荒来了一句:“贺公子,既然你是与我师弟一起的,就一起来吧。”
贺凉水怀疑自己幻听,林松烟居然让他跟楚孤逸在一起??
不要白不要,他挤进弟子里,挨到楚孤逸身边,两人可算靠近了。楚孤逸却是眉心微蹙,道:“贺先生,你走吧。”
直觉会发生不妙的事,不宜带上贺凉水。
贺凉水哪里肯走,附在楚孤逸耳畔悄声说:“要走一起走。”
此时若是逃了,恐怕再也无法回归仙门,楚孤逸自是不能走。林松烟道:“师弟,只要你心性坚定,定能通过这次试魔大会。记住,心无杂念。”
楚孤逸暂且将杂念抛开,随机应变。
试魔大会的场地不远,就在大殿前的空地上,各仙门已经布置好各种应急措施,比如伏魔阵,金光咒结界。
各人把最好使的法器也都拿了出来,俨然一场审判大会。
贺凉水步入的瞬间便有些头皮发麻,这阵仗,当真是为了试魔,而非弑魔?
楚孤逸走入一个还未发动的法阵内,护送弟子们四散开来,余留林松烟与贺凉水还在楚孤逸身边。
四顾望去,人山人海,将他们包围。
数千道目光针扎般落在楚孤逸身上,他自岿然不动。贺凉水与之成双,迎接众仙门审判的视线。
林松烟别有深意地看他们一眼,掠到贺凉水时,唇角微微翘起。
贺凉水心中一咯噔,干瞪着他。林松烟施施然往前走了两步,朝众人行了一礼:“青霄弟子楚孤逸带到。”
仙门掌门们立于台阶之上,最中间的正是太极掌门,他冷着脸问:“楚孤逸身边是何人?”
林松烟刚要出声,楚孤逸先一步道:“他是我的道侣,贺凉水。”
太极掌门又问:“那他是魔修,还是仙门中人?”
“……”楚孤逸面沉如水。
贺凉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了楚孤逸,我自然是仙门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
众仙门弟子:春心哗啦碎成一片~
安俊:就是这种感觉T^T
第189章心魔
“各位掌门,先上心魔石吧。”林松烟不动声色道。
贺凉水手心已捏了一把汗,恍然站在砧板上,要命的铡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
心魔石乃是仙门法器,通常用于各门各派新弟子入门时,测试对方是否诚心向道,若心存杂念,心魔石就会呈现浑浊之色。
太极门弟子抬来一块一人高的大石,状如小山,青碧色,如同一块巨大的翡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通体晶莹。
林松烟向众人说明:“这心魔石除了测试人的心念,还能感应血脉中的魔气,因此命名为心魔石。若是魔修碰了它,会使其变成红色。”
说着,他伸手触碰心魔石,青碧色的石头发出一声“嗡——”,剔透的内里似乎流窜着幽微的灵力。
“心魔石没问题。”林松烟收回手,心魔石上的灵力倏然消散。
看似在测试心魔石是否正常,贺凉水却怀疑,林松烟在心魔石上做了手脚。如果心魔是真能感应血脉中的魔气,楚孤逸的天魔血脉……
林松烟毕竟是楚孤逸的师兄,大约为了以防万一,各门各派的掌门派出亲传弟子,依次去试心魔石。林松烟淡然自若。
几个弟子包括安俊,都对众人说:“没问题。”
太极掌门略微放心,料想眼皮子底下,林松烟就是有心护着楚孤逸,也力有不逮。
贺凉水却觉得,他们太小瞧林松烟了。
“楚师弟。”林松烟看向楚孤逸。
楚孤逸走向心魔石,脚下镣铐当啷作响,他站在石前,缓缓抬手,以掌心贴在心魔石上。
众人目不转睛注视心魔石的变化。
又是嗡的一声,青碧的大石微光流转,几息的时间过去,心魔石毫无变色迹象,只是颜色稍微暗沉了些罢了。
邓阳忍不住雀跃之色,没有变化就是最好的变化。
足足一炷香时间过去,楚孤逸稳重如常。太极掌门沉下气,徐平宽不禁道:“大家看到了,我这孽徒虽是楚恒之子,但心地还算善良朴实。”
太极掌门不置可否。
子车良道:“楚孤逸并无一颗魔心,诸位应当放心了。”
有人接腔:“现在不会入魔,不代表以后不会入魔。”
贺凉水:“现在没死,不代表以后不会死,不如现在自我了断。”
“……”那弟子涨红了脸,“这不是一码事。”
太极掌门浑浊的眼珠紧盯楚孤逸,“你为何修道?”
楚孤逸道:“机缘巧合罢了。”
“修道一途,道阻且长,想要永远保持一颗清正之心,实非易事。”太极掌门徐徐道,话锋一转,“你父亲楚恒,就没能坚守住自己的心。”
楚孤逸捏紧手指,未置一词。
“你如何保证,你不会变成第二个楚恒?”
楚孤逸沉默须臾,道:“我不会变成任何人,我只会是我自己,我的道,已在心中。”
而他的心,已由心魔石证实。
“好,好。”太极掌门点头,“这第一关,便算你过了。”
第一关?贺凉水心中生出不妙,还有第二关?
子车良与徐平宽眼中精光一闪,目光冷冷落在贺凉水身上,他们可算等到了这一天,不必再忍气吞声。
周遭弟子面面相觑,显然也是才知道还有所谓的第二关。
心魔是在左,贺凉水在右,楚孤逸立在中间,眉宇轻蹙,只听太极掌门缓缓道:“楚孤逸,这位贺公子既然是你道侣,也该试一下心魔石。”
贺凉水握紧了扇子,果然,他的身份不会那么轻易地揭过。
“怎么,不敢?”太极掌门面色冷肃。
楚孤逸以拇指摩挲中指的戒指,沉声道:“贺先生与此事无关。”
说到这份上,显然,太极掌门已经知道贺凉水是魔修。如果不是太极掌门自己发现的,就是别人告诉他的。
“楚师弟。”林松烟转过身来,目光幽幽,“事到如今,只有断情舍爱,方能保你。”
楚孤逸不惊不动,“有什么冲我来,放贺先生走。”
“为了一个魔修,值得吗?”
“……”
魔修?除了青霄,众仙门弟子不明所以,谁是魔修?
贺凉水心下了然,看来今天不掀开他的底,是不会罢休了。原来这第二关,是他。
林松烟继续道:“如果贺公子只是普通魔修,也就罢了。”
“林师兄!”邓阳大呼,“你因为被我拒绝,得失心疯了吗?”
林松烟一道灵力打过去,邓阳捂住胸口一声闷哼,安俊像是料到了什么,脸色就像刷了白漆,死死盯着法阵内的三人。
楚孤逸冷冷道:“林师兄,你到底意欲何为?”
林松烟指着贺凉水,“不是我意欲何为,而是他,意欲何为。”
“贺先生从未害过人,更与你无仇无怨。”
“师弟,你被他蒙蔽了眼睛——不,你是从未看清他。”林松烟字字清晰,“你可知,他是谁?”
楚孤逸:“我说了,他是贺凉水,贺先生。”
“那你看过他的脸吗?他可曾在你面前摘下过面具?”
“……贺先生是美是丑,我不在乎。”楚孤逸道,“皮囊不是判断一个人的标准。”
林松烟微微抬起下巴,看向贺凉水时,就像看他的肉中刺,骨中钉,“他是不敢在你面前摘下面具,因为他不是一个普通的魔修。”
“那又如何?”
“试问,炼魔境能被称为大魔的,有几个?”
楚孤逸道:“炼魔境卧虎藏龙。”
“卧虎藏龙?”林松烟冷笑,“藏得最深的,就是这位贺公子——贺公子,你敢当着众人的面,摘下你的面具吗?”
白玉面具戴了这么些时日,贺凉水几乎已经习惯了,此时冷风拂过,却恍若有千斤重,让他肩颈酸痛,脸颊冰冷。
这一天还是来了。
仙门弟子已是沸腾一片,贺公子竟是魔修,还是大魔?炼魔境能称得上大魔的,屈指可数。
楚孤逸冷声道:“贺先生不必摘下面具,他的为人我很清楚。”
太极掌门喝道:“你私自与魔修结成道侣,还有什么好说的?”语罢,启动法阵,金光咒的光芒笼罩整片场地。
林松烟拱手道:“太极掌门请息怒,我师弟遭人蒙骗良久,请给他些时间,定能明辨是非曲直。”
徐平宽激愤道:“都是这个姓贺的欺骗了我徒儿,方才造成今日的局面,他就是要让我青霄派蒙羞啊!”
子车良动怒:“小楚,到了此时,你还要护着那魔修吗?”
将暝剑在手,楚孤逸挡在贺凉水身前,道:“贺先生,我们走。”
脚下却有一层又一层的法阵浮现,宛如莲花瓣合起,将他们牢牢锁在这方寸之地内,手脚上的镣铐与之呼应,化作金色的锁链,楚孤逸一时挣脱不得。
贺凉水欲要靠近,被一道金光弹开。
“贺先生!”
贺凉水堪堪站稳,金光咒结界内,于魔修而言是火烧火燎,他强忍痛楚,道:“没事。”
楚孤逸挥剑砍断锁链,此举更是惹得众掌门大怒,又加了一重剑阵。
太极掌门怒斥:“楚孤逸,你终究是要步你父亲的后尘吗?!”
“小楚!”子车良痛声道,“你与那魔修一刀两断,才是正途,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楚孤逸凛然道:“贺先生是魔修又如何,他从未做过恶事,从未伤害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因为我是楚恒之子,就要我死;因为贺先生是魔修,就要他死,这就是所谓的仙门正道吗?”
“这里没人要你死,只要你回头!”
楚孤逸质问:“我从未误入歧途,哪来的回头?”
徐平宽指着贺凉水,“你与那魔修交往,就是误入歧途!”
子车良:“你的错误,还有改正的机会,只要你今天向大家证明这一点,此后再无人质疑你。”
“证明?”楚孤逸问,“如何证明?”
寒风猎猎,刮来细碎的雪晶,与仙门正道们的声音:“只要你,杀了他。”
楚孤逸给出坚定的三个字:“不可能。”
随着话音落下,法阵威力陡然施加到最大,楚孤逸半步不退,全力施了一道屏障在贺凉水那边保护他,独自对抗来自众掌门齐发的灵力威压。
法阵一环扣一环,笼罩着二人,与那块心魔石。
林松烟略有些失神地望着楚孤逸,他鲜有在人前失态的时候,此时却隐隐透出疯狂,“师弟,你今天走不了的。”
全仙门的法力聚集在此,楚孤逸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安然无虞地带着贺凉水离开。
“贺凉水,你还要欺骗我师弟到什么时候?!”
法阵之内,贺凉水全身都要麻了,他一步一挪贴近楚孤逸,叹息道:“看来今天,我们要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灵力自将暝剑尖涌动,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楚孤逸一手持剑竖在眼前,一手按在剑上,安抚道:“我们会出去的。”
贺凉水附在他耳畔,轻声问:“楚孤逸,你相信我吗?”
“相信。”楚孤逸毫不犹豫回答。
“这就够了。”
“……贺先生?”
“——贺冽!”林松烟叫道。
楚孤逸一愣。
“师弟,你别信他,他是贺冽!”
楚孤逸像是听到了世上最离谱的事,甚至开始相信邓阳的话,林松烟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然而在下一刻,他听贺凉水说:“弟弟,你不是一直想看我长什么样吗?”
“……”
贺凉水摘下戴了大半年的白玉面具,顿觉浑身都轻了,像是卸下了一个负担,“你看。”
他知道,今天他若不死,这些人是不会放过楚孤逸的。
作者有话要说:
贺凉水:捂了半年的脸,光滑细腻有光泽~
楚孤逸:摸。
第190章证道
楚孤逸想象过贺凉水的模样,奇妙的是,眼前的这张脸与他想象中的出入并不大。
形如桃花瓣的眼睛,唇珠柔润的嘴巴,线条紧致的下颌,这是早就看到的。秀挺的鼻梁,宽窄适度的额头,眉梢弯弯的长眉,瘦削白皙的脸颊,这是之前不曾见过的。
“……贺先生?”楚孤逸像是做梦。
面具摘了下来,贺凉水忐忑的心脏慢慢落回实处,在万千目光下,一瞬不瞬地望着楚孤逸,弯起唇角:“是我。”
“你……”楚孤逸迟疑着,说出自己的第一印象,“你真好看。”
“?”贺凉水问,“还有呢?”
楚孤逸张口欲言,林松烟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师弟!他是贺冽!”
楚孤逸迟钝地反应着,他的贺先生怎么可能是贺冽?林师兄果然是得了失心疯。
“楚孤逸!”林松烟怒喝,“你看清他的脸!”
楚孤逸用目光描摹贺凉水的脸,无论怎么看,都是他的贺先生……贺冽,长什么样来着?
贺凉水大半年来心惊胆战,唯恐被楚孤逸看到他的脸,结果倒好,楚孤逸已经忘了贺冽的模样。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仙门当中,有几人是见过贺冽的,太极掌门怒睁眼眶,浑浊的眼珠紧盯贺凉水,“当真是贺冽?!”
徐平宽大惊,他只知道贺凉水是大魔,但没想到是贺冽。
“贺冽不是早就被楚孤逸杀了吗?”“怎么会变成他的道侣?”“难道楚孤逸与贺冽早就有所勾结?”……
众仙门弟子悚然失色,讨论声海潮般涌向法阵中间的二人。
楚孤逸恍然失神,望着眼前的这张脸,仿佛真的找回了一丝面熟,不可置信问:“贺先生……你,是贺冽吗?”
贺凉水反问:“你相信我是贺冽吗?”
“不信。”
“那我就不是。”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说他的贺先生是贺冽?
半年前的记忆在楚孤逸脑中闪回——贺冽走火入魔失控屠城,人尽皆知,其中不乏有人间修士,当时仙门就组织了一小批修士前去讨伐,都没落着好,损失惨重。
楚孤逸路过影魔宗,择日不如撞日单枪匹马攻了进去,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当时贺冽已然全无半丝身为人的迹象,残忍,噬杀,冷酷。楚孤逸用了三天才除了这魔头。
贺冽的相貌,楚孤逸从未记在心上,此时却出现在他最爱的人身上。
楚孤逸如遭雷击,瞳孔倏然扩大,望着贺凉水,有一瞬间陌生到了极点。
贺凉水心脏刺痛,哑声道:“楚孤逸,你听我说……”
“师弟!”林松烟喝道,“他一直在骗你!”
楚孤逸心脏缓慢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能躺进棺材,周遭的声音如雷贯耳,提醒着他,刺激着他,神经因为刹那的紧绷而生出疼痛。
最疼的是心,他无法接受:“不可能……贺先生,怎么会是贺冽?”
“他是!”林松烟道,“他接近你,是为了复仇!”
“复仇?”楚孤逸喃喃这个词,望着贺凉水,仍是摇头,“不可能……”
“小楚!”子车良痛心道,“你清醒一点,你别再被这魔修骗了!他假死接近你,居心险恶,就是为了让你陷入如今这万劫不复的境地!你若还执迷不悟,就真的枉费我等的苦心了!”
徐平宽道:“快快杀了这魔修!”
“只要杀了他,你还能从头改过。”
“诸位掌门也看到了,我师弟乃是受这魔修蒙蔽欺骗,才会生出这许多误会。今日,他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代——师弟,还不动手?”
“真的是贺冽?”
“贺公子……”便是邓阳与安俊也被眼前的情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众掌门一再逼迫:“只要今日楚孤逸肯杀了这魔头,我等便既往不咎,相信他心存正道。”
……贺凉水苦笑,他们这是要逼楚孤逸“杀妻证道”啊。
楚孤逸握紧将暝,心绪杂乱到极致,环顾望去,透过重重叠叠的法阵金光,所谓的仙门正道们像是隔着山、隔着海,明明不知道他与贺凉水发生过什么,却能轻易下结论。
“师弟!”林松烟厉声道,“你还在等什么?”
楚孤逸抿唇半晌,道:“贺先生,不是贺冽。”
“你看他的脸……”
“那又如何?不过是有七八分相似罢了,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
“模样相似,又是大魔的人,并不多。楚孤逸你清醒点!”
楚孤逸很清醒,也许有几秒的怀疑,但所有人都可以怀疑贺凉水,他不能。“我相信贺先生。”
“他在骗你。”林松烟说这句话说得几欲恶心。
楚孤逸目光落到贺凉水身上,道:“我原谅他。”
“……”
“因为他是贺先生。”
“就算,贺凉水就是贺冽?”
“他不是。”楚孤逸嗓音低低的,轻轻的,像此时天上飘落的雪晶,“他的眼神,他的话,他做过的所有事,都是贺凉水才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