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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琢磨着这事儿好办也难办,还是得先向上反映情况,考虑到她和月竹都是小姑娘,在厂办主任面前兴许说不上话,二人便找上了冯丽一块儿去。

冯丽在家属院多年,为人和善,加上爱人是旅长,众人总要卖她一个面子。

听闻林湘遭遇被篡改报名表的事情,她面色一僵,也有些动怒:“那李军的爱人真是脑子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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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品厂厂办主任田桂菊并没有去招工现场,此刻她正在家中办公。

待听到周旅长爱人冯丽过来,放下手中的事情便迎了出去。

冯丽与田桂菊有几分私交,这会儿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道:“田姐,今儿我带着两个小辈过来是反映情况的。”

她将事情简单讲述一遍,最后道:“实在是太欺负人了,不然也不能找到你这里来。”

同时,林湘将报名表递了过去,指着二厂的二上面的一横道:“田主任,我那天将报名表交给了何芬同志,表上原本写的食品一厂,一横的位置居于中间,如果我一开始就写的二厂,那这字就太别扭了。下面一横是我写的,与上面被人突兀加上的一横笔锋都不一样,其实还是能清楚察觉到差别,是有人改了我报名的信息。”

田桂菊牵头的厂办在负责招工的事,方方面面不说事无巨细吧,可也没出什么大岔子,这会儿突然被人找上门来说报名表被篡改了,她眉心紧锁,仔细观察,确实发现些异样。

不过,她自然不会轻易承认什么,毕竟这事儿是厂办的脸面,真闹出去了,多少会在军属们心中失信。

“田主任,我们特意过来找您单独反映,没在外头闹开来,就是想看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林湘看出来田桂菊的为难,也担心她想和稀泥,不愿意追究,便主动展示诚意。要是能直接更改回来,自然是好事。

既然田主任担心打脸,那她便给一个台阶,反正她的最终诉求只是工作。

“情况我了解了,这事儿我得调查看看。”有冯丽在,田桂菊多少得卖个面子,也相当于是有了个见证,“等有了结果再通知你,在这之前,最好不要四处散播各种猜测。”

当了领导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意整个集体的脸面和利益。

冯丽替林湘应下:“我都跟湘湘说了,田主任是军属里最公道的,肯定能给她做主!湘湘,你跟月竹年纪差不多,也别一口一个田主任的,多见外啊,还不快谢谢田姨。”

林湘心中暗忖冯姨也是厉害,三两句就给田桂菊扣了高帽,捧着恭维着提醒她得公道,林湘自然也领情,忙跟着月竹叫人:“谢谢田姨。”

田桂菊送走几人,脸一下就垮了下来,林湘几人还算是会做人,给厂办留了脸,没让篡改报名表的事情闹大,可田桂菊仍是不爽利,也不知道是厂办里的谁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这事儿其实也好查,田桂菊在当天傍晚召集厂办几人开会,稍微询问一番收集报名表的情况,再拿出了林湘那份报名表,观察着众人表情,何芬一下就变了脸色。

再结合林湘当时特意点出一句报名表是交给何芬的,田桂菊心里便有数。

可是,何芬这会儿却是咬死不承认,只倒是林湘自己反悔胡说八道,她自己改的报名二厂。

至少现在谁能拿出证据来?证明她何芬有责任?

何芬本想着改了林湘的报名表,就算她事后发现当场质问自己,她也有话给堵回去。报名表就这一份,谁能证明她自己填的什么?

再说了,所有招工岗位都分配好了,林湘想闹,想要一厂的名额,谁愿意给她?只要自己煽动几句,周围军嫂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毕竟没人愿意将已经到手的一厂岗位让出去。

她就是算准了,林湘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谁让她没事找事害了自己妹子,阿芳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一时糊涂,也没酿成大错,分明批评教育一通就行了,哪里至于扭送公安局!

想到此,何芬面对田主任的心虚也渐渐缓和了。

再说了,自己男人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地过来,她还就不信了,有人真能为了一个贺家的普通亲戚为难自己!

“何芬同志,这报名表分明是被人改过了,你说说看,是你亲自改的,还是你管理报名表时,被人偷摸拿去改了?”

何芬梗着脖子硬刚:“田主任,就算真被改了,怎么就不能是林湘自己改的?毕竟也没人看见啊。尤其是现在所有招工岗位都定下了,难不成还要为了一个林湘闹得上百名军嫂人心惶惶,重新分配岗位吗?”

何芬确实拿捏住了田桂菊的忧心,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从厂办离开,何芬拎着包回到家中,丈夫李军也刚从部队回来。

一进门,李军便见着媳妇儿满面愁容,眼中似有热泪,他吓了一跳,忙上前安慰:“阿芬,你这是怎么了?”

自打媳妇儿娘家妹子来探亲,后面闹出一系列的事情,李军也是焦头烂额。求情无果,托关系也没用,他知道媳妇儿心里不爽利,可自己当真是没办法。

贺鸿远铁面无私,周旅长更是级别更高,他能怎么办?

“军哥,我把林湘报名招工的报名表给改了,现在她发现了,找上田主任要追究我的责任呢。”

李军一时糊涂:“林湘是谁?”

“就是害了阿芳那个小贱人!”何芬面目逐渐狰狞,咬牙切齿道,“要不是她在中间瞎撺掇,阿芳至于被送去公安局吗?”

“就是跟贺鸿远一块儿发现情况的那个女同志?”李军这才隐约有了印象。

不过这事儿他也清楚,小姨子干出的混账事,后续都是贺鸿远搜集的证据提交的,再后来是周旅长拦下了自己去托人情关系的路子。

不过爱人心里不得劲,这口气总要撒出去,贺鸿远和周生淮都惹不起,就那个林湘是好拿捏的。

“军哥,这事儿一闹,兴许我也得脸面扫地,被田主任狠狠罚一通,我也不想拖累你,到时候咱们婚一离,你自个儿另找一个去吧。”何芬像是面如死灰。

“你这说的啥话!”李军心里不认同爱人做的事,可到底是一个被窝出来的,他哪能坐视不理,“事情都成这样了,你也别说气话,左右不过是贺鸿远家一个小亲戚,上头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把你怎么着,你怎么说也是团长爱人。你男人我怎么也有三分面子!”

何芬喜笑颜开,看着丈夫终于展露笑颜:“真的?我就是想嘛,我们是两口子,林湘算个什么东西?她要真敢把事情闹大丢人了,兴许贺鸿远还嫌丢人,直接把这个亲戚扔回老家去。”

李军点头:“贺鸿远这人不爱多管闲事,对这种老家塞来的亲戚估摸也厌烦。周月竹那边也是因为他和周家关系不一般。你放宽心,这事儿我找旅长谈谈去。”

贺鸿远与李军同属二旅,贺鸿远是五团团长,李军是一团团长。李军资历比贺鸿远老,年纪也大上个八岁,一直端着几分老资历的做派,总喜欢对年轻人指点一番。

食品厂厂办主任田桂菊的丈夫正是二旅杨旅长,这事儿找旅长谈最是稳妥!

翌日,田桂菊再次找上何芬谈话,谁曾想,何芬这回倒是痛快承认了,只道是她一时一时大意误改了林湘的报名表,可把田主任气得够呛。

自己带的队伍里出现这种乱子,当领导的多少觉得有点丢人。

距离招工结果公布后的三天录取时间还剩一天,她严肃批评了何芬一顿,回家琢磨如何处理这件事比较好,何芬必然得受到处罚,不拘是内部的批评教育还是写检讨什么的,又该怎么给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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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口子在家一般不谈公事,可今儿个,杨旅竟然主动询问起爱人何芬和林湘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了?”田桂菊立刻想到什么,“难不成是李军找你求情?”

“我本来也不该插手你们厂办的事。”杨旅脱下军装外衣,将其挂在晾衣架上,沉声道,“奈何李军那小子找到我面前了,说是他爱人因为妹子犯了点小错误的事情焦头烂额,一时大意把贺鸿远那小子一个什么远房亲戚的报名表弄错了,为着这事儿,人好几天没睡好觉。”

田桂菊哪里不清楚,何来什么一时大意,改报名表这种事不是故意的谁信?不过说是那么说吧,她道:“这批评教育总得有,林湘同志的情况也要处理,李军找上你算怎么回事?”

她一向不喜欢有人插手自己的工作,哪怕是自己爱人。

“何芬都闹着要和李军离婚了,说担心影响不好连累他,也担心闹大了丢人。”杨旅也不耐烦处理这些事儿,按理说这种军人及军人家庭问题的思想工作得是政委去做的,可是维护军人家庭稳定也是正事,“李军也跟了我多少年,参军打仗好几回都差点丢了命,这还是头一回求到我头上。这种事情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要是真的影响了军人家庭的稳定和团结,不是得不偿失嘛。”

田桂菊听出丈夫的言外之意,直白道:“那你想怎么着?”

“干脆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杨旅是个懂得权衡利弊的人,不然也难以坐上旅长位置,“一个是团长爱人,一个是团长远房亲戚,孰轻孰重还是得分清楚,咱们不能寒了做着军人后勤保障工作的军属的心。再说了,二厂哪里不是人待的地方了?军属们中间各种传闻本来就有失偏颇,如今工作难找,在二厂工作也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总不算亏待了那林湘同志,实在不行,你琢磨着以后单独给她工资里加点奖金作为补偿就是。”

杨鼎新一番话便是给这件事定了性,也令田桂菊泄气。

理性考虑,是能这么说,可就是吧

哎,也只能算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倒也是用人之道。

——

林湘在周家再次见到田主任和何芬,二人将这件事定性为收集报名表的人员一时疏忽大意误改了报名表。

听着漏洞百出,可是领导说了,便没人能提出异议。

林湘前世在职场待过多年,不是没被恶心过,领导指鹿为马,任人唯亲,普通员工只能忍的事情并不少见。

只是没想到,来到这个时代,还没正式工作就遇上这样的事情。

她大概能预想到,何芬好歹是团长爱人,而自己

“林湘同志,我也知道这件事对你有些难以接受。”田桂菊拉着她的手道,“不过也没人是诚心的,毕竟那么多人参加招工,厂办几个人办事辛苦,出现纰漏也在所难免,希望你能理解组织上的不容易。再者说,如今所有岗位已经定下,也不方便再进行调动,不然军属们肯定也有意见。我们食品二厂没有外面传得那么可怕,如今也在发展阶段,正需要你这样有学历,有见识的年轻同志去发挥余热,去建设发展!这也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你放心,我们会额外给你每个月增加一笔补贴,不会亏待了你。”

田桂菊毕竟在厂办主任这个位置上待了许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小,既点明了这件事出差错不是故意的,也暗暗施压希望林湘理解组织上的难处,再给林湘吹捧几句让她去建设二厂,最后给颗枣,说要给补贴。

一番话下来,不可谓不圆融。

林湘心中暗自也有些佩服,这田主任是个有本事的。

不过,还不待她表态,年轻气盛没什么心眼的周月竹就开口了:“田阿姨,哪有什么意外能再把一变成二啊?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嘛!”

成年人多少会顾及脸面,田桂菊没成想周旅长家闺女跳出来鸣不平,也是,这样的小丫头不谙世事,说话只顾自己痛快。

她脸色一僵,刚要劝几句,就听身旁的何芬开口。

何芬似是有所拿捏:“小周同志,我肯定不是故意的,我和林湘无冤无仇,干嘛害她啊?”

“那是因为”

——“月竹!”林湘忙叫住她。

——“月竹,大人说话,你别插嘴,自己出去转转。”冯丽也拦下闺女。

何芬之所以肆无忌惮,另一个原因就是知道林湘这方顾及周月竹的名声,要是真是深究原因,将周月竹中了药,和一个同样中了药的男同志在一间屋子里待过的事情传开来,以后得传成什么样?

人言可畏,就算什么都没发生,群众的联想能力也是丰富且不讲道理的。

是以,林湘和冯丽都出声阻止周月竹开口。

周月竹心里憋着气,发觉这条路都走不通,像是真要让林湘姐吃下这个哑巴亏,她气愤跑开,径直往外头去了。

冯丽瞥见闺女背影,转头对田桂菊道:“小孩子说话没轻没重的。”

田桂菊笑了笑:“月竹心思单纯,有什么说什么正常,这多敞亮啊。”

冯丽与她高手过招:“年轻人是敞亮,就是容易受委屈被欺负,小林从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更容易被欺负。”

田桂菊和何芬听着冯丽这话,双双收敛了笑容。

林湘是个务实的人,前世在工作时也善于迅速下判断,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她便要揪着这回的错处多为自己讨些利益。

“田主任,听说招工进去的都是临时工,虽说轻易不会没了饭碗,可是后续要通过层层考核才能转正,至于每年转正的名额都不多,大部分集中在一厂,二厂根本拿不到,我要是去了二厂,那”

田桂菊没想到这小年轻头脑还挺活泛,每个月增加的补贴没令她满意,反而打起了转正名额的心思。

临时工转正确实不容易,名额有限,每年都是争破头的,二厂那样的地方更是难有名额。

林湘瞧着柔柔弱弱的,竟然一针见血地发现了最大的问题。

不过,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厂办理亏,要按照田桂菊的性子,高低得拨乱反正,还林湘一个公道。

可是老杨都说了李兵求情求到他头上,还搬出军人的功劳压下来,她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存着几分弥补林湘的心思,也是她有些看不惯何芬让她男人找自己男人插手这件事的不悦,田桂菊当场道:“那这样吧,直接给你定正式工职位。你招工考试两轮都是最高分,组织上安排你去二厂其实是看重你,给个正式工不过分。”

“田主任!”何芬原本隐隐得意地笑看林湘吃瘪,自己就算害她了又如何?组织上难不成真的会为了一个团长的远房亲戚,为难自己这个团长爱人?

亲疏有别,总得有个顺序吧。

可是,正式工凭什么给林湘?

正式工名额珍贵,甚至还有人为了转正送礼托关系,从临时工到正式工更是需要每年考察,一旦转正,工资、奖金和补贴通通都会翻一倍。

那样自己费尽心思让林湘去二厂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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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主任,正式工怎么能直接给林湘吗?这这不合规矩吧?”何芬的着急与不满都写在脸上。

林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她以前跟着老板上过不少谈判桌,察言观色不再话下。

她敏锐地察觉出田主任和何芬之间的暗流涌动。

“何芬同志,听你这意思,还以为你才是厂办主任呢。”

何芬怒瞪林湘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

田桂菊本就不满,经由林湘这么一句话,火气更是窜起来,哪怕知道这丫头是故意说的,可是也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任凭谁都不喜欢被插手工作。

真是憋屈!

“何芬同志,难道把人报名表改了就合规矩了?”田主任一句话绝杀何芬。

一件事闹得一波三折,何芬最终哑口无言,跟随田主任离开时,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害了林湘还是帮了林湘。

原本新招进厂的临时工怎么也要个三年五载,还得在工作上表现出色才能转正,可如今怎么莫名其妙就让林湘直接成为了正式工!

她脑袋疼,心口也疼!

——

林湘对这个结果大体满意,她在这里无权无势,能掀起多少风浪?如今能借此机会拿到正式工名额可以说是小赚了。

她一向不是个悲观主义者,二厂难不成还能吃人?趁着两天时间,她已经私下打听过,食品二厂有些像混吃等死地摆烂,全是得过且过的,听起来还挺咸鱼。

不论如何,先把正式工作拿到手怎么也不亏!

冯丽对林湘多少有些歉疚,本想再和田桂菊交涉一番,接收到林湘的眼神才作罢,反倒是林湘安慰她:“冯姨,这件事你和月竹已经帮我许多了,田主任也卖了您面子。现在我成了正式工已经不错了,再掰扯下去,您为了我和田主任关系闹僵了也不好。”

再者说,别看田主任看起来保下了何芬,可对她的不满也快藏不住了。

林湘并不觉得何芬赢到哪里去了。

“你这孩子倒是看得开。”冯丽今儿是真觉得林湘这姑娘胆大心细,还敢于提出要求,甚至能拿捏得田主任答应,这胆识不一般,必然不会是个在二厂默默无闻的小姑娘,“月竹要是有你一半的能力,我能高兴得睡不着觉。”

“月竹那是心思单纯,也挺好的。”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性格,林湘自小就是靠自己,在每次困境中寻找相当平衡的出路才是正理儿。

“就是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两人齐齐看向门外。

周月竹气愤地离开家,想着田主任和何芬的话就生气,心头郁结难消,当下就使出最爱的一招——告状。

“堂哥。”她敲响贺鸿远的办公室门,着急道,“有人欺负湘湘姐!太过分了!”

第27章三更

贺鸿远在林湘参加完两轮招工考试当天见过林湘一面,瞧着她心情不错,料想应该是发挥得挺好。

林湘是高中学历,这样的学历在军属中属于是凤毛麟角,加上她一惯的谈吐举止,贺鸿远笃定林湘必定能顺利通过招工考试。

这几日的贺鸿远恢复了日常工作,昨日又被杨旅分配了出海任务,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估计得大半个月后才能回到部队。

他正在办公室里写工作计划,就被冲进办公室的月竹一句话打断了思绪。

“堂哥,有人欺负湘湘姐!太过分了!”月竹知道谁都会讲情面,就堂哥不会!

堂哥报复起人来可狠了,她小时候要是被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儿欺负了,都是找堂哥告状的。

果然,贺鸿远放下钢笔,蹙眉望向月竹:“怎么回事?”

周月竹就知道堂哥对湘湘姐不一般,要是换成其他人,他哪会是这个表情!

她将何芬改了林湘报名表,后头田主任还包庇何芬的事儿详细地描述一遍,最后不忘煽风点火道:“她们就是仗着湘湘姐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呗,就这么可着劲儿地欺负人!那何芬可得意了,就似笑非笑地看着湘湘姐,像是在嘚瑟呢!”

贺鸿远听着周月竹的告状,眉头越蹙越高,面沉如水道:“田主任就这么包庇她?”

“没错!”周月竹狠狠点头。

“我去看看。”贺鸿远将笔帽合上,随手将钢笔撂到桌面,“你先回去。”

待周月竹走后,贺鸿远起身时拿起桌上放着的白色军帽,信手戴上,线条流畅的帽檐下,一双眼深沉而锋锐。

林湘家中亲爸只顾及那个宝贝儿子,丝毫不拿林湘当亲生闺女,后妈又是一肚子算计,继姐与亲弟更是经常使唤她,一家人不仅不把她当人,还想哄骗她让出工作,再强迫她嫁给一个破烂玩意儿。饶是如此,林湘也能亲手举报了厂长儿子,卖了工作,甚至亲自给那弟弟报名自愿下乡,再自个儿逃了出来。

理智告诉贺鸿远,林湘并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姑娘,可感性却令他心中升腾起怒火,控制不住地燃烧燎原。

何芬分明是不敢打击报复自己,竟然将矛头对准了林湘。

再是有手段有脑子,林湘在这个无依无靠的地方又如何应对厂办两个‘老人儿’的打压?

贺鸿远向来不分什么男女的事互不插手,他气势汹汹往外去,正准备上杨旅家中同田主任要个说法,却迎面撞上了一脸嘚瑟的一团团长李军。

李军向来仗着在二旅的老资历,跟着杨旅最久的年限有些自视甚高,哪怕二旅七个团长,七人都是平级,李军也总是觉得他不一样,怎么也算是七人中的老大,爱指指点点,甚至插手别团的事务。

贺鸿远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气,从不逆来顺受,谁没有眼力见儿插手自己团里的事情,他可不会留情面,就这么着直接怼了李军几次,令李军背地里嚼了他几回舌根。

可这会儿,李军冲着贺鸿远眉飞色舞:“贺团长,明天出任务哇?一路顺风啊。”

自己找杨旅求情办成了事,贺鸿远的亲戚被自己媳妇儿坑了一把,想想也是舒心的。

贺鸿远停下脚步,打量着李军的面色,猜测他不可能不知情,便开门见山道:“李团长,你爱人何芬同志故意篡改了林湘同志报名表这事儿你知道吗?”

李军不妨贺鸿远竟然如此直白开口,不过转瞬一想,贺鸿远就是这种刚硬性子,半分迂回战术都不会用,他仿佛胜券在握:“什么故意?就是不小心,不过你那什么亲戚能在我们这儿找到个工作就不错了,也别太挑剔。”

“是吗?”贺鸿远眉目越发冷硬,在酷热盛夏竟令人无端地感受到一丝寒意,“我要是不答应呢?”

“你凭什么不答应?”李军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杨旅都下了指示!贺鸿远,不是我说你,犯得着为个什么远房亲戚闹得大家不团结吗?”

贺鸿远冷笑一声:“李团长还真是能耐,都找上杨旅了,合着你们就是这么联合起来欺负一小姑娘的?”

“你!”李军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听着什么联合欺负小姑娘,当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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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欢而散,李军径直往家去,虽说被贺鸿远一番话影响了心情,可这个时间,田主任应该已经处理完这件事,总归是尘埃落定了。

不管怎么样,想起刚刚贺鸿远的脸色,他真是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贺鸿远脸色却是不大好,任谁见着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等到了杨旅办公室,他仍旧是不加掩饰,抬手敬礼后,甚至更加直白开口:“杨旅,我们部队还联合欺负小姑娘了吗?”

杨旅看过报告正在喝茶,冷不丁见着手底下最有出息,脾气却是最冷硬的贺鸿远过来,他正纳闷呢,就听着这么一句话,当即放下茶盅,吹胡子瞪眼道:“贺鸿远!你这说的什么话?”

“杨旅,我可没说错。李军团长爱人篡改了林湘同志的报名表,故意将她从一厂分配到二厂,李军还找上您出面做保,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不是欺负林湘同志是什么?”

听听这人说的什么话!

杨旅差点气出毛病,贺鸿远这崽子能力样样出色,就是说话太不中听了!

偏偏他一本正经,又规矩恭敬地冲杨旅敬礼:“杨旅,我哪句话说错了,您指出来,我改。”

杨旅:“”

他早晚有一天得被这小子气死!

整个二旅都没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的!

杨旅年轻时候也是个暴脾气,打仗狠,嘴皮子也狠,训起兵来谁见了都要腿脚打颤,手底下的团长、政委、参谋长、指导员更别提普通战士,谁不畏惧身居高位,通身气势的杨旅。

就贺鸿远这小子不怕,有什么就敢说什么。

偏偏,说的还真他娘得对!

杨旅被一句话噎住,想纠正他,薄唇张了张,又紧抿起来。

只是旅长的气势不能丢,他猛地一拍桌子,似是震天响那般惊人:“贺鸿远同志,注意你的思想态度!”

要是换做旁人,看着杨旅这严肃的面目和拍桌子的架势,早就被吓得心跳加速,可贺鸿远丝毫不为所动:“杨旅,我思想态度端正,这不找您来主持公道吗?您一向是最公正无私的,在119师是出了名的杨公平,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个小姑娘受委屈吧?说出去,还当咱们军人欺负人呢。”

听听这一顶高帽给自己戴上,又扣一顶欺负人的帽子,杨旅头疼,太阳穴似乎都突突地跳,这贺鸿远在战场上是敌人最棘手的对手,在这里,怎么将枪头对准自己了。

当年李军上前线受重伤,何芬怀着孩子听到消息受了惊吓,这便没保住孩子,连带着伤了身子,后头也一直没再怀上,三十好几的两人一直无儿无女。杨鼎新心头还是多少生了些不落忍。

他一般不给自己揽这种事儿,只是李军头一回求情求到自己头上来。想到他们两口子也不容易,才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

“行了。”杨旅有些招架不住,摆了摆手,松口劝道:“你这也不至于,多大点儿事儿闹成这样?何芬同志在工作上是有失误,李军已经批评教育过她了。至于林湘同志,我也跟田主任商量了,给她每个月加了补贴,算是补偿了。你也知道,李军同志跟他爱人感情好,也是经历过几回生死关头的,总不至于因为这事儿闹得两口子离婚,影响军人家庭内部的团结与稳定。”

杨旅还真没太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他见过的都是生死场面,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不归他管,他本来也懒得管,可李军求到自己头上,于情于理,他也要为老部下考虑几分。

贺鸿远却不以为意:“杨旅,要是他们两口子的婚姻稳定和团结需要靠欺负林湘来满足,那也够恶心人的。总不能仗着这个理由,以后见谁欺负谁吧。”

“你小子抬什么杠!”杨旅瞪他一眼,“李军说了,下不为例,你放心。”

杨旅今儿也是好奇,贺鸿远可从来没有为私事如此跟自己叫板过,就为了一个远房亲戚:“不过话说回来,林湘是你家什么亲戚来着?看你激动成这样。”

贺鸿远站得笔直,沉声道:“杨旅,这是林湘是我家什么亲戚无关。这件事发生到解决不就是一群人明摆着欺负她?这件事我不服,这样的处理结果我也不同意。”

见贺鸿远油盐不进,杨旅头越发地疼,当即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何芬同志的错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是恶意篡改报名招工的报名表,这样行为这次可能出现在林湘身上,下次就可能在其他任何一位军属身上,对食品厂和部队都有极坏的影响,我的建议是向林湘同志道歉,在食品厂全场通报批评外加开除。再有就是将林湘同志该得的工作岗位还给她。”

杨旅听着贺鸿远越说越严重,最后都上升到开除了,眼皮就是狠狠一跳:“贺鸿远,你小子别张口闭口就是开除的!”

除非重大错误,不然部队上和部队开办的工厂里哪能轻易开除人?

就是这小子说话莽撞又不顾全大局。

“要是组织上不严惩,那我就只能把何芬干的事儿抖落出去!让广大军属都看看这位厂办职工的真面目。”

“你你非要把事情闹大是吧?”杨旅对这个‘又爱又恨’的手下人真的没辙。

工作上挑不出一丝毛病,能力强,又拼命,一副不怕流血流汗的架势。

就是这生活中性子太刚硬,年轻人啊,真是要不得。

况且何芬是要脸面的,李军同样,要真是抖落出去,谁的面子能好过?

“杨旅,不是我非要闹大?这不是被逼的嘛。”贺鸿远无所畏惧,“我怕什么?”

明明站得笔直挺拔,偏偏口中的话语又冷又痞。

杨旅盯着手下这个团长,他怎么给忘了,贺鸿远是最护短的!

贺鸿远再次抬手敬礼,正色道:“杨旅,靠牺牲一个普通同志来达到大局稳定,不是挺讽刺吗?”

杨鼎新看着贺鸿远,骤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是那般的黑是黑,白是白,有股不顾一切的冲劲儿。虽说没有贺鸿远这般无所畏惧,可着实有几分想像。

要是年轻时候的自己,也不会是今天的选择,必定会执着地讨回公道。可是他现在不一样,事事要考虑得太多,要平衡得太多。

他叹口气:“罢了罢了,开除这事儿不行,其他两条按你说得办。不过,恢复一厂职位的事情没那么快,所有招工岗位定下了,现在还真不好调动。昨儿我还听你们田主任发愁呢,兴许得等厂办有个十月要随男人调走的军嫂离开了才有个合适的位置给林湘。”

“那也成,能定下就行。”贺鸿远并不纠缠那两个月时间,后头从二厂过去一厂也不错。

事情办妥,贺鸿远面色舒缓不少,他早知道不可能轻易开除人,这才利用开除的幌子逼着杨旅同意另外两个处理结果。

他扬起笑意对着杨旅道:“杨旅,您不愧是咱们119师最公道的军人,我替林湘同志感谢您!”

杨旅:“”

他暂时不想看见这个浑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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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鸿远丝毫不为杨旅的怒气所震慑,敬个礼转身大步离开,光看背影都能瞧出心情不错。

杨旅叫住他:“贺鸿远,你小子给我说老实话,林湘同志是你们家什么亲戚?”

能劳动贺鸿远这么维护的人,他之前以为只可能是贺鸿远他老娘。

贺鸿远转身立定,眉眼深邃,语气坚定:“杨旅,我和林湘同志的婚书还在宿舍抽屉里放着。”

杨旅:“”

什么?林湘是贺鸿远未婚妻?!

怪不得啊怪不得,敢情是为了媳妇儿拼命呢!

不对,这小子什么时候定亲了?自己侄女孟菁还惦记他,这下好了,不定得难过成啥样,贺鸿远这丫就是个祸害!

结婚了也好,省得部队里那些个年轻单身女同志一直惦记他,都影响部队其他男同志的结婚率了。

====

119师部队招待所。

林湘解决了工作问题,虽说意外去了二厂,可到底得到了宝贝的正式工工作,也算因祸得福,她也满足了。

将随身携带的户口页与介绍信从包袱里拿出来,她准备正式去食品厂二厂报道。

左右不过是为了留下来,一二厂区别也不大。

可她刚打开房门,眼前却出现了月竹的身影,小姑娘一脸兴奋地看向自己,挤眉弄眼道:“湘湘姐!”

林湘摸不着头脑,月竹几个小时前还气愤地冲出家门,这会儿怎么如此高兴。

“有好事,还有好戏!”周月竹忙让开身位,迅速闪身冲进房中,一下就露出了随后姗姗而来的两人——何芬和李军。

林湘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二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众人进屋,听到李团长主动道歉,林湘心头更是惊讶。

“林湘同志,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希望你能谅解。”李军向贺鸿远这个远房亲戚道歉,心里到底是不爽利。

原本以为事情已经圆满解决,谁料竟然被杀了个回马枪。

贺鸿远竟然为这件事找上杨旅,在杨旅办公室待了许久,等他一走,杨旅便到自家坐了一回,声色威严地敲打了自己和爱人两句。

他原先的求情似乎都不管用了,想仗着过去的功劳要份薄面竟然也不好使。

李军心头不服,壮着胆子低声问了一句杨旅怎么就偏帮贺鸿远一个远房亲戚,却被杨旅气得骂了自己好一通。

彼时的杨旅是为着个破事儿焦头烂额,骨子里的暴脾气便藏不住了:“李军,别当你跟老子打仗了多少年,就想着卖资历,这事儿我一开始就不该答应你,你自己说说你们两口子做得对不?怎么有脸说我偏帮贺鸿远?还离婚是吧?爱离不离,到时候军婚离婚我亲自给你们批!你们两口子实在不满意,你想退伍转业回去,老子都不拦你!”

杨旅一发威,李军和何芬都被吓得腿脚发软,心跳如擂鼓,先前的小心思和盘算哪里还敢计较,是说什么都只能认了。

尤其是听到杨旅说的处理结果,一条一条加码,听得何芬差点昏过去,扣工资已经够让她没脸了,竟然还要全厂通报批评!

何芬脸色煞白,心口堵得疼,却不敢在杨旅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李军被训了一顿也老实了,再不满也没法说出口。

两口子只能来道歉。

周月竹在一旁坐着吃瓜看好戏,要不是碍于李军和何芬两口子的阴沉脸,她都想拍手叫好了,顺便嗑瓜子!

李军说完话,扯了扯爱人的袖口,低声提醒她:“跟人道个歉。”

何芬指尖死死地掐着掌心,要她给害了自己妹子的人道歉,她比死了都难受,可为了丈夫的前途,她只能认了。

“林湘同志,对不住,这事儿是我没做对。”声音细弱蚊蝇,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透着一股心不甘情不愿。

林湘大致猜到必定发生了什么,令事情有了转机,纵使何芬和李军不情愿来道歉,她也欣然接受,不受白不受!

“既然何同志已经认识到错误,那也没什么了,我一向不记仇的,只希望以后不要再有害人的想法和行动就好。”

林湘一向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真有人欺负到头上,她也不是一直忍让的,总得找准机会给点颜色看看。

如今这样,总之普通的同事关系也没得做了,当个陌生人差不多。

何芬和李军像是遭受什么奇耻大辱般道了歉准备离开,却在走到房间门口时,听得身后周月竹的声音,叫住了二人。

“李团长,何同志,我清楚你们的心思。”周月竹收起看热闹的轻松惬意,一脸严肃地走向两人,“原本是你们家对不住我,差点害了我,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没追究,只将何芳送去公安局接受法律的审批,按理说已经仁至义尽了,没想到你们竟然为了这件事故意算计我湘湘姐。”

她直勾勾地盯着何芬,眼中泛起几分怒气:“你妹子做错事,你竟然有脸有胆子害旁人?何芬同志,我看你真是没脸没皮!”

周月竹不加掩饰的话令何芬瞬间惨白着脸颊,嗫嚅道:“你你!”

“你还不敢欺负我,不敢欺负我爸我堂哥,就欺负没有背景没有依靠的湘湘姐,你真是又恶心又坏!”

“周月竹!”李军听着有人竟然敢当面这样咒骂自己爱人,瞬间怒上心头,“你注意些素质!”

只是对方毕竟是周旅长的闺女,他克制着怒火,沉声提醒道。

“李团长,这话该对你和你爱人说!”周月竹憋了几天的火烧得越发旺,总要发泄出去,“可见啊,不是年纪长些就有思想觉悟的,这样的道理,我才十七岁都明白。”

最后,周月竹盯着二人道:“湘湘姐就是我们家的家人,也是贺团长的家人,你们少动什么歪心思。不然我也无所谓什么名声,到时候把你们一家人做的事情全说出去,看看是谁没脸!”

周月竹一番警告令李军和何芬离开的步伐又凌乱了几分,几乎是仓惶逃走。

瞧着两人离开的样子,周月竹噗嗤笑出声,一转身,就见着林湘笑盈盈地看向自己。

“湘湘姐,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周月竹抬手抚上脸颊,没有脏东西吧。

林湘笑了笑:“我是觉得我们月竹厉害了,一番话说得可有气势!”

“哼!这两人真是恶心又虚伪!”周月竹气哼一声,一屁股坐到林湘身边,挽着她手臂,“湘湘姐,你放心,我和堂哥会保护你的!”

林湘被她孩子气般的赤诚打动,不禁笑眯了眼,可又疑惑:“你是你,怎么还有你堂哥的事儿?”

“哎呀!”周月竹几乎是弹跳着挪动位置,和林湘挨得紧紧的,激动道:“你不知道,堂哥今天下午为了你大闹杨旅长办公室啦!”

林湘深刻觉得月竹如果出生在几十年后,必定能成为UC新闻撰稿人,取个标题都能吓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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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听这合理吗?!

偏偏周月竹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同时也有些添油加醋,总之是将贺鸿远冲冠一怒为红颜,找杨旅讨公道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当时两人几乎快吵起来,声音不小,被外头路过的张华峰和姜卫军听了两耳朵,两人担心啊,要真是闹起来了,还得进去劝架,就这么守在门口随时待命。

周月竹就是找张华峰打听的消息,自己再编纂了些夸张描述,最后下了结论:“湘湘姐,堂哥可从没为谁这么生气过,我看他真的是喜欢你!”

林湘听着月竹讲述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心底不禁泛起一丝波澜。

贺鸿远那么个在书中冷情冷性的人,竟然为了自己的事去找旅长讨公道。

作为一个懂得权衡利弊的人,这样绝对是不明智的。

从前世到如今,林湘总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一心打拼赚钱,从未曾体会过会有人为了自己不顾一切,不计得失。

那样的感觉有些奇异,像是在心湖下起一场细雨,丝丝雨幕垂下,噼里啪啦打在心湖之上。

她心跳地兀自快了一拍,却在月竹指出贺鸿远喜欢自己时,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叫你别瞎说。”林湘打趣她一句,压下心底泛起的阵阵涟漪,想想贺鸿远在书中一辈子都未曾为任何人动心。

她坚决不会听信月竹的胡话!

只是,承了贺鸿远一份帮忙的情,等送走月竹后,林湘有些纠结,要不要立刻去找他表达感谢。

可是只要一想起月竹信誓旦旦说贺鸿远喜欢自己,林湘心里便有些乱糟糟的,往外迈的步子就停滞不前。

算了,明天再说吧!

她躺在招待所床上,将全身裹进薄被中,翻来覆去地滚了两滚,怎么有人烦人呢!

——

另一边,周月竹从招待所离开,心情雀跃地赶回家去。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不少,先是田主任带着何芬来谈调查和处理结果,再是自己找堂哥告状,堂哥的动作真是太快了,傍晚时分李军和何芬就上招待所给湘湘姐道歉了。

这个点儿正值部队众人陆续下班的时间,周月竹回到家没见到母亲冯丽,左右张望之际,却见着母亲同父亲一道从部队出来。

“妈,你上部队找爸去了?”她还没得及跟母亲分享何芬和李军被治了的好消息。

冯丽见闺女回家来也放心了,忙对她道:“我左右想着上午田主任护着何芬还是有些不得劲,虽说小林看得开,到底还是得有人撑腰,这不找你爸来看看。”

田主任到底是有职位的,话里话外还搬出了杨旅长,何芬背后也有李团长撑腰,她自然得让丈夫知晓此事。

昨日事情发生,她并未向丈夫提及。

一是她原本相信田主任能公道地处理,二是周生淮近来工作繁忙,忙着接下来的出海任务,暂时就没往外说。

谁知道,这事儿引得杨旅长也下场了,那她就必须知会丈夫一声,好歹能说上两句话。

若是平常,这种非部队的事情是断然不会去烦心周生淮的,可林湘到底对自家有恩,冯丽也就没忍住。

“这事儿我明天找老杨谈谈去。”周生淮匆匆赶回来取份文件,顺便也是让家里人安心,“虽说李军和鸿远都不是我手下的,但小林跟咱们家这关系匪浅,还是不能让人随便欺负了去。”

周月竹听着这话一笑:“好啊,爸,你得为湘湘姐说说话!不过,堂哥今天下午已经去找过杨旅了,现在何芬被通报批评罚工资,还和那李团长上门跟湘湘姐道过歉了。”

冯丽面上一惊,哪里知道就小半天的功夫,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局面。

就是周生淮也疑惑。

鸿远这小子那几日口口声声说着不在乎娃娃亲,不想结婚,这哪里像啊!

——

贺鸿远从杨旅办公室出来,知晓事情已妥帖,便即刻回到办公室继续写工作计划,等笔墨顿下最后的落款,他这才收起纸笔,离开办公室去食堂吃了晚饭。

早过了晚饭时间,食堂空荡荡的,贺鸿远吃了一碗炊事班战士煮的手擀面,大口吃面,耳畔响起隔壁桌两个其他团军人的对话。

高个军人恭喜:“刚结婚感觉咋样?瞧你天天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矮个军人嘿嘿一笑:“还成吧。结婚好处多,不过也有烦心的,明天出海是我跟我媳妇儿结婚后第一回分开这么久,她可不高兴,让我以后要出什么任务必须第一个跟她报备,你说说管我管得多严啊。”

高个军人给他一胳膊肘:“你丫的,还烦心,瞧你那嘚瑟样!欺负我没媳妇儿没人报备是吧?”

两人说说笑笑,而另一张饭桌上的贺鸿远几口吃完面条,喝光面汤,起身离开时若有所思

今日经历了早上得意洋洋的胜利,又陡转直下遭遇下午风云突变的挫败,何芬和李军回到家中都疲累不堪。

那般屈辱地去给人道歉,竟然还要全厂通报批评,要扣工资,何芬不知道以后还怎么在其他军属面前活?

她眼里包着泪花,到底是扛不住,任由眼泪流淌,无声地哭泣。

“阿芬,这事儿是杨旅改口了,没办法,实在是没办法。”李军心疼爱人,可也无计可施。

毕竟杨旅连离婚也不管,甚至退伍转业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就是在敲打自己少用过去的功劳簿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他求情。

“军哥,我明白的,你也为难。”

两口子互相安慰着,脸皮火辣辣地疼,心口也是又闷又堵。

何芬琢磨着以后如何总归在一厂,有的是法子给林湘暗搓搓使绊子,她毕竟是一厂厂办的老资历,人缘好,大伙儿都信服她,林湘一个外来工,就算回了一厂又如何?她轻易就能联合一厂其他人给她穿小鞋。

就在她忿忿不平之际,家中大门突然被敲响。

两人顿时各自理了理仪容,不愿意被外人看见一丝一毫的不堪与落寞。

可大门一开,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贺鸿远!

李军瞬间变了脸色:“贺鸿远,你怎么过来了?”

屋里的何芬听到动静,忙小碎步跑至门边,仿佛要与丈夫面对什么强大又可怕的敌人,她警惕地盯着贺鸿远,此刻丝毫不顾及什么体面:“贺团长,你来干什么?你还不满意吗?我们家可被你整得够惨了!”

全然是恶人先告状,何芬惯会拿捏这些。

可贺鸿远并不在意,他面似笼着坚冰,眼中寒意阵阵,目光缓慢又锐利地扫过李军和何芬:“你们要是再敢动歪心思,想欺负林湘,我能把你们整得更惨。不信的话,就试试看。”

淡淡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却是令李军和何芬心头一震。

看着贺鸿远离去的冷漠背影,二人竟然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太张狂了,在这个大家都要顾及战友情,顾及体面的时代,贺鸿远却是完全的不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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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贺鸿远的话,原本还想着如何给以后来到一厂的林湘使绊子的何芬自心底生出怯意。

其他人的威胁警告兴许只是口头上说说,可贺鸿远不一样,他说得出做得到。

====

贺鸿远一向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目标坚定明确,从不会后悔,也不会推翻自己的话。

只是,凡事终有例外。

明日一早就要出发执行出海任务,这一去起码是半个月。

他竟然头一回在心头生出几分异样的波动,往日无牵无挂,说出任务就出任务,其他战友还在和媳妇孩子依依惜别,他已经是第一个上舰艇的人。

夜深人静时,军靴踩在招待所楼下的树叶上,青绿叶片被踩得翘起一角,复又轻飘飘落下。

二楼201室响起敲门声。

林湘傍晚在屋里心乱如麻,后来浅浅眯了一会儿,七点左右吃了两块鸡蛋糕当晚饭,脑子里仍是乱糟糟的。

不住地循环播放周月竹那句——堂哥为你大闹杨旅办公室啦!

听听多吓人,林湘告诫自己别乱想。

直到屋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唤回了她的思绪,这么晚了还能有谁来敲门,她轻声问道:“谁?”

“我,贺鸿远。”

闷沉一声,林湘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封闭的房间内格外明显。

她谨慎开口:“贺团长,这么晚了有事吗?”

“嗯。”还是真是够言简意赅的。

想着贺鸿远帮了自己大忙,尤其是还敢去和旅长闹,但凡杨旅是个心眼小些的领导,这样的行为甚至是很可能影响贺鸿远前途的。

她起身开口,琢磨着是得当面跟人道谢。

夜色朦胧中,贺鸿远仍旧一身军装笔挺地站着,目光深邃坚定,直直看着林湘。

林湘抬眼便撞进他的视线,心中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道:“贺团长,我听月竹说了你帮我的事情,非常感谢你。只是,你找杨旅”

闹了一场几个字没好意思说出口,她顿了顿,接着道:“以后会不会影响你的前途?”

贺鸿远唇角勾起弧度,眉眼在月色中柔和下来:“不会,杨旅没那么小心眼儿。”

林湘总觉得这人胆子大,毕竟能找领导这样闹的可不多见。

“那就好。”她轻声道。

八月中旬的月亮状似银盘,自沉沉黑夜中洒下点点清辉。

林湘一时有些笨拙,竟然是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贺鸿远夜里特意找来所为何事。

她沉默着,对面的男人却开口了。

“我明天一早就要出海执行任务。”

林湘猛地抬头,清亮的眸子漾出几分疑惑,贺鸿远怎么突然对自己提及他的安排。

不待她询问,贺鸿远又道:“约摸得半个多月后回来。”

林湘终究是难以压下心头疑惑,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心湖好似又下起了雨,噼里啪啦地砸向湖面,泛起涟漪阵阵。

贺鸿远面容俊朗,往日锋利的棱角似乎被月光淡化,只剩一双黑眸揭开海面下的平静:“担心你太招人,这半个月时间我不在,你被其他人给追求了去,我得提前报备一下。”

林湘长得漂亮,性子又吸引人,来了这些时间不少人打听她。算算日子,宋威那小子要回来了,还有招待所里过分热心爱给人介绍对象的军嫂们,加上食品厂里一帮子年轻男同志。

危机四伏啊。

第28章两更半(捉虫)

林湘几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

夜里深沉安静,偶有蝉鸣鸟叫与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交织。

就是在这样的安静夜晚,贺鸿远一句话令林湘诧异地抬眸,漂亮的杏眼晕开丝丝疑惑,眼波流转间掺杂着几分诧异。

“你说什么?”她下意识反问,似乎想证明自己刚刚是听岔了,亦或是理解错了。

贺鸿远不急不躁,又重复一遍,兴许是有了第一回的脱口而出,这会儿再次提及,他还多余生出了几分从容与笃定,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担心出海执行任务的半个月时间太长,你被别人追求了去。”

林湘樱唇微张,想再问上两句却又似难以开口,这人这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吗?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许是看出了林湘的惊讶,贺鸿远笔直挺拔的身姿微曲,朝着她的方向俯身,高大的男人弓身与林湘视线相接,犹如刀劈斧削般开门见山道:“林湘同志,我想和你结成革命伴侣。”

轰的一声,脑子里像是炸开了烟花似的,炸得她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书里那个冷情冷性的贺鸿远怎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夜色朦胧间,暗影沉沉,将他的话都染上了丝丝不真切感,像是虚无缥缈的夜风,扑面而来,却难以抓在掌心。

林湘活了两条命,两辈子,从未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如此表白!

带着七十年代时代色彩的话语,不同于她曾经被男大,同事,高管以及不知名帅哥表白勾搭,多是些言辞漂亮的‘花言巧语’。

贺鸿远一句结为革命伴侣,朴素中好似带着一丝庄重与神圣。

林湘心头乱糟糟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贺鸿远怎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书里的他明明不会和任何人谈对象,不会结婚的。

“贺团长,你你是不是弄错了?”这哪里是贺鸿远?

当初自己带着娃娃亲婚书来到海岛上,见到他的第一面便是这人冷情坚决地要和自己退婚。

言之凿凿,言犹在耳。

可是今晚,他却说想和自己结为革命伴侣。

贺鸿远像是预料到了林湘的反应,语带坚定地问道:“林湘同志,你是不是亲口说过喜欢我?”

林湘听到这话,脸刷一下就红了,月色皎洁,白皙的脸颊上却泛起红晕。

她当时是被贺鸿远怀疑了身份,一时脱口而出为自己解围的话语,这人竟然还记得。不过她确实亲口说过,这会儿也只能认下:“是,可是”

“我也喜欢你。”贺鸿远沉寂的凤眼中燃起微光,在俯身与林湘平视时,目光灼灼。

简简单单五个字,竟然是从贺鸿远口中说出来的。

林湘原本要解释的话语被堵在嗓子眼儿,竟是难以再开口。

她看向眼前的男人,浓密而卷翘的睫毛轻颤了颤,泄露出几分少女心事,林湘思绪越发凌乱。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从贺鸿远口中听到一句喜欢你。

她心跳蓦地快了几拍,带着三分慌乱与七分不可置信。

自打做了那个预知剧情的梦,她便认清了这位娃娃亲对象的人设与性格,那是捂不热的石头,饶是书中女主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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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纵使这人左看右看都符合自己的审美,人品靠谱,能力出众,是七十年代不错的对象选择,林湘还是在心底将他放弃了。

注定没有结果的人与事便没必要执着。

可刚刚,他竟然说喜欢自己?!

就在林湘早已将贺鸿远划归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书中大佬后。

心湖上暴雨连天,豆大的雨点砸落,搅得林湘心乱如麻,她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我们已经退婚了。”

似乎这样一句话给了她些许力量,明明白白地提醒贺鸿远两人的关系。

你早干嘛去了?

“婚书在我宿舍的抽屉里。”见到林湘倏地瞪圆了杏眼,似是汪着春水的眸子里满是疑惑,贺鸿远唇角轻扬。

“你不是撕了或者烧了吗?”林湘吃惊,当日提起作废婚约,她便同贺鸿远商量将婚书毁掉就是,这人两人也就没有任何瓜葛。

贺鸿远轻笑:“我没舍得下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林湘惊讶贺鸿远竟然在那个时候就

她凝眸看去,少有地在贺鸿远向来深沉的眼眸中窥见点点笑意漫开:“你不是不愿意谈对象,不愿意结婚吗?”

贺鸿远忽然站直身体,身姿挺拔如松,白色军帽帽檐下,深沉的凤眼中满是坚定:“在认识你之前,我是这样想的。”

他的神情严肃又认真,不像在说什么表白的话,倒像是在军旗下宣誓般庄重:“因为我家庭的关系,我一直对结婚没兴趣,觉得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

提及过往不愿意回忆的伤疤,贺鸿远倒是坦然,可能是面对着第一次生出想和她结成革命伴侣的女同志,他终于能撕开那层伪装。

“不过,这一回我明白了。”他低眉看着林湘,炽热又浓烈的目光令人脸颊发热,“结婚大概就是能让我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不让你在任何地方受半点委屈。”

林湘心口像是被人揪了一把,耳畔穿插回响着贺鸿远的话与周月竹那夸张的讲述,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有人真的能不管不顾后果,付诸行动,只为了自己不受半点委屈。

其实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受了委屈自己消化,再慢慢回敬,习惯了孤军奋战。

“我才不会委屈自己。”林湘喃喃道,就算没有办法当场回敬,也会想办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贺鸿远扬起嘴角,想到眼前的女同志手段确实不错,能背地里卖了工作,举报厂长儿子,再给她弟自愿报名下乡,最后还敢孤身千里迢迢来到陌生地方,就是这回被上面施压,难以抗衡,也能从容地谈条件,在那般不利的情况下,为自己争取到了正式工的名额。

越是这样想着,贺鸿远眼眸越亮发地亮,牢牢箍着林湘,视线落在她眉眼处,心跳竟然是难得的快速,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屋里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她的身影,似乎散发着光晕。

贺鸿远道:“是,你很有本事。那么,林湘同志,你能给我一个并肩战斗的机会吗?”

——

招待所最后一盏亮着的灯光熄灭。

贺鸿远在楼下默默注视着201室陷入一片黑暗,这才转身离去。

明日一早便要出海执行任务,他大步流星往宿舍去。

而楼上的林湘陷入一室黑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混乱。

被娃娃亲对象突然表白,还是硬核表白,别人示爱是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贺鸿远是能不能和你并肩战斗。

林湘在夜色中弯了弯唇,在夜色中嘟囔道,怎么有这样的人呢!

彼时,贺鸿远问出那句话,林湘并没有作答,只道太晚了,他明天一早还要执行任务,让他先好好工作。

实则是她担心夜里容易冲动,贺鸿远的表白突如其来,令她措手不及。林湘自诩从小到大都是一个理性且善于规划的人,少有如此混乱摸不着头绪的时候,她必须冷静一阵子,好好考虑。

正好贺鸿远要出任务半个月,见不着他,听不到他的声音,有利于林湘好好考虑。

经历了兵荒马乱,混乱起伏的一天,林湘是在一室细碎阳光中醒来的。

金灿灿的碎金穿过薄薄的窗帘,洒落一地,也照拂在林湘的脸颊,带来暖融融的热意。

瞧着日出东方的模样,贺鸿远应该已经出发了,此刻应当身着白色军装站在白色舰艇上,于湛蓝的海面航行,海风吹拂下,这人必定身姿挺拔,宛如冷松。

想着想着,林湘瞬间反应过来,打断自己的思绪,告诫自己趁这段时间冷静思考,不要冲动做决定,也别去想出海执行任务的某人。

——

今天是食品厂今年招工报名的最后一天,经过昨天的打岔,林湘的报名计划被搁置,今天是断然不能再耽搁了。

吃过早饭,她带着户口页和介绍信出发,刚走出招待所就见到了匆匆赶来的田主任。

昨日那件事,田主任因为权衡利弊办得不太爽利,硬保了一回何芬,结果傍晚就听自己丈夫改口了,可把她折腾得够呛。但是心里还是受用几分。

要照她的脾气,自然是得惩罚何芬的,哪能将招工的事情办成这样。只是如今何芬的处罚定下,林湘在一厂的职位还不太好办了。

“小林,昨儿何芬和李军也上门跟你道歉了,何芬同志的处罚后续会落实,就是你这个工作,贺鸿远同志昨天特意托我帮忙安排,说你学历高,脑子聪明,必定能对厂里有助益,希望厂里能将你应得的位置还给你。”

林湘几分钟前还打定主意这半个月不念起贺鸿远呢,这会儿就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他的大名。

尤其是听着贺鸿远找了杨旅不算,还特意去找了田主任,她拿着证件的手紧了紧,将户口页捏出了几分褶皱。

“我琢磨过了,如今岗位全部定下,再重新将你放进去和其他人调换,容易引发军属们的不满情绪,到时候对你入厂也不好。”不谈别的,一个厂子就是一个小社会,最开始的印象还是十分重要的。

谁能乐意都尘埃落定公布了的招工岗位突然被换?这反倒是容易给林湘招恨,她一个小姑娘,可别进去就被排挤。

“十月份,我们厂办有个军嫂要随她男人调去西南军区,调令已经下来了,就等日子呢。到时候她的岗位能空出来,那是个不错的位子,我琢磨着给你留着。”田主任也知道这件事闹出来,折腾了好几天,对于林湘确实是委屈了,“昨天提的给你正式工的事情也照旧,你去二厂待个两三个月,十月她一走,你就过来,你看怎么样?”

林湘也看出来田主任昨日对何芬隐隐的不满,这会儿更是为自己安排得十分周到,算是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她点点头:“谢谢您,田主任,这样的安排很好了,我没有意见。”

“行。”田主任对这小姑娘印象不错,昨天瞧着受了委屈也没大哭大闹的,反而谈着谈着聪明地给自己争取了个正式工名额,今天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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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团长说得不错,林湘同志对食品厂兴许真有助益。

工作的事情敲定,林湘顺利前往食品厂报道。

今日,何芬请病假并未到场,相反,田主任亲自带着她交了户口页和介绍信,再填了信息登记表。

厂办其他几个职工一看这架势,拿不准这位贺团长家亲戚怎么挺受田主任照顾,纷纷多看了林湘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就瞧着林湘白生生一个小姑娘,模样是真好啊。

再一听田主任点名表扬了她在招工的表现,两轮考试都是第一名的水平,又是个高学历的,便给了珍贵的正式工名额,准备派她去二厂锻炼锻炼,过阵子再回来。

众人不禁咋舌,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还挺有出息!

虽说暂时要去二厂待几个月,可也是去坐办公室的,田主任还明确表示了孙干事十月离开后的位置是给她留的,真是不得了哎。

林湘不太在意众人打量的眼光,她这会儿正在听厂办人事干事黄大姐宣讲厂文化和主席思想。

七十年代的报名入职与后世整体流程差不多,身份信息核对后,会由人事干事进行宣讲,主要是为新职工介绍工厂的发展史、厂文化与生产产品线,最后再递上一本黄皮的主席思想语录,让新职工提高思想觉悟。

119食品厂修建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发展起来挺快。如今主要的生产线都在一厂,主营罐头。

因着靠海吃海,部队本就是打着利用天然的原材料加工售卖来补贴军费,改善军人和军属的生活条件。没成想,这还真成了一条不错的路子。

如今厂里卖得最好的是虾酱罐头,在南方六个省市都能见到119牌虾酱罐头的产品。

七十年代各类加工技术不太成熟,远比不上后世,可到底也有多年发展的底子在,虾酱罐头基本也能保存近一个月,在如今食品匮乏的年代,算是有些余钱的人愿意尝鲜的饮食。

119食品厂除了王牌虾酱生产线,另外还有鱼罐头生产线,算是小招牌,味道很好,卖得不错。

“林湘同志,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黄燕是建厂时期就进厂的老资历,待人和善,每回给新职工宣讲都是她来。

林湘笑了笑:“黄大姐,那我在二厂的主要工作是?”

林湘原本报名的是一厂的宣传干事一职,现在经过一通折腾,要分去二厂待几个月,职位自然不能模糊不清。

黄燕是经过田主任提前叮嘱的,当即回道:“二厂现在规模是小些,工作任务不算重,安排你过去有些屈才,那边办公室里一共就三个人,一个是办公室主任赵建军,还有两个干事小马和小孔,工作分配得不细致,什么都能干,你过去也上办公室去,等赵主任给你安排就是。”

林湘心里有数,怕不是挺混日子的,她应下了。

厂里比照国营大厂的规章制度,也为新职工提供宿舍和几件简单的生活用品,一个搪瓷盆,一个搪瓷盅和一条毛巾。宣讲结束,林湘便抱上了搪瓷盆,上头还印了119食品厂的几个大字。

福利待遇确实不错。

林湘这会儿还在招待所住着,她打听一句厂里都是单身宿舍,因为有家室能留下来的自然都是部队分房住在家属院,是以其他单身的军属要么住在亲戚军人的住房里,要么在厂里申请宿舍。

单身宿舍是六人间,环境中规中矩,可林湘一听便头皮发麻。

她就愿意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要真去住六人间可太令人绝望了,她前世可是买了房的!

她暂时拒绝了申请宿舍的提议,准备先继续住在招待所,顺便去看看附近能不能租房。

这年代头,一般一两间房一个月房租在几块钱左右,不少人舍不得这钱,也不好租,压根找不着空房子。

林湘是舍得花工资里的一小部分改善生活环境的,就是不知道房子好不好找。

报完名的林湘被周家人邀请去家里吃饭,周月竹扬言要为她庆祝工作落定,顺利报名。

时间还早,林湘同周月竹一块儿跟着冯丽去买食材,在路上顺便打听起这件事。

冯丽一听这话,转瞬莞尔一笑:“还找什么房来租啊?我们家里就有空的,你直接搬过来住,正好月竹天天念叨想跟你作伴呢。”

周月竹第一反应也是这个,她激动道:“对啊,湘湘姐!快搬到我家来!我今天回去就收拾空着的屋子,你回招待所收拾行李。”

林湘听到冯丽母女的提议一愣,她倒是没想过这样的方案。真要住到人家里,她总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和打扰别人的脸皮薄:“这多麻烦你们啊,我还是找找房来租吧。”

“哎呀,哪里麻烦了!”周月竹可不依,“正好我爸天天忙得很,今天还出海去了,家里就我和我妈多孤单啊,湘湘姐,你搬过来嘛。”

冯丽也是真心喜欢林湘这小姑娘,模样好,学历高,性子也好,方方面面都挑不出毛病,跟着劝道:“现在家家户户住房都紧张,哪里容易找到房子租住,你就安心住家里,跟自己家一样的。”

冯丽这话不假,现如今是人多屋少的,许多一家七八口人挤在两个房间都是常有的事,能出租房屋的并不多见。

况且还得担心会不会碰上难相处的邻居,不然到时候又是鸡毛蒜皮一堆头疼事儿。

林湘衡量一番,深知这是对自己最友好的安排了,这才欣然同意:“冯姨,月竹,那就打扰你们了。不过先提前说好,房租我得出,就照着外头的标准来。”

冯丽听到林湘还要交房租哪里肯同意,三人又是好一通拉扯,最后走到副食品站门口才商量妥当。

林湘拗不过长辈,房租出不了,只想着以后也时常买菜买些零嘴糕点回去,总是补贴上了。

日头攀升至正空,金灿灿的照在头顶。不少军属都出来买菜买肉买鱼虾,海岛上副食品站与海鲜站比邻,热闹非常。

林湘还是头一回跟着出来买菜,副食品站里罗列着各色商品,红花椒、盐、味精门口还有一缸子酱油和醋,大伙儿拎着自家壶来打酱油打醋。

再往里些便是卖菜和卖猪肉的摊子,全是国营经营,从杀猪点拖过来的猪肉,肥颤颤的。

与之相邻的海鲜站则全是水摊子,各类鱼虾蟹贝类都泡在水中,附近渔民赶海捕鱼,再上交给国家,一部分抵扣工分,另一部分还有剩余的,年底就能分钱,基本和内陆的农村种地是一种模式。

冯丽家是旅长待遇,手中的票据分量要足不少,这回过来,她备着半斤糖票买了白糖,再买了些八角佐料,就是可惜家里这个月的猪肉份额没了,只能多买些海产品回去。

林湘瞥见卖猪肉的摊位堆放着些猪蹄和猪下水,询问旁边的月竹:“猪下水那些要票吗?”

周月竹摇头,可小脸一皱有些嫌弃:“那可不好吃,总是有股味儿,咱们别买。”

林湘冲她笑了笑,果断上前花了两毛钱买下四斤猪下水。

如今猪肉一毛钱一斤,还需要肉票,猪下水这些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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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丽从海鲜站出来,手里拎着一袋子小虾和小鱼,周月竹立刻兴奋起来:“油炸再撒辣椒面!”

这是周月竹特别喜欢的一道菜,拇指大小的小鱼小虾经过高温油炸后变得焦酥,撒上一层薄薄的辣椒面,那滋味可不得了。

这菜唯一的坏处就是费油!不过偶尔吃一次还成,冯丽也是念着林湘吃荤腥不多,得多沾沾油水。

等到了周家,三人各自忙碌起来,冯丽炸好小鱼小虾,捞出沥油盛到盘中,剩下的油还能再用来炒菜,油票紧张,可不能有一点浪费。

周月竹忙着撒上一层辣椒面,鼻息间已经是香气萦绕。她瞥一眼正在旁边处理猪下水的林湘,不免担心道:“湘湘姐,那些心肝肺的味道大,到时候你多吃这个炸鱼炸虾。”

林湘知道这个年代的人们并不太擅长处理猪下水,也可以说是没那么在意,尤其是舍不得各种调料,自然难以去除那股异味。

不过前世搜集过许多美食菜谱的林湘倒不怕,用曾经学到的秘方配好卤水,等熬煮后将清理干净的猪下水倒入锅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厨房中飘散开浓郁的咸香味儿,勾得人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

周月竹震惊地看着林湘姐捞出一盘切好的卤猪下水,深褐色的心肺肝片被卤汁浸润得变了色,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

过往倍受自己嫌弃的猪下水不但没有一丝怪味,反而满是卤香,咸香四溢,唇齿间都是浓郁的鲜味儿,香得她几乎快抛弃最爱的油炸小鱼小虾。

冯丽也没想到林湘厨艺如此好,上回做的几道菜就令人刮目相看,这回还能自己煮卤汁,味道好到比国营饭店也不遑多让。

“湘湘,你这本事可不小!”冯丽连着尝了几片,几乎快停不下筷子。

林湘想着以后搬到周家,有持续稳定的工作收入,改善伙食就不在话下了!这日子倒真的有了盼头。

一顿午饭的功夫,三人吃得撑了肚子。下午,在周月竹的连番催促下,两人赶去招待所收拾了行李,退了房,林湘直接就搬进了周家。

周月竹自然是最兴奋的,夜里同林湘一块儿躺在床上说悄悄话。纵使和父母关系再融洽,可有些少女心事也是不好对父母开口的,唯有身边年纪相仿的姐妹才能说上两句。

她压低声音讲了讲自己和沈建明的事情,似娇嗔地埋怨两句他呆头呆脑的,话里话外却是萦绕着粉红泡泡。转头又八卦林湘:“湘湘姐,你和堂哥真的成不了吗?堂哥明显就对你不一样,他昨天听到你被欺负了,脸都黑啦!看看多着急多紧张你,你呢?你喜不喜欢堂哥呢?”

林湘今天一个白天忙忙碌碌,压根儿没想起贺鸿远,这会儿听周月竹提到他的名字,昨夜那些扰人的话语便一个劲儿往耳朵里钻。

她脸颊微烫,前段时间能理直气壮地说两人不可能,早作废了婚约。

可现在似乎有些不一样,她只能心虚道:“你小姑娘一个,这么八卦做什么?”

周月竹不服:“我小姑娘都有对象了,你可没有!”

林湘:“?”

是我输了。

聊了许久,周月竹回自己屋里睡觉,林湘屋里便冷清下来。灯光灭掉,身下是冯姨铺上的新被褥上,藏蓝色小碎花的样式,听说是本是给月竹备着的,十足的小姑娘喜欢的花色。

这一晚,林湘睡得香甜。

次日是星期天,林湘将于星期一正式上班。

冯丽昨夜就从家里找出十四尺布票,琢磨着带林湘再去做一身新衣裳。

“你马上要上班了,模样本来就俊,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得穿好看的。”冯丽不容她拒绝的带着两孩子去了供销社,念着林湘皮肤白,挑的天蓝色的布料,当天特意找国营裁缝铺的师傅抓紧时间赶制出来的布拉吉,林湘向裁缝师傅提了些裁剪建议,应该能兼具好看与实用,下午她和月竹就将裙子领了回来。

天蓝色的掐腰布拉吉,翻领荷花领,彰显着几分年轻姑娘的朝气与活力,胸前竖排缝了四颗纽扣用作装饰,腰侧再堆叠出两缕褶皱花边,裁缝师傅还特意在大腿位置的裙子上缝了一个宽口口袋,实用又方便。林湘试穿后随意走动几步,裙摆便似花苞般散开,蓝裙更衬出白皙,美得娇艳大气。

冯丽眼睛一亮:“湘湘这模样就该穿这么好看的衣裳,等家里再攒攒布票,后面再去做两身长袖衬衫。”

十月后就得穿长袖了,冯丽知道林湘过去日子不好过,行李中没什么衣裳,手上也没有布票,必须得多备着。

周月竹更是围着林湘一口一个太漂亮了,听得林湘差点不好意思。

再好看也禁不住这么热情地夸啊。

布拉吉过水晾晒,这天气干燥炎热,等到了明天一早就能干透。林湘准备穿着新衣裳去上班。

她来到这个世界,拥有了第二件新新衣服,是一条漂亮的天蓝色连衣裙。

因着林湘明天一早要上班,冯丽盯着月竹不准缠着林湘说太久的话,监督她回屋睡觉这才作罢。

独自躺在床上,林湘擦过雪花膏轻抚着脸颊,只觉得奇妙。她也没想到,工作一波三折地定下,自己还突然搬了家,告别了没有太多归属感的招待所,住进了部队家属院的二层小楼,还拥有了新衣服,似乎一切都好起来了。

唯一闹心的便是那个可恶的,临出发去执行任务前还找自己说了一番搅动人心话语的贺鸿远。

林湘翻个身,决心不再想他。

明天就要上班了,还不知道二厂具体是个什么样呢,应该不吃人吧。

第29章两更

在七十年代上班的第一天,林湘醒得很早。

她没有手表,起床穿着麻布睡衣睡裤去楼下收连衣裙时,看了一眼客厅墙上的挂钟,原来才六点二十。

七十年代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加上煤油灯和电力紧张,人们习惯了早睡早起。

林湘来到这里一个月,几乎把过去上班留下的熬夜睡不好,第二日浑浑噩噩需要咖啡续命得作息给调整好了。

厨房里已经传来响动声,冯丽正在灶台上煮稀饭,准备咸菜,见林湘已经起来,她笑道:“怎么不多睡会儿?食品厂不远,来得及。”

“冯姨,我可能是有些兴奋呢,睡饱了就起来了。”

林湘上楼换了衣裳,一番洗漱后也去厨房帮忙,没多久,周月竹也打着哈欠下楼了。

周旅给闺女在部队后勤处安排了个记账的工作,下星期去上班,周月竹还有几天悠闲日子过,每天都睡得挺晚。

今日是特意为了赶上林湘第一天上班早起的。

冯丽特意准备丰盛的早饭,玉米稀饭,二合面馒头和小咸菜丁,再开了一罐虾酱罐头。

“喏,这就是你们厂里产的。”冯丽向林湘介绍道,“毕竟是部队自己的工厂,平时也会给军人家庭发福利,味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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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红色的罐头上印着119食品厂几个黑字,中间突出地加大了鲜红的虾酱二字,瞧着有种质朴感。

林湘尝了一筷子虾酱,入口咸鲜浓郁,配上稀饭,馒头吃都是绝佳的下饭下菜神器,这味道确实不错,不愧是食品厂的王牌产品。

“冯姨,月竹,我去上班了!”早饭后,林湘穿戴整齐准备出发。

冯丽慈爱地叮嘱道:“行,路上慢点儿,到了厂里嘴甜些,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一厂虾酱生产一车间的车间主任和我关系不错,要在二厂遇到什么事儿,可以去找她,人叫谢利梅,你叫梅姨就行。我跟她打过招呼了。”

“知道了,谢谢您,冯姨。”林湘见冯姨打点得妥帖,心中也感念,同二人道别后这便离开。

部队家属院距离食品厂不算远,步行的话估摸有个二十多分钟距离。林湘独自走在路上,沿途是清晨七点半的风景,湿润的海风飘散而来,扑面便是轻松惬意。

路上走路去食品厂上工的军嫂不少,偶有几个骑着自行车快速驶过的,铃铃铃的自行车铃铛声总能引起众人羡慕。

如今自行车价格昂贵,一辆最低都得上百块,更关键的是,想买自行车光有钱还不行,得有自行车票,那便是更难得到的,比肉票布票糖票那些还难攒。

林湘也有些羡慕,谁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羡慕别人拥有一辆自行车呢。

星期一的食品厂门口人潮涌动,车间工人全穿着整齐划一的深灰色工作服,上装衬衣,下装长裤,因为是做食物的,进了车间还得戴上白色的卫生帽。

一厂门口人山人海似的,一墙之隔的二厂门口却门可罗雀。

林湘走进二厂大门,一时只觉得冷清。相较于隔壁的热火朝天,二厂隐隐透出股破败之像。

一厂厂区面积宽广,车间青石平房,办公楼则是三层红砖小楼,另有食堂和宿舍分列,有着王牌的虾酱生产线以及其他的海鲜罐头与糖果生产线。而二厂面积窄小,已经缩减到只有两个车间,生产着食品厂减产濒临淘汰的汽水线,工人们慢悠悠干着活,期间不时闲聊话家常,唯一的办公室仅仅是一座两室的平房,更别提食堂,宿舍,通通没有,都得去一厂吃饭和住宿。

林湘心中有了些预期,可这会儿还是有些惊讶,看来二厂真是摆烂了,被放弃了。

不过她也不着急,自己只需要在这边待上两三个月,后面就能回一厂去。

二厂厂办缩减到只有三人,一个办公室主任和两个干事,面对今年招工竟然往二厂办公室里塞了人,主任赵建军有些意外。

赵建军以前是部队的炊事兵,天生一条好舌头,是扛着锅上过战场的。后来因伤退伍转业回老家种地去了,日子过得艰难。等119师创办食品厂,他被以前的首长叫了回来,成了厂里工人,再后来当上了二厂的办公室主任。

就是太闲散了些,随着二厂屡败屡战,屡战屡败,逐渐被放弃,他也天天在办公室看报听收音机,乐得自在。

年岁五十的男人,头发逐渐稀疏,看林湘一眼,再低头看看新人的档案,只觉得这个学历不错,考试表现也不错的年轻女同志可惜了。

还得来二厂待一阵。

昨日田主任找他说了情况,林湘同志在二厂待不久,过两三个月就要回去,让自己多照顾照顾。

赵主任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操作,不过他只管应下。

“咱们欢迎新同志!”赵建军招呼起两个干事,带头鼓起掌来。

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霎时响起掌声,林湘差点被吓一跳,七十年代的入职仪式这么热情吗?

好吧,仔细一听掌声稀稀拉拉的。

有点热情,但不多。

“大家好,我叫林湘,是这次招工进厂的。”林湘面向赵主任,视线又友好地扫过一男一女两位干事,真诚地介绍着自己,“以后和大家共事,希望能共同奋斗,工作愉快。”

赵主任顶着那头稀稀拉拉的头发,又拍了拍手,一脸喜庆地笑:“哎呦,不愧是高中毕业生,是有文化些,小孔小马,你们听听,说得多好啊。”

办公室里除了五十岁的赵主任,另有一名男干事马德发,今年三十三岁,人瘦个高,瞧着无精打采的,颇似一根瘦长的电线杆。再来是一名女干事孔真真,今年二十六岁,留着两条短短的麻花辫,办公桌上放着她正在织的毛线。

“欢迎欢迎。”马德发有气无力地象征性欢迎两句。

孔真真嗓门则要清亮些,对着主任道:“赵主任,你这不会是嫌我们学历低吧?”

赵主任嘴一撇,忙抬手合抱求饶:“我可没说啊,别给我扣帽子。”

回到自己位置坐下,赵主任指着唯一空置的一张长桌,对林湘道:“小林同志,你以后就坐那儿。小马和小孔人都不错,有什么不懂的多问他们就是。”

“知道了,赵主任。”

林湘的办公桌在办公室的角落,直线距离靠门,贴着墙边窗户,浅浅往外一望,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桫椤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倒是看得舒心。

整间办公室呈长条纵深型,赵主任的办公桌在办公室最深处往里,背后有一架书柜,占据最大位置。赵主任办公桌前方右侧依次是马德发和孔真真的办公桌,两人前后排列。左侧中间有一张放置各种杂物,比如暖水瓶,搪瓷盅和茶叶罐子的长桌,再往下才是林湘的办公桌。

林湘坐在办公桌前一抬头,首先看到的便是印着向雷锋同志学习的铁皮暖水瓶和几个茶盅,经过这张杂物桌的阻隔,她能瞥见正对前方的赵主任。

自己一来就和领导面对面坐着,放在后世可是最可怕的位置,只能说,幸好两人中间距离够远,还有张杂物桌挡了一下。

前世,林湘在大学毕业后一共待过两家公司,两家都是管理有序,制度严苛的大公司,不说996,忙碌起来也是脚不停歇的,加班更是家常便饭。

所以她钱攒了些,可累也是真累。

同事们那时候都说,多当几年牛马,熬到退休就好了。

可现在,刚刚入职的林湘似乎已经体验到了快退休的感觉。

一个上午,没人给自己安排工作,赵主任喝着茶水,手捧着报纸看了一上午;马德发握着钢笔不知道一上午奋笔疾书什么,偶尔会停下来咬笔杆,再不然就是沉思;至于孔真真也没闲着,织了一上午的毛线。

林湘默默观察了会儿,自己初来乍到的新人哪里好光明正大地摸鱼,她主动找赵主任问有没有活干,赵主任报纸放低,露出锃光瓦亮的脑门:“活啊?你要干活啊?那去车间转一圈,看看工人们的生产情况吧。”

林湘好不容易揽了个活,结果上两个车间一看,更是傻眼。

老旧的汽水生产线正慢吞吞运转,时不时会卡顿,工人们打毛线的,闲话家常的,嗑瓜子的不在少数。

林湘过去一趟,被工人热情地散了一把瓜子回了办公室。

赵主任见她回来,脸上堆着笑:“大伙儿干活积极性不错吧?”

林湘突然觉得很难回答,这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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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容易轻松的工作,似乎还有坑!

不待她张口,赵主任自问自答起来:“哟,有人给你散了瓜子啊?我就说嘛,咱们二厂条件是简陋了些,可是团结啊,对待新职工尤其热情!小林啊,给我也来几颗。”

林湘:“”

一上午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距离上午下工还有半小时的时候,办公室外传来一阵热闹的说话声,办公室里三人同时抬起头,各自放下手中的活动起身。

林湘还没反应过来呢,三人已经快步离开,马德发懒懒地回头叫上林湘:“快走啊,晚了抢不过一厂的人。”

上午干了个三分钟就能检查完车间的活,林湘就提前下班了,跟着二厂办公室的三人杀到一厂食堂,在一厂工人们还没下班的时候,优哉游哉地选着菜。

“刘大姐,给我们办公室的多打两片肉啊。”孔真真嗓门大,跟食堂打菜的大姐套着近乎,“尤其是我们刚来了新职工,瞧瞧多瘦,必须得多吃点。”

孔真真话音刚落,赵主任和马德发就将饭盒凑了过去,等着刘大姐多打两片肉。

最后,孔真真还不忘提醒林湘:“来,林湘,叫声刘大姐,以后来食堂吃饭就找刘大姐,刘大姐可是食堂最积极最劳模的,谁都比不上。”

林湘真是被同事们的操作惊到了,可也乖乖叫了人,听打菜窗口后的刘大姐笑骂:“你们二厂这群跟蚂蟥似的,我真是佩服你们哦!”

说是这么说,最后给林湘的一勺青椒炒肉片还是稳稳当当,手半点没抖,瞧着起码得有四片肉。

坐在饭桌前吃饭,林湘惊讶食品厂食堂的饭菜味道不错,等他们几人吃完,慢悠悠地收拾饭盒准备拿到外面冲洗,一厂工人们这才大军杀到,一路小跑或快走蜂拥至打菜窗口,几乎是一瞬间,食堂里黑压压一片。

林湘突然庆幸,早点下班早点来吃饭,真香啊!

更别提,大部队一来,人多肉少,打菜大姐的手就得抖了,不少人一勺菜只有两片肉,唉声叹气抱怨起来。

饭后,林湘迎来了两小时午休时间,她前世都没有过这么长这么悠闲的午休,同同事们聊了几句拉近距离,大伙儿各自干脆趴在桌子上小憩,下午再混着上了两个半小时的班,又提前半小时下班了。

林湘结束第一天的上班,似乎还云里雾里,这是真实的吗?

我到底是刚上班,还是要退休了?

====

回到周家的林湘进门就闻到饭菜香味。

如今的条件没法天天大鱼大肉,今儿个周旅战友邻居家送过来四个椰子,下午冯丽母女俩喝了一个椰子汁,劈开椰子后挖出椰子肉,就着酸菜一块儿炒,炎炎夏日吃起来倒是解了那股闷热劲儿。

林湘前世吃过这道菜,当时就觉得挺新鲜。

酸菜满嘴咸香,椰子片炒得脆生生的,再添了一两颗切成细丁的黄灯笼椒,别有一番风味。

饭后,一人抱着一个砍开了口的椰子倒出椰子汁到搪瓷盅里,林湘满口清甜地说起了今天第一天上班的事儿。

她确实没见过如此的工作氛围,处处新鲜且透着令人着迷的沉沦感:“我都有些吓着了,像一厂都不管二厂这样吗?”

她初来乍到,也不好贸然找谁打听,只能寄希望于冯姨。

冯丽倒是见怪不怪:“这事儿我不算太了解,不过也听人说起过,二厂当初刚建厂区的时候还挺有劲儿,整天热火朝天的,后来几回没搞起来,渐渐就成这样了。像你们田主任还有更上头的厂长都知道,外头也传呢,二厂肯定会和一厂合并。”

要真的合并,那必然是从独立的厂变成不起眼的小车间,从层级上简直是跳崖式下跌。加上这样合并过去的,二厂工人哪里融入得进去。

冯丽宽慰林湘:“你就安安稳稳在那里待着,反正过几个月就去一厂了,一厂是好,生产的东西卖得响,工人们工资和奖金都高。”

林湘也是这么想着,左右就是混过去两三个月嘛。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去二厂上班,逐渐又发现些门道,一厂还要查岗职工是否准备到岗,二厂没这个规矩,林湘天天都是最早到办公室的。

办公室四人,其他三人总能给自己找点儿事儿,摸鱼摸得坦然,林湘每日也找不出什么事儿做,突然就觉着这是不是成了自己以前当社畜时加班加得半死不活时,脱口而出的梦想工作?

也是怪神奇的!

林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度过了新入职的日子,没两天竟然在下班后碰上个有一阵没见,几乎忘了他存在的宋威。

“林湘同志!”被贺鸿远评价为开屏孔雀的宋威同志小跑着出现在自己面前,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

林湘几乎快要把他忘记了,距离上次两人‘相亲’见面似乎过去了小半个月,宋威已然晒黑了些,笑起来便露出一口大白牙。

“宋威同志,你好。”林湘不觉得和相亲对象见面尴尬,更何况那日两人压根没谈到相亲,就被贺鸿远突然加入要一起吃饭打断了。

两人相亲变成了三人吃饭,林湘这会儿突然想起来,总觉得贺鸿远是不是故意的。

事后宋威也没来找过自己,意思不言而喻,这样挺好,省得互相尴尬。

“林湘同志,不,不好意思啊,我们上回吃了饭,我就出海执行任务了,也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宋威昨日才从海上回来,这趟海上航巡任务定得急。

浪花岛承担着华国南边海域安全的重任,面对不时有别国试探闯入,我国海军每日都会在海域航巡,侦查警惕。这样的常规航巡任务通常是半个月一轮班。

结果半个月前,海域东南部似有异样,巡航战士发回了情报,部队这才让人增援,宋威就被点名上了舰艇。

危机解除,宋威昨个儿回宿舍睡了一觉,今天就想起来找林湘。

毕竟上回自己相亲后立刻出发执行任务,相亲的事儿没成,他也一肚子话也没说。

时隔小半个月再见,林湘同志似乎还是那么漂亮,瞧着斯文有礼,跟他这个莽撞性子不一样,人还是贺团长亲戚。

宋威琢磨着,自己真和林湘成了,以后岂不是要和贺团长称兄道弟?

还真挺吓人的哎。

林湘自然不在意:“没关系,任务要求,你忙你的。”

林湘和月竹约着去摘椰子,这会儿同宋威寒暄两句就准备离开。

“哎,林湘同志,那那明天去看”宋威出声叫住林湘,见她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望过来,脸瞬间红了,说话也磕巴起来,“看dianying吧”

电影两个字说得含糊不清又快速,他紧张得不行,在心里暗忖自己真是不争气。

林湘大概听出了宋威的意思,却是有些惊讶,难不成他还想继续和自己相亲?

可是

林湘骤然想到几天前出现的某人,口口声声说担心他离开半个月,自己被旁人追求了去。

这人是不是太坏了!难不成是早就预见有这样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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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听着宋威的约会邀请,林湘只能想到贺鸿远。

再看看宋威,林湘确实没想过和他还有相亲的后续,毕竟已经过去许久,到底不能耽误人家。

“宋威同志,不好意思啊,我有事了。”林湘拒绝得委婉。

“啊?”宋威又磨蹭两下,壮着胆子道,“那你哪天,哪天有空啊?”

林湘听出宋威的几分执着,试探着暗示道:“宋威同志,上回我们吃饭聊天很愉快,我挺高兴和你成为朋友,以后有机会赶上部队放露天电影也是一起看了。”

宋威在海上半个月被晒得又黑了一度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年轻的男同志到底不掩饰自己的伤心,他听出来了,林湘同志这是没看上自己。

“好,那以后有机会看露天电影。”宋威总不能纠缠着女同志,抬手朝她敬个礼,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林湘少有见过如此纯情的年轻男士,这会儿瞧着人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落寞,哎,真是造孽。

也都怪贺鸿远,他出发前非要找自己说那些话,搅得人心里乱糟糟的。

就连她刚进二厂第二天,有车间大姐想给她介绍对象也被林湘委婉拒绝了。

烦人,贺鸿远真是烦人!

====

林湘模样俏,又是高中学历,如今在二厂还是坐办公室的,得知她还没有对象,确实不少人盯着她,想给她介绍对象。

林湘就在一天天咸鱼的上班和婉拒相亲中度过了小半个月。

到了星期六,下班还比平日再提前了半小时,大伙儿想着星期天放假,回家的心情更加急切。

赵主任离开时不忘提醒林湘:“反正待着也没啥事儿,早点回家也是为厂里省电省水,做贡献了嘛。”

林湘:“好像,竟然,有点道理!”

今天才三点半就下班离开二厂,林湘着实有些不习惯。念着时间还早,明天又是星期天,她干脆去了一趟附近的海鲜站。

她在周家住着,总归是吃喝周家的多,为了不欠太多人情,林湘也时常买菜买海鲜和零嘴儿回去。

今日运气好,正好赶上渔船回来,海鲜站上了一批新鲜的螃蟹,全是个头大,膏肥肉美的公蟹,一个估摸能有3两多。

后世的螃蟹价格昂贵,林湘收入还行吃起螃蟹也觉得肉疼,可这时候就不一样了,那是按斤卖,一斤螃蟹八分钱,简直惊呆了林湘。

她买了两斤回去,家里就三人,螃蟹性寒,也不宜贪多,周旅长和贺鸿远出海执行任务还没回来。

想起贺鸿远,林湘拎着网兜的手顿了顿,昨晚冯姨还念叨呢,按照以往出任务的时间,估摸他们得下星期三四才能回来。

冯姨和月竹是想念周旅长了,至于自己嘛

懒得想起那个出发前还跟自己说些有的没的的男人。

买完螃蟹再选了些小虾米准备熬粥,最后买了一把鸡毛菜,林湘拎着装满海鲜的网兜,抱着鸡毛菜回家去。

下午四点,日头渐渐西斜,林湘走了一路,额头渗出些微薄汗。还没到正常的下班时间,家属院里来往的军人不多,是以,当看见前方大步流星走来一个高大军人时,林湘第一反应便是愣住。

那身形高大挺拔,总觉得有些眼熟。

待人越走越近,俊朗英挺的面庞逐渐清晰,林湘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冯姨那句——估摸星期三四能回来。

就是想到还有好几天缓冲,林湘总觉得还能松口气。

毕竟十来天前听贺鸿远说了那些话,她压根儿没准备好再如何面对他。

结果此刻,原本应该在海上飘着的贺鸿远就大步走向自己,于半米外停下脚步,俯身拎走林湘手中的网兜,抱走脆嫩的鸡毛菜。再抬眸时,唇角扬起弧度,似冰山融化般自然道:“这螃蟹个挺大,我下船的时候碰上渔船打渔回来,被老乡塞了几只,也带过来了。”

两人的关系是如此熟稔地聊这些的关系吗?

尤其他刚刚好自然地从自己手里拿走海鲜和菜,跟旁边出来接买菜的媳妇儿回家的军人似的。

林湘收回视线,打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悄悄打量他一眼,结果正好撞进他荡开笑意的目光中,慌得撇开了视线:“你结束任务回来啦?”

“嗯。”贺鸿远一改往日惜字如金的架势,主动交待道,“这回结束得早了几天,不然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哦。”还算能说会道的林湘却是挤不出半句话,只尽量自然平和地同贺鸿远走往周家。

就在林湘好不容易平复下有些异样有些紧张的情绪,想着两人像之前那般相处就好,却突然听到贺鸿远一句。

“我刚下舰艇就去招待所了,想着跟你报备说一声回来了,结果人去楼空。”贺鸿远穿着利落的军装,整个人丝毫没有在海上漂了半个月的疲惫,依旧精神奕奕,此刻左手却拎着与他气质不太符合的装着螃蟹和小虾米的网兜,右手抱着一把青菜,唇角噙着笑意道,“我差点以为你被我那天说的话吓怕了,趁着我出去半个月,连人带包袱都不见了。”

林湘:“”

从未想过会被贺鸿远这样正经的军人揶揄,林湘抬眸瞪他一眼,殊不知自己这会儿在阳光下被晒得红扑扑的脸蛋跟四月蜜桃似的,这一眼没有什么杀伤力,倒显得娇嗔可爱。

她樱唇一张一合,怒道:“我跑什么?”

只是被贺鸿远打趣一句后,林湘的声音带着几分娇意,并无怒气。

贺鸿远扯了扯嘴角,像是将这么多年的笑意都堆积爆发在林湘面前,哪里还有往日面无表情,严肃冷漠的样子。

“行,没跑就好。”

林湘懒得搭理他,径直走在前头,那些菜他要拿就拿着吧,正好自己乐得轻松自在。

林湘走在前方,两条麻花辫松松地搭在脑后,一摇一晃地摆动。

贺鸿远没再打趣林湘,老实地拎着海鲜和青菜跟在她身后,眼底铺满笑意,想起刚刚她似怒似嗔的模样,竟然是那样可爱。

刚硬无比的心脏像是被人用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挠了一下似的,有些痒,也有些酥酥麻麻的。

第30章两更半

周家今晚格外热闹。

周生淮和贺鸿远结束了为期半个月的出海任务提前归来,着实给了家里三个女同志一个惊喜。

林湘将自己买来的七只螃蟹和贺鸿远带回来的四只螃蟹给清蒸了。

冯丽和周月竹准备了地瓜饭和清炒鸡毛菜。

渔船四处航行,沿途打渔撒下宽大的渔网,一网上来满是鱼虾蟹混杂,捞上满满一船。林湘在海鲜站挑的是七只花蟹,而贺鸿远下舰艇后遇上渔船回来则是被附近渔民栓绳送的四只青蟹。贺鸿远要拒绝,那曾经被贺团长救过一命的渔民塞了蟹就跑,贺鸿远也没辙,只能想着后头找时间给人送些什么过去。

花蟹个头大些,肉质柔软鲜美,青蟹膏满肉肥,味道偏清甜,林湘盼着这顿清蒸螃蟹许久,等饭菜上桌后,第一反应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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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她刚抬手,右侧便伸来一只手,将拆得干干净净的螃蟹肉和肥膏放进自己碗里。

她抬眼看去,只见贺鸿远面不改色,收回手的同时继续与周旅长说着工作上的事。

似乎无人注意到他的异动,周旅长一心沉浸在工作中,冯姨和月竹正埋头拆蟹。

林湘心头一动,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螃蟹的诱惑,夹着鲜美清甜的蟹肉大快朵颐。

一共十一只螃蟹,两个男同志一人两只,剩下的都是三个女同志吃了。螃蟹吃完,林湘将金黄流油的蟹膏浇在地瓜饭上,看着那一点点金黄自饭粒与地瓜中渗透下去,香味似乎都飘散开来。

这一顿晚饭吃得热闹又饱腹,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饭后,周月竹缠着父亲和堂哥讲了些在海上的趣事,林湘在一旁默默听着,也是第一次深刻体会到海军的不容易。

出海在普通人看来新鲜,像林湘和周月竹总觉得好玩儿,可军人上了舰艇出海要执行任务,精神高度集中,再加上时间不短,一去就是半个多月,要是遇上棘手的任务,在海上飘一个月也是可能的。

这么想着,日日只能被箍在舰艇上的一亩三分地,睁眼闭眼都是苍茫大海,着实是枯燥又拘束。

几人说说笑笑至天黑,周生淮张罗着烧了热水,家里各自准备洗漱,唯一一个不住这里的贺鸿远也是时候离开。

林湘见他起身,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进屋后二人便没有独处过。不知怎么回事,自打上回听贺鸿远说了那些话,林湘今日见着他,心跳得怦怦怦的,有些快。

现在他要走了是好事,似乎自己的呼吸都要顺畅些了。

贺鸿远一个大男人自然无人张罗相送,冯丽端着三婶的关心道:“鸿远,路上看着点路,这天都黑尽了。明儿要是有空也过来吃饭吧。”

冯丽同周生淮一样,总觉得这个侄子不容易,到底是丈夫二哥亏欠了贺鸿远的,两家人的关系能修复就修复。

只是贺鸿远对自家是客气敬重的,偏偏因为周生强的关系,不愿意亲近三叔三婶,以往冯丽也爱说这样的话,盼着他来家里吃饭,可说了十次,贺鸿远顶多来一次。

“好,冯姨,我明天过来,到时候拎一斤猪肉来。”

这一次,贺鸿远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冯丽有些惊喜。

林湘听着这话,又明明白白看见贺鸿远回头那一下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贺鸿远一走,林湘终于坦然下来。

他在屋里,林湘总是觉着有几分拘谨,就是飘来一个眼神也令人心跳得漏了一拍似的。

临近夜里八点,周生淮去了书房,冯丽在厨房在往暖水瓶里灌热水,周月竹上二楼房间挑明天约会的衣裳。

周月竹于三天前开始上班,上班的日子就没那么自由,虽说也在部队,可能见到沈建明的机会不多,两人自然要在星期天休息约会。

客厅只剩林湘一个,她正准备起身去厨房帮冯姨的忙,却突然见大门口探出一道人影。

去而复返的贺鸿远赫然出现,对着她惊讶的面容勾了勾唇,轻声道:“送送我吧。”

林湘跟着贺鸿远走出周家,步伐缓慢地踩着月光前行。

“你这么个大男人居然还要我送”林湘嘟囔着埋怨他一句,可见着贺鸿远再次出现时,竟然就鬼使神差般地答应了。

“跟你说说话。”贺鸿远停下脚步,站定后转身直面林湘,“刚刚在月竹家不方便,我问你,在二厂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林湘没想到他是问这个,愣了几秒后摇头:“没有,没人欺负我。二厂跟你想象得不一样。”

哦?

贺鸿远挑眉:“怎么不一样?”

林湘谈兴大发,对着贺鸿远讲述起这两个星期在二厂上班的见闻:“大家都挺自由自在的,没有半点勾心斗角。”

何止是没有勾心斗角,她怀疑二厂的众人眼里压根儿没有其他人,就摸自己的鱼,哪管你是谁。

贺鸿远对二厂有所耳闻,在林湘去之前也找人打听过,听说里面没有脾气差爱摆谱的职工才暂时放心了。

这会儿听到林湘亲口说了,他更没有任何疑虑。

“那就好。二厂这样也没法,你就安心待几个月,后面去一厂就好了。”

林湘点点头。

“走吧,我送你回去。”贺鸿远问完话,瞧着夜风吹拂下,林湘抚了抚胳膊。

林湘惊讶:“不是说让我送你吗?”

贺鸿远轻笑一声,在月色朦胧下被笑意温柔了眉眼:“哪有让女人送男人回家的?我送你回去。”

走出周家才十多米,林湘又莫名其妙被贺鸿远送回了小楼,那滋味怪怪的。

“湘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冯丽惊讶地瞧着出门去送贺鸿远的林湘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她现在也搞不懂两个年轻人的关系。不过两人都是靠谱的,她也不想多管多问,担心反而弄巧成拙。

“贺团长良心发现,说我一个女孩子送他不合适,又送我回来了。”林湘含糊一句,赶快去洗漱后上了楼,关上房门贴在门板边,心跳得还有些快。

贺鸿远叫自己出去就是为了问一句,他不在的日子里,自己有没有被欺负?问过了冯姨还不算,要听自己亲口说。

林湘捂着微微发烫的脸颊,感受着浅浅热意升腾,这男人还怪会的。

——

翌日,林湘将前几日洗干净后放进衣柜的天蓝色布拉吉换上。

七十年代布票太珍贵,三五年才能做一身新衣服都是常有的事,好衣服基本都得省着穿,像是逢年过节的重大日子才舍得。

林湘也没天天穿那两身新作的衣服,不然布票没攒够,以后还得往新衣服上打补丁多难看啊。

只是今日不一样,毕竟是个星期天嘛,嗯,是穿新衣服的好日子。

一早,周月竹出门约会去了,美其名曰上同事家打听后勤部门的工作情况,多跟人学学。

冯丽也没拘着闺女,她要和丈夫去隔壁战友家探病,临走时,她叮嘱林湘:“湘湘,我们过会儿就回来,你要是无聊就多出去转转,小年轻可别拘在家里。”

“知道了,冯姨。”

林湘并没出门,在家擦了雪花膏,又编了两条麻花辫,整个人捯饬得娇俏可人。

等贺鸿远一大早就上门来,见着林湘时,黑沉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了几分。

一丝惊艳自眼眸中划过:“做的新衣服?”

“嗯,冯姨给做的。”林湘将人迎进来,向他解释起家里空荡荡的缘由,“他们都出去了。”

贺鸿远打量着走出几步的林湘,裙摆旋转间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美不胜收,他摸出军装上衣衣兜里的几张票据递过去:“给。”

林湘抬手接过,展开叠好的票据一看,竟然是三张五尺的布票:“你给我这个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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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上暂时就这么多,这些年的布票我寄了些给我娘,又借了不少给战友,平日不怎么用也没让人还。你先拿着这些去扯布料做衣服。”

“我不要。”林湘忙把布票退回去,“我们非亲非故的,你干嘛把全部布票给我。”

“非亲非故?”贺鸿远剑眉微挑,“我给娃娃亲对象送布票怎么就是非亲非故了?”

林湘:“”

她不想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耳根微微泛红地捏着布票胡乱地塞进布拉吉的口袋里。

——

家里待着冷清,贺鸿远和林湘从家属院走到海边,贴心地询问:“要不要捡贝壳?那天看你玩得挺开心。”

林湘摇头,哪有人要在暧昧不清的对象面前玩得一身泥沙啊,尤其自己还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呢。

这男人这时候似乎又不懂了。

两人沿着沙滩走了走,又从沙滩边走上了海岸礁石上。贺鸿远一改沉默寡言的形象,主动谈起出海闲暇时的趣事,林湘听得津津有味。

“换班休息的时候睡不着,战友们会在船舱里打打扑克,或者掰手腕比赛。”在船上待一两天是新鲜,待上十天半个月就是无聊了,大伙儿总得放松娱乐一下。

“那你能赢吗?”林湘眼睛亮晶晶地问他,似乎含着许多希冀,希望他能赢。

贺鸿远向来自信:“我总是赢的那个,什么比赛都能赢。”

“吹牛~”林湘这会儿也放松下来,笑容似三月春风,不禁打趣他,“人怎么可能什么都能赢。”

贺鸿远站在四五米高的岩石上,脚下是苍茫大海流淌,海浪循环往复地拍打,溅开朵朵浪花。

他转头看向林湘,眼中闪着精锐的光:“敢不敢和我打赌?”

林湘也不是个软弱性子,听到这话,竟然觉得被刺激得血液都流淌得快了些:“赌什么?”

“赌十一点的军号声响起时,会不会出现巡航舰艇。”贺鸿远告诉林湘,巡航舰艇在每天的早中晚会出现三次,中午那趟一般在11点,因为海上容易有突发情况,偶尔会有延误,不过并不多见,“这会儿距离十一点的号声也就还剩几分钟,敢不敢赌?”

林湘想起这些日子自己时不时来海边散步,确实每回见到巡航舰艇驶过都是伴着军号声的,如此看来,应当很是准时。

“赌注是什么?”林湘问道。

贺鸿远看着她,目光不移:“要是我赢了,你就答应当我对象。”

话一出口,贺鸿远又补充一句:“不止是有一纸婚书的。”

林湘心头一惊,原本平和的心跳倏地重重地跳了几下,有些不受控制。贺鸿远的眼神灼热,令她偏头移开视线。

“那我先选?”林湘压下心头的躁动。

贺鸿远像是很好说话,颔首应下:“当然。”

“我选能准时出现!”林湘选下了大概率能赢的答案,自己回回见着舰艇都是准时的,她当然得赌今天也准时。

贺鸿远只能选择不准时。

咸湿的海风吹上岩石,两人在时间的流逝中等待军号声出现,期间,林湘越琢磨越不对劲。

纵使是自己先选,可贺鸿远在这里当兵多年,既然他敢提出这样的赌约,必然是有把握的。

“贺鸿远同志,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给我设了什么陷阱?”林湘略带怀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难不成你提前得到了消息,今天会不准时?”

贺鸿远不知林湘怎么能如此会联想:“没有,我用军人的诚实向你保证,我不知道今天中午的舰艇会不会准时驶过。”

林湘将信将疑,可见他一脸诚恳也挑不出毛病。

上午十一点,部队的军号声响起,悠长响亮,划破天际,直直飘过岩石拂上海面。

林湘睁大杏眼盯着海面,伴着响亮的军号声,只见远处一个白色的小点若隐若现,那分明就是——!

“巡航舰艇来”林湘面带兴奋,刚要转头对贺鸿远炫耀自己的赌局胜利,霎那间,眼前却袭上一片黑暗。

男人宽大的手掌挡在林湘眼前,似乎遮天蔽日般阻隔了所有光线,自然也将海面的舰艇遮掩。

“哪里有舰艇?”

仿佛浸在黑暗中的林湘听到男人沉沉闷笑,顿时气恼:“贺鸿远,你怎么耍无赖?”

舰艇准时驶来,明明是自己赢了,他将自己眼睛一遮就算作舰艇没有出现吗?

“嗯,我就是耍无赖了。”贺鸿远的声音似是自天边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不耍无赖,哪来的对象。”

林湘羞恼地抬手,一把抓上挡住自己视线的手掌移开,这才重获光明,她直直看着笑意铺满眼底的男人,刚要开口说话,却惊觉自己还抓着贺鸿远的手掌,男人手掌也是滚烫的,烫得她慌忙就要松开,却被贺鸿远以更快的速度反握了回去。

白皙柔软的手掌被贺鸿远粗糙的手掌握着,林湘惊得心头一颤,手背传来的粗糙触感像是薄茧摩擦带来,她用力抽手,却无奈敌不过男人的手劲,只能被牢牢握着。

“贺鸿远,你”林湘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发汗发热,同贺鸿远的手纠缠交织,一时分不清是谁的热意传到谁的手上,亦或是心里。

手掌交握处竟是比八月的烈日还要滚烫,烫到林湘瑟缩了手,却无处可逃,烫到心湖暖融融一片。

林湘低眉注视着白色的肌肤与麦色肌肤缠绕,片刻后竟然是受不住这样的颜色交缠,抬眸望向贺鸿远,红唇轻启:“贺鸿远,你还是个军人呢,当心我告你耍流氓。”

声音轻轻软软的,像是被暖阳烘过的嗓子,拂过耳畔只觉得清脆悦耳。

贺鸿远略歪了歪头,敛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耍流氓”行径,盯着林湘面上爬上的点点绯红,心中熨帖:“林湘同志,我不在的这半个月,宋威去找过你,食品厂有好几个嫂子想给你介绍对象。我动作再不快点,这辈子都没媳妇儿了。”

向来沉默寡言,严肃深沉的贺鸿远嗓音低沉,富有磁性,一句这辈子都没媳妇儿了钻进林湘耳朵,撩起阵阵痒意,她微微翘了翘唇角,压下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没有过的怦然心动,问道:“那你去找别人当媳妇儿啊,贺团长哪至于这辈子都没有媳妇儿。”

“没有别人。”贺鸿远目光坚定,“我这辈子只认定你一个。”

他转头看一眼远处部队高高升起的军旗:“我在军旗下说的话,没有半句假话。”

林湘侧头瞥一眼远处天空中升起的军旗,一抹红迎风舒展,舞出阵阵波浪。

军旗下的贺鸿远给了她一个军人的最高承诺,郑重又庄严。

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动人的话。

紧握的手掌交叠,热意互相传递,林湘食指动了动,在贺鸿远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停顿后,又挠了一下。

她笑意盈盈看着男人,眼睫轻颤间,犹如春风拂面,拂过贺鸿远硬朗的棱角,温柔了他的眉眼。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

只是林湘还有一句话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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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还耍无赖。

其实她赢了的话,便要他当对象这个奖励的。

====

周月竹白日里和沈建明偷摸约会回来,在家里吃晚饭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连着两日晚饭热闹,家里五口人吃饭,等堂哥离开回单身宿舍后,她才猛然惊觉哪里不对。

因为二叔的关系,堂哥和周家人几乎都断绝了关系,也就是和自家这几年不咸不淡地处着,可他也总不爱来家里吃饭。

这一回,竟然是连着两日过来吃饭!

着实太奇怪了!

“湘湘姐,你发觉堂哥有哪里不对劲没有?”周月竹悄悄问林湘。

林湘一惊,难道自己和贺鸿远刚刚好上的事情已经被月竹发现了?

明明在饭桌上她刻意回避了的,毕竟两人才确定关系,之前又言之凿凿不会处对象,立刻说出来多尴尬,也显得仓促。她和贺鸿远商量,干脆下个星期天休息,两人请周家三口吃顿饭,正式公布。

不待她回答,月竹就自问自答了:“难不成堂哥是觉得咱们家伙食太好,嘴馋了想来蹭饭?”

林湘:“”

我真是白担心了

活了两辈子恋爱经验为零的林湘有了男朋友,这一晚便没睡好。

她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估摸是激动羞涩的吧。她没有经验,只知道只有面对贺鸿远时会有心跳得怦怦怦快的感觉。

想东想西的太晚才睡着,第二日林湘早起上班时便打起了哈欠。

幸好二厂工作摸鱼,她今天早上还能去办公室趴着睡会儿,没人会管,怎么不是天大的好处呢。

周家人陆续离开,完全没有打卡压力,甚至晚去个半小时一小时都没人管的林湘慢悠悠关上门,这才出发。

结果一转身,却见着贺鸿远站在小楼门口。

“你怎么来了?”林湘确实惊讶,原本以为两人就是约会也得像月竹和沈建明那样。

“送你去二厂。”贺鸿远像是无师自通,很有当人对象的自觉。

林湘唇角一扬,又努力往下压了压,同贺鸿远一块儿往外走:“你不去部队吗?”

“出海回来一般都会放一阵假,我都闲着。”贺鸿远以往放假可不闲,他惯会没事找事继续去部队工作。

“那还挺好,假期挺长挺多的嘛。”林湘发自内心的羡慕,这是不是相当于上半个月班,放半个月假?

想到部队里已婚战友经常挂在嘴边的被媳妇缠得紧,贺鸿远再次无师自通:“是,外出一趟时间长,但是回来假期也长。你放心,结婚了在家里陪你的时间是有的。”

林湘:“”

谁说结婚了,谁让你陪了!

她脸微微发烫,不知道这男人怎么突然厚脸皮起来。

只是林湘这一秒还不知道,贺鸿远下一秒还将带来惊喜,也可以说是惊吓。

“结婚报告我已经写好了,待会儿送了你,我就去部队上交。”

林湘顿住脚步,杏眼瞪得微圆,樱唇张了张,脱口而出:“你,你和谁结婚?”

贺鸿远脸色一沉:“除了你,还能有谁?”

好吧,男朋友不高兴了。

林湘抿了抿红唇,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昨天才好上呢,怎么就打结婚报告了?是不是太快了?”

林湘昨天才拥有了半天男朋友,想着这辈子能好好体会下恋爱的甜蜜滋味吧,这怎么男朋友就要没了,变成老公呢?

重点是,他们昨天才好,今天就打结婚报告?会不会太快了!

贺鸿远微挑剑眉:“我们婚都定了,哪里快?结婚报告交上去也要时间审批,部队上需要调查你的身份档案,确认没问题才通过。等结婚报告通过了,我才能去申请分配住房,这样流程下来,时间也不短了。”

他昨夜回宿舍后特意找已婚战友打听了结婚的流程细节,可把战友吓了一跳。

部队里谁都可能打听这事儿,就贺鸿远不可能啊。

林湘一开始来到海岛上,确确实实是秉着在这个年代迟早要结婚,挑上这么一个英俊帅气的军官当丈夫算不错的想法。

可是经过贺鸿远最开始的坚定拒绝与林湘后来做梦梦到的剧情,她便打消了念头,准备找到工作安定下来之后慢慢来,享受享受自由恋爱,再结婚。

这不,昨天才刚体会到一点恋爱的感觉,怎么就要结婚了?

好歹让她再享受享受。

不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哪里有昨天恋爱,今天就要踏进坟墓的道理。

年代不同,观念到底有差异。

今年二十五岁的贺鸿远其实算比较大龄未婚的青年了,林湘准备好好同他商量商量:“结婚是人生大事得慎重,等我下班后我们再谈。”

贺鸿远自然认同结婚是人生大事这句话,就是因为太重要,他才迅速打了结婚报告:“好,你先安心去上班,等你下班我来接你。”

“不用,我们下班时间还挺不固定的,大家经常提前走。”林湘近来也沉沦,这样无法固定下班时间,她也没让贺鸿远来接,只让他晚饭时间上周家来。

两人在二厂门口分开,林湘收拾好心情冲他挥挥手,这才转身进厂。

“小林哪。”二厂汽水线生产车间的王大姐叫住林湘,一脸八卦道:“刚刚送你来的是贺团长吧?听说你是贺团长家亲戚,你们什么关系啊?他是你表哥还是堂哥?贺团长处对象没有?我老家有个妹子长得可漂亮”

王大姐前几日想给林湘介绍对象,现在又盯上了贺鸿远,林湘哪里招架得住:“王大姐,这个月的汽水生产量够没有啊?我上午得过来检查。”

林湘还是有一些工作的,虽然不多,还很轻松。

王大姐听着这话,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乐呵道:“那肯定完成啦!咱们二厂的人能完不成任务吗?”

那是,主要是汽水卖不太出去,任务量也就低,懒懒散散确实都能完成。

林湘逃离了王大姐的热情,等走近办公室又被安排了一项工作。

天知道,这是她上班半个月以来,第一次被领导主动安排工作任务,她竟然有些激动。

“小林,你待会儿上一厂财务室把这个月的工资核对好,拿回来给大伙儿发了。”

二厂就是这么随性,不像一厂厂办有分工明确的财务、会计、行政、人事、宣传各种岗位,二厂主打的就是什么工作谁都能干。

林湘看一眼墙上钉子挂着的日历簿,这不是才二十五号吗?

“赵主任,二十五号就发八月的工资了吗?”林湘疑惑。

赵主任狐疑地看了林湘一眼:“不二十五号发啥时候发,要是晚一天,咱们高低都得找厂长讨要工资去。”

是了,现在可不是后世。

林湘待过的两个公司,以及身边许多朋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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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在国营厂,竟然是当月二十五号发当月工资,还提前五天。

当惯了社畜的林湘有些感动。

上一厂财务室核对好工资,林湘领上一张列满二厂所有职工信息与工资构成的单页,再接过一把钱和票据,数十张大团结与一块一毛一分的各种纸币,有零有整,沉甸甸的。再有就是每个人根据工作年限和划分级别能在每月领取的不同定额票据。

119食品厂的工资构成不比后世,一个正式工的工资分为基本工资,根据月生产量分配的奖金,夏天高温补贴,上夜班的夜班补贴等等。

不过二厂任务轻,大伙儿也懒懒散散,拿个基本工资就不错了,奖金什么的是没有的,整体收入自然比一厂少一些。

林湘手里捏着工资条,捧着一堆钱和票据到车间,挨个叫名字发工资,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着她,那眼里都发着光。

林湘心里想,这才是二厂工人最有积极性的时候。

车间正式工工资大多在二十五块到三十五块之间,临时工在十五块到十八块之间。发完车间工人的工资,林湘手中的钱便少了一大半,这才回办公室继续发。

赵主任毕竟职务高,放在生产线上算是三级工,八月工资加上补贴总共五十二块六,马德发三十六块八,孔真真三十九块三。

而林湘只上了半个月班,拿到手的工资得折半,赵主任额外给她申请了票据不折半,按照一个月的定额给的。可这半个月过得实在是过于轻松惬意,她第一次收下半个月工资十六块五以及一尺布票、二两糖票、半斤糕点票与一斤肉票,还有些心虚。

这多不好意思啊~

嘻嘻~

工资一发,二厂职工们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不少人已经商量着抓紧干完活早点下班去副食品站抢肉。

反正也没人管他们,早点时间下班也无所谓,只要别一个厂的人都做得太过分就行。

林湘摸了摸自己来到这个年代拿到的第一份工资,已经在心里琢磨着要买些好吃请贺鸿远和周家人吃饭,另外还得买些礼物寄给贺大娘和西丰市轧钢厂的刘阿姨,不说是不是未来婆婆的事儿,贺大娘对自己的照顾多多。刘阿姨也是在她逃离西丰市这件事上出了不少力的。

林湘越发心安理得地摸鱼,加入提前下班大军,准备去副食品站抢猪肉,可她刚走到二厂门口,却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熟人’。

来到食品厂二厂半个月,林湘一次都没碰上过一厂的何芬,这会儿再见,却见她行色匆匆,与自己碰上时脚步一顿,瞥来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幽怨。

林湘有些奇怪,这个时间可没到一厂的下班时间,那边是管理得严格的,何芬这是有事请假先走了?

就在林湘疑惑之际,只听得高空之上传来几声刺啦声。

她抬头望向一厂大门墙边电线杆上拴着的大喇叭,听到里面的声音:“全体都有,一厂厂办干事何芬同志于今年招工工作中出现重大失误,现全厂通报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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