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对策
要杀鲲神并不容易。
五百年来,不是没有北冥掌门想过除去鲲神永绝后患,如此也就不用历代掌门为此牺牲。
镇压鲲神的地方名为“大墟泽”,靠近黑暗海域,当年北冥女仙将鲲神镇压在此,以两道法阵遥遥牵制。
一般情况下,多数修士会将镇压法阵设立在镇压之地,北冥女仙却将镇压法阵一个设在北冥岛,一个设在海宫,唯独“大墟泽”一片荒芜。
法阵离得越近,镇压法力越强,北冥女仙为何反着来?
当年北冥掌门前往大墟泽进行查探,她只在大墟泽上方待了一小会儿,便见滔天浪起,飓风将她卷入翻滚的波涛间,黑暗化身野兽几乎将她吞噬殆尽。
“鲲神的力量,远比诸位想的强大而不可控制。”主位之上,卓南晴面色沉静,缓缓道来,“所以我才说鲲神不能杀,因为没人杀得了。”
北冥女仙之所以将法阵设在大墟泽之外,只有一个理由,大墟泽太过黑暗、罪孽,若是法阵设在那里,难保鲲神不会冲出去将其撕裂。
而若设在鲲神看不见的地方,无形的法阵力量桎梏着它,它便如无头苍蝇一般只能在大墟泽底下沉眠五百年。
“如今鲲神碑与定海石碑皆遭撼动,鲲神复活在所难免。”卓南晴继续道,“我们首要考虑的,不是杀鲲神,而是重新将其镇压。”
徐平宽问:“如果镇压不了如何是好?”
卓南晴:“镇压不了,何谈杀?”
“……”
子车良问:“卓掌门可曾见过鲲神?”
卓南晴唇角弧度微不可查往下压了一点,“未曾。在传说里,鲲神是一条很大的鱼。”
不是一条大鱼,而是一条很大的鱼,徐平宽不由得问:“有多大?”
“大墟泽有多大,鲲神应该就有多大。”怕众人心中没有概念,卓南晴补充,“大墟泽大概有一百个北冥岛大小。”
众仙门闻言骇然至极,贺凉水明显看到徐平宽脸颊肌肉抽动,那样子恨不得立即撂挑子走人。
那么大的鱼,别说杀了,恐怕随便扑腾出的一个浪花就能让这里所有人全军覆没。
再没人随随便便说杀鲲神。
贺凉水总觉得还遗漏了什么,这时听林松烟出声:“镇压法阵已破,但不知那鲲神何时复活?”
卓南晴道:“传说北冥女仙是在腊月初十镇压了鲲神,每年腊月初十,沿海百姓都会举行海祭,以此平息鲲神的怨怒,祈求风平浪静。”
腊月初十!原来是漏了这个重要的日子。
卓南晴刚醒,不知何年何月何日,问道:“如今是什么月份了?”
“明日便是腊月初十。”楚孤逸言简意赅。
卓南晴瞳孔扩张,忧惧之色一闪而过。众人只以为她是惊讶于日期这么近,贺凉水却能体察到,她应该是在担心自己的徒儿。
卓南晴攥紧了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时间根本不够。”
不光不够,还迫在眉睫。
商讨的结果是,要做两手准备,一部分仙门负责重新镇压鲲神,另一部分返回离北冥最近的落霞镇,以防鲲神发怒,海啸冲了城镇。
徐平宽惯会当缩头乌龟,偏要说得大义凛然:“保护一方百姓,是我仙门的职责,我青霄派义不容辞。”
卓南晴道:“那便有劳徐掌门了。大恩大德,北冥铭记在心。”
徐平宽成功躲到后方,颜面也保住了,暗自吁了一口气。
太极掌门本想留下,奈何年岁已大,在卓南晴的劝说下,与徐平宽一道回落霞镇。子车良留了下来,南斗一众尽皆跟随。
楚孤逸道:“晚辈愿助卓仙师一臂之力。”
楚孤逸要留下,林松烟与邓阳自然义不容辞,卓南晴含笑应允。徐平宽脸上的光顿时消失,徒弟留下,他这个当掌门当师父的跑了,也太难看了。
林松烟及时给自己没出息的师父找了一个台阶下:“师父,凤师叔的遗体还停在冰室里。”
徐平宽立时作出伤心的模样,“我没能将素素带回去,你凤师叔,我是一定要带回去妥善安葬的。”
除了楚孤逸林松烟邓阳,徐平宽带着其余的青霄弟子,在风芳的带领之下前往落霞镇早做避难准备。
鲲神将醒,此时海上已是云波诡谲,不宜行船,御剑跨海是唯一选择。
贺凉水倒是不担心自己,就是柳画鸢一个姑娘家,继续留在北冥恐怕顾不上,他对楚孤逸说了这事。楚孤逸道:“不如让她也回落霞镇。”
贺凉水:“直接送回药谷岂不更好。”
两人看向邓阳,邓阳正自倚着一根柱子抖腿,不时抓耳挠腮,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邓阳。”楚孤逸道。
邓阳兀自点头,摇头,喃喃自语:“不行不行……”
贺凉水:“邓阳你掉了一百灵石。”
邓阳立即警觉,满地找灵石:“在哪儿在哪儿?我身上一共就只剩一百灵石了!”
“回魂了?”贺凉水笑话他,“看你吓的那样。”
邓阳否认:“我才没有害怕,鲲神只有一百个北冥大而已,我一点也不害怕。”
“那你为什么尿裤子?”
邓阳低头看裤子,“没有啊!……”
贺凉水笑得不行,邓阳脸庞一红,讪讪承认:“我是有点怕,难道贺公子你不怕?”
“我心地善良,鲲神不会伤害我。”贺凉水言之凿凿。
“那我也很善良啊。”
“所以我想拜托善良的你,能不能把柳画鸢带去药谷?”
邓阳抠着柱子,想答应,又不好意思当逃兵,“一定要我送柳姑娘吗?”
贺凉水:“那我去拜托安俊好了。”
“凭什么让他送柳姑娘?”邓阳急了,“包在我身上,我保证把柳姑娘毫发无伤地送到药谷。”
“安俊中毒你不去瞅瞅?”
虽然吃了琴若欢给的所谓解药,以毒攻毒的滋味并不好受,中毒弟子们上吐下泻,只有安俊执意留在岛上。
邓阳把抠柱子的手指塞进鼻孔,翻个白眼:“我干嘛去看他?”
贺凉水摇着扇子,“我去看看。”
邓阳又急了:“贺公子你去看他干嘛?楚师兄还在呢!”
贺凉水差点原地跌一跤,没好气:“楚孤逸也去看他。”
邓阳顿时悟了,原来他们是去秀恩爱给安俊看的。既然安俊这么可怜,他也去看看吧。
南斗弟子歇息的宫殿内空荡荡,贺凉水一度以为走错了地方。邓阳直奔偏殿卧房,贺凉水怀疑道:“他怎么知道安俊住这屋?是不是半夜来爬过床?”
楚孤逸:“……子车掌门住正殿,安俊是亲传弟子,自然住偏殿。”
偏殿内,响起杀猪般的叫声。
贺凉水走进去一看,手贱的邓阳又被乾坤给咬了。安俊躺在床上,脸颊煞白透红:“咬断他的手!”
邓阳嗷嗷叫:“安俊你再不让狗松嘴,我就动真格了啊!”
安俊得意之际瞥见贺凉水,立即身娇体软倒回床上,灵犬化成一团雾气,奄奄一息地喊:“贺公子,你来了。”
贺凉水:“……”
楚孤逸如同一只幽灵从贺凉水身后冒出来,“我也来了。”
安俊眼一瞪,磨着后槽牙:“你来干嘛?”
楚孤逸:“看你死没死。”
安俊:“你、你……”
“你好狠的心?”贺凉水替他补充完整。
安俊大喜:“贺公子,你终于看清楚孤逸的真面目了吧?”
贺凉水把他从头到脚瞧一遍,“你精神头不错,能走吗?”
安俊:“如果贺公子能喂我喝一杯水,我应该就能走了。”
楚孤逸:“那你还是瘫着吧。”
“他是病人,”贺凉水说,“要对他温柔。”
安俊还没喝到水,就化在了贺凉水的温柔乡里,“贺公子……”
“邓阳,快给安俊倒杯水。”贺凉水指使。
“……”
邓阳直接拎着水壶到床前,“喝一杯水就能走,喝一壶水就能飞了吧?”
安俊说:“我不想喝水了,我想跟贺公子独处。”
那是门都没有。楚孤逸拉起贺凉水就走,贺凉水说:“你跟邓阳独处也是一样的,别咬他了,好好相处,你们也算共患难过,拿出点真情来。”
门开了,又关上,安俊眼巴巴地望着,仿佛看到他们比翼双飞的样子。一颗少男心碎了,他扭过脸,生无可恋地放出大白狗。
屋内狗咬邓阳跳,安俊哈哈大笑。
贺凉水与楚孤逸就在门外听着,楚孤逸从乾坤袋搜出一包话梅。
话梅有核,贺凉水专门吐到花坛的土里,说:“说不定能长出好多小树。”
楚孤逸失笑,话梅的核要是能长出树,石头也能生根发芽。
贺凉水犹自用树枝给话梅核拨上土盖严实,屋里的吵闹终于歇止,邓阳气咻咻出来:“不管了,他爱死就死。”
贺凉水问:“他人呢?”
“笑岔气晕过去了。”
“……”贺凉水报以怀疑的态度,“你没对他怎样吧?”
邓阳一愣:“我能对他怎样?一直以来都是我让着他好不好?”
“你为什么要让着他?”
“他是大少爷,又是南斗亲传弟子,我跟他过不去不就是跟南斗过不去。”邓阳说得有理有据,冠冕堂皇。
贺凉水不置可否,说:“他这样,子车掌门肯定不让他上前线,他自己又非要去送死。”
邓阳两道浓眉拧成麻花,“那……怎么办?”
“你自己看着办咯。”贺凉水施施然离去,找便宜闺女。
柳画鸢正在四处打听关于鲲神的情报,越听越咋舌,比如传说鲲神不光有一百个北冥那么大,还能够神出鬼没,幻化成一座岛,上面堆满遖可以沨了金银珠宝。
柳画鸢不禁搓着小手,垂涎三尺:“鲲神听起来好像很有钱欸。”
贺凉水一扇子敲在她脑壳上,“要钱不要命了你。快跟邓阳走。”
柳画鸢不乐意:“我想看看鲲神长什么样。”
长言淏那样。要是这么说,柳画鸢铁定更舍不得走。贺凉水拿话吓唬她:“要是你被卷进海里,里面不光有炎毒,还有很多鱼类的尸骨,又臭又腥,就算你大难不死被捞上来,嘴里也会塞满臭鱼。”
柳画鸢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贺凉水:“是的,去看定海石碑那次,楚孤逸嘴里就有一条臭鱼。”
楚孤逸:“……”
柳画鸢信了,哆嗦着提醒:“爹,记得刷牙再跟娘接吻。”
不能参与剧情固然可惜,不过柳画鸢是个惜命的姑娘,帅哥也看得差不多了,一条大鱼而已,不看就不看吧。
邓阳做好了准备,带着柳画鸢起飞,肩上扛着一只麻袋。
柳画鸢问:“麻袋里装的什么啊?这么大。”
邓阳说:“没什么。”
柳画鸢没有怀疑,踏上飞剑,抓紧麻袋,起飞之时往后仰,双手乱抓松了麻袋口绳子,一颗毛茸茸的黑脑袋掉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柳画鸢的惊叫划破北冥上空,“邓阳你杀人了??!!”
麻袋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倒霉催笑岔气晕过去的安俊。
贺凉水目送他们远去,摇扇微笑:“傻丫头,那叫偷人!”
柳画鸢:“邓阳你偷男人!!!”
邓阳:“……”这不是没办法嘛。
把人送走,贺凉水心里就没什么石头了,他这个局外人看戏就好。
一转脸,却见楚孤逸冷着一张脸,就像贺凉水欠了他一个吻,目光欲说还休,偏要抿紧薄唇,等着贺凉水先开口。
贺凉水知道他为什么别扭,好好一个男主,在便宜闺女面前平白被造了一个嘴里塞条臭鱼的形象,心里能不苦吗?
贺凉水瞅着四周无人,蜻蜓点水在楚孤逸嘴上亲了一下,“好啦,别气啦。”
楚孤逸脸上的冰瞬间化成春水,说:“还要。”
贺凉水噘嘴凑过去,忽听一声怒喝:“光天化日,你们在做什么?!”
子车良带领众弟子与林松烟从天而降,捉奸成双。
贺凉水:“……”来得可真够及时的。
子车良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们接吻,在海宫之时便看过一次,一直没机会发作,此时再次捉到二人,只觉怒发冲冠痛心疾首:“小楚,你跟我过来。”
楚孤逸先发制人:“我跟贺先生的关系早就众所周知,没什么可避讳的。”
子车良正待训斥,忽听弟子来报:“掌门!不好了!安师兄被邓阳偷走了!!”
“……偷走?”子车良愣住,“什么意思?”
那弟子递上书信一封,道:“这是邓阳留下的。”
子车良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安俊我带走了,请转告林师兄,我对他没有任何想法,让他放心。邓阳留。
林松烟:“……”
众弟子看向林松烟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贺凉水要被邓阳这个活宝笑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了,北冥篇收尾阶段有点卡文orz
第162章出战
子车良本就不想让安俊留下,既然被邓阳“偷走”,那便顺坡下驴,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南斗不至于后继无人。
安俊是冲动跋扈了些,但秉性不坏,悟性也不错,假以时日,总归是能成器的。
子车良长舒一口气,弟子问:‘掌门,是否追回安师兄?’
“罢了。”子车良掐个法诀,用掌心焰将信焚了,看向楚孤逸,“小楚,你为何留下?”
楚孤逸道:“自然是为了助卓仙师一臂之力。”
“既是如此,那便随我来。”子车良轻蔑一瞥贺凉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楚孤逸不置可否,心里觉得他的贺先生比这里的任何一人都要白——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
为了即将到来的一战,不仅北冥弟子,留下来的仙门以南斗为首,都牟足了劲。磨刀不误砍柴工,他们前往大墟泽之前,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比如打坐调息,精磨各种法宝。
楚孤逸是他们的一员,贺凉水这个魔修格格不入,不如哪儿凉快哪儿待着。
岛上的弟子都集中起来,贺凉水瞎逛悠之时,竟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唯余仙山琼阁、瑶草琪花,各自芬芳美丽。
贺凉水摇着扇子,有点无聊。
“002。”贺凉水找个人唠嗑,“在吗?”
002:“在呢,亲。”
贺凉水无视他的客服语,问:“你给我的那个高科技头盔还能用吗?”
002:“那可是用复活的金手指换来的,虽然只剩基础功能,质保三年没问题。”
贺凉水放心了,“那我送给楚孤逸。”
“呃,这个设备是跟你绑定的,给别人用就是玻璃鱼缸。”
“……”贺凉水想象了一下楚孤逸靠一只鱼缸在大海上漂流的可能性,那只能用缩小术了吧。
贺凉水愁啊,“但这个副本剧情跟楚孤逸关系不大,他应该会没事吧?”
002说了一句至理名言:“甭管关系大不大,楚孤逸是男主。从落霞镇到北冥,所有的事他都参与了,特别是在吃苦受累方面。”
贺凉水掬了一把辛酸泪,“弟弟真惨。”
“有你疼他,不算太惨。”
贺凉水想起来问:“001最近在忙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跑业务了。”
“他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大bug吧?”
“任何bug都需要时间去处理,急什么,楚孤逸人都是你的了,还怕被林松烟抢走?”
贺凉水提高警惕:“你是不是偷窥我?”
“兄弟,这不叫偷窥,叫挂机。我有个宿主遇到贞操危机了,去处理一下。”
“你到底有多少宿主?”
“不多,目前也就百来个,巅峰时期一起带过五百个。”
“……”
贺凉水只看过一个系统专心带一个宿主的,像002这种一次性带百来个宿主的,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贺凉水在北冥的认的路不多,下意识循着走过的路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掌门寝宫前。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进去看看。
无人阻拦,因为根本没人守门。
到了门前顿住脚,贺凉水刚要敲门,两扇门霍然从里面拉开,与离盼四目相对。
离盼眼中有愁有怨,有欣喜伤感,汇聚成错愕:“你怎么来了?”
贺凉水展扇微笑,一派翩翩君子风范:“我看看言淏。”
“你看他做什么?”离盼目光古怪,“你不是有楚孤逸了?”
“……”这最后一片女子净地,终究是被流言攻破了。贺凉水维持处变不惊:“其实,我是跟小夙认识。”
离盼还是那句话:“你不是有楚孤逸了?”
“离仙子,难道我有了楚孤逸,就不能见别的男人了吗?”
离盼意识到自己冒犯人家了,揉揉眉心,“对不起,我现在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贺凉水体察入微问:“怎么了?”
“……没什么。”
贺凉水估摸着,应该是卓南晴告诉离盼,言淏的另一重身份了。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如果贺凉水是这个世界的土著,恐怕也很难相信。
从小看到大的师弟本体居然是一条被镇压五百年的大鱼。
“抱歉,你现在不方便进去。”离盼道。
“没事。”贺凉水说,“外面太阳真好,我晒晒,有助身心健康。”
离盼未走,两人就在殿前的池畔庭院绕了一圈,离盼心事重重,一副风雨将至、大厦将倾的模样。
贺凉水试着开解:“你可以这么想,还好言淏是你师弟,不是别的什么人。”
离盼听出他话外之音,不由得心惊:“你知道?”
“大概猜到了。”
“你怎么猜到的?”离盼眼中显出杀机。
贺凉水举起双手,一手执扇,一手掌心朝外,“冷静,我没有告诉别人。”
北冥女子可以无私奉献,护起短来也是毫不含糊。离盼与言淏不合,但毕竟是师姐弟,非旁人可比。
离盼又问:“楚孤逸也知道?”
“知道。”贺凉水说,“你可以不放心我,但可以放心楚孤逸。现在重要的不是谁知道,而是,谁能阻止鲲神。”
这正是离盼心烦的,一切来得太突然,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谁能阻止?”
贺凉水:“解铃还须系铃人,北冥女仙。”
“你不说屁话吗?北冥女仙要是还活着,轮得到我们在这里头秃?”
“我没秃。我觉得,北冥女仙还活着,鲲神都能复活,神仙为什么不能复活?”
离盼摸着下巴思索,“有点道理……那我们去哪儿寻北冥女仙?”
贺凉水画完大饼就跑:“不知道。”
“……”
贺凉水眼角余光闪过一抹绛紫色的影子,抬眼看去,果然是卓南晴从殿内出来,他遥遥一拱手:“卓仙师。”
离盼疾步迎上去,“师父。”
卓南晴摆手表示没事,她刚给言淏的全身混乱的真气梳理一遍,耗损不少灵力,脸色颇为憔悴。她对贺凉水的印象不深,只记得他是楚孤逸身边的,问:“你也是青霄弟子?”
贺凉水:“不过一名散修罢了。”
对话到此结束,卓南晴有话嘱咐离盼,师徒俩一道去了别处。
贺凉水犹疑片刻,敲了敲殿门,没有回应。正想着小夙会不会不在里面,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进来。”
贺凉水放心大胆地走了进去,掌门的卧房一如贺凉水先前来时,地上的洞都在。北冥之内,除了贺凉水,恐怕没人会在意这个洞。
他顿住脚,盯了会儿。
小夙坐在桌边,一手托着下巴,说:“真是一个好洞,果然只有懂的人才会欣赏。”
贺凉水无法欣赏这个地洞,虽然是楚孤逸打出来的。他强行移开视线,小心绕过地洞,瞄一眼不远处纱帐垂落的大床,“还没醒?”
“醒了就遭了。”小夙从果盘摘一颗葡萄丢进嘴里。
“总不能睡一辈子吧?”
小夙吐出葡萄皮,目光意味不明看向床帐内影影绰绰的人影,“他已经睡得够久了。”
贺凉水问:“你不怕他吗?”
宛如云收雨霁,小夙敛起所有情绪,笑眯眯道:“这样才更刺激啊,我不当魂修了,我要当捕鱼高手。”
“……”一百个北冥那么大的鱼,撑不死你。
在言淏昏睡的期间,可谓是黄金时间,分秒必争。卓南晴把该说的、该叮嘱的都说与大弟子,旋即带领众人前往大墟泽。
离盼两头挂念,既担心她师父安危,又不能放着言淏不管,眉头就没舒展开过。
贺凉水与她同病相怜,他也想跟楚孤逸一起去,但楚孤逸不带他,直言此行十分危险,他要是跟去,只会让楚孤逸分心。
“那你……”贺凉水想说一定要回来,及时打住乱立flag,改为,“一定要想我。”
楚孤逸:“我的心中,时时刻刻都有贺先生。”
众人:“……”
别人演的是仙侠正剧,他们演的是仙侠狗血小甜剧。
为了表达依依不舍之情,楚孤逸取过贺凉水的扇子,展开挡住两人的脸,亲了一下贺凉水额头白玉面具,低声道:“等我回来。”
贺凉水心尖发颤,春水弥漫,耳根飞起绯红云霞。
楚孤逸把扇子折起来塞他腰间,像个故作轻佻的多情公子,“贺先生,你听到了吗?”
贺凉水不敢看周围的无数双眼睛,假装双目失明,唯一可描摹的就是楚孤逸的轮廓,“我又不是聋子,当然听到了。你也给我听好了,如果别人都回来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好。”
以卓南晴与子车良为首,众弟子浩浩荡荡御剑而去。
此情此景,蓦然让人生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天上的人影已经消失,地上的贺凉水与离盼还戳在原地,宛如一对惠山泥人。俄顷,离盼动了,她就地画阵,用结界罩住整个掌门寝宫。
“从现在开始,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贺凉水也在结界之内,“……为什么我也要被困在这里?”
离盼:“谁让你站在这里?”
“……”
离盼自去愁眉不展,她跟小夙没话说,身份尴尬,她师弟居然跟她师父的亲弟弟搞到了一起,她是叫小夙师叔好呢?还是弟夫好呢?
贺凉水让她自个儿愁去,闲着也是闲着,拿出传音玉符跟楚孤逸煲电话粥:“弟弟,你到哪儿了?”
“弟弟,你那边天气怎么样?”
“弟弟,你要不先嗑点灵丹妙药,防止体力不够用。”
“弟弟,我拔草玩呢。”
吃了一嘴狗粮的离盼:“……有完没完?”
贺凉水两眼望天,笑容缓缓凝结,天上游着一条巨大的鲨鱼。
作者有话要说:
楚孤逸:贺先生的屁屁是最白的。()
贺凉水:……
第163章黑白
贺凉水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鲨鱼怎么可能在天上游?
但那确实是一条鲨鱼,通体漆黑,硕大无比,遮了半边天。
“……贺先生?”传音玉符里传出楚孤逸的声音。
贺凉水想说什么,蓦然发现自己的声音仿佛被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不光说不出话,还吐出了几个泡泡。
“????”
离盼也发现了这条鲨鱼,惊愕至极,一张嘴也是无数泡泡,她瞪大了眼睛,拔腿就往屋里跑,给贺凉水打手势。
贺凉水攥紧传音玉符,手忙脚乱爬起来,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四肢就像沉在水里,受浮力影响漂了起来。
他挥舞四肢,张嘴又吐出几个泡泡:“我……唔……”
根本拼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离盼摆开双臂游向他,此时的他们宛如在水下,只不过尚能呼吸。
喂等离盼靠近,那巨鲨陡然俯冲而下,撞击在结界上,强烈的波动致使他们不由自主地乱了手脚,如同两粒尘埃各自飞散。
贺凉水继续往上漂,他忽然想起自己会游泳,强行调转了头,划动四肢游到离盼身边,将她拽到地上。两人的脚依然不能着地,宛如走在水底。
结界本是用来防护,此时却成了瓮中捉鳖,巨鲨忽然穿透结界,冲撞在寝宫飞檐黛瓦上,霎时化作一团黑雾,笼罩了整个宫殿。
离盼大惊,连忙掠去,却被一股力量反弹开。
贺凉水自顾不暇,打手势:先把结界打开。
离盼会意,立即施展法诀,下一秒却天旋地转,整个寝宫仿佛倒了过来!
贺凉水猝不及防往天上跌去,现在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上什么是下,东南西北在哪儿都不知道,一味地坠入虚空中。
紧接着,那股浓稠的黑雾落下一滴,就像那邪祟的眼泪,落进贺凉水的眼睛。
贺凉水眼前一黑,仿佛看了半场黑白电影——
临海的穷苦村落,每日渔民们出海捕鱼,都会在海边向大海祈祷风调雨顺。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跪在海边,叠起一摞摞的石头,用最质朴的方式敬畏天地,敬拜神明。
他们口中念念有词,贺凉水听不到他们说的是什么,但能看到他们纯白的灵魂在发光。
海上风浪危险莫测,一只接着一只纯白灵魂被海水吞噬,他们死前仍在虔诚祈求神明的宽恕与解救。
终有一日,一个渔民遇到狂风大浪,渔船被打得支离破碎,他在海中沉浮时,一条庞大的鲸鱼出现,鲸鱼托起他,将他送回了岸边。
后来,越来越多的渔民遇到这条鲸鱼,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鱼,奉为神明,每日跪拜。
就这样,几十年过去了,一代渔民老了,向他们的子孙讲述自己的遭遇。年轻的一代渔民依然有着白色的灵魂,只要他们海上遇上危险,就会得到鲸鱼的帮助。
一日,一个小伙子在被鲸鱼救了之后,没有回家,而是伏在鲸鱼背上,要跟他远行。
鲸鱼带着小伙子,来到了一座小岛,岛上堆满金银珠宝,小伙子在岛上奔跑,欣喜万分。
一个人守着一座满是金银珠宝的岛能有什么用?很快,小伙子厌倦了这座岛,想要回去,鲸鱼便带他回村落。
临走之际,小伙子带了许多金银珠宝回去,将一些珠宝分给更穷的人家,那些人家的生活肉眼可见的好起来。
另一些人家看着眼馋,纷纷询问小伙子如何得到这些金银珠宝。小伙子将自己的遭遇一一道来,那些人如法炮制,在海上故意掉进水里,得到鲸鱼的帮助,然后跟它回去,索取金银珠宝。
贺凉水看到,他们的灵魂变成了灰色。
很快,变成了黑色。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得到更多的财宝,贪念在他们身上增长,继而生出的是怨怒、憎恨、杀戮。
他们互相残杀,恶念有如实质从他们身体中发散出来,笼罩了这座金银岛。
鲸鱼化身的纯白少年茫然无措地望着他们——贺凉水微微一愣,少年分明就是年少时的言淏。
那时的他,是鲲神,也是鲲神的善相。
又是几年过去,寻找金银岛的人越来越多,甚至组成了商队。商队的大船行在海上,海盗闻风而至,劫掠了商队。
冤魂在海中不得安息,海盗猖獗肆虐,他们找到了金银岛,将宝物悉数运走。在回途中,狂风高浪突起,将海盗与宝物一同埋于深海。
未能归来的渔民让海边村庄陷入恐慌,对着大海叩首,祈求神明的原谅,将他们的家人送回来。
少年秉持最后一点善念,用海水将他们尸骨推到岸边,黑暗的魂魄永在海底彷徨。
日积月累,诚心敬畏大海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对海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村民们不再求神,而是恳求修仙之人。
少年被捉,被当成妖怪,受尽酷刑。
在酷刑中,少年的灵魂分裂了,一半纯白,一半漆黑。
黑色的灵魂化成一头巨鲨,回到海中掀起狂风巨浪,袭击了北海沿岸村落。人们的负面情绪汇成洪流,反向流进巨鲨身体,彻底将它变成……恶相。
老渔民化作一坯黑土,海边叠起的石头散落各处,再无人每日跪拜海边祈求风调雨顺,村落迁徙。在新的故事里,鲲神成了上一代口中的怪物。
人们惧怕它的出现,但寻宝的人依然不少。
纯白的少年站在孤岛上,遥望满载贪念罪恶的大船驶来,眼中充满悲悯;在他身后,纯黑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与他融为一体。
“他们是善,我便是善。”
“他们是恶,我便是恶。”
深海之下,鲸鱼与鲨鱼宛如太极缠绕彼此。它们是鲲神,是善相与恶相。
……
“贺先生!贺先生!”
贺凉水犹如溺水般惊醒,眼前是楚孤逸焦灼的面容,“弟弟……”
“贺先生你怎么样?”楚孤逸扶起他。
“没事……”贺凉水呛咳一声,“你怎么回来了?”
不光楚孤逸回来,前往大墟泽的人都回来了,其余人正在控制寝宫周遭的黑雾。
那黑雾乃是巨鲨化成,贺凉水道:“那就是鲲神的恶相!”
楚孤逸沉声道:“应该说,是恶相的一部分。大半的魂魄在大墟泽。”
谁也没料到,鲲神会提前复活,尽管放出来的只有这一小部分,也够众人棘手了。最先发现这里异样的还是刑婆,她立即施法救出离盼与贺凉水,紧接着通知卓南晴回来。
黑雾笼罩了整个宫殿,卓南晴喊道:“言淏!北雨!你们在里面吗?”
说着以一道金光符咒劈开黑雾,刚要冲进去,忽听离盼喝道:“师父,屋顶!”
贺凉水抬头望去,黑雾托起一个人影,不是言淏又是谁?
卓南晴提起一口真气拔剑飞去,想要砍断缠绕言淏的黑雾,剑锋刚至,言淏睁眼广袖一挥,卓南晴被一股力道打了出去。亏得她修为深,三五步便稳住脚跟,“言淏!”
离盼与众北冥弟子纷纷呼出声,言淏却冷若冰霜地俯视她们。
“言淏,你下来。”卓南晴以师父的身份命令道。
子车良握剑道:“卓掌门,你徒儿是不是被鲲神附身了?”
卓南晴抿唇难言。
言淏笑了,七分凉薄三分怨愤:“我就是鲲神,何谈附身?”
众人面色惊变,便是北冥弟子,亦难掩错愕:“掌门,你在说什么啊!”
言淏踏着黑雾从屋顶走下来,眼底情绪拉扯,让他眼眶通红,布满红血丝,“原来,北冥五百年来镇压的,就是我。”
“言淏!”卓南晴握紧五指,“你是人,是我卓南晴的弟子,不是什么鲲神。”
言淏扶住剧痛不已的额头,无数记忆与恶念在他心中扎根、生长、燎原,“怪不得,师父你不让我靠近鲲神碑,不让我跟邪祟交朋友,还让我……做了这掌门。”
“师父,”言淏一字一字质问,“你是要我,杀了我吗?”
卓南晴全身一颤,“不是的言淏,我从没这么想过。”
“北冥掌门的使命就是镇压鲲神!”言淏哑着嗓子嘶吼,“镇压五百年……甚至更久,与死了有何异?”
他颓然后退一步,怕自己忍不住与往日敬重的师父动手,冷笑道:“让我当掌门,如果我接受了这使命,不就是同归于尽?师父,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我却傻傻地不顾天下人耻笑,也要与琴若欢那厮合作,救师父你。若非如此,我是不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卓南晴大半辈子没掉过一滴眼泪,此时在徒弟声声锥心诘问中,眼底被逼出一圈红,“言淏,不是这样的,我让你当掌门,是想让你自己选择。”
她想让言淏选择,他自己的命运。
卓南晴早就知道禁地结界的缺口,言淏与禁地湖泊的邪祟交朋友,她没有特别阻止,否则言淏怎会有三番两次的机会去禁地。
让言淏当掌门,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为了北冥,也为了言淏自己。
北冥掌门五百年的使命,是时候了结了,言淏是最好的人选。
“言淏,如果你有怨,师父愿将这条命赔给你。”卓南晴道,“但不要责怪其他人,也不要被恶相迷惑了心智。”
众人闻言骇然失色,纷纷出声劝阻。
“赔给我?”言淏生生忍住那一腔杀意,祭出飞剑腾空,“你们还不配。”
“言淏你去哪里?!”离盼嘶声喊道。
“大墟泽!”卓南晴立即反应过来,御剑追去。
就这么一点恶相的恶念,就让言淏如此失控,如果两半灵魂彻底融合,后果可想而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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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恶相
一群人乌泱泱地去追赶言淏。
楚孤逸御起飞剑,道:“贺先生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贺凉水抓住他袖子,“小夙呢?”
楚孤逸一怔。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言淏身上,小夙去了哪里?
二人看向宫殿,一道走进去,小夙果然还在里面,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贺凉水拍拍他脸,“小夙?小夙?”
俄而,小夙醒来,对眼下的情况竟无半分错愕,伸个懒腰说:“我也去大墟泽走一趟吧。”
“都这时候了,你居然还能睡得着。”贺凉水无语。
“这你就不懂了,魂修睡觉时也在修炼。”
“真的假的?这么好??”
“你要是想转为魂修,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先把你杀了,再把魂魄勾出来。”
贺凉水立马婉拒:“我现在挺好的。你为什么要当魂修?”
魂修稀少,是公认的除最难掌握的修炼方式。修真界有这样一句话,与其死后当魂修,不如直接投胎。
小夙不用剑,脚尖踩着一把无柄飞刀,随在他们身边。他目视前方,沉默好一阵,就在贺凉水以为不会得到答案时,小夙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当魂修,又苦又累,不舍弃肉身的话,更是苦上加苦,累上加累。”
贺凉水听着都觉得累,他耐心地聆听。
“现在我知道了,是为了遇到言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的魂魄只有一半,而我是魂修。”
贺凉水眼皮一跳,“你该不会是想……帮他吧?”
小夙:“他是我男人,我不帮他帮谁?”
“……”贺凉水说,“可是他的另一半是恶相。”
“是另一半灵魂。”小夙纠正,“他的另一半是我。”
“都把你丢下不管了。”贺凉水对此并不乐观,“说明你在他心里没有恶相重要。”
小夙:“你问问楚孤逸,究竟是他的命根子重要,还是你重要。”
“??这有可比性吗?”那必须都重要。
“我跟言淏的另一半灵魂有可比性吗?”
“那他为什么不带上你?”
“楚孤逸要是干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他会带上你吗?”
贺凉水没话了,他还是第一次在口舌上落了下风。楚孤逸忽然说:“贺先生更重要。”
“?”
“比起命根子,贺先生更重要。”楚孤逸一本正经道。
“……”
贺凉水又窘又感动又好笑:“说什么你。”
大墟泽就是当年堆满金银珠宝的小岛,沧海桑田,小岛沉入海中,方圆千里之内,都属于大墟泽。此处多发沉船事故,久而久之,没有船只敢经过。
这么大一片海,想要找个人,等同于大海捞针。是以仙门们停留在海面上空,不敢轻易入水。
鲲神的本体就安息在水下。
海面看上去平静得过了头,让人惴惴难安,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卓掌门,这事你一定要给个说法。”子车良道。
卓南晴正在勘测海域,她用传音玉符不停地唤着:“言淏,言淏?你在哪里?快出来。”
子车良还欲再问,林松烟道:“眼下镇压鲲神要紧。我有一计,先结成金光柱八根探入海底,鲲神之大,这八根金光柱定然能穿透它的躯体,纵然杀不了,也能解燃眉之急。”
御剑飞来的贺凉水听闻此话眼皮一跳。楚孤逸上过金光柱,也是在金光柱前,贺凉水为了引出楚孤逸体内的蛊王而自戕。
金光柱的威力,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子车良道:“要结成金光柱就要先布金光咒结界,这金光咒需要一百零八名弟子,恐怕人手不够。”
满打满算,带来的堪堪四百多人,至多结四根金光柱。
林松烟道:“那就先结四根。”
“不可!”卓南晴喝道,“这金光柱伤害太大。”
子车良面色一沉:“卓掌门,难道你现在还当鲲神是你徒弟吗?”
卓南晴艰涩道:“不管鲲神如何,我徒儿言淏在这下面,还请诸位手下留情,待我寻到他,再给诸位赔个不是。”
语罢一头扎进水中,闭气下潜。
“师父!”离盼一咬牙,也跃入水中。
紧接着北冥弟子们就像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跳下水。
其他两个仙门以子车良为首,忙问:“子车掌门,这可如何是好?”
子车良沉住气道:“等。我倒要看看她们北冥,能不能降伏这个鲲神。”
海面恢复了平静。
贺凉水心下不安:“她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楚孤逸御剑离海面高了些,视野开阔,可以看到更多。
贺凉水四顾张望,到处都是水,他现在已经彻底不晕水了,来到北冥之后见的最多的就是水,刺激疗法很管用。
“小夙呢?”
小夙不见了。
日头西移,海面投射出绚烂的光芒,水色融融,如同一副油画铺展在众人眼前。如果不是时机不对,这海上日落的景色当真壮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海底的幽暗逼迫北冥弟子不得不上来换口气,她们如同一只只萝卜从水面冒出头来。
众人四顾,子车良问:“卓掌门呢?”
离盼也没上来。
海水的炎毒已经蔓延到大墟泽,北冥弟子实在无法再下水,只能踏上飞剑,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掌门!掌门!”
也不知道在喊哪个掌门。
又一个时辰后,天彻底黑了,水面终于有了动静。众人整肃以对,两道身影哗然破开水面,正是卓南晴与昏迷的离盼。
“掌门,离师姐!”
卓南晴一手揽着离盼,一手运功逼出她体内的炎毒,离盼吐与北相对一口黑血,人渐渐醒转过来。
“卓掌门,如何了?”子车良忙问。
卓南晴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都没找到……”
“什么叫什么都没找到?”
“鲲神,言淏,都没找到。”卓南晴眉心紧蹙,“水下什么都没有。”
“并非什么都没有。”楚孤逸忽然出声,“你们不觉得,这片海域太过平静了吗?”
林松烟刚要开口,贺凉水先声夺人:“在传说里,大墟泽动辄风浪汹涌,多发沉船事故。卓仙师,你看到沉船的骸骨了吗?”
卓南晴一愣,“没有。”
林松烟下颌微抬,睨了贺凉水一眼,“贺公子言之有理,所以我们现在,其实不是在大墟泽。”
“那是在哪里?”卓南晴不敢置信,“我来过这里多次,不会出错。”
楚孤逸道:“鲲神十分庞大,但它并无实体,更像是一种象征。说不定,我们现在就在它的身体里。”
“……”
贺凉水:“在鲲神的身体里,那不就是……被吃了?”
话音落下,周遭寂然。
随之而来的是恐慌,如果他们真的被吃了,什么时候会被“消化”?
像是为了回应他们的话,忽然,海平面急剧上升,楚孤逸御剑带着贺凉水升高。可惜这是无用功,巨浪滔天翻卷,人之渺小如沧海一粟,他们都被卷了进去。
涡流裹挟着他们,往一个方向漂去,这感觉似曾相识。
贺凉水福至心灵,以为又要见到鲲神的善相,努力睁开眼睛,却只有浓稠的黑暗。楚孤逸摸索着给他渡气,贺凉水想要拿出高科技头盔,又怕被水冲走,只得作罢。
就跟在洗衣机里似的,贺凉水被卷得头晕眼花,行将昏厥之际,忽然被高高抛起,见了漫天星光,这才是真实的天空!
他们被鲲神吐出来了!
肯定是觉得他们不好吃。
贺凉水欣赏两秒星星,紧接着意识到,在抛起之后,便是坠落。他挥动四肢,就像一只笨鸟:“楚孤逸?!”
扑通一声,他又掉进了水里,只不过有楚孤逸的臂膀作为缓冲,他安然无恙。
卓南晴子车良等人三三两两散落周围,整个海面上飘的都是人头。
他们狼狈地御剑出海,茫然四顾,寻找同门,不乏有溺水中毒的。鲲神这一吃一吐,就让仙门折了一半战斗力。
贺凉水赶紧问楚孤逸:“你没喝海水吧?”
楚孤逸道:“没喝,贺先生不必担心。”
贺凉水打个喷嚏,大晚上海水凉,没死也冻出了清水鼻涕。
楚孤逸拿出手帕,给他擦鼻涕。贺凉水赧然:“我自己来。”楚孤逸施个净衣咒,将两人衣服都弄干了。
林松烟御剑飞来,“师弟。”
楚孤逸极目远眺,道:“我们好像回了落霞镇。”
林松烟眉心微蹙,“确实回了落霞镇,不知鲲神是什么意思。”
贺凉水:“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的意思吧。”
这不像鲲神恶相的作风,倒像是言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楚孤逸:贺先生与他的小樱桃都很重要,要一起爱护。
贺凉水:……
第165章退守
鲲神还没完全复活就如此难对付,众仙门士气受挫,海岸边乌泱泱一群蔫头耷脑的人。
如今他们连真正的大墟泽都接近不了,遑论去镇压鲲神,甚至杀了鲲神。在场除了贺凉水跟个没事人似的,其余人等或垂头丧气,或眉宇凝肃,宛如一座座小坟头。
楚孤逸提议道:“大家都受累了,不如暂去镇上安歇,明日疏散百姓。”
鲲神的复活再难阻止,接下来只能进行保卫战。
溺水中毒的弟子需要安置,好在镇上原本就有各仙门的安置处,还留着。金刚大结界也还在,守界的南斗弟子慌里慌张放他们入内。
众掌门于杨柳客居会和,商讨对策。
徐平宽从子车良用传音玉符联系他就坐立难安,及至看到人,差点绷不住表情。他原以为退到后方就是安全的,不料鲲神只用一招就将大部队给冲回来了。
徐平宽道:“子车兄,卓掌门,如今别无他法,赶紧撤吧。”
卓南晴问:“北海沿海的城镇大大小小足有一百多个,徐掌门可都通知了?”
徐平宽略觉尴尬:“我只通知了落霞镇的百姓。”
卓南晴没再多言,寻到风芳,让她带领弟子连夜前往各城镇进行避难准备。风芳领命而去。
余下的仙门弟子满打满算还有三百多人,想用这点微末的力量对付鲲神,无异于以卵击石。卓南晴沉声道:“我得再去一次大墟泽。”
离盼想要阻止,又不知如何劝说,道:“我与师父同去。”
“纵然你们去了,恐怕也是无济于事。”林松烟道,“我们已经错过最好的时机。”
不说八根金光柱,就是四根金光柱,若是当时当机立断扎在鲲神体内,众人也不至于如今抓瞎。可惜当时卓南晴毅然入海,金光柱未能结成。
卓南晴涩声道:“是我连累大家了。”
子车良冷声道:“卓掌门,此事原本全系北冥所起,我等耗尽心血想要保住这一方安泰,言淏屡次三番触犯仙门条规,你若还袒护他,就当真让人寒了心。”
卓南晴无言以对。
离盼道:“我知道各位心中有怨,我北冥本无可辩驳,但多年同门情谊,别说师父,便是我,也难对昔日的师弟下手,还请谅解。”
徐平宽摸不着头脑:“到底发生何事了?”
子车良言简意赅:“言淏就是鲲神。”
“……”
贺凉水就那么摇扇看他们扯皮,打了个哈欠。
楚孤逸道:“贺先生,你先去睡觉吧。”
这种情况下,能睡得着才怪。贺凉水摇摇扇子,“我可不想在睡梦里被大水淹了。”
“我看着你。”
“小楚。”子车良打断他们,“你去检查一下结界是否牢固。”
贺凉水自动起身,不让楚孤逸为难,“正好,我跟你一起去,解解困意。”
徐平宽兀自急得团团转,“结界再牢固,能挡得住鲲神吗?依我之见,不妨先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子车良质问道:“现在退了,那些百姓如何?”
“自然是带着一起撤退。”
“能退多少里?能带多少百姓?若是此时退了,岂非沦为修真界笑柄?”
“……”
“如果鲲神真的来势汹汹,别说北海沿岸,但凡通往北海的江流湖泊,都能掀起风浪。”子车良道,“据说当年鲲神乱世,差点把半个人间淹了。你能退得了这落霞镇,躲回青霄山,眼不见为净,待你出山,恐怕已是生灵涂炭!”
徐平宽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强笑道:“子车兄你莫要动怒,是我考虑不周。”
“小楚,你觉得应该退吗?”子车良转而问楚孤逸。
楚孤逸道:“我辈中人,当斩妖除魔,无愧天地。”
子车良颔首,“好。”
徐平宽面上更是挂不住,心中悄悄恨了子车良几秒,抬眼瞟向自己徒弟,“原来你还记得仙门通则。”
仙门通则,顾名思义,就是仙门通用的规章或法则。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门规制度,前提是不违反仙门通则。
“斩妖除魔。”徐平宽一瞥贺凉水,唇角讥诮一笑,“你要是真能做到就好了。”
子车良当真大家的面夸别人的徒弟。
徐平宽当着大家的面损自己的徒弟。
两个老头脸色各异,思想背道而驰,诡异的是,居然还能达成共识。
楚孤逸不惊不动,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人人心中都有妖魔。善恶黑白,并非身份贵贱所能一言蔽之。弟子无愧天地。”
徐平宽待要动怒,子车良道:“好了,小楚你先去巡查结界。”
楚孤逸大步离开客栈,到了外面,配合贺凉水的步伐慢下来,忽道:“贺先生,对不起。”
贺凉水:“?你干嘛道歉?”
“他们对你误解颇深,我却不能为你辩解。”
贺凉水笑道:“你向着我,就是对我最好的辩解。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我,只要你相信我,我别无所求。”
“贺先生……”楚孤逸飞快在贺凉水嘴上啄了一下,“我想亲你。”
贺凉水环顾一圈,周遭无人,拿扇子一敲楚孤逸的头,“学会先斩后奏了你。”
楚孤逸牵起他手,唇角含笑:“我还想牵你的手。”
“腻腻歪歪的。”贺凉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受用,他就喜欢楚孤逸跟他腻歪。
“……兄弟,你还敢说你直男吗?”002的声音忽然在脑中响起。
“操!”贺凉水骂出声。
楚孤逸:“?”
贺凉水赶紧挽回自己在弟弟面前的形象,“我刚才看到了一只虫子爬过去。”
楚孤逸看去,不光虫子,老鼠、鸡鸭鹅全都跑了出来,到处打鸣乱窜。
“什么情况??”
“可能要地动了。”楚孤逸猜测。
话音刚落,脚下便震了起来,贺凉水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大街上能躲哪儿?店铺的匾额幌子、屋顶的瓦片,稀里哗啦全被震了下来。
楚孤逸揽住贺凉水的腰,踩着将暝一跃而起。
修仙之人从不怕地震,因为他们会御剑飞行,只要在空中,地动山摇惊不到他们。
可怜了那些鸡鸭鹅,吓得扑腾乱飞,掉了一条街的毛。
人声杂乱,楚孤逸御剑飞去,只见落霞镇的镇民聚集在一处宽阔的场地避难,约莫十几户人家,拖家带口大约百来个人。
飞剑降落,楚孤逸问他们:“你们为何没有离开?”
地震说来就来,说结束就结束,落霞镇处于地震带,他们习惯了,一年到头不震上两次,还会觉得奇怪。但今年已经震过三次了,这是第四次,不由得有些惴惴,难不成今年真的是个灾祸之年?
剩下的镇民惶恐道:“我们的根就在这里,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家。”
落霞镇是靠近北冥与大墟泽最近的一个镇子,鲲神若要袭击沿岸村落,第一个目标必然是这里。
贺凉水劝道:“镇子现在很危险,你们可以先去别处避避,以后再回来。”
镇民们只是摇头,铁了心不走。一个小女孩说:“有仙人保护我们,我们不怕。”
“仙人?谁?”
小女孩抬手指他,笑得天真无邪:“你们就是仙人。”
贺凉水哭笑不得,想说自己不是仙人,又作罢。既然众仙门决定守住这里,大概应该可能也许能守住。
若是守不住,这段剧情就太操蛋了。
楚孤逸先是传了几个青霄弟子,让他们尽力护住这些镇民,而后去检查结界,确定除了两个出入口,再无其他缺口。
天亮之前,出入口也紧紧关闭,能够参战的仙门弟子全都来到海岸边。
整齐划一,尽管身穿不同仙门的弟子服,他们的目标却是一致的,就是守住身后这一方村镇,镇子里不光有百来个镇民,更有他们尚在昏迷的师兄弟。
贺凉水在这些年轻的弟子身上看到了“大义”两个字,欣慰地笑笑:“后生可期啊。”
楚孤逸:“……贺先生,他们的年龄跟我差不多大。”
贺凉水一捏楚孤逸的俊脸,“所以你是弟弟,他们是后生。”
“楚师弟。”林松烟蹙眉望过来,“当下并非玩闹之际。”
楚孤逸守在贺凉水身边,理所当然道:“贺先生很弱,需要我保护。”
刚才还是高人风范的贺凉水:“……”
弟子们侧目窃笑,高度紧张的神经为之一松。
林松烟道:“既然贺公子身娇体弱,就不该来此处。”
贺凉水翩翩摇扇,“传说,心灵至纯至善之人,会得到鲲神的帮助,身正不怕影子斜,鲲神来了我也不怕。”
徐平宽讥笑:“无稽之谈。”
贺凉水摇头轻叹:“就是因为你们如此,才会让鲲神的恶相越来越壮大。”
“什么善相恶相,那鲲神恶事做尽,理应诛杀。”徐平宽言之凿凿。
“……”
徐平宽这种人大约永远都见不到鲲神的善相。
平日里日出的时分,今日迟迟不见太阳。乌云遮罩了半边天,海风刀子似的刮过来,海面笼着一层雾,越发诡谲莫测。
众人肃穆以对。卓南晴走过来,低声问楚贺二人:“你们可曾见过小夙?”
贺凉水道:“我们一起去的大墟泽,途中失散。”
失散的原因可能是,他跟楚孤逸被鲲神一口吞进了肚子里,小夙没被“吃”。至于小夙现在在哪儿,就不知道了。
卓南晴难掩忧虑,忽听楚孤逸道:“在那儿。”
一块堆得很高的礁石上,站着一道黑色身影,衣袍在风中猎猎,手中把玩一把无柄之刃,望着远方,像是要劈山倒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尽量多更点~晚安么么~
贺凉水:我要当个咸鱼派。
楚孤逸:我要当个实干派。
□□翻的贺咸鱼:……这叫咸鱼翻身。
楚孤逸:
第166章天命
卓南晴一跃而起,踏上礁石,脸色较之刚才明显松快些许,“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夙抬起与自己亲姐姐极为相似的眉眼,波光流转,任是无情也动人,唇角含笑:“我一直在这里。”
“你快离开。这里很危险。”
“我知道,所以我才等在这里。”
“等?”卓南晴倏然反应过来他在等谁,沉默须臾,似有些难以启齿,“你跟言淏……”
“我心里有他,”小夙毫不避讳道,“你会觉得奇怪吗?”
自从卓南晴醒来,观察小夙对言淏的态度,心中隐约有了猜测,此时听小夙这般磊落出口,滋味依旧复杂,道:“你这是何苦?”
男子与男子相恋,在这个时代,比女子与女子相恋还要耸人听闻。
小夙只是笑笑,目光掠向波澜起伏的灰色海面。
卓南晴望着他,问:“这些年,你好吗?”
“挺好的。”小夙云淡风轻地答。
“……北雨,卓北雨。”卓南晴试着说,“这是你的名字。”
小夙不置可否。
卓南晴叹道:“你幼时被拐,流落到炼魔境,是我没有及时找到你。”
小夙道:“各人自有天命。”
“天命……”卓南晴喃喃这个词,“命,难道是不可更改的吗?”
小夙笑道:“如果你真心觉得是这样,当年不会将掌门之位传给言淏。你不就是相信,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卓南晴苦笑:“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赌一把,用整个北冥,乃至人间作为赌注。鲲神的善相,我大概是一辈子见不到了。”
“人无完人。”小夙眺望海天交汇之处,但见乌云翻卷,暴雨欲来,汹涌的浪潮狂若巨兽席卷而来,“……他来了。”
未见鲲神,巨浪先至。
众弟子立即御起飞剑,施展剑阵与各种屏障。
贺凉水嘴上天不怕地不怕,那铺天盖地的浪头一打过来,他就怂了,赶紧拿出高科技鱼缸头盔戴上,躲在楚孤逸身后:“弟弟你别管我,保护镇子要紧。”
楚孤逸不离他左右,便是御剑,也要把贺凉水捎上,不然哪里能安心御敌。
这个浪头仿佛只是小试牛刀,很快就退了潮,众人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浪头袭了过来。
抬头望去,暗淡的天光被遮了大半,此浪堪与天齐。
众人骇然,纵然全面抵挡,终究被那浪头翻了过去,击打在落霞镇的金刚大结界上。
若无结界,此刻落霞镇恐怕已被冲毁。
此情此景,宛如世界末日。仙门弟子全都成了落汤鸡,但他们纵有惧色,亦无退意,握紧了剑再战便是。
又一个浪头掀了过来,这次直冲的是结界的出入口,子车良发现端倪,大声喝道:“护住入口!!”
一般的结界凭借出入符箓进出,而落霞镇的金刚大结界结成之初,就设了两个出入口,这是好听的说法,实则与缺口无异。这是金刚大结界最为薄弱之处,若是强袭,用不了多久就能攻破。
众弟子一拥而去,竭力阻挡依然力不从心。楚孤逸拈了一片花瓣甩过去,霎时间花瓣激涌,醉花阴法阵铺展开来,生生在破碎之前挡住了那一击。
楚孤逸灵力大开大合使用,下一秒便觉得脏腑微痛,飞剑落在乱石荒滩上。
“怎么样?”贺凉水忙问。
“没事。”楚孤逸很快调整好呼吸,蹙眉道,“这样不行。”
海水无边无际,若是言淏一直这么耗下去,用不了两三天,这里的弟子就会精疲力尽,镇子夷为平地。
“贺先生……”楚孤逸语声一顿,看着头戴高科技头盔,全身覆了一层闪闪发光薄膜、如同一只大水母的贺凉水。
贺凉水犹自不觉自己的造型有多突兀,美观算什么,小命要紧,“什么?”
楚孤逸强忍笑意,问:“你的扇子还能用吗?”
贺凉水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是让我改变风向?”
“是。”
两人话不多说,在下一个浪头上直接开干,楚孤逸御剑带他升高,贺凉水深吸一口天地灵气,对着眼前的狂狼高墙挥动手臂用力一扇!
金手指不愧是金手指,这疾风扇不光可以将人扇飞,也可以将这破天巨浪扇回去。
紧接着,贺凉水乘风破浪,完美演绎了一把什么叫冲浪,冲浪板就是楚孤逸的剑。
所过之处,他左扇一下,右扇一下,试图改变风的方向,他确实做到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半刻钟时间。
在这半刻钟里,他就是最靓的崽。
林松烟捏紧没来得及用的竹绿扇,默默收了回去。
青霄南斗弟子纷纷高声喊道:“贺公子!”
贺凉水矜持地举起一条胳膊挥手致意,就像领导人走访基层农民。
得意不过三秒,弟子们用惶恐的表情告诉他,大浪又来了,并且这次更快更猛。
贺凉水在挥舞扇子之前,就被一朵巨大的浪花给打了出去。
楚孤逸御剑疾行接住他。好人有好报,贺凉水并未受伤,顶多吓了一跳,说:“弟弟,回去我们就造个方舟出来。”
“方舟?”
“就是一艘大船,可以装一千万个人,与一万种动物。”
楚孤逸估算了一下,“那大概与鲲神差不多大。”
大船对上鲲神,说不定还是会被掀翻。
贺凉水放弃了造方舟的想法,抬眼望去,层层巨浪堆叠,缓缓显出一座黑色小岛——鲲神的恶相巨鲨。
巨鲨之上,站着一道深色身影,那身影与巨鲨比起来太渺小,但谁也无法忽略他,因为他是驱使这巨鲨的主人。
腊月初十,海祭之日,鲲神复活,与另一半灵魄合二为一。
乌云遮蔽了半边天,海风刀子似的刮在人身上,众人肃穆地望着这一幕,无人敢轻举妄动。
“言淏!”卓南晴飞上前去,三十丈之外站定,劝道,“你不要胡来。”
言淏周身被一层黑雾萦绕,他冷冷俯视眼前的人类,仿若与他们已经不是一个物种。
他的脑中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人类的灵魂大多是脏污的,他们贪婪、傲慢、自私,喜好杀戮。他们将这些特征赋予你,却又害怕你,他们罪该万死。
“言淏,别被鲲神的恶相迷惑。”
一个浪头打过去,卓南晴被迫御剑抵挡,离盼惊道:“言淏,你可还记得,她是你师父!”
言淏握紧十指,恶念与理智在他心中交织,他咬紧牙关,从牙缝挤出声音:“我当然记得,师父,师姐。”
离盼愕然,她从未见过言淏如此不善地盯着自己。
言淏嗤的一声笑了:“师姐,从我到北冥,你就讨厌我吧?非常非常讨厌我,在师父面前,你不得不伪装成一副师姐弟情深的样子,真是辛苦你了。”
“伪装?”离盼气笑,“我用得着伪装吗?我从来就没掩饰过对你的讨厌好不好?因为你自大又孤僻,长得还比我好看!”
众人:“……”
贺凉水笑了,果然是离盼的发言风格。
言淏面沉如水,宛如短暂回到了小时在北冥的时光,师姐当中捉弄他最多的,非离盼莫属。
离盼又道:“但我自认为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那就多了。”言淏打断她,“你故意弄坏我的玩具,偷偷将我的衣服换成女式的,在我洗澡桶里放水蛇,逢人就说我坏话。从小到大我唯一的朋友,只有禁地的那个邪祟而已。”
“……”离盼挠挠耳朵,“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你居然能记这么久,真是太小气了你。”
言淏不置可否,“小时候的事,我也不想计较了。识趣的话滚远点。”
“我若不滚呢?”
言淏冷冷:“那就跟他们一起死吧。”
“言淏,”卓南晴哑声道,“难道你连师父都不认了吗?”
“师父。”言淏下颌微抬,视线飘忽,“你曾是我最尊敬、最爱重的人。他们欺我瞒我骗我,你也如此。”
卓南晴忍不住上前几步,行将踏进海水,遥遥望着巨鲨之上的人,“言淏,我从一只独木舟上捡到你的时候,你只有十岁,我如何与你说你的身世?我希望你……像个普通孩子长大。”
言淏道:“生在北冥,我就注定不能像普通孩子那样长大。”
卓南晴怔然。
“从十岁,到现在,十八年,我无时无刻不感到孤独。从前,我的精神支柱是师父,唯一的朋友是邪祟,我还给它取了名字,叫言二。因为我觉得他觉得很像第二个我,被人孤立,被人遗忘,被人视为恶。”
“为了打破鲲神碑的镇压法阵,我杀了我从小到大的朋友;为了救我师父,我与恶行昭昭的魔修合作;为了死生法阵最重要的至亲心头血,我……囚禁了小夙。”
“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我就是鲲神,我就是被世人唾弃、惧怕的恶。”
“既然我是恶,我便是毁了这人间,又如何?”
说到最后,言淏眼中的悲伤被疯狂代替。
卓南晴含泪摇头,“言淏,不是的,你不是这样的……”
“我当然不是这样的。”言淏弯起唇角,“这要感谢人类,是他们让我知道,原来毁灭,可以这么快乐。”
贺凉水真想唱一句,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此时的言淏,已然逐渐脱离人类的范畴,他是纯粹的恶的化身。
“你真的想杀了我们吗?”一道声音夹在海风中飘远,“包括我?”
言淏笑意明显一滞,像是此时才发现几乎与黑色礁石融为一体的小夙。
小夙微微一笑,张开臂膀,“可以,你来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今天那么忙,加更失败orz
明天应该能结束北冥篇~
贺凉水:跟弟弟一起冲浪,好像在跳双人舞。
楚孤逸:
贺凉水:硌到了……
第167章人间
贺凉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假如楚孤逸入魔,他对楚孤逸说“可以,你来杀我”,楚孤逸百分之百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或者抱他哭一场。
这就是爱情的套路。
言淏看到小夙时明显动摇了,贺凉水以为会看到一场情感拉扯大戏,然后陷入同样的套路,事实却是——
言淏在刹那的动摇后,冷冷翘起一边唇角,对小夙说:“我不杀你,我可以把你关起来,慢慢地玩。”
小夙:“……”
众人:“……”
事情一秒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策马奔腾。
贺凉水也是服了,言淏就算被恶相控制了,还记得跟小夙囚禁play,并且还想玩。
言淏身上的某些特质跟楚孤逸很像,特别是恋爱脑方面。贺凉水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猜想,开始担心有一天如果楚孤逸不小心入了魔,会不会也想把他关在小黑屋里这样那样。
说干就干,言淏只动了一根手指,便有一条海水化成的龙咆哮袭向小夙。
小夙不慌不忙,一跃而上,在水龙间腾挪翻转,凭着手中那把无柄之刀,镇定自若。
卓南晴焦急不已:“言淏!住手!”
言淏听而不闻,双袖鼓动,狂风乍起,泼天巨浪再次扑向众人。
贺凉水有高科技头盔傍身,倒是不怕水淹,就怕这掺了毒的海水没把大家淹死,也要把大家毒死。
众弟子勉强能应付得过来。
楚孤逸却发现,礁石滩那边不仅海水暴涨,并且向上迁徙,俄而呈现包围之势,如同一条庞大的冰冷的手臂,“拥抱”了众人。
没人能力挽狂澜。
楚孤逸只能挽住贺凉水,不至于被水冲散。
这不算完,巨浪给了众人一记教训后,便朝着落霞镇肆虐。
任何结界都需要灵力支撑,南斗弟子已然折了一半战斗力,守界弟子不光要对抗“海啸”,还要苦苦支撑结界,很快便透支灵力。
结界岌岌可危,他们亟需人手帮忙,遥遥嘶喊:“掌门!”
子车良自顾不暇,勉强分出部分灵力用以支撑结界,但那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只听得轰然一声,滔天巨浪终是压碎了结界,落霞镇霎时被冲击得七零八落,长街房舍一概没入激流之中,大浪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还在百来个镇民周围提前设了一道小结界,几个青霄弟子拼死守住这小结界,死死抵住了洪流侵袭。
但被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言淏!”卓南晴与众弟子一样狼狈,湿透的衣服甚至来不及施个净衣咒,“停下!”
巨鲨如同化身一座孤岛,孤岛之上只有言淏一人,他睥睨众生,宛如高傲的邪神,由衷地为眼前遭遇苦难的人而愉悦。
贺凉水遥遥望去,对楚孤逸说:“这熊孩子,是铁了心要当反派啊。你可不能学他。”
楚孤逸:“?”
事情要如何收场,贺凉水心里没个主意,问楚孤逸:“现在怎么办?”
作为男主,关键时刻肯定有万全之策。
楚孤逸一甩剑尖的水,道:“若无法劝阻言淏,只能带着镇上的人先撤退。”
“……”这计策会不会太简单了?他还以为楚孤逸会显摆一下作为男主的王霸之气,与言淏一较高下呢。
贺凉水转念忽而明白过来,如果没有那些镇民与他,也许楚孤逸会全力与鲲神一博,大概因为他在这里,楚孤逸才会瞻前顾后,想着退路。
“楚孤逸,”贺凉水一咬牙说,“你不必管我,做你想做的。”
楚孤逸理所当然道:“我想做的就是保护好贺先生。”
“……”
御剑而来的林松烟听到这话,脸一黑:“师弟,你我二人合作,或可打鲲神一个措手不及。”
楚孤逸犹豫了。在他专心战斗时,贺先生怎么办?
“师弟。”林松烟肃声提醒,“大敌当前!”
贺凉水不想连累楚孤逸,正要跳海游回岸边,忽而睁大了眼睛,望着天上,“善相!”
楚孤逸随之望去,原本乌云密布的苍穹变得透彻湛蓝,一条与巨鲨相对的蓝鲸悬浮空中,庞大、深邃而神圣。
与波涛汹涌、色泽晦暗的北海形成鲜明对比。
巨鲨蓝鲸遥遥呼应,却只有极少的人能看见,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善相。
林松烟蹙起眉峰,他的眼中,只有苍茫无际的天空。楚孤逸的神情告诉他,天上确实有着什么。
一道黑影在汹涌的浪涛间腾飞,最终一路劈杀到了巨鲨之上,弟子们不由得发出惊呼。
是小夙。
巨鲨竟然完全没有拒绝小夙的接近,它狂怒、颤动、咆哮,却被死死地牵制着。控制它的人,正是言淏,爱意与杀意在他心中拉扯。
“你是来送死的吗?”言淏冷冷道。
小夙漫不经心道:“我说过,你可以杀了我。”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是,你不敢。”
“……你凭什么这么认定?”
“因为你需要我——准确地说,是你爱我。”
“爱你?”言淏冷笑,“我只是想把你关起来而已,你就如此自作多情。”
“早知道这样,每次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真应该准备一面镜子给你照照。”小夙叹道,“这样你就会知道,你看我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言淏问:“什么表情?”
“就是你现在的表情。”
一面水镜升起,言淏侧目望去,惘然失神。
镜中的人,是他吗?
水镜哗然破碎,小夙问:“你看到你自己了吗?”
言淏头痛欲裂,脚下的恶相越发暴躁不安,恶念无处发散,让他五脏六腑如在油锅里煎熬。
小夙深深望着他,“五百年前,你只有善相,是人们对大海的祈愿创造了你,你是他们的神。”
“我不是善相。”言淏眼眶猩红,“我是恶相,是他们用恶念创造了我。”
“那你自己呢?”
言淏愕然。
“言淏,你自己在哪儿?”小夙走近他,“他们施加于你恶,你就一定要用恶来惩罚吗?”
“这是他们应得的。”
“他们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但他们还有后代,子子孙孙无穷尽。只要人类还在,恶念永存,我永远不可能平息怒火,不可能得到救赎。”
言淏仰头望天,蓝鲸印在他眼瞳中,“这世上有几人,值得我善待?”
小夙道:“只要还有一人,人间就是值得的。”
言淏收回目光,“那你去跟善相说吧。”
“善相就是你。”
“我是恶相。”
“都是你。”
“……”
潮水翻涌,言淏踏浪而去,巨鲨高高昂起,发出震天怒吼,风卷残云,天光大暗。
善相若隐若现,纵然是在贺凉水眼里,也变得模糊起来。
善恶失衡,若是不发泄出来,善相恐怕会被恶相彻底吞噬、代替。
巨鲨之上,小夙仰头一瞥天际,叹息随风飘远:“五百年了,还要重蹈覆辙吗?”
“……言淏,你还记得我吗?”他又问。
言淏道:“你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别白费力气了。”
小夙笑了:“看来你的灵魂融合得并不顺利,否则你不会忘了我。”
“我没有忘了你。我记得所有人。”言淏一一扫过岸上的人,神色漠然,“他们今天都得死。”
无柄之刃在小夙指尖飞舞,俄顷,刀影分化出两只,一大一小,互相交缠旋转,如同一对蝴蝶。他用手一抹,这两把刀刃合为一体,化作长剑。
剑光凛然,小夙垂眸望去,“嗯,跟五百年前那把差不多。”
看到那把剑,言淏骤然被一股剧痛袭击,他捂住自己心口,被镇压时的记忆在脑中复现——
白衣仙人对他说:“睡一觉就好了,等你醒来,这个人间将如你所愿。”
长剑刺入他身体,剥离他灵魂。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背叛他的,是白衣仙人。
当年的剑,与眼前的剑一模一样;当年的人,与眼前的人重合。
“……是你?”言淏不可置信,“竟然……是你?”
小夙抬头,说:“是我。五百年前,我的名字叫白言,就是北冥女仙。”
此话一出,众皆震惊。
小夙就是北冥女仙??
贺凉水想起在那异空间里见到的北冥女仙影子,确实雌雄莫辨,但谁会想到居然真的是雄的,传说里可都是一直女仙女仙的叫,下意识里觉得是女子。
北冥全由女子组成,难道不是受了女仙影响?
卓南晴怔怔道:“传说北冥女仙的名字,是叫白言……但传到我这一代,再无人知道,就连言淏我都没有告诉。”
名字,剑,如果小夙不是北冥女仙本人,不可能知道。
贺凉水醍醐灌顶,怪不得小夙从始至终一副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的样子,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五百年北冥女仙有能力镇压鲲神,五百年后就能再次镇压!
从情人,变成宿命的敌人,神一样的转折,谁看了不傻眼。
海上风浪在瞬间膨胀数倍,惊涛骇浪几乎卷起千尺高,遮蔽众人视线,再也看不到小夙与言淏的身影。
卓南晴猛然意识到什么,一个是她亲弟弟,一个是她爱徒,她泪流满面:“不、不……”御剑毅然决然冲进浪涛之中。
“师父!”离盼追随而去。
其余诸人一动不动,此情此景,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风浪之中,巨鲨已经与海融为一体,两道身影对峙着。
言淏喉间泛出腥甜,额角青筋毕现,眼底拉满血丝,一字一字从牙缝挤出来:“所以,你是来杀我的吗?”
小夙提剑走去,海水在他脚下出奇的平静。
“你别过来。”
小夙脚步不停。
“我说了,别过来!”言淏捂住心口,小夙每靠近一步,都让灵魂撕扯着痛。
小夙还是走到了他面前,他退无可退,恶念与恨意再无法控制——
一把冰剑霍然洞穿小夙心脏。
惊涛骇浪刹那停止,以他们为中心,缓缓冻结成一片冰海。
小夙像是感觉不到痛,手中长剑就没举起来过,当啷落在冰面上。
日光倾落,将这一方折射成琉璃世界。小夙脚下一顿,紧接着,他无视言淏手中的冰剑,一步步继续往前。
每靠近一寸,剑就在他心口扎深一寸,直到寸寸碎在心间,随着血脉流动带到全身,那是极致的寒冷。
濒临死亡的冷。
短短的距离,举步维艰,血一滴滴落在冰面上。
言淏失神地望着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喉间却像塞着一团苦涩的棉絮。
小夙倾身向前,在言淏唇上亲了一下,笑着说:“不,我是来救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楚孤逸:我才不会把贺先生关小黑屋。
贺凉水:我就知道弟弟最正直了~
楚孤逸:至少要准备一个舒舒服服的双人床大房吧。
贺凉水:……
第168章前尘
小夙被拐卖的时候两岁多一点,记不清事,四岁之前都是稀里糊涂的,只懵懵懂懂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家。
后来他被一个老道士救了去,到了一个破落道观里,当了几年道童。
他不叫老道士师父,叫老贼头,因为道观穷得叮当响,老道士总是偷鸡摸狗打牙祭。小夙一度怀疑自己是被老道士买回来当苦力的,继而想到老道士那么穷,根本没钱买苦力,哪怕是一个小孩子。
小夙十岁之前就没吃饱饭,瘦得像一根豆芽菜,全靠一口仙气吊着。
老道士也是个修仙的,可惜资质不好运气背,七八十了还没结金丹,无法保持不老的容颜去勾搭良家妇女,讨几口好饭与香火钱。
老道士时常椅坐在门槛上剔牙:“小夙啊,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长大之后肯定是个美男子,脸,就是一辈子的铁饭碗啊。”
小夙就不爱搭理这个老不死的,跟他说话准颠三倒四没调调。
老道士平时不着调,只有给小夙讲课的时候,才会正经三分。小夙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通,这让老道士甚为欢喜,直言将来道观会由小夙发扬光大。
可惜这个渺茫的梦想,几年后彻底化为泡影。
老道士发现了小夙的异常。
在小夙看来,天空云朵、花草树木、山川大地,只有黑白灰三色。只有人的灵魂在他眼里,是有颜色的。
“……孩子,你是天生的魂修啊。”老道士唏嘘。
他教小夙引魂出窍,寻常修士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学会这项法术,老道士自己都用得不利索。小夙当晚学,当晚就魂魄离体。
老道士没来得及赞叹,就吓了一跳,因为他发现,小夙的魂魄,淡如一缕烟,轻飘飘的欲散未散。
“小夙,你看你自己的魂魄是什么颜色的?”老道士问。
小夙有时去河边捕鱼,看到水中的自己,“是白色的。”
一般修士的灵魂是蓝色,魔修是红色,妖修是绿色,普通人是灰色。按理说,他入了玄门,已经开始筑基,理应是蓝色。
“白色?”老道士沉吟,“你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白色吗?”
小夙摇头。
十二三岁时,老道士让小夙自己出去闯荡,他能教的都已经教了,至于以后如何,就看小夙自己的造化。
小夙很平静地接受了“驱逐”,从来道观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老道士没有收他为徒,但这七八年里,也算尽心尽力地教他,他在道观前磕了三个头,便一身轻地下了山。
之后的几年,小夙混迹于各种三教九流之地。他长得好,手脚麻利嘴巴甜,到哪儿都能吃得开,偷学了不少本领。
有个魂修有意收他做关门弟子,小夙想了想给婉拒了,他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想平白多一个爹。”
那魂修听了哈哈大笑,给了小夙几本魂修功法,让他自己学,不会的来问自己。
小夙在老道士要他下山时就已心知肚明,这辈子他是修不了仙了,他是天生的魂修,且是最特别的那个。
因为他有身体,以及只有一半灵魂。
另一半灵魂去哪儿了呢?小夙时常思考这个问题。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十四五岁的少年第一次梦到前尘——当然,他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他的前尘,只以为是个梦。
梦里的他,叫白言,与他一样,不知从何处来,又该往哪里去。
白言是天生的仙,他甚至找不到同类,孤独地漂泊在人间。有一天,他路过一片海,看到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岛,于是落下来歇歇脚。
这一歇脚,白言就再也没离开过这片海。
岛上景色比在空中看到的还要怡人,白言在岛上一面观赏,一面想着也许可以将这里打造成洞府。
直到他在岛上看到一个纯白的少年,才知道这座岛有了主人,正待遗憾离开,那少年看向了他,与此同时,一座庞大的半透明蓝鲸遮蔽了半边天。
此时恰好云霞灿然倾落,穿透那巨鲸,落了少年一身夕辉薄露。
白言活了几百年,第一次动了凡心。
醒来时,小夙也动了凡心。梦中少年的姿影,成为他之后十年挥之不去的白月光。
十七岁时,小夙加入血魔宗。
当年的炼魔境比人间残酷百倍不止,大小魔宗混战,互相倾轧。为了生存,他杀过人,浴过血,用了三年时间,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玉面阎罗,让人闻风丧胆的血魔宗右使。
就连血皇天都不知道,其实他是魂修。
血魔宗成为炼魔境第一大魔宗之后,没人再敢轻易找血魔宗麻烦,小夙的日子日趋无聊,他手痒痒,想找人打架。
小夙向来自由自在惯了,他想干什么,是一定要去干的。于是他经常失踪,其实是出去找人过招。
东南西北到处跑,除了个别的几个没机会切磋,他基本打遍天下无敌手。没有危及性命的情况下,他从不杀人。
即便是骂他八百遍的十恶不赦之徒,他也会给人家留一线活命的机会,如果这都不珍惜,那只能抱歉了。
在那几年间,他相继又做了几个关于少年的梦。
白言留在了小岛上,与少年日日厮守,他教少年读书写字。少年只是懵懂,连话都不会说。
“你有名字吗?”白言问少年。
少年不会说话,但能听懂他的话,摇摇头。
“那我给你取一个好了。”白言说,“就叫……言淏。”
言,是白言的言,淏,是水清的样子。纯白的少年干净而纯粹,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
“……言淏。”在许久后,学会说话的少年第一句就是这两个字。
白言弯起眼睛,“对,言淏,是你的名字。”
“他们叫我……鲲神。”
“他们还叫我女仙呢。”白言在桃花树下系了一个秋千,带着少年晃晃悠悠地荡着,“我哪里像女子了?不过,无所谓了。”
少年问:“白言,你会永远陪伴我吗?”
“当然。”
“我不是人。”
“我也不是人啊。”白言说着笑了,“你知不知道,在人间,不是人是一句骂人的话?”
“?”
“罢了。你想做人吗?”
“人,好像很好。”少年满怀憧憬,“我想像他们一样生活,所以我才化成了人形。”
白言抚摸少年脑袋,“那我教你。”
“可是,人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你平时多接触接触可能就知道了。”
少年点头,“好。”
如果梦到此为止,倒不失为一个美满结局。
小夙对梦中少年的绮念,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化,他是个成年男人了,总不能靠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来寄托情思。
直到那天,一个百无聊赖的日子,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
他在茶楼听书,这是他的习惯,每去一个地方,必要去茶楼逛一圈,听一听那里最有名的故事,从故事里找绝世高手是最便捷的。
比如某门某派的谁谁斩了多了只妖,谁谁除了多少魔修,小夙默默把这些传到说书人口中的“英雄”记下,或上门寻衅,或半道挑事,或下战帖。
他乐此不疲地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找事做。
那天讲的是一个修士打了三只妖兽的故事,小夙对照先前的经验,判定其中必有夸张说辞,掏了掏耳朵,丢下瓜子打算走人。
正在这转身的刹那,他若有所觉自己正被人瞧着,抬眸望去,二楼雅座上,坐着一个风姿极其出众的男人。
小夙恍惚变成了梦中的白言,在第一次见到少年时,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更让小夙惊讶的是,他看到男人的灵魂,浅浅淡淡,与他一样只有一半。
仿若宿命的相遇,男人没有收回视线,仍在看他。
小夙捏起半杯茶遥遥一举,一饮而尽,而后另倒了一杯,掷了上去。
男人稳稳接住这杯茶,没有喝,道:“我这里的茶更好。”
小夙便一跃而上,笑问:“可否让我尝尝?”
他们就这么认识了。小夙说:“我没有姓,我叫小夙。”
男人神情微滞,旋即恢复平静,他而是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言淏。
就像当年,白言用树枝教少年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
小夙完全怔住了,这两个字,让他想到的不是北冥掌门,而是他梦中的少年。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言淏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小夙的身份,小夙却是在几个月后才后知后觉,言淏就是北冥掌门。
无怪乎他不知道,他对女子向来敬谢不敏,对于全员女子的门派更是毫无兴趣。唯一的想法就是打死也不去招惹北冥,否则女子大军袭来他可受不了。
北冥传到这一代是个男掌门,虽然有够奇怪的,小夙却不会去故意打听什么,只知道现今的北冥掌门姓严——连姓都给搞错了。
“言大掌门,我问你,在一个全是女子的门派的,你什么感受?”小夙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终于问出口。
言淏道:“每天都想逃。”
小夙哈哈大笑:“所以你逃到这里听书?”
言淏不光会听书,只要能暂时放下掌门身份的地方,除了青楼他都爱去。他与小夙一样,对女子敬谢不敏。
两人一正一邪,本该敌对,却很奇妙的被彼此吸引着。
后来小夙才明白,原来这叫一见钟情。
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因为不喜欢女子?不是,是因为,他是言淏。
是他梦中的少年。
睡不着时,小夙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一思考就是一整夜。
他与言淏都只有一半灵魂,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们被彼此吸引,是因为……是一个人??
小夙被自己的想法恶寒到了,“不可能,我才没那么自恋。”
挖空心思,辗转反侧,得到的结论是,正因为他跟言淏都只有一半灵魂,才会互相吸引。就像“人”这个字,只有撇或捺,是站不住的,只有靠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完整的。
他与言淏,正是如此。
为此,他专门打造了“撇”与“捺”形状的素银枝,将“撇”作为送给言淏的第一份礼物。
“……这什么?树枝?”言淏问。
小夙拿出自己的素银枝,与言淏的拼在一起,“你看。”
“人?”
“就是人。”
“何意?”
“我们都是人啊。”
“……”
小夙问:“你不喜欢?”
言淏收起素银枝头,道:“喜欢。”
“别都收去,那个‘捺’是我的,我们一人一根。”小夙拿过属于自己的那根,弯起眼睛笑道,“看你的样子,我知道你还不明白。”
言淏啜一口茶水,“你行事一向古怪,习惯了。”
“我们认识才多久,对我就这么了解了?”
“两年零二十八天。”
小夙惊讶:“居然已经两年多了?我到现在才送你礼物,不怪我吧?”
平时都是言淏“资助”小夙修理法宝,或者赠些灵丹妙药,各种天材地宝随便挑。
“我知道你穷。”言淏道。
小夙的自尊心碎了一秒,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云淡风轻的男人,认真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言淏反问:“这就叫好?”
“……难道你对每个人都这样?”
“当然不是。”
“那你对我就是特别的。”小夙笑眯眯道,“你不知道,你每次看我是什么眼神吗?”
言淏眼睫蝶翅般颤动一下,捏住茶盏的手指紧了紧,“……什么眼神?”
“你想跟我上床。”
“…………”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一波支线回忆,下章就结束~
小夙是个直球选手:-D
第169章转世
那之后,小夙在客栈等了一个月,也没等来恼羞成怒的某人。他左思右想,反正已经开了这个口,言淏脸皮薄,还得由他来主动出击。
当夜,他悄然潜入北冥,轻车熟路摸到言淏的寝宫,寻了一圈不见人影,料想还在处理公事。闲着也是闲着,用现成的汤池泡了个澡。
他泡澡时会练习闭气,一闭就是一两个时辰,这是魂修的基本功。
小夙把自己沉入水中,四肢舒展,慢悠悠地等着。
夜半时分,小夙耳尖一动,听到了轻巧的脚步声,他立即从水里出来。
言淏也没有发现池子里藏着一个人,他如常屏退婢女,褪下衣物踏进汤池。这池子的水是乳白色的,具有药疗效果,每日泡上一回,可舒筋活络。
小夙像乌龟,在水里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靠近对面的男人。
水面漾起波纹,言淏面色惊变。在感知杀气的瞬间,小夙霍然站起:“是我!”
水珠自肌肉柔韧而紧实的雪肤滚滚落下,一截瘦腰,两颗樱桃,构成最具冲击力的画面。
言淏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小夙犹自说:“我还以为你会发现我呢,你今天是不是太累了?”
“你来做什么?”言淏板起脸。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小夙走向他,湿漉漉的发梢扫过凸出的锁骨,窝着浅浅几滴水。
言淏喉结上下一滚,生硬地移开视线,“出去。”
小夙不但不出去,还得寸进尺,一屁股坐到了言淏腿上。
“……”
小夙抱着他脖子,“你不敢看我。”
言淏直视他,脖颈上的青筋变得明显,耳根红若云霞,“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夙说:“你硌到我了。”
“……下去。”
“不下。”小夙故意使坏在他腿上扭了扭,笑问,“你知道男人跟男人怎么做吗?”
言淏似有些招架不住,扭开脸说:“不知道。”
“我知道。”小夙说。
言淏神情微冷:“你跟人做过?”
小夙肩头抖动,笑他:“这就开始吃醋了?”
“没有。”言淏否认。
小夙也是第一次跟人这么光溜溜地面对面抱着,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但看过猪跑,故作老练地说:“我教你。”
言淏推开他,明摆着生气了。
小夙棘手而赧然,他都这么主动了,只得从实招供:“我都是从话本里看来的。”
言淏半信半疑:“当真?”
小夙无奈拿过自己的乾坤袋,从中取出性启蒙的话本,给言淏看。
言淏只看了两页便丢开,“你平时就看这种书?”
“对,我下流无耻,还妄想勾引你,行了吧?”小夙破罐子破摔。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夙以退为进,“罢了,既然你对我不感兴趣,咱们以后别来往了。”
言淏一把捉住他手腕,攥得紧紧的,涩声问:“你非要如此?”
小夙道:“言淏,我心悦你,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对你一见钟情,有非分之想。你还能跟这样的我当普通朋友吗?我是不能。”
他已经抓住言淏的心,为什么不可以更进一步?世俗的约束在他眼中就是个屁。
言淏跟他不同,尽管在全是女子的北冥长大,接受的教规却更为严格,男男相恋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此前大概从未想过。
“你看,你又用这种眼神看我了。所以我才……”
一语未了,小夙的唇被堵住,一个蛮横而青涩的吻。
朋友之谊至此终结,两个残缺的灵魂彼此靠近,彼此取暖,融为一体。
结束之时,身体分开,小夙腰酸背痛趴在枕头上,望着言淏,想起梦中的少年,问:“你为什么叫言淏?”
言淏反问:“你为什么叫小夙?”
“一个老道士随便取的。”
言淏沉默须臾说:“我刚来北冥的时候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当我会说话时,第一句说的就是‘言淏’二字。”
小夙又趴着改为侧躺,单手撑着脑袋,视线扫过言淏挺拔孤傲的鼻梁,“没错,你就是言淏。”
“什么意思?”
“我梦到过你。”
言淏说:“我也梦到过你。”
小夙感兴趣地问:“我在你梦里是什么样的?”
“就是现在这样,光溜溜地躺在我身边。”
“……”
言淏倾身覆过来,小夙大笑:“原来你做的是春梦!言淏,我真是小瞧你了!”
他们仿佛天生属于对方,如鱼得水,异常合拍。
言淏食髓知味,只要跟小夙在一起,不做上一回是不会罢休的。小夙乐在其中,直到有一日,言淏看小夙的眼神充满了审视。
小夙等着他问,言淏却什么都没问,云淡风轻地闲聊。
应该就是那时起,言淏知道了小夙就是自己师父的亲弟弟,辈分上是自己的小师叔——因此,在做那档子事时,悖德感驱使,言淏比之前更用力了。
小夙第二天差点下不来床。
此后将近三年的时间,两人保持隐秘的情人关系,直到小夙被软禁地宫。
他在地宫里想了很多,特别是言淏的身份,与他自己的身份。
小夙初进血魔宗时,从低阶侍卫做起,因长得好,被分配到梅夫人身边。梅挽霜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瞬间就愣住了。那时小夙十七岁,眉眼秀秀气气的,有几分女相。
梅挽霜很得宠,底下人没人敢违逆她,她让小夙把袖子撸起来给她看。小夙不明所以,骨子里傲气,说:“夫人请自重。”
梅挽霜强行撸起他袖子,看到了小夙那颗神似守宫砂的红痣。为此,小夙怀疑过自己是梅挽霜的孩子,专门去调查了一番,得知梅挽霜曾是北冥的弟子,再多的就查不出来了。
可以确定的是,他与北冥有关系。
他对言淏一见钟情,言淏也是这样吗?还是因为,他长得像谁?
贺凉水与楚孤逸第二次造访地宫,告诉了他所谓的真相。
小夙平静地接受了,他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叹息与愁绪。他不觉得自己被言淏当成了师父的替身。
恐怕连言淏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对师父究竟是何种感情,但对于小夙,他是无所遮掩的、纯粹的爱欲。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言淏看他的眼神,一如往昔。
时隔几年,小夙终于梦到前尘的结局,也终于意识到,那不仅仅是一个梦,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时光如梭,白言在岛上陪了少年很久,但不可能一年到头每天都在一起,他偶尔会外出看看外面的世界,与少年约定什么时候回来,从未失约。
鲲神是北海沿岸百姓的祈愿所化,暂时无法离开北海,日复一日地等待白言回来。
当白言再次回来,少年变了,一面一如从前纯粹良善,一面则恶意满满,善者可见善相,恶者则见恶相。
善相是神,恶相是魔。二者互生,却又割裂着少年。
恶相的力量越是强大,少年越是痛苦,让他痛苦的根源,正是人们的恶念。他问白言:“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白言抱住他说:“人都是复杂的,你要学着原谅。”
“原谅?”化出恶相的少年冷笑,“我为什么要原谅他们?我要他们都葬身大海。”
恶相肆虐沿海,鲲神一夕之间成为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煞神。恶相将人们倾注在它身上的恶念还回去,是人们教会了它复仇、愤怒、怨恨。
白言几次阻拦,想让它回头是岸,奈何太难。
一张白纸染上墨点,就再难洗净。
而当变回善相时,少年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他在桃花树下醒来,纯洁如稚子,对白言依然充满依赖孺慕。
白言心酸难言,问他:“言淏,你还想做人吗?”
纯白的少年说:“当然,人那么好。”
“……”
鲲神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善相却越来越虚弱,少年窝在秋千上,时常一觉醒来,就变成了恶相。
“白言,为什么我觉得好累?”少年迷迷糊糊问,“为什么我好久没见到人了?”
没有人们的祈愿,加上恶相力量的蚕食,少年的善相已经变得非常薄弱。
白言亲吻他额头,说:“等你醒来,人间会如你所愿。”
少年便安然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是恶相,但也是他的少年。
白言的剑,刺穿了少年的心脏。
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白言,连你也要……背叛我?”
白言生生分割了少年的灵魂,一半是薄弱沉睡的善相,一半是挣扎悲愤的恶相。他小心翼翼将善相放在桃花树下,带着恶相来到波涛汹涌的海上,将其镇压。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待数月。
恶相在下坠中声嘶力竭地吼:“白言!我恨你!我恨你!!”
血泪自少年眼睛夺眶而出,飘到白言身前,他张开五指握住,旋即,将剑倒转刺进自己心脏,割裂了自己的灵魂。
恶相怔住了。男那逢
狂风巨浪将白言的声音送到恶相少年耳畔:“别怕,我来陪你。”
将自己一半灵魂送进海底,白言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就此成为黑白灰三色,他握着恶相那颗血泪,踉踉跄跄回到小岛上,看到仍在桃花树下纯白少年,他笑起来。
白言坐在少年身边,少年脑袋顺从地搭在他肩上,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言淏,我好像知道人是什么了。”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这就是人。你明白吗?”
“不明白也没关系,你会用这一半去成为自由的灵魄,去那人世间走一回。无论你去哪儿,我陪着你……”
桃花的最后一丝颜色在白言眼中收尽,他合上眼帘。
仙神一同逝去,百花凋敝,海面恢复风平浪静,天空蓝鲸缓缓游过,带着一个白衣仙。
俄而,这点影子彻底消失在夕辉中。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
鲲神与白衣仙,一个神话就此终结了。
第170章鲲神
前尘如烟消散,化作五百年后这一片冰海。
血滴滴答答落在冰面上,小夙恍若未觉,专注地望着眼前男人的眼睛,弯起唇角:“言淏,我不是过去的白言了,你也不是过去的……鲲神。”
“我走了很长的路,绕了很多弯子,才来到你身边。”
“而你,在一个不尽如人意的环境里长大,尝遍喜怒哀乐,才出现在我眼前。我们成为了与过去完全不同的人,但我的灵魂没有忘了你,你也认出了我。”
腥甜溢出喉咙,小夙强行咽下,抬起手,触碰言淏冰冷如霜的脸颊,“做人的感觉,并不好,对吗?”
言淏嘴唇翕动,冷白的气息从口中飘出,模糊了视线,说不出半个字。
小夙指尖顺着言淏脸颊滑落,就像触摸一枝早春绽放的桃花,可惜,他的眼睛再也无法看到桃花的颜色。
“人,有七情六欲,有贪嗔痴,有恨爱恶。纯善之人,太少太少。但这并不表示人是恶的,相反,大多数人是善良的。只是不管谁的心中多多少少都会藏着一点私心,一点恶念。”
“你不能因此而惩罚所有人。是他们的诚心祈愿创造了你,也是他们的忧惧怨恨改变了你。你是神,你想做人,就要承受这一切。”
“你不再是鲲神了,你现在是人,与我,与他们是一样的。”
小夙气力不支,倒在言淏身上,嗓音微弱得趋于无。
“……无论你是鲲神,恶相,善相,都是言淏。只有这点,从未……变过。”
言淏眼底光泽明明灭灭,恶相善相交替,最终化为一个人——是初遇白言的他,是被人们恶念折磨的他,是懵懂漂流到北冥的他,也是与小夙把酒纠缠的他。
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情与怨,都是因为,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人”。
一个他曾经无比憧憬,又无比厌憎的人。
五百年,沧海桑田,什么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怀里的这半缕灵魂。
……
巨浪,狂澜,一望无际的海,尽皆结成冰,宛如超大型冰雕展览。在结冰之前,卓南晴与离盼冲了进去,众人骇然,不敢轻举妄动。
贺凉水眼角余光掠过一片蓝,他抬眼望去,瞳孔微微扩大,巨鲸无比清晰地映照地在他眼帘。
“那是什么?!”弟子们指天惊叫。
“??”贺凉水问,“你们也能看到?”
“好大的鲸鱼!”
“……那是鲲神的善相。”林松烟道。
贺凉水震惊:“你也能看到?”
林松烟语气冷淡:“自然。我又不是瞎子。”
贺凉水懵了,连林松烟这样的坏胚子都能看到,鲲神不会要死了吧?
“楚孤逸,我们快去看看。”贺凉水忙道。
楚孤逸话不多说,带着贺凉水御剑前往巨浪冰雕中心。
天空一碧如洗,蓝鲸遮蔽了半边天,倏地,另一道巨鲨的影子遮住了另外半边天,二者互相绕转,宛如一副太极图。
它们逐渐融为一体,变得半透明,化作洋洋洒洒的细雪,洋洋洒洒落了整片海。
随着雪花落下,这片一望无际的冰海迅疾龟裂融化。
“海水的颜色变了!”岸边弟子们叫道。
贺凉水低头看去,原本被炎毒污染的浑浊海水已然变得清澈见底,蓝汪汪一片,在日辉下波光粼粼。
“……是善相净化了海水?”贺凉水喃喃问。
“不是善相,是鲲神。”楚孤逸道。
善相恶相,都是鲲神。
“那言淏呢?”贺凉水极目远眺,在碎冰中发现一条独木舟。
独木舟中,一站一躺两个人。船边御剑两名女子,正是卓南晴与离盼。
“从此世上,再无鲲神。”言淏道。
卓南晴难掩悲恸,“你要走?”
“天下之大,总归要走。”言淏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小夙身上。
离盼道:“你可以回北冥,将来掌门之位还是你的。”
言淏波澜不惊道:“这些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北冥,掌门之位,修仙问道,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
言淏不欲多言,只是望着小夙,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
如今的形势,即便风波过去,言淏留在北冥,恐怕也很难在仙门中有立足之地。卓南晴忖度一番,道:“言淏,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北冥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言淏不置可否,只道:“多谢师父多年教诲之恩。”
眼看他们惜别,贺凉水赶紧让楚孤逸御剑靠前一点,“等等!等等!”
言淏冷冷瞧去。
贺凉水歪过头,看到躺在独木舟中的小夙,“他、他死了?”
“……”
“小夙啊!你死得好惨啊!”贺凉水哭天抹泪。
“没死。”言淏终于肯搭理贺凉水。
贺凉水迅速恢复常态,“那就好,我还欠他一个人情没还呢。我这人吧,欠人的就一定要还,上天入地也要还。”
言淏:“小夙现在缺一颗完整的心脏,你可以还他吗?”
“那必须不能。”贺凉水脑筋转得奇快,“小夙的心再不完整,那也是一颗爱你的心,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
“……”
贺凉水就是来确认一下有无人员伤亡的,既然都没事,自是皆大欢喜。
独木舟劈开水面,在灵力的驱使下,渐行渐远。舟上载着一双人,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贺凉水忽然想起:“那以后,还有没有人能见到善相了?”
楚孤逸道:“有我在,贺先生不用见大鱼。”
四人回到岸边,大家还战战兢兢的,怕鲲神卷海重来。卓南晴望着比往昔更加干净深邃的北海,叹道:“他走了。”
“走?去哪儿了?”徐平宽忙问,“不会是去别的地方祸害了吧?”
贺凉水以扇掩唇,轻嗤一声。言淏要是真的想搞破坏,早把大家淹死了。
卓南晴道:“此事全系北冥而起,在此,我给诸位赔个不是。”说着,郑重地朝众人拱手行了一礼。
子车良道:“卓掌门就不必自责了,只是这鲲神当真走了?”
“他不是鲲神。”卓南晴坚持道,“他是言淏。”
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因人们的愿望与恶念所化身的鲲神。从今往后,他是一个真正的,自由的灵魂。
一名弟子试着触碰海水,灿然笑道:“大家快来看,真的没有毒了。”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弟子走向大海,从一开始试探,到互相泼水玩耍。大战过后,还能这般开心地笑出来,贺凉水看着都高兴。
这才是打开喜剧的正确方式。只是不知道小夙到底伤得怎么样了,贺凉水摇扇笑道:“他们果然还是落入套路了。”
“套路?”楚孤逸不解。
“意思就是,爱能拯救一切。管你善恶黑白,在爱的面前,统统都能化解。”贺凉水道,“当然,要爱得足够深。”
楚孤逸说:“我爱贺先生也很深,比大海还要深。”
贺凉水要被这土味情话笑死,偏偏楚孤逸说得那么正经,那么可爱。
楚孤逸以为这样的形容不够深,就说:“比这里到月亮还要深。”
贺凉水乐不可□□叫远。”
林松烟目光投向海面,眉宇皱得死紧。剧情又没有按照大纲来,虽然结果是一样的,细节却天差地别,人物关系也与大纲有所相悖。
难道,这个世界……
众弟子玩耍一阵,被掌门叫回,安顿落霞镇镇民,被海啸冲毁的房屋也要修葺。既然仙门来了这里,自然要帮着安排妥当。
楚孤逸又去帮人修屋顶,贺凉水说;“你真是一个能干的小瓦匠。”
“贺先生的话不对。”
“哪里不对了?”
“我能干,但不小。”楚孤逸认真道,“我很大。”
“……”贺凉水丢他一颗苹果,“专心干活,别想有的没的。”
正忙活,长街上一队镇民走过,他们有老有少,手里端着箩筐,里面盛着五颜六色的米糕,还有一些香火。
贺凉水坐在湿漉漉的屋檐上,问:“你们干嘛去?”
一名老者说:“今天是海祭,就剩这点糕点了,也不知道够不够。”
海祭,就是祈愿鲲神风调雨顺的节日,是落霞镇延续了五百多年的习俗。
贺凉水想说鲲神已经不在这片海了,又作罢,“今天发了海啸,你们还记着海祭?”
“那可是鲲神,不能忘不能忘。”老者憨笑,“听我爷爷的人说,我家祖上有人见过鲲神,不像传说里是一条凶恶的大鱼,是……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