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人很快就失望了。
在厂长办公室没见到黄厂长,只有尤秘书转告二人,昨天的会议上,二厂推出椰子汁作为新口味汽水的提议被否决了。
赵主任脸色一黑:“怎么就不答应呢?那椰子汁多好啊,正好可以试试。厂长在哪儿啊?我再跟他汇报汇报情况。”
“赵主任,厂长这几天可忙,马上国庆了,忙着各种开会呢。”尤秘书在很多时候都能代表厂长的意思,可谓是官方发言人,“这事儿也不是厂长一人决定的。”
林湘听着这话,瞬间明白了背后的意思:“尤秘书,开会提议的时候,是好些领导反对吗?”
要是搁以前,尤秘书并不愿意对二厂说这么多,可这几个月来二厂搞出不少大动作,像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书记和副厂长以及几个车间组长都反对,想着二厂的橘子汽水好不容易有些起色,还是应该抓紧这几个月的势头大力生产橘子汽水供应,别分心搞其他的。”
林湘道:“我们橘子汽水就是借势,兴许维持不了太久,早日推出新产品才能巩固销量啊。”
尤秘书无权过问这些,只道:“那你们等国庆后再找领导们汇报争取下。”
“行,小尤啊,有什么事儿记得跟我们通个气啊,咱们这都是多少年交情了。”赵主任也不为难人,跟尤秘书哥俩好的再说了几句,这才带着林湘离开。
新品椰子汁上市受阻,林湘有些遗憾,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规模庞大的国营大厂里严苛的规章制度,以及保守的行事策略。
赵主任倒是沉稳:“我早也猜到了可能是这样,不要灰心,领导们懒得变来变去的,常有的事儿,他们就担心做些无用功,等人这阵忙过了,国庆后咱们再找厂长说说看。”
“好,到时候再争取争取。”林湘头一回在自然随性的赵主任身上感受到几分气定神闲的安心感。
国庆前夕,林湘领到了丰厚的九月工资,随着二厂汽水这个月的销量攀升,所有职工奖金都冒了一节,对比八月到手的工资收入基本都涨了30%以上。
林湘揣着热乎的45块钱工资,手中有钱,心中不慌,就这么迎来了国庆前一天的食品厂国庆庆祝大会。
一厂工人们牺牲个人时间紧锣密鼓排练节目,在礼堂正前方表演着大合唱、样板戏虽说不甚专业,可个个精神面貌饱满,斗志昂扬,林湘照样看得津津有味。
几个节目后是厂里领导班子讲话,从厂长、书记到副厂长,挨个上台总结今年的生产建设情况,顺便展望未来,最后不忘极力动员工人们继续拼搏奋斗。
三位领导讲了足足一个多小时,二厂的工人们听得有些犯困,期间还被巡逻的保卫科职工拧眉提醒几下。
林湘强忍着困意,抬手看了看手表,盼着赶快结束领导演讲,她已经迫不及待拥抱美好的国庆假期了!
下午五点半,随着厂长最后一句发言落地,礼堂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工人们纷纷起立,下班了!放假了!
林湘神采飞扬地同孔真真自人群中挤着涌出,抬眼是蓝天白云,远望是碧波荡漾,周遭是椰林环绕,树下有道颀长的身影,坚毅挺拔。
她深呼吸着新鲜空气和同事道别:“真真姐,我对象来了,先走了啊。”
“好嘞,后天见啊!”
“后天见!”
和后世调休后凑出来的七天国庆假期不一样,七十年代的国庆节是简简单单地放两天假,该是哪天就哪天。
林湘迎来了上班后第一次连着两天的假期,弥足珍贵。
“终于放假了!”林湘小碎步奔至贺鸿远身边,将漂亮的杏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贺鸿远见她如此高兴,也跟着扬起唇角:“明天下午部队的文艺演出想不想看?”
“想!”林湘坐上自行车后座,双手环抱着贺鸿远的腰身,“我能去看吗?”
“家属有名额。”贺鸿远以前从来没要过军属进部队看文艺演出的名额,这是第一次。
——
十一当天,处处洋溢着欢乐氛围。
国庆假期,忙碌许久的同志们张罗着进城采买,或是在家中修整,人人脸上都是轻松愉悦的笑容。
林湘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和同样晚起的周月竹吃着早饭。
119部队今日上午会进行阅兵演练,林湘和家属们自然没得看,能听个响就不错了。
“月竹,是我的错觉吗?还是真的像是有口号声传过来了?”林湘就着咸菜喝稀饭,不禁疑惑道。
周月竹在这里居住多年,对国庆的演练熟悉多了,她扬眉道:“是真的,一会儿还能听到砰砰砰地发射声呢!”
“真的啊?”林湘一时兴奋起来。
周生淮早早出门参与部队阅兵演练,冯丽也没叫醒两个小姑娘,自己同几个邻居军嫂结伴坐船进城买东西去了。
吃过早饭,林湘被周月竹带到海滩边:“等着吧,到时候还有发射大炮的声音,天上还能飘来一阵阵烟。”
林湘被周月竹说得兴致大起,以前在电视上见过天。安。门前的阅兵,军人挺拔耀眼,昂首阔步间皆是一身正气,如今海军部队的演练也不知道怎么样,可惜看不见。
海滩边不少大人带着孩子出来玩儿,假期的欢乐感染着每一个人,林湘和周月竹挤进孩子堆跟着捡了些贝壳和海螺,五颜六色的贝壳被林湘轻轻吹去细沙后露出漂亮的真身,就在这时
遥远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闷响。
一声接着一声,吸引了海滩边众人的注意力。
许是距离较远,发炮声传到海边时已经削减了威力,可饶是如此,依旧砰砰砰地震撼人心。
人人都望向天际,见着白茫茫的天空中似是慢慢飘来已经散去大半的烟气。
“妈,爸什么时候回来啊?”有小孩儿看了会儿热闹问道。
“你爸在演练嘞,中午就回来了。”军嫂牵着孩子走到海边玩水,哄着他道,“刚那声儿就是你爸跟你招呼呢。”
“砰砰砰!”小孩儿口中吼出声音,想让当军人的爸爸听见自己的回声。
林湘与众人一样,望着不知何处,听着巨响声,似乎也和此刻正在演练中的贺鸿远同频共振。
午饭后,林湘和周月竹见到了贺鸿远。
今日是大规模演练,所有军人整装待发,似乎身上的军装都要比平时挺阔几分,贺鸿远精神奕奕出现,叫上两人:“还有半小时文艺演出就开始了,现在过去正好。”
周月竹一声欢呼:“好,走走走!”
在军用水壶里掺上水带着,林湘和周月竹锁上门往部队去,周月竹在这里住了多年,熟人太多,一会儿功夫就四处谈天说地没影了。
林湘同贺鸿远在光天化日保持着大概一拳的正常距离,她低声道:“贺鸿远同志,你今天看着怎么跟平时不一样?”
贺鸿远忙碌一上午,精神高度集中紧绷,直到此刻见到林湘才放松下来,他扬起眉梢,好奇道:“哪里不一样?”
“更英俊了!”林湘对自己的眼光满意,剑眉星目,英俊挺拔,更是事业有成的兵哥哥真是太帅了!
冷不丁被对象贴脸夸帅,贺鸿远比过去习惯些,却也禁不住如此直白,只能稍稍别过视线:“注意影响。”
林湘:“”
哭笑不得的林湘从衣兜里掏出一枚橘色贝壳递过去:“喏,特此表彰贺鸿远同志在本次军事演练中的杰出表现。”
贺鸿远一愣,像是年幼时才有的游戏再现,他唇角轻扬,轻笑着收下贝壳,配合着对象“幼稚”的游戏。
“谢谢林首长的夸奖。”
小情侣笑闹着到了露天演出的地界,部队礼堂外的空地宽阔敞亮,湛蓝天空铺开,明晃晃得耀眼。
临时搭建的钢架子舞台居于正中央,下头摆放整齐一张张条凳,林湘从侧面看过去,完全是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真是对强迫症太友好。
来观看文艺汇演的军人有一多半,另外军官随军家庭有家属观礼名额,整个广场坐得满满当当,不一会儿便是黑压压一片。
林湘同贺鸿远坐在一处,月竹悄摸溜走和对象沈建明坐一块儿去了,两人的地下恋情仍在悄悄发展,这会儿是各自拉着一个单身朋友做掩护的。
“鸿远,林湘同志,你们来得早啊!”姜卫军和对象宋晴雅姗姗来迟,两人结婚在即,宋晴雅正忙着在知青办转户口和粮油关系,这便耽误了些时间。
林湘从宽肩窄腰的贺鸿远这堵墙身后探出头来,同二人寒暄:“姜参谋长,晴雅同志,快坐下歇歇,听说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
两对情侣挨着坐好,最后过来的是张华峰。
他刚去演出后台和对象严敏说了会儿话,大步跑来后就坐到了空着的条凳上。
张华峰落座没多久,119部队国庆文艺演出正式开始!
专业的文工团演出确实不一样,舞蹈队、歌唱队和歌剧队的文艺兵们挑大梁,一个个令人应接不暇的节目掀起阵阵热潮。
军人们咧嘴笑看,粗粝的手掌拍得震天响,难得的娱乐活动成了众人放松身心的绝佳方式,完全是最捧场的观众。
林湘同样看得津津有味,等见到张华峰对象严敏出场时,她更是一个激动,又从贺鸿远身后探出头去,八卦道:“张政委,你对象出来了!真漂亮啊!”
严敏今日有两个节目,分别是群舞《草原女民兵》和《红色娘子军》,两支舞都是她挑大梁,按照后世的流行说法,这就是C位领舞。
她长得漂亮,为了演出特意化了妆,更能显出娇媚动人的气质,兼具力量与美感的舞蹈带来十足的视觉震撼。
贺鸿远对于自己对象这么关心别人谈恋爱的事儿,十分头疼:“别搭理张华峰。”
可偏偏此刻孤零零看节目的张华峰坐在两对情侣中间真是嫉妒坏了,当即起了兴致和林湘闲聊:“是吧,我对象是好看,她跳舞更好看!”
提起对象,林湘似乎都能从张华峰眼中看见星星。
两人就这么隔着贺鸿远聊了两句,全是张华峰夸自己对象有多厉害。贺鸿远左耳被张华峰荼毒,右耳被林湘侵扰,他坐着往后靠了靠身体,阻隔开两人:“张华峰,好好看你对象跳舞。”
“对对对,先不跟你说了,林湘同志。”张华峰一时激动向旁人炫耀自己对象跳舞有多厉害,差点忘了盯着舞台看节目。
林湘消停下来,又收回视线接着看,却见贺鸿远略微倾身,朝自己低语:“别搭理其他人了,实在不行跟我说话。”
林湘:“”
哼,她还是看节目吧!
等群舞《红色娘子军》结束,台下爆发着雷鸣般的掌声,歌剧队的大型样板戏《白毛女》又好戏登场。
不多时,黑压压的人群中突然弯腰穿过一道纤细的身影。
刚刚还在台上跳舞的严敏结束了全部演出,麻溜赶到对象身边坐下:“我刚刚跳得怎么样?”
张华峰冒着星星眼激动道:“太好看了!不愧是我媳妇儿~”
严敏羞恼,推了男人一把,柔声道:“谁是你媳妇儿?”
林湘听着旁边那对狂撒狗粮的情侣,抬眸间不经意落入了贺鸿远低眉望来的视线中,她忽然琢磨。
贺鸿远这辈子可能说出一句——太好看了,不愧是我媳妇儿这种话吗?
还得是激动又活泼的语气。
咦,那必然是不可能的,这位大佬不是那种人设和画风!
贺鸿远瞧着林湘清亮的眼眸转了转,显然是饶有兴致地在思考什么,问道:“在想什么呢?”
“想你”林湘脱口而出,话刚一出口就意识到有歧义,忙补充上,“想你能像张政委那样说话不?”
贺鸿远蹙眉沉思,显然被对象一句话闹心了,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想起刚刚张华峰夸张激动又语带兴奋的声音,说出的话还是
林湘盯着男人愁眉不展,似乎试图突破自己却迟迟无法开口的模样憋笑憋得很痛苦。
最后眉眼一弯放过他:“好了,我逗你的,我还是喜欢你这样沉稳内敛的样子!”
今日再次被对象当面夸了一句的贺鸿远舒展了眉心,可是眼神略有闪躲。
终究是不适应。
演出到一半时,张华峰被一名战友叫了出去,过了十来分钟再回来时,面上却有些烦躁,完全不似前面的激动惬意。
林湘趁着休息时间好奇地张望两眼,用胳膊肘捣了捣贺鸿远。男人似是心知肚明,倾身靠近林湘,在喧闹的交谈声中低语:“他家里的事儿,闹心。”
“哦。”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林湘也没多问,等短暂的中场休息结束,继续看节目。
文工团演出在下午四点结束,欢声笑语的气氛延续到散场时。尤其是最后一首由歌唱队领衔的《我的祖国》还引发了全场大合唱。
军人们的声音铿锵有力,雄浑激昂,那阵势不亚于大型演唱会合唱,尤其在国庆节应景,听得林湘都心潮澎湃起来。
明日是姜卫军和宋晴雅的婚宴,两人匆匆离场且还有的忙,周月竹偷摸约会回来和堂哥堂嫂汇合,准备一起回家去。
分别时,贺鸿远看一眼眉峰高耸的张华峰,拍了拍他肩膀,同他和严敏点头示意,准备离开。
林湘还怀揣着刚看完演出的兴奋劲儿,热情道:“张政委,严敏同志,我们先回去了!对了,严敏同志,你刚刚跳舞跳得太好了,我还没见过这么有力量和美感的舞蹈,不愧是文工团的!”
有感而发的林湘和月竹手挽手,身边站着贺鸿远,三人一同离开。
只剩下略有些烦忧的张华峰和明显愣住的严敏。
“贺团长他对象”严敏盯着林湘离去的背影发呆。
“啊?”张华峰耳畔似乎还回响着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当下收敛起情绪,“林湘同志怎么了?”
严敏紧抿红唇,摇了摇头,垂眸道:“没什么。”
刚刚的林湘大大方方夸自己,甚至不是说场面话,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夸在点上,夸在严敏心头。
她想起上回三对情侣吃饭,自己心里有些膈应,始终不太配合
——
回到周家,没去看演出的周生淮和冯丽这对中年夫妻已经炖上酸辣猪皮汤,另外将从海鲜站买回来的罗非鱼煎得焦酥飘香。林湘带回来的虾酱罐头吃了大半,剩下的正好配着两个鸡蛋炒了,金黄的鸡蛋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亮虾酱,色泽诱人,鲜美劲儿十足。
看演出也消耗体力,三人都觉饿了,很快就着饭菜向两个家长谈起今天的节目有多精彩。
饭后,贺鸿远承包了洗碗业务,林湘和周月竹一人捧着一个椰子喝完清甜的椰子水,便溜进厨房监督男人干活。
她刻意踮起脚走路,想吓一吓背对着自己正在洗碗的贺鸿远,谁料,不待自己接近他,男人深沉的声音便响起:“喝完椰子水了?”
头也没回,竟然知道来人是自己。
林湘上前两步,靠在水槽边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
贺鸿远快速抬头看她一眼,手中洗碗动作不停:“听出来的。”
“我根本没有什么脚步声。”林湘怀疑这人不是军人,是刑警吧,这么敏感!
国庆第二天,林湘依然没闲着,上午和贺鸿远一同参加了姜卫军与宋晴雅的婚宴。
二人就在部队食堂办的,开饭前请了杨旅担任证婚人,捧着伟人语录朗诵一通,新人再念上几句语录,就算礼成了。
部队食堂外间全是普通的长桌长凳,里头有独立的房间,能摆下两张圆桌。以往多是部队领导们招待重要人物吃饭或是办单独婚宴用的。
姜卫军请炊事班大厨定了四荤四素,都是油水足的菜,八宝鸭、清蒸鱼、红烧肉和萝卜排骨汤,另外炒了猪油呛白菜、青椒土豆丝、凉拌海带木耳红萝卜丝以及白灼菜芯。
两桌客人都是战友,基本都拖家带口的,不过大家也有数,孩子要是多的就没带,总不能来吃个酒席吃得太过。
这年头不时兴给礼钱,毕竟大部分人都不宽裕,便约定俗成送贺礼。
林湘全权做主准备的贺礼,买了一对搪瓷盅和两条绣着红丝线鸳鸯的枕巾,毕竟姜卫军是贺鸿远关系最好的战友之一,这礼送得不算轻,很有诚意。
只是饭菜开席了,张华峰和严敏才匆匆赶到,林湘瞧着张华峰脸色比昨晚还难看,只是为了兄弟的大喜日子努力扯出个笑来。
“对不住兄弟,家里有事儿耽误了,我刚打完电话过来。”
姜卫军哪里是斤斤计较的人,忙将两人迎着坐下:“快吃,别见外。”
一餐酒足饭饱,因为是兄弟喜事,贺鸿远难得地喝了快半斤白酒,却是面不改色。
姜卫军调侃道:“你小子喝酒真是看不出来醉没醉,等月底你和林湘同志结婚,高低得试试你的酒量如何。”
新郎官自然是被灌酒灌得最惨的,姜卫军一张黑脸依然发红,说话也有些大舌头。
贺鸿远轻笑:“那你们试试看。”
林湘听着这话,默默扯了扯男人的衣角:“你还放狠话?当心到时候他们围攻你!”
贺鸿远扯了扯嘴角,难得的不羁:“你男人没怕过。”
林湘脸颊发烫,她现在怀疑这人醉了!
参加完朴实的七十年代婚礼,林湘仍觉得稀奇,与后世完全不同的婚礼流程,只有新郎新娘眼中对婚姻生活的热情和向往,其余没什么繁琐环节。
回家的路上,林湘同贺鸿远谈起两人月底的酒席,一脸兴奋劲儿难掩:“到时候我们也是在食堂办吗?要是遇上好几对结婚的怎么办?菜品是固定的还是能自己点啊?”
贺鸿远也没有经验,这回还是自己马上就要结婚了,临时找姜卫军抱了佛脚:“在食堂办,我刚刚找司务长问过了,那天还有一对结婚的在大堂简单坐一桌,我们在里头屋里清静,不影响。至于什么菜,只能前三天敲定,猪肉没问题,海里的要看到时候打渔捞上来什么。”
林湘点头:“那还挺好,我还没想过自己会在部队食堂办酒席,挺有意思的。”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周家,等傍晚来临,林湘突然陷入伤感,自己的两天假期结束,竟然要上班了!
++++
过完国庆两天假期回来,工人们普遍精神饱满,这是热闹过节,好好休整后的精力充沛。
万幸二厂的生产建设不太严格,尤其是没有各种繁琐流程,林湘还能摸摸鱼舒缓假期离去的悲伤。
她算了算,下次放假是春节了!还有好几个月呢。
隔壁一厂在节后返工第一天就在开大会,大喇叭穿透厚厚的墙壁,黄厂长动员鼓舞士气的声音传进林湘耳朵里。
“主任,咱们这两天准备着去找黄厂长再争取下椰子汁吧。”林湘始终惦记着正事。
赵主任应下:“是得去!那么好的东西不能荒着!”
只是黄厂长公务繁忙,节后连续两天都去市里开会,等再回来时也没顾上和二厂的人见面。
一车车载着虾酱罐头的卡车慢慢驶离119食品厂,从虾酱车间出来抽根烟顺便监工的车间副主任刘青山和发酵组长何志刚吞云吐雾间看见二厂赵建军和林湘又失落离开。
“这两人最近怎么还天天往咱们厂跑啊?”虾酱车间的危机解除,何志刚就别扭了几天,如今时间一久,并不把林湘放在眼里。
误打误撞的年轻同志,哪能有什么真本事。
刘副主任嘬个大前门,感受着来自首都味道正,价格昂贵的香烟味道,脸上满是享受:“还能干嘛?着急回一厂呗,厂办小孙不是这两天就要走了,那位置肯定有人惦记着。”
“嚯,这林湘也是命好。”
林湘自己都快忘了十月份国庆演练结束,调任的军人就要离开,连带着其家属——食品厂厂办干事孙姐也要离开。
当初自己被何芬篡改了报名表,最后的处理结果中便有一项,让林湘接孙姐的班回一厂。
十月初,当一厂厂办人事科干事来到二厂,欢迎林湘回一厂时,林湘明显愣住,依稀记起当初说的是十月中旬回一厂。
“林湘同志,当初你招工进来出现些意外,孙姐这位置就说给你留着。”人事科周干事在这两个多月里可没少听说林湘的大名,对人好奇得紧,知道她是个有本事的,就连厂长亲自提过两回让她早点回一厂都被拒绝了,更有些佩服,这也太沉得住气了,“现在孙姐提前一个星期跟她爱人离开,这位置就是你的,欢迎你回来一厂。”
办公室里,就连赵主任和孔真真以及马德发也愣住了,原本几人就舍不得林湘,盼着她回一厂的日子晚些时候来,本以为起码还有一个多星期呢,哪成想那干事一家人提前搬家离开了。
这下可坏了,突然就让林湘回一厂。
二厂车间的工人听闻风声也是惊讶,邱红霞大着嗓门嚷嚷过来:“怎么就要走了?不是还要待一阵嘛。”
人事科干事笑着答:“孙姐提前走了,正好林湘同志提前接班也好。”
邱红霞脸一黑,眼角都快皱出褶子了:“那有什么好的?哎!”
转身就跑出去了。
林湘看着眼前来为自己办交接手续,准备带自己回一厂的人事科干事,突然就想起了当初来到金边市的情形。
当初她几乎是逃出来的,身上有卖了西丰市机械厂工作的钱,却无依无靠,没有工作。
如今在周家住了许久,和周家人处得像是亲人一般,又即将和对象贺鸿远结婚,就连当初梦寐以求的一厂的工作也近在眼前。
那份报名表是她亲手填写的,毫不犹豫地选择报名一厂,一厂是规模庞大,设施完备,职工众多,处处正规的国营大厂。而相较之下,二厂显得破旧不堪,设施落后,名声不好,背负着懒散不上进,生产不积极的差评。
可是,林湘此刻回忆起来,这两个多月以来的二厂生活竟然全是美好记忆,下班最积极的工人们会嘻嘻哈哈干活,可生产任务都能完成,平时吃点瓜子花生橘子总爱给自己抓一把,干什么都没冲劲,却会上虾酱车间吵架甚至打架,就因为以为自己被欺负了
就在林湘陷入回忆之际,办公室门口却突然传来动静。
邱红霞领着一帮工人进来,脸上又是不舍又是不满的,不满着瞪了一厂的干事一眼,不舍地看了看林湘,却没法说出任何挽留的话。
毕竟是个人都知道一厂比二厂好,是个人都会选一厂。她们也没那么脸大地要劝这么有本事的小林放弃大好前途留在二厂。
“小林,这一下搞得太突然了,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啥,这点儿是大家凑的瓜子花生橘子糖花生糖高粱饴你拿着过去吃。”邱红霞最后放下一把自己最爱的瓜子,努力咧出大白牙,笑得有些难看,“可别把我们二厂给搞忘了啊!空了还是多回来看看,桂花姐再给你讲八卦!”
林湘看着自己办公桌前堆成小山的零嘴儿,心头突然泛着酸,她抬眼看着瓜子大姐,以及身后的工人们,刚要开口说话,突然听得外头杨天杨工急吼吼的声音。
——“不好了,那该死的食味食品厂突然开始卖椰子水了!”
第47章您有一张婚礼邀请函,请查收
如今市面上并没有卖椰子水的,人人皆知。
二厂进行的调配也仅在厂子内部进行,准备用新鲜独特的椰子汁闯开门路,上回送去厂长办公室的样品也没其他人见着。
只是自己这边上新口味汽水的计划被否决,近来最大的竞争对手—食味食品厂竟然突然开始卖椰子水了?
二厂办公室里众人本来正操心着林湘的去留,杨天这一句话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当下,深入参与过椰子汁调配的邱红霞最先坐不住,心直口快道:“他们怎么突然开始卖椰子水儿了?”
真是奇了怪了!有这么凑巧吗?
要是自己厂里的提议没有被否决,基本也就是这几天会开始售卖椰子水。现在竟然被食味食品厂抢先了。
林湘也瞬间从那股不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直接对着一厂人事科周干事道:“周姐,我们厂这边有急事,得先商量商量。至于我工作的问题,等晚些时候再谈吧。”
周干事听杨天的语气也知道挺紧急的,当下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行,那你先把这事儿忙完了来。”
周干事一走,外头的工人也先被赵主任疏散回车间,林湘忙问杨工情况:“杨工这是怎么回事?你见着卖的什么椰子水吗?”
杨天看着五大三粗,脑子却活泛,抬手就将食味食品厂售卖的椰子水递了过去。
只见一瓶玻璃罐中装着近乎透明的椰子水,颜色略显清淡,还带着些微浑浊,这样包装并不能勾起多少胃口。
“我今儿不是请假了嘛,老家大侄子一家过来探亲我就去接人,结果就在咱们回来的船上,瞧着有个附近的渔民买了瓶这个,我哪里见过这个颜色的汽水儿啊,随口问了一句是啥,人说是食味食品厂新出的椰子水,买了两瓶准备给孩子尝尝。我一听这话就坏了,跟人好说歹说,才花钱从人手里买了一瓶回来,心说让你们看看。”
杨天说话间,邱红霞已经迫不及待地起开玻璃罐盖子,把着瓶身往林湘面前的搪瓷盅里倒。
哗啦啦的透明椰子水涌出,似乎有一股浓郁的香甜气息飘散,只是余韵中带着些甜腻。
林湘捧着搪瓷盅喝了一口,带着椰子水本身的清甜味道之余,充斥着过分的甜腻气息,是明显的香精味道。
她皱眉吞咽,感受到口中并不太令人愉悦的味道,更有一阵涩口的粗糙口感渗透。
“这味道和口感都不太好。”林湘让大家都尝尝。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众人都喝了两口,瞬间安心了下来,这玩意儿比他们准备卖的椰子汁差远了!
要是他们没有提前准备好新鲜的用椰子肉打成汁调配好的椰子汁,兴许还能觉得食味这椰子水不错,只是有对比才有伤害。
自己手里握着更好的,再看食味的便多是缺点了
然而此刻,食味食品厂厂长办公室内却是一阵欢声笑语。
邱秀萍和周鸿飞都没想到厂长能想出这么一招,把椰子水装进汽水瓶里开卖。
虽说食味食品厂起步晚,这才刚刚用虾酱罐头站稳脚步,也没有开发汽水生产线,可能膈应上119食品厂就是好事。
邱秀萍像是狠狠出了口恶气:“大伯,还是你消息灵通啊,知道119二厂准备卖椰子水,抢着在他们前头先卖上。”
当初119二厂就是用橘子汽水贴上自家的虾酱罐头起势,可把他们恶心坏了,这回终于是报仇了。
只是他们近来刚刚得知消息,为了抢时间抢工期,匆匆定下了椰子水里添加香精的配比,远没有研究虾酱配方那么精细周到。
周鸿飞则是好奇地打听:“邱叔,你是在119有人?不然消息能这么灵啊?”
对于卖几瓶汽水,他兴致缺缺,反倒好奇邱厂长的门路。
邱厂长摆摆手,并不打算多提这事儿:“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之今天我们的椰子水先卖了,我看119还能怎么翻天!”
邱秀萍心里欢喜,真要将119二厂先干掉也好,这么个破烂厂子留着也是碍眼,以后传出去还能说成是食味厂把119二厂干倒闭了,多涨气势啊。
就是不知道贺团长如今怎样,邱秀萍在119部队连个熟人都没有,轻易也过不去,她总得挑个时间过去看看,想办法和贺团长认识上。
周鸿飞听着邱厂长这话没搁心里去,只琢磨这老东西还留一手,不过无所谓,他来食味食品厂几个月,新鲜劲儿过了,也得了家里几句夸奖,总算是挣脸了,这就更没什么可惦记的。
反倒是前阵子家里老爷子借口去看浪花岛119部队看三叔一家,其实又惦记他前头的儿子去了。
周鸿飞差点咬碎后槽牙,老爷子还想认回那儿子?呸!
更别指望自己叫他大哥!
什么玩意儿还配是周家人!
想着母亲前些时日的叮嘱,务必要让自己登岛去拜访三叔家,无论如何也得有个晚辈的样子,不然在老爷子那头交待不了,周鸿飞抓了抓头发,一脸烦躁地开口:“厂长,我下星期请一阵假啊,请个六七天吧。”
邱厂长哪里会拘束这个大少爷,随他怎么玩儿都成,只要关键时刻能用上他周家背后的关系就行,不过他端着长辈关爱晚辈的架势,随口问一句:“行,这阵子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准备在咱们金边市转转吗?你来这边应该也没四处走走吧。”
周鸿飞随口答:“也没什么可转的,我得去119部队拜访我三叔一家。”
邱秀萍闻言一惊,她只听大伯提起过周鸿飞父亲是西北军区首长,哪里知道他还有个三叔在119部队啊。
等从厂长办公室离开,邱秀萍撵上周鸿飞的脚步:“周鸿飞同志,你准备什么时候去119部队啊?我有点事儿也想过去一趟,咱们一起呗。”
——
确认了食味食品厂的椰子水没什么威胁,119食品厂二厂的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却也被激了脾气。
邱红霞和杨天不甘心哪,凭什么他们这么一般的椰子水都能卖,自己厂里调配的好喝的椰子汁不能上市?
“咱们真得找厂长再说说去。”杨天是个暴脾气,不管不顾就要出门。
赵主任将人拦下:“去肯定要去,但是不能这么去。”
当天下午,赵主任领着林湘、邱红霞和杨天就出发了,上厂长办公室汇报情况。
只是这回随身带着的还有一瓶食味食品厂的椰子水。
赵主任一脸憋屈,几乎是气得发抖:“厂长,您看看食味是不是欺人太甚!我们秘密准备卖椰子汁,他们竟然立刻上了椰子水,还到处说比橘子汽水好喝,这不是专门打我们的脸吗?”
谁都知道,这一个来月,119二厂的橘子汽水卖得挺不错。
邱红霞紧随其后:“不过他们的椰子水味儿不行,加了太多香精了,喝嘴里一股香精味儿,比我们调配的椰子汁差远了!厂长,咱们不能忍啊!必须干他们!”
黄厂长国庆后几天也是奔波不断,忙着各种开会和迎接市里领导视察,这才喘口气的功夫,二厂的四人就找上门来了。
不待他说什么,又听虎背熊腰的杨天道:“我们二厂可什么都不怕,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总不能被食味比下去吧!”
黄厂长在心里默默吐槽:你们厂被比下去的时候还少么
林湘热情地给黄厂长倒了两杯椰子水,一杯是食味的,一杯是二厂调配的,别的话没有,只请厂长尝尝味道。
黄厂长盯着食味的椰子水瞧了瞧,首先模样就输了,再尝味道,食味的椰子水也不是说多么不好,就是在二厂的椰子汁面前黯然失色。
他沉默片刻,想起上回开会,自己刚提了提二厂调配了新口味的椰子汁想试试上市售卖,领导班子里其他人就直接否决。
主要是大伙儿对二厂实在没有好印象,只盼着这帮人消停,还搞什么新口味,他们懂什么啊!
厂里讲究民主,黄厂长也没有多大心思,便没有过多争取。
林湘又开口了:“厂长,食味食品厂上回给一厂虾酱罐头造成多大麻烦啊,这回我们的椰子汁铁定赢他们的,您不想出口恶气吗?”
这话当真是说到黄厂长心坎里了。
前阵子食味食品厂给自己厂添了多大威胁,如今看着两瓶椰子汁,他终究是心动了!
次日,黄厂长特意叫上赵建军和林湘参加了厂领导班子的会议,重新提议售卖二厂椰子汁,还给与会众人准备了椰子汁试喝。这回不似上回态度模糊,他力排众议,坚持给二厂一个机会试试。
在厂里行政级别与实权几乎和黄厂长分庭抗礼的唐书记看都没看眼前的椰子汁一眼,直接坚决反对,严肃威严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二厂那帮人有什么本事?以前就没办成过什么事,现在还费心思搞这些东西干吗?咱们厂好好卖海鲜罐头才是正理。”
黄厂长倒是和气:“老唐,食味前阵子处处针对我们,现在我们有更好的椰子汁才就不能打他们的椰子水了?再说了,这阵子二厂表现还是不错的。”
沉寂多年的战斗欲望在黄厂长这个退伍老兵的血液里再次燃烧起来。
李副厂长观摩片刻,在厂长和书记中来回观望,最终才下定决心站边:“唐书记,厂长想领着咱们给食味打回去也是想杀杀食味的气焰,我赞成。”
几个车间主任见厂长如此坚决,有多半也一改前阵子的反对票数,最终同意二厂试一试售卖新口味的椰子汁。
唐书记见这些人改口,心下不满,当即严厉道:“试试可以,不过也不能瞎胡闹。必须加上两个条件,要是最后上到各大百货大楼柜台卖不出去,二厂得自己贴钱补上这部分窟窿。损失多少赔多少,从他们二厂的资金里扣!”
这就是摆明了,要是卖得不好,二厂拨款减少,所有人的工资都要被扣。
这还不算完,唐书记接着扔下重磅炸弹:“二厂不是想显摆有能力吗?这椰子汁真让他们卖起来了,厂里给他们开表彰大会,要是失败了,就让赵建军当着全厂的面做检讨!”
真是显得这帮人了!这么些年都那副模样过来得,一群混吃等死的,他早就想关停了二厂,里面的人该打发的打发,现在竟然还想搞什么新口味,唐书记不耐烦得紧。
林湘没想到这位在食品厂和黄厂长一个地位的唐书记能这么厌恶二厂,压根儿就是故意为难,就算是看着形势难以挽回,也要给二厂添堵。
赵建军听着唐书记这话,心肝儿都跟着颤了颤,这也太狠了!一厂搞新产品可不至于这么严厉。
“怎么样,赵建军,这两个条件你敢不敢接?接了就去卖你的椰子汁去。”唐书记沉眉逼视。
赵建军少有被如此羞辱的,当下梗着脖子,严肃着神情道:“唐书记,接!我们对自家椰子汁有信心,肯定能卖起来!要是真失败了,扣钱和写检讨我都扛了!不用扣工人们的工资,以后我在厂里白打工,一分钱不要,就扣我一人的!”
林湘:天哪,赵主任帅起来了!
光秃秃的大脑门都像是在闪闪发光!
好消息传回二厂时,众人欢欣鼓舞,原本对卖椰子汁没多大心思的工人们也振奋起来。
毕竟有人否决就激起了众人的逆反心理,尤其是一厂越不看好,二厂的人越想狠狠打他们的脸。
杨天鼓舞众人,信心满满:“咱们这回必须干给他们看!”
林湘跟着大家乐呵,在所有二厂人脸上看见了团结。
只是赵主任回厂里后就不见踪影,林湘从车间离开,在车间角落寻到了正愁眉不展在扒拉新鲜椰子的赵主任。
“主任,您这是怎么了?”林湘忙上前关切。
赵主任朝林湘笑了笑,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小林哪冲动了,我冲动了啊,哎呦喂,要真完蛋了,我就得在厂里白打工一辈子,我可怎么给你嫂子交待啊。”
赵主任抬手摸了摸没几根毛的大脑门,亮锃锃的反着光,苦哈哈道:“我挑几个椰子随时准备跪着椰子跟你嫂子谢罪吧。”
林湘哭笑不得,见赵主任这副有些怂怂的模样,一下觉得熟悉,这是她熟悉的赵主任,和刚刚在一厂全是领导的会议上放下豪言壮语要一力承担惩罚的帅气爷们相距甚远。
可两个都是他。
“赵主任,您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让你跪椰子的,我们厂的椰子汁一定会大卖!”
赵主任这时候只想听安慰的话,他点点头,努力振作起来:“是,必须卖起来!”
只是他话音刚落,又听林湘临走前调皮地添上一句:“要是您真白打工一辈子,我们跟嫂子求情去,争取让您少跪两天椰子。”
赵主任:“”
学坏了!根正苗红,眉清目秀的小林同志怎么也学坏了!
——
打趣一番赵主任的林湘麻溜跑了,又上一厂厂长办公室找了黄厂长一回,询问汽水生产线新设备的进度。毕竟上回自己解决了虾酱罐头困境,厂长承诺要给二厂换设备。
“现在想买外头的好设备不容易,跟外国没接触,更拿不到什么指标。”黄厂长真没想赖掉这份奖励,只是如今购买先进的大型设备不容易,多半都是首都或者沪市的名额,其他省市能托关系蹭个名额,或者是买他们淘汰下来的五成新设备都算赚到了,“这事儿我搁心里,看看能不能搞个名额,实在不行问问那几个大型汽水厂有没有要换出来的设备。”
林湘自然知道,那些大型汽水厂换下来的设备也比二厂的好太多了,工艺先进,对比起来也新得多,哪能不满意。
等从厂长办公室出来,林湘脑子里满是二厂后续如何搞好椰子汁的上市售卖,必定要将食味的椰子水比下去。
琢磨着琢磨着,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二厂的工作,尤其是这次椰子汁的项目对于二厂来说是头一份的新鲜,赵主任还立下了军令状,所有工人团结一心,都想让一厂的人刮目相看。
昨日被一厂人事科干事找上门让办转岗手续的林湘恍然醒悟,她不再纠结,不再犹豫,终于坚定了内心选择。
林湘找到一厂厂办,打听几句问到了人事科周干事的工位。只是没料到正在旁边财务科的还有一个‘熟人’何芬。
何芬来厂办办事,如今她是车间普通女工,工资都记件的,比在厂办工作辛苦多了,钱还少了,今儿是觉着上个月工资好像有几处没算清楚,少发了自己八毛钱,来核对的。
不过林湘并没有多留眼神在她身上,径直往人事科去了。
因为何芬的缘故,厂办里人人都认识林湘,也知道她这两天就要回来了,是自己的同事,大伙儿都挺热情地跟她打起招呼。
白干事欢迎两句:“林湘同志,欢迎回来啊,以后就是厂办的一份子了。”
沈春丽此刻见到林湘过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自己不用再背着‘抢’了她工作岗位的心里包袱:“林湘~你过来办手续吗?”
厂办众人中,林湘真正认识的其实就沈春丽一个,她朝其他人微笑示意后,回沈春丽的话:“不是,我找周干事说明情况。”
厂办主任田桂菊听到外头动静也赶了过来,毕竟林湘当初被何芬使小动作弄走的事儿不光彩,现在终于能各归其位,是大好事啊!
“小林,欢迎回来。”田主任热情欢迎。
林湘心知众人误会,只能直截了当表明态度:“田主任,我不是来办回一厂的手续的,我准备留在二厂工作,就不回来了。”
厂办众人:???
人人心里都在嘀咕,林湘怕不是疯了!
田桂菊当场愣住,沈春丽惊讶地瞪大双眼,其他人也纷纷望向林湘。
林湘全然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径直走到周干事跟前:“周干事,孙姐离开后的工作岗位不用给我留着了,我会在二厂继续工作下去,就不回一厂了,麻烦你了。”
林湘走得潇洒,徒留厂办众人面面相觑,每个人都疑心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有人放着一厂不来,竟然心甘情愿留在二厂呢!
自林湘进来厂办就悄摸注意这边动静的何芬也呆住了,捏着工资条的手都在抖,自己当初费尽心思想赶林湘去二厂吃苦遭罪,现在她竟然愿意放弃回一厂,主动留在二厂?
那自己当初干的是什么事儿?还为此丢了厂办的好工作,又哪里值得!
林湘愿意留在二厂工作的消息很快传开,二厂工人们受宠若惊,邱红霞笑得嘴都合不拢之余,磕着瓜子有些担心。
抬手就摸了摸林湘额头:“丫头,没发烧吧?脑子还清醒不?”
哭笑不得的林湘:“”
人人都不理解林湘的决定,一厂的人觉得林湘不识抬举,脑子坏了,竟然不回一厂留二厂,二厂的人高兴又忧心,但是也觉得林湘傻了,理性来说真是放弃了大好前途,担心她以后后悔,也替她可惜。
那种心情很复杂,像是很欢喜林湘留在这边,又担心二厂耽误了人小姑娘。
待林湘早早下班后和贺鸿远上新房继续打理收拾时,林湘问男人:“你觉得我放弃回一厂的机会,留在二厂,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贺鸿远不妨她如此直白,抬手替她撩拨开几缕调皮的发丝后,忍俊不禁道:“别这么说自己。”
他向来不介意这些事,当初他参军也是自己坚持,报考什么军种,读军校,桩桩件件都是自己做主的。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你喜欢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不用管其他人怎么说。”贺鸿远也能察觉,林湘这两个多月在二厂待得很愉快,每回朝自己提到二厂的工作生活,总是欢乐的,轻松愉悦的。
这就够了。
林湘今天一路回来听见许多不理解的声音,此刻贺鸿远坚定地告诉自己,想留哪里就留哪里。
顶着脸上几抹灰迹,活像只小花猫的林湘踮脚吧唧一口亲在了贺鸿远脸颊上,笑眯眯道:“等我们二厂做大做强!”
贺鸿远被眼前女人散发着的笑容震撼,轻松、自信又迷人,眉眼盈盈,温柔似水,他俯身刚想回对象一个吻,却被林湘灵活地闪躲开。
女人笑着跑远几步到水龙头前:“哎呀,我们身上脸上都是脏的!不准亲~”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贺鸿远刚刚被亲过的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温润触感,却只能无奈地笑了。
不过贺团长从不吃亏,在部队里是这样,在战场上也是这样,当下吃亏了,过后也会‘报复’回来。
洗干净脸和手的林湘被男人抱到新房中唯一的一张长桌上,箍着腰肢亲了许久
——
回到工作中的林湘被安排了新任务。
“现在调配比例和生产流程咱们都摸顺了。”赵主任肩上扛着随时要白打工一辈子的重担,条理清晰地下达着各项任务,“最近实验了一批椰子汁,批量生产出来的味道几乎没有差别。”
批量生产就得做到颜色、口感、口味一致,要是批次不同,质量参差不齐,那必然干不长久。
生产的产品没问题,一厂同意新口味面世,接下来就需要上金边市粮油公司送去样品,签订合同。
赵主任准备带着林湘前去。
“咱们每个厂要把东西送去百货大楼和供销社卖,都得走粮油公司过,人审查批准了才能上。”船舱里,赵主任同林湘讲起里头的门道,“粮油公司油水可足,挺多厂的销售科每个月都要去请人下馆子吃饭的。”
林湘理解,这跟后世的思路差不多,尤其是如今对于私营销售一律禁止,更是抬高了粮油公司的身份。
“赵主任,您跟粮油公司的人熟吗?”林湘好奇。
赵主任哈哈笑两声,一脸自豪:“那肯定熟,我哪儿都吃得开!”
赵主任的底气不是毫无缘由的,原因竟然是现任粮油公司总经理也是退伍兵,曾经在一次战役中吃过彼时还是炊事兵的赵建军做的饭,这就算是有一饭之缘了。
虽说两人后来再也没见过面,可赵主任死死攀住了这门关系。
粮油公司负责核查各类上架商品的产品核查科陈科长接待了二人,待听说要卖什么椰子汁时,忙摆手:“这有什么好卖的。”
林湘和赵主任对视一眼,都听懂了背后隐含的信息。他们没法天天盯着各大百货大楼的销售情况,加上食味的椰子水上市不久,正处在摸索开路阶段,119食品厂也不知道实际的销量如何。
只是陈科长这么一说,明显是不太好的。
赵主任问道:“陈科长,瞧您说的,那食味不是都卖了椰子水,我们119肯定也能卖啊。”
陈科长摆手:“椰子人人都能摘来喝,能有多少人愿意花钱买这个,我劝你们厂也别浪费时间。”
“哎,我们的椰子汁可和食味卖的椰子水不一样。”赵主任和林湘打起配合,“小林哪,你给陈科长尝尝我们厂的椰子汁。”
“陈科长。”林湘将自己厂里调配的瓶装椰子汁放到陈科长面前的茶几上,亲自给人起了盖子,这才不急不缓道:“我们119的椰子汁没有添加任何香精,全是椰子天然的味道,您可以尝尝和食味的对比看看,一定不一样。”
林湘介绍起产品慢条斯理却又透着十足自信,陈科长将信将疑地打量着119的椰子汁,确实和食味的椰子水不一样,一个是乳白色的,一个是透明的,他再握着瓶身浅饮一口,瞬间被天然的香甜味道征服。
这味道真是比食味添加了不少香精的好太多了!
靠着自身产品过硬,赵主任又自吹自擂一番,二厂成功和粮油公司签下一份新产品300瓶订单的合同,供应至金边市几大百货大楼进行售卖。
如果真能卖得好,日后还能增加订单。
顺利搞定粮油公司这边,赵主任松了一口气,带着林湘又麻溜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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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子汁的首批采摘由二厂工人自行解决,毕竟只有300瓶的量,从采摘到砍口倒出椰子汁,再劈开椰子挖取果肉,进行后续生产,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二厂工人们知道林湘婚事在即,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尤其她是外地人,一个小姑娘在这里难免得多费心,所以近来筹备生产椰子汁的事情尽量没让她操心。
林湘确实忙着婚事。
家里大扫除一遍,就等着家具进场了。
渔村的老师傅知道是军人同志要打家具,手脚麻利赶工,没多久就打好并晾晒上。
所有木料都用的黄花梨,海宁省盛产黄花梨,木料细密,金黄色泽清润,是上好的木料。各处山头野生黄花梨众多,结婚要打家具的社员爱上山砍伐,再花钱请人来打,只需要出一份人工费即可。
经过小半个月晾晒,完全纯天然的黄花梨家具运送进了新房,林湘和来帮忙的冯姨与月竹在家中等待迎接,贺鸿远和几个战友带回的家具。
军人力气大,几人扛着大家伙一件件往屋里搬,林湘和月竹就挑些轻省的桌椅板凳拎,没多会儿功夫,原本空荡荡的小楼里瞬间充盈起来。
进门一眼望见长方的客厅横接饭厅,褐色的茶几和木头沙发摆放整齐,对面靠墙位置立了一架竖条细纹长柜,林湘放上了从供销社买来的崭新暖水壶和几个搪瓷盅,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和‘向雷锋同志学习’。
张华峰和姜卫军以及几个同贺鸿远关系不错的战友都来帮忙,见大伙儿忙得差不多了,她上厨房捞起刚刚煮好的荠菜猪肉饺子递过去。
荠菜是十月第一鲜,漫山遍野生长的野菜在饥荒年代是救命的宝贝,如今距离三年饥荒时期过去许久,可这份传统没丢,不少军嫂算着时间去掐荠菜。
今早林湘就和冯姨与月竹一块儿出门,指着掐的最鲜嫩的部分,再拎上上个月月底发的粮食份额与肉票,上副食品站买了三斤二合面和一斤猪肉回来。
这几日的荠菜最是鲜嫩,再等一星期都会大打折扣,荠菜和猪肉分别剁碎,和面,擀出饺子皮,一个个弯月似的饺子在水里滚过,嘭成白白胖胖的模样,咬下一口,猪肉的香气混合着荠菜的鲜香,能叫人鲜掉舌头。
战友们一路辛苦也饿了,此刻见到饺子没客气,嫂子弟妹的叫着感谢,一个个大口吃起饺子来。
“弟妹,你这手艺好啊,不愧是食品厂的。”姜卫军只觉唇齿留香。
“荠菜猪肉这馅儿也太鲜了!”几个战友纷纷朝林湘竖起大拇指。
林湘看着憨厚朴实的军人同志们因为搬运重物生出一脑门的汗,似乎浑身都散发着热气,忙又将从二厂带回来的汽水送过去。
特意在凉水中冰凉了一下午的橘子汽水和椰子汁,几瓶盛着金黄的色泽,几瓶泛着乳白的微光。
橘子汽水大家都喝过,有人好奇道:“这白的是什么啊?瞧着颜色挺漂亮的。”
“我们厂即将开始卖的新口味椰子汁,正好你们尝尝,也可以提些意见。”林湘笑着道。
从没喝过这样式椰子汁的军人仰头灌了几口,瞬间被那丝滑丰盈的口感和香甜的气息吸引:“好喝!这味儿挺不一样啊,比橘子汽水都不差。”
这就是至高评价了。
贺鸿远从二楼下来,他刚刚将卧室的木架子床、衣柜和书桌归置好,刚一踏进客厅就被对象握着筷子喂上一个饺子。
“快吃点东西,累着了吧?”
两米开外的几个战友正挤眉弄眼地看向这边,从没见过贺鸿远被人,尤其还是女人这么喂着吃东西,一时都一脸兴奋。
还是贺鸿远瞪了几人一眼,这才垂眸吃下饺子:“真鲜,你们摘荠菜去了?”
“嗯。”林湘自己也吃了好几个饺子,另外留了两个小碗给贺鸿远,“你吃一碗,这碗你给张政委送去?我瞧着他忙活完就出去抽烟了,愁眉不展的,没好过去打扰他。”
贺鸿远几口将五个饺子全部吃下,端着饺子就出门了。
等战友们吃完纷纷告辞,林湘连声道谢送人离开,见着张华峰也走了,而贺鸿远端一口没动的饺子回到家里。
“张政委怎么不吃啊?”林湘好奇。
贺鸿远叹口气,就着干净碗筷夹了饺子喂林湘:“他烦着,家里破事儿多,没胃口。”
林湘张嘴咬了一口,两人就这么一人一个地将饺子吃完:“怎么了?”
毕竟张华峰向来是个乐呵开朗的人,性情好人缘好,林湘琢磨着从国庆文艺汇演那天开始,他就有些不对劲,可这都过去十来天了。
“他家在深山里,爹娘生了六个娃,他是老大。六个娃呢就出了他这么一个有出息的,月月要把工资和津贴寄一半回去补贴家用,前阵子张华峰不是也想结婚嘛,就给家里写信说真要准备结婚了寄回去的钱得降点儿。不过严敏后来没同意今年结婚,这事儿也就作罢了,哪成想他家里人收到信就不干了,又是托人写信寄信,又是打电话到部队里,说华峰不孝,有了媳妇儿就忘了爹娘和弟妹。”
林湘听得惊讶,这一家子有手有脚的,再怎么也不至于要张政委这么多工资当家用吧,这不是妥妥地吸血吗?
况且人只是提议减少金额,没说不寄了。
贺鸿远深拧眉心也替兄弟发愁,偏偏这种事儿是家务事,血缘关系最难掰扯清楚:“他最近烦着,说等我们婚宴的时候再来好好吃一顿。”
“嗯。”林湘点点头,在心里同情张华峰。
距离贺鸿远和林湘定下的结婚日期还有十天时,贺大娘坐上了过来金边市的火车。
即将新婚的小两口不放心老人家独自出门,贺鸿远托关系在西丰市火车站安排了战友帮着送送,主要是担心老娘不识字,上错车。
贺大娘嫌弃儿子啰嗦,她可是能爬山下水,砍树斗鬼子的,哪能坐个火车把人丢了?
可是听着电话里准儿媳的叮嘱念叨,却觉得贴心。
真是十足的‘双标’。
林湘算着日子,在日历簿上婆婆抵达金边市的日期上画了个圈,到了当日一大早,她同贺鸿远在周家见面,一块儿坐船去城里火车站接贺大娘。
此时距离两人的婚事还有一星期。
第48章新婚快乐!(捉虫)
林湘和贺鸿远坐船进城,下船后又马不停蹄赶往金边市火车站,在站台等待约摸半小时后终于迎来了贺大娘乘坐的那趟绿皮火车。
下车的乘客如织,上车的乘客奋勇当先,人潮涌动之际,林湘睁大了杏眼仔细寻找,试图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寻到准婆婆的身影。
“那儿!”贺鸿远不愧是军人,耳聪目明,加上身高优势,不多时便捕捉到亲娘的踪迹,他拉着林湘的手往前,一边高声唤人,“娘!”
贺大娘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巨大的麻布口袋,分量不轻,可她干惯了农活,倒是还算轻松,等听到儿子久违的声音时,转头便见着了人潮中格外高大的白色军装。
儿子高大英俊,小时候性子还算皮,长大后越发沉敛,贺大娘也不知是喜是忧,只是这回见儿子拉着林湘的手匆匆赶来,心头到底熨帖。
“鸿远!湘湘!”贺大娘原地放下两个大麻袋,伸手拽着儿子军装左右看看,嘴里念念有词,“长壮了长壮了。”
亲娘看儿子怎么都看不够,只是这回准儿媳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湘湘身子也养好了,以前就是太瘦了。”贺大娘满脸欣慰。
林湘同贺大娘好几个月没见,此刻再见却似恍如隔世,可心底由然又生出无尽的亲切之感:“贺大娘,我来了这边吃得好睡得好,身子是养好了。”
贺大娘听着准儿媳的声音就笑得合不拢嘴,只是这称呼可不满意哎:“还叫我贺大娘啊?”
林湘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这是叫顺嘴了,又没习惯改口,立时扭头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贺鸿远嘴角笑意难掩,此刻坚定地站在自己亲娘这边:“改口了让娘给改口钱。”
林湘噗嗤笑开,甜甜地叫道:“娘。”
“哎!”贺大娘盼儿媳这一声娘可是盼了多少年了!
这一趟千里迢迢过来,她就为了儿子儿媳的婚事来,前阵子刚忙完秋收,生产队社员几乎都脚不沾地,人人晒黑了不少。
可谈起丰收的喜悦,今年粮食收成好,贺大娘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三人一路说着话登船,贺鸿远和林湘提前给娘准备了橘子皮和酸梅糖,全因贺大娘晕船!
天不怕地不怕,本事一箩筐的贺大娘是晕船体质,数年前来探亲的时候就坐船坐得想吐,后来便不太过来。
林湘见婆婆紧紧抓着船舱栏杆,脸色苍白,不忍心道:“娘晕船这么严重啊?快再闻闻橘子皮看能不能好点儿。”
贺大娘嘴角扯个笑:“不碍事儿,等下船就是一条好汉!我这回暂时没想吐已经是进步不小了。”
难捱的船只航行终于结束,等双脚踏上坚实的地面,呼吸到新鲜空气时,贺大娘瞬间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看看,这就没什么事儿了。”贺大娘仿佛再次变得生龙活虎。
贺鸿远一人拎着两个包袱,林湘搀扶着婆婆,小两口都劝她别勉强,先回去歇歇。
得知曾经的妯娌要到,冯丽提前一天就备好了招待贺桂芳的食材,今日一大早便忙碌起来,月竹帮忙打下手,娘俩在厨房炖上海带猪蹄汤的时候,就听见外头久违的声音。
“桂芳姐!”冯丽在围裙上擦两下手,循着声儿就小碎步赶了出去,一眼瞧见多年不见的前妯娌。
“丽儿!”贺桂芳同前夫再没来往,可是三弟三弟妹当年就和自己处得好,这份感情一直搁心里,加上两人对鸿远颇为照顾,贺桂芳始终感念。
“二婶!”周月竹更是许久不见二婶,喊的也是小时候的称呼,改不了口,大人也没不计较。
“月竹长成这么个大姑娘啦,真俊啊。”贺大娘见着故人心情大好,一路奔波而来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待进屋后寒暄着近况,贺大娘又打开自己带来的两个包袱,里头全是晒的菜干和腌的鸭蛋、腊肉什么的,甚至还有给儿子儿媳和周家一家三口纳的鞋垫以及给三个女同志绣的手帕。
贺大娘手巧,针线活也利落,亲自纳的鞋垫针脚细密,三条手帕更是精巧别致,听她说是见着城里女同志在百货大楼买的样式,自己绣得差不多的。
“娘,您这手艺也太厉害了。”林湘盯着手帕上两只漂亮的鸳鸯看,简直活灵活现的,尤其应景。
周月竹的手帕上是一朵牡丹花,娇艳欲滴:“二婶,这手帕好漂亮。”
一群人忙忙碌碌,待周生淮从部队回来,午间饭桌上更是欢声笑语不断。
再见到当初在村里对自家颇为照顾的前二嫂,周生淮仍是有着对嫂子的敬意,谁也没提周生强,就当这是自家人聚上了。
当晚,贺大娘在周家客房住下,冯丽难得见她一面,在屋里说了许久的体己话才离开,等回到二楼主卧,刚一关上门就对男人道:“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二嫂,桂英姐可比”
“你说这个干什么?”周生淮为二哥的家务事头疼,毕竟这些事情他完全左右不了。
“说说也不行吗?”冯丽又欢喜又满肚子苦水,“罢了,也是二哥自己选的,我们当桂英姐是我们家亲戚就是。”
隔日众人都要忙碌上班,贺大娘和冯丽在新房里清点着两孩子结婚准备的东西,有什么需要补齐的,哪里没备好的。
“三转一响没买缝纫机,湘湘跟我说了,她用不上,其他都买齐了,也算是体面的。家具七十二条腿也差不多,我刚四处转了转,全是好木料,打的家具也好,那纹路都不一般,一看就是老手艺。”贺大娘对此很满意,就盼着儿子儿媳什么都是好的,她目光逡巡四周,“其他的暖水壶、搪瓷盅、搪瓷盆、床单被褥枕头都备齐了哎呀!毛巾是不是没买?”
结婚要准备的东西多,冯丽也难免有疏漏,这么一想还真是:“像是真给忘了。”
“咱们上供销社买两条毛巾去。”贺大娘平时舍不得花钱,可在这种大日子是必须礼数周全的,当即就去买了两条带双喜的毛巾,给挂在了新房墙上。
——
贺大娘一应承接下儿子儿媳婚事的准备工作,半点没让两个年轻人操心,尤其是嫌儿子五大三粗地什么也不懂,只赶他去忙部队里的事儿。
林湘也被婆婆连哄带劝地不让操心,贺大娘像是两人的事业粉,都让各自顾着工作,她做事麻利,完全是风风火火的类型,真让林湘轻松不少。
新房各处都被贺大娘又收整一遍,各处井井有条的,别提多舒坦。
临近婚期,林湘心情却复杂起来,欢喜之余还有些小小的紧张和兴奋,尤其是到夜里,躺在床上就会东想西想,总是惊讶自己真的要结婚了,这么折腾下来,睡觉都没那么香甜。
婚期前三天赶上星期日,林湘揉着惺忪睡眼起床,刚踩上楼梯就听到楼下动静。
周家客厅里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林湘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心想是上门来拜访周叔冯姨的什么亲朋好友,刚想着招呼一句,就听那男人先开口了。
“同志,你住这儿?是这家的亲吗戚?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鸿飞,现在在金边市著名食品厂——食味食品厂担任虾酱车间副主任一职,也不算很厉害吧,勉勉强强还行。”男人眼里冒着精光似的,打量着眼前女人的目光透着一股惊艳,“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现在是长居这海岛上,还是探亲没多久要离开?有对象了吗?婚配否?”
林湘:
周鸿飞?那不就是周生强后头生的儿子?
还是食味食品厂的?
再看看这人一脸色眯眯,着急打听自己的贼眉鼠眼样儿!
句句都是雷点!
可这是周鸿飞正儿八经的三叔三婶家,林湘没法赶人,只能无视:“你找冯姨吗?她应当出去买菜了。过会儿就回来。”
说罢,林湘转身就走,挤上牙粉,握着牙刷,一手拿着装着毛巾的搪瓷盆去院子里刷牙洗脸。
无奈周鸿飞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像是丝毫见不到林湘脸上的冷漠,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了过去。
“同志,你姓什么啊?今年多大?我瞧你模样应该就十八十九?没有对象吧?”周鸿飞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呢,鹅蛋脸娇俏灵动,眉眼如画,樱唇点点,真是俊啊,怎么也得认识认识,他知道很多军区都会有来探亲的同志,其中许多女同志都指望在军区找个军人对象留下来。
现在看来,这姑娘多半是三婶那边的亲戚,来探亲住家里,想定个不错的婚事。
周鸿飞特意理了理衬衫袖口、领口,带着自信的笑容喋喋不休道:“我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咱们都是同龄人,可以认识认识,对了,你喜欢吃虾酱不?我送你几瓶虾酱罐头,这都是我调配出来的,味儿很好,都把119的虾酱罐头比下去了。”
林湘洗了脸,端着搪瓷盆瞄准周鸿飞的方向就泼水
哗啦一滩水溅开,在青石板面勾勒出深色印记,周鸿祎手脚麻利地往后蹦跶几步才堪堪避开,惊讶之余却见面前的姑娘冷着脸道。
“不好意思啊,谁让你站那儿了。”林湘收拾着洗漱用品准备回屋,临走时扔下一句,“还有,虾酱罐头还是119食品厂的好吃,食味的啊,可难吃!”
“哎!”周鸿飞脸都黑了,这姑娘漂亮是漂亮,怎么带刺儿啊!
直到几分钟后,冯丽和周月竹从外头回来,见到许久不见的周鸿飞也是吓了一跳。
周月竹都懒得搭理这人,没给一个好脸色就上楼去了。冯丽到底是长辈,心头不喜这个侄子也得做好表面功夫:“鸿飞,怎么突然过来了?听你爸妈说你现在在什么食品厂做得不错,也是长大了出息了。”
周鸿飞才不稀得来看什么三叔三婶,这回过来本意是走走过场好交差,可这会儿却另有收获。
“三婶儿,你们家里住了个挺漂亮的姑娘是谁啊?就刚刚从楼上下来的。”
冯丽哪里看不出这小年轻的心思,眉飞色舞的模样就快把小心思写脸上了,她正色道:“她是你大哥的媳妇儿,你怎么都该叫声嫂子。”
当即就给他掐灭心思!
周鸿飞愣住!
自己才没有大哥!他可不认!
不对,刚刚那漂亮姑娘竟然是贺鸿远媳妇儿?
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
——
“什么?贺团长要结婚了?”邱秀萍跟着周鸿飞来到了119部队,混进其中想打听贺团长的消息,想法子和人认识,可是一来打听竟然听说了这个‘噩耗’。
自己心心念念的贺团长竟然要结婚了!
原本知道他有对象已经足够让人震惊,可是邱秀萍并没有太大危机感,毕竟前世的贺团长到了九十年代也没结婚,身边不说女人,就连一只母蚊子都没有,所以她总以为两人迟早会分开的。
可是现在怎么就要结婚了!
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
当然,贺团长才是那朵鲜花!
匆匆忙忙托人将住在单身宿舍的贺团长叫出来,邱秀萍见到年轻时的贺团长,一阵心潮澎湃。身为军人,贺团长一身正气,高大伟岸,还心地善良,愿意帮助濒死的老百姓,这样的人,怎么有人配得上他!
“贺团长。”邱秀萍眼带泪意注视着他,心头千头万绪难以言说。
贺鸿远收到战友通知,说是有人找,可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女同志,他拧眉道:“同志,你找我?我们不认识。”
“不,我们认识!”邱秀萍急于让贺团长记起自己,却想到两人之间相隔一世,前世在天桥下救了自己一命的是九十年代的贺团长,她低声呢喃,“你曾经救过我一命,兴许你不记得了。”
贺鸿远确实没有印象,难道自己曾经在什么任务中顺手救过这个女同志?
“同志,我没有任何印象,你今天找我是什么事?”他仍旧冷冷淡淡。
邱秀萍紧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一世的两人是完完全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听说你要结婚了,贺团长,你这辈子怎么会结婚呢?那谁配得上你吗?”
呢喃着将心里话倾吐,等邱秀萍反应过来时,只见贺团长已经变了脸色。
“同志,这里是部队,你突然过来是想妄议我的婚事?你有什么资格?”贺鸿远大喜日子在即,听着这样不吉利的话直接黑了脸,尤其是这人还埋汰上林湘了,“再让我听见你对我媳妇儿说三道四,我就亲手把你丢出去!”
发起脾气的贺团长威严霸气,邱秀萍见他愤怒离去,心都揪在了一起。
++++
结婚前一天,林湘仍然奋斗在工作岗位。
前面些时日的紧张兴奋劲儿似乎缓解不少,真想着明日就是自己的大喜日子,林湘突然又放松下来。
周鸿飞前日突然造访周家,在冯丽暗示家中客房已经住满的情况下,竟然厚着脸皮愿意去住招待所,可把冯丽惊讶了。
她同丈夫商量:“这周鸿飞不会准备没脸没皮地去鸿远和湘湘的喜宴上闹事吧?”
周生淮沉眉:“那应该不至于,要是他真敢这样我就代他老子收拾他!”
冯丽担心前妯娌见到周鸿飞闹心,有意避开两人见面,也幸好周鸿飞连着两天都没过来,自己不知道上哪儿转去了。
只是在林湘和贺鸿远结婚前一天,过来周家看望自己亲娘和准媳妇的贺鸿远就见到了周鸿飞。
两人同父异母,却都彼此敌视,完全地不加掩饰。
周鸿飞嬉皮笑脸,故意道:“这不是贺鸿远吗?听说你要结婚了,我也赏脸去喝口酒吃个饭吧。”
贺鸿远冷笑一声,眸中带着寒光,轻蔑地扫过顽劣不堪的周鸿飞:“滚,离我远点,也离我娘远点。”
“这是怎么了?大家都是这家亲戚,说说话怎么了?”周鸿飞看不上贺桂芳这个乡野村妇,比自己母亲自然是差远了,可他就想看着贺鸿远难受。
贺鸿远锐利的眸光直直射过去:“不信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拎出去。”
周鸿飞再顽劣也是个不经世事,被溺爱娇宠着长大的大院子弟,哪里真刀真枪地干过架,在贺鸿远这样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强大气场下,突然一阵胆寒。
他看出来了,这人是真的敢对自己动手!
而且就算他对自己动手了,家里老爷子帮谁还不一定!这才是最令人头痛的。
哗啦一声响,周鸿飞正犹豫不决之际,听到略显熟悉的泼水声时尚未反应过来,只两秒后,从天而降的水流倾斜如下,自自己头顶瞬间浇遍全身。
“哟,门口原来有人啊,我只听着有狗吠,想着泼一盆洗菜水把狗赶走。”林湘端着洗菜盆,单手叉腰解气地阴阳两句,转头对着自己男人笑了笑,忙唤他,“鸿远,怎么过来了还不进屋!”
贺鸿远通身的戾气瞬间散去,看着自己媳妇儿,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好。”
周鸿飞被浇成个落汤鸡,气得直往外呼气,偏偏自己打不过贺鸿远,最大的靠山还不一定会帮谁,毕竟老爷子近年一直念叨着对不起贺鸿远母子麻蛋,真是憋屈!
林湘和男人拉着手进屋,忙喜笑颜开逗他:“怎么样?解气不?”
贺鸿远像是真被逗笑:“嗯,泼得挺好。”
“早知道我就该再装点烂菜叶进去,扔他一脸。”林湘检讨了初次作战的不完备,争取下回再接再厉,“好了,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明天就要办酒,别让这种人影响了我们的心情。”
贺鸿远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是容易轻易被激起戾气的人:“听你的。”
不过他也不是多良善的人,等到夜里就上招待所把周鸿飞房间门在外头给堵着锁上了。
今天是自己大喜日子,真让他出来霍霍是万万不行的。
十月底,秋日已浓,盛夏呼啸而过,没有片刻停留,金边市浪花岛上迎来了看似寻常的一天。
这样寻常的一天却是一些人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一大早,二厂生产灌瓶包装后的椰子汁整装待发,被工人们搬上卡车车厢,这是二厂近年来第一次主动出击要增加新口味果汁,更是主任赵建军立下军令状,押上了一辈子打工的筹码放了狠话的果汁。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失败失败他就回家跪椰子去。
300瓶椰子汁订单不算多,主要是二厂名声在外,粮油公司并不愿意多签订单,等一辆小卡车载着众人辛苦一个多月忙碌的成果驶去,工人们瞬间躁动起来。
邱红霞带头嚷嚷:“今儿小林结婚,咱们去看看热闹,凑个喜庆呗!”
工人们齐刷刷看向赵主任,赵主任看看手表,他奶奶的,这才上午八点半啊,这帮人是不是想赖掉今天一天的活计,真是过分啊。
“你们这么多人过去不把人小两口吃穷啊?谁禁得住这么多张嘴?”
为了不过分张扬,也是碍于现在对封建习俗的大力破除与对小资主义的打压,贺鸿远和林湘的喜酒只摆两桌,请的都是至亲好友,其余关系不错的都是发喜糖。
杨天吼开:“我们哪能那么没数啊,不吃,就吼两嗓子给小林撑个场面。”
毕竟林湘是外来的,在这里都没个娘家人撑腰。
“你们心思是多,去吧,去吧。”赵主任大手一挥,豪放地给了工人们一上午的假,“记得一个个回厂里食堂吃饭!”
林湘昨夜兴奋地难以入眠,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等六点起床梳洗,冯姨帮着给她梳好头发编好辫子,待人离开之际,周月竹在一旁轻声低语:“湘湘姐,你放心,我刚刚去给招待所想堵了周鸿飞屋子,结果看他那锁眼已经堵住了。”
林湘瞬间猜到什么,自己男人出手了,那也行:“那就不管了,你堂哥干的。”
周月竹骄傲道:“我又给堵得彻底了点,彻底给他堵死了,保证他今天出不来!”
至于赔锁的钱,自然是堂哥出啊~
林湘:“”
真不愧是亲堂兄妹!
作为今天的新娘子,林湘脸上仅仅抹了一层淡淡的雪花膏,衬得雪白的肌肤更加光滑,随着云层渐渐被阳光划开一道口子,金灿灿的暖阳在天空晕染开来,也为新娘子渡上朦胧金衣。
镜子里的女人唇红齿白,美貌娇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今不能用化妆品,任何地方都不卖,化妆被定性为小资主义,也就只有歌舞剧队的表演者能通过特批流程用上些。
“湘湘,刚外头有人托我给你递东西。”冯丽仔细回忆了来人的模样,“像是文工团哪个文艺兵,跟小张一块儿来的。”
林湘瞬间明白,是张华峰对象严敏。
只是严敏对自己有些敌意,当初自己和贺鸿远在一起后请她与张华峰,以及姜卫军和宋晴雅吃饭,严敏便有些挂脸。
林湘低头一看,破天荒给自己送东西的严敏送来的竟然是一方格子手帕,手帕展开,只见到一小块正红色口红!
是了,文工团有化妆需要,能特批拿到各类化妆品。
“这小姑娘也是有心了。”冯丽就觉得林湘缺这么一抹亮色,待口红的正红色娇艳欲滴般绽放在林湘樱唇,瞬间将刚刚含蓄待放的美丽放大,真是美丽动人,让人挪不开眼,“月竹,快去看看你堂哥来没有?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可等着他嘞!”
“知道了,我马上去看看!”
贺桂芳作为婆婆在新房里等着儿子接上儿媳来敬茶,周家一家三口就暂时充当了林湘娘家人,周月竹最是兴奋,昨夜几乎没怎么睡,这会儿也精神抖擞。
待她蹬蹬蹬跑下楼,忽然就听见外头一阵闹哄哄声音,嚯,乍一看竟然有上百人!
这架势真的是结婚,不是来抢婚的吗?
仔细一看,周月竹瞧着众人蓝色工装上写着的119食品厂二厂的字样,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骤然响起,新郎官穿着一身白色笔挺军装大步流星,身后跟着一群同样身着军装的战友,虎虎生风而来。
贺鸿远和战友们哪里想见周家门口突然围了这么多人,原本多是周围邻居来看热闹,这会儿竟然是多了几倍,还全是二厂的工人。
邱红霞磕着瓜子打趣新郎官:“贺团长真是一表人才啊,和我们小林真般配。”
杨天一个大嗓门也嚷嚷起来:“以后贺团长就是我们二厂女婿了,上二厂来厂里都管你一份饭!”
众人哄笑,贺鸿远也跟着扬了扬眉梢。
几天前,贺桂芳就和贺鸿远商量过,要不要找些院里邻居帮着充一充林湘的娘家人,这样显得热闹些。
林湘却是个不惦记这些习俗的,也不怕有人说自己孤身一人出嫁,没有娘家亲戚在身边撑腰。
只是没想到,二厂一气儿来了这么多人,俨然是来个林湘撑腰的,贺鸿远心里受用,客客气气道:“桂花姐,杨天哥,那下回我得去蹭一蹭着家属饭!”
二厂工人们没想到一向严肃冷漠的贺团长还挺配合,当下也替林湘放心。
这外地来的小丫头真是寻了个好归宿。
欢乐喜庆的氛围中,周月竹给围观群众发些喜糖,来者不拒,这一天就得这么大方,二厂工人们更是拎了两箱汽水过来,也当是‘喜酒’给发了,一下给家属院里来看热闹的众人吓住。
本就有人嘀咕林湘亲爹亲娘兄弟姐妹一个没来就孤零零出嫁,以后怕是没有倚仗,或是林家人压根儿不同意这门亲事,闲言碎语终究会成为旁人口中的八卦。哪成想,这二厂的工人们倒是大方,竟然这么给人立起来。
楼上的林湘只能听到楼下闹哄哄一片,满是欢声笑语,她八卦欲旺盛,忍不住起身打开门想偷偷往外看一眼,殊不知刚打开一条门缝,漂亮的杏眼一望,正好望见上楼而来的贺鸿远。
男人穿着照旧,仍然是白色军装,可不知为何,今日就是格外的帅气,似乎处处都干净利落。
林湘自然不知道,贺鸿远一身军装军裤是昨夜被姜卫军和张华峰把着装着滚烫开水的搪瓷盅贴上一点点熨烫过的,没有一丁点儿褶皱痕迹,规整漂亮极了。
两位新人不期然视线相遇,贺鸿远在那条狭窄门缝中窥见一双水润杏眼,圆润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扬,眼波如水,像是琉璃般清亮的眸子干净澄澈,能直直望进人心里去。
视线往下,一抹嫣红映入眼帘,饱满的樱唇染得千娇百媚,更衬得瓷白的鹅蛋脸肌肤胜雪。
贺鸿远的脚步坚定沉稳,声声有力,此刻却敌不过强劲跳动的心跳声。
“哎呀,堂嫂怎么出来啦!”周月竹还想着拦一拦堂哥,非得揶揄他一番呢。
林湘被人发现,当下就大大方方地推开了房门,亭亭玉立,笑靥如花:“你堂哥走了这么多步,我走最后一步就好了。”
伴随林湘话音落地,贺鸿远正正好踩上二楼地面,站定到林湘跟前。两人视线相遇,眼中只有彼此。
男俊女俏,极致的纯白军装与极致的大红嫁衣相得益彰,熠熠生辉,在灰扑扑的四周明亮耀眼。
起哄声中,笑闹声中,贺鸿远将自己媳妇儿抱下了楼,林湘还是第一次被公主抱,虽说这个时代的贺鸿远并不知道何谓公主抱,可他就是选择了这样一个令人自己最舒服的方式。
男人的臂弯强健有力,令人安心。
从周家到新房距离不远,一路的新人一路的看热闹的邻居们,贺鸿远和林湘到了新房给贺桂芳敬茶,改口。
林湘脆生生一句娘,听得贺桂芳红了眼眶,忙给孩子递上一个红包。
这场婚礼特殊,新郎新娘两人一共就一位长辈,可围观的人太多,气氛太过热烈,也没人觉得心酸或是寒碜。
林湘在即将转场去部队食堂之前得空歇了几分钟,她听周月竹说二厂的工人们来给自己撑腰,笑着感谢了众人,冷不丁又被桂花姐塞了点儿瓜子:“自己结婚也能吃瓜子。”
林湘笑开,这岂不是自己吃自己的瓜,看自己的热闹。
吃了几粒瓜子,林湘和贺鸿远结束了简短的仪式,去部队食堂办酒席去。
今日部队食堂一共有两对新人,除开贺鸿远和林湘,另有一位郝营长与对象结婚,两人的仪式开始得早,这会儿已经在吃饭了。
见贺团长与对象过来,郝营长冲人敬个礼,又带着爱人来道贺。
同一天结婚是缘分,贺鸿远抬手回敬礼:“郝大贵营长,同喜同喜。”
林湘同这边的新娘子也说了几句喜庆话,瞧着对面的女同志脸上有和自己一样的幸福笑容,心头不禁一暖。
这一日在岁月长河中兴许是普通寻常的,可是对于此刻在部队食堂里的两对新人来说,同样珍贵,同样幸福。
林湘和贺鸿远商量邀请的证婚人是周生淮。周旅声音洪亮地朗诵着思想语录,慷慨激昂,铿锵有力,接着便是数记任何思想语录的贺鸿远和这两天加班加点背诵语录的林湘异口同声复述。
掌声雷动下,这便是礼成了。贺大娘一脸激动,拍掌拍得手都红了,连带着眼眶也湿润起来。
周生淮看着侄子终于到了成家的这一天,老怀甚慰道:“恭喜你们,贺鸿远同志,林湘同志,正式结为革命伴侣,以后要团结起来,共同进步、共同奋斗,共同为革命事业奉献!”
参加婚礼和自己举办婚礼完全不一样,林湘此刻心潮澎湃,自己真的完成人生大事,从此生命中多了一个人。
在总是迎来送往,亲朋好友都会走走去去的岁月里,身边将会有人与我同行。
“恭喜恭喜!弟妹,以后我们老贺就交给你了,要打要骂,都随你。”看到好兄弟结婚的张华峰激动地几乎语无伦次。
“贺团,嫂子,恭喜啊,必须喝一杯庆祝!”有比林湘年长好几岁的军人也照着贺团长的年纪地位叫嫂子,可把林湘叫得不好意思。
这一天总是需要热闹,需要尽兴,高兴激动地众人搓手准备围攻贺鸿远。
毕竟这人平日里太嚣张,在各种比拼中又没输给过战友们,这会儿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一个个都指着往人嘴里灌酒。
偏偏贺鸿远还狂:“你们一群捆起来都喝不过我。”
战士们:这谁能忍!
林湘:“”
林湘见着贺鸿远像是难得放纵一回,闷头一口,仰头一杯,听一句战友道喜的话就给面儿地喝酒,真是令人担忧啊。
林湘吃了几筷子菜,忙给贺鸿远夹菜让他垫垫肚子,顺带扯了扯他军装衣袖:“你悠着点儿别喝这么多啊,他们七八个人喝你一个,你多吃亏啊。”
贺鸿远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像是没事人似的,可狭长的凤眼里漆黑的眸子竟是难得的亮:“今儿高兴,哪能怕他们!”
林湘:“”
彻底被这个疯狂的男人打败的林湘没辙了。
就在林湘和贺鸿远的婚宴热热闹闹之际,部队迎接探亲军属的招待所里也有不小动静。
“同志,这锁像是坏了,你等着啊,我找人来修修。”前台军嫂安抚门内打不开门出不来的周鸿飞几句,转头下楼又当没事人了。
她已经贺团长打了招呼,又听月竹说了情况,楼上那人想去贺团长和林湘酒席上闹事,实在是可恶,她才不会叫人来开锁,老老实实等到酒席结束再说吧!
破坏新人酒席真是下作!活该!
邱秀萍今天可伤心,自己魂牵梦萦的贺团长结婚了,新娘却不是自己,她伤心地听到隔壁传来骂娘的动静,一打听才知道周鸿飞被困在房里了。
“邱秀萍你快去看看,怎么还没人来给我修锁,我要出去!”虽说招待所屋里有吃的,他也买了好些糕点,可是自己是准备去贺鸿远酒席上的。
“行,你等着。”邱秀萍对带自己来119部队的周鸿飞还是略有感激,转身就要去叫人来救他。
只是就在邱秀萍刚走出两步,又听到周鸿飞声音不断:“老子今天就要去贺鸿远结婚酒席上坐着,嚯,林湘还嫁他,真是瞎了眼,一朵鲜花插牛粪上。”
邱秀萍停下脚步,退回门边道:“你说谁是鲜花,谁是牛粪?”
周鸿飞在屋里冷哼一声:“当然贺鸿远那丫是牛粪啊,林湘多漂亮啊,竟然看上这么个人。”
“呸!”邱秀萍绝不允许有人这么诋毁自己的救命恩人,“你才是牛粪!”
说罢,转身走了。
该,你就一直被关在屋里吧!
周鸿飞突然被邱秀萍骂一句,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隔着门板连着叫嚷了好几声,也没人搭理自己
直到酒席结束,周鸿飞仍被关着,压根儿出不来。
而被七八个战友轮番敬酒的贺鸿远真的醉了!
林湘原本将信将疑贺鸿远真是千杯不醉的本事,没想到他双眼紧闭,像是有些昏沉地以手撑着额头,似乎有些难受。
差点准备和贺鸿远战斗一天的上头战友们也消停了:“贺团长还是敌不过咱们群攻啊哈哈哈。”
贺鸿远和这帮人争辩的力气都没了,最后是林湘拜托张华峰和姜卫军将人搀扶回去的。
毕竟这人人高马大,自己是扶不动的!
送走所有宾客,再上食堂结账,两桌酒席花了十五块钱,再多就不能办了,容易被批判为小资主义,尤其在部队里得低调。
贺桂芳张罗着收尾事宜,热情对儿媳道:“湘湘,你快回去歇着,今儿是累惨了啊。”
虽说结婚仪式比后世已经是简化了许多,可是还是累,睡得少,起得早,又是精神高度兴奋激动的一天,这会儿林湘只觉腰酸腿软。
她没和婆婆推辞,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她办,自己回新房去了。
为了给新婚小两口空间,贺桂芳也没准备搬去新房住,仍是借住在周家,所以等林湘回到新家,看着空荡荡的空间也没觉得稀奇。
自己稍稍洗漱后终于轻松些,这才拿着浸湿了水的毛巾上楼,进到主卧给这个“醉鬼”清洁。
待走进卧室,林湘发现躺在床上的男人安安静静,只有比平时粗重些的呼吸昭示着他的不寻常,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似乎装不下他的长手长脚,霎时显得拥挤起来。
林湘就坐在床边,低眉看着男人因喝醉后安静的睡颜,倒是没有往日惯有的严肃和冷漠神情,眉目舒展下难得地显出几分温润。
就着湿毛巾给他擦了擦,林湘轻唤一声:“贺团长?贺鸿远同志?怎么醉成这样了哎~”
床上的男人毫无反应,似是真的迷醉。
林湘动作往下,又替贺鸿远擦了擦手掌,还玩心大起地将自己的掌心和他的相贴,比了比大小,嚯,这男人手掌真的宽大,她擦拭着低声呢喃:“跟你说了吧,不行就服软嘛,干嘛硬喝”
话音刚落地,林湘却突然感到肩膀被人箍着,天旋地转间自己就躺到了床上,刚刚还迷醉的男人居于上方,正俯身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眼神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醉意!
贺鸿远嗓音低哑,眼神中透着几分危险意味:“刚刚说什么?我不行?嗯?”
第49章贺鸿远身体力行证明他很行(修结尾)
林湘怔愣地仰视着身上的男人,疑惑的眼神闪烁:“你没醉?”
贺鸿远身上酒味浓烈,可此刻神色却是再正常不过,压根没有先前在酒席上一副醉醺醺得站不直身的模样。
他微挑剑眉,林湘不待男人回答便懂了。
“你刚刚是装醉呢?”林湘确实诧异,贺鸿远向来锋利坚韧,刚直不会拐弯抹角,没想到竟然会干这种事,“没想到我们贺团长还会装醉哎~”
面对身下女人毫不掩饰的揶揄,贺鸿远勾了勾唇:“今天日子不一样,不能让那帮浑小子误事。”
林湘笑眼盈盈:“你倒是能屈能伸,知道今天是大喜日子。”
要真是新婚当日以新郎官醉醺醺收场,林湘自然也无可奈何,只是难免留下些遗憾。
“不是说这个。”贺鸿远一本正经收敛神色纠正她。
“嗯?”林湘一时没有明白贺鸿远的意思,直到和人对视几眼,似乎在他黑亮的眼眸中看见野火燎原,脑子轰的一下炸开,这人
这人说的是新婚夜!
阵阵热意爬上林湘脸颊,飞霞染红了女人素白的肌肤,贺鸿远盯着身下的林湘,见那粉面似桃花,雪中淡淡红,心口又重重跳了一拍,完全不受控制。
他慢慢俯身,动作极为缓慢,是向来雷厉风行的贺团长从未有过的速度,林湘能感觉到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呼吸渐渐相撞,就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纤细的手指蜷曲,勾上身下铺满的大红色床单,这床单是林湘亲自选的,结婚特有的红色娇艳,上面用金色丝线勾勒出一对鸳鸯的图案。
仿佛此时此刻的两人。
葱白的直接紧紧攥着床单,将那抹红抓得混乱旋转。
贺鸿远却在距离自己咫尺时停下动作,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轻抚上自己的唇,粗粝的指腹淡淡撩过染上口脂的艳红:“这里抹了什么?很红,很香。”
严敏送来的口红是文工团演出特批的化妆品,国产牌子,颜色鲜艳正红,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气。
林湘红唇轻启,张口闭口的动作不停擦过男人的手指。
“擦了点口红,像是玫瑰味儿的。”结婚总想打扮打扮,可是没敢涂抹得太过分,担心过分招摇被人抓住把柄,上纲上线。
“是吗?”贺鸿远的指腹酥酥麻麻一片,被林湘温润的嘴唇擦过,激起阵阵战栗,他俯身采撷,低哑的嗓音霎时响起,短短几个字在两人唇齿间流转,“我尝尝。”
十月底的金边市早没有盛夏时节的燥热,秋风习习,还算舒爽,可此时一栋收拾得干净整洁的二层小楼里却逐渐升温,令人燥热难耐。
男人像是歇下了层层伪装,又急又狠地亲了下来,带着不管不顾的气势吮开女人的牙关,勾缠着她的唇舌,执着地与她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温度在两人的气息碰撞间节节攀升,宽大的双人床漾起层层红浪,床尾地上白色军装和红色嫁衣散落,交缠,一时分不清红与白
林湘是在后半夜醒来的。
身体的意识早于头脑先苏醒,浑身酸软,接着便是各种画面强硬地涌入脑海
贺鸿远身体力行证明了他很行。
身旁男人呼吸绵长,一只手揽着自己,毫不吝惜地将颈窝奉献给自己靠着,一只手箍着自己腰肢,紧紧扣着,就是在睡梦中也没放手。
想起前面种种画面,林湘的脸红了又红,心湖噼里啪啦地下起雨,又想起男人时而强势地长驱直入,时而温柔地轻声低哄,困意来袭,林湘挪动身子朝贺鸿远的方向再靠近,整个人埋进他的胸膛,手揽上男人光裸的上身,轻触到那紧实肌肉上淡淡抓痕。
嗯,她这次不仅摸到了腹肌,还在人身上留下了不少浅浅抓痕。
怎么不算是一种进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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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有一天婚假,新婚夜后的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就连雷打不动早起训练的贺鸿远也难得在早晨八点仍躺在床上。
贺鸿远低眉淡淡注视着仍在睡梦中的女人,怀中的林湘许是累着了,睡意沉沉,睡得白皙的脸颊上红扑扑一片,卷翘的睫毛此刻安静地高高翘起,像两把小扇子似的在眼睑下扫除阴影,口红的娇艳美味被品尝殆尽,此刻只留下她唇色淡淡的粉嫩,却显得弥足可爱。
贺鸿远没惊扰了她,俯身往林湘唇上轻贴一下,这才起身。
待林湘彻底睡饱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
昨夜实在太过疲累,身体的酸软诚实地反应了战况激烈程度,林湘艰难地活动活动身体,换好衣服下床时抬眼便看见了主卧阳台窗外的碧海蓝天。
秋天的大海也美,不同于夏日的热烈灿烂,骄阳似火映照当空,洒下金光点点,秋日的大海更显沉稳静谧,像为世人展开最温柔的怀抱,秋风拂动,无波无澜。
林湘自眼底泄出笑意,借着看海的功夫将如绸缎般乌黑的发丝收拢编了一条辫子,松松地缀在脑后,她真的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醒来便是面朝大海。
楼下传来动静,林湘直奔客厅,就见到男人似乎恢复了惯有的正经,正在打扫卫生。
听到下楼声响,贺鸿远抬眼将自己媳妇儿的模样印进眼眸:“饿了吧?早饭温着,我给你端来。”
林湘确实饿了,饥肠辘辘的,两人昨天傍晚胡闹一场,随便吃了些东西说说话,夜里又是高强度活动,哪能不累不饿呢!
老师傅新打的四方桌方方正正,边角平整,四边侧面都雕刻了祥云花纹,煞是好看。
贺鸿远将亲娘带来的咸鸭蛋剥壳,就着自己早上熬煮的稀饭端上桌,再配上一碟咸菜丁。
“你吃过没?”林湘接过稀饭先喝了一口,暖和着四肢百骸,舒服。
“没吃,等着你一起。”贺鸿远向来习惯了独来独往,从这一天起,却想着日日吃饭有人一起,生活有人一起。
“你该自己吃着的,不用等我呀。”林湘咬开咸鸭蛋蛋白,瞬间涌入口中的便是那股咸香味儿。
鸭蛋腌制,蛋白松软绵密,蛋黄金黄油润,轻轻咬一口,油脂缓缓流出,沙滑舒爽,能勾起无尽的馋虫。
就着稀饭,林湘将一个咸鸭蛋吃下,只觉得满足。
两人吃过早饭没多久,贺桂芳就过来了,今日得在小两口家里开火,既沾喜气也生烟火气。她一大早就出门买菜去了,常年在内陆的贺桂芳哪里见过如此多海鲜,满满两个大池子里全是水里的玩意儿,她就认识鱼、虾、螃蟹这些,另外的就不太熟,挑挑拣拣买了一条黄花鱼和一兜子虾,另外还听旁边一个军嫂夸张地说起个黑不溜秋带刺的玩意儿好吃,也就将信将疑地买了四个。
她特意多转了转,算着两人合该起来了这才上门。
“娘,这么早买这么多东西了啊,今儿是有口福了。”儿子如往常一样精神抖擞,又似中和不少,眉眼竟然生出几分温柔,瞧着没有从前那般过于锋利,到院子门口就一把接过自己手中所有海鲜和蔬菜进屋了。
贺大娘朝屋里望:“湘湘呢?起来没?”
“起了。”贺鸿远将所有东西拎进厨房,朝楼上喊了一嗓子,“湘湘,娘来了。”
不多时,楼梯上传来动静,正在二楼擦雪花膏保养的林湘快步下楼,身上的红色衬衫衣摆飞舞,似是翩跹蝴蝶:“娘,您过来啦,吃过早饭没有?咸鸭蛋还有呢,给你热个?”
“吃过了。”贺桂芳见儿媳笑容灿烂,娇艳动人,心里更是欢喜,“我买了菜回来,今儿在这里开火,中午鸿远三叔一家过来热闹热闹。”
新家第一顿正式饭菜,贺大娘没准备让这对小夫妻动手,不过架不住两人一个劲儿往厨房窜。
尤其是她买回来浑身带刺的黑黢黢玩意儿后,只能和它大眼瞪小眼,更是束手无策。
“哎呀,真是不该买这个,这真能吃哇?”
林湘扫眼一看,这不是海胆嘛!
后世卖30一个的海胆,婆婆一分钱买了四个回来,这上哪儿说理去!
“妈,海胆我来做,蒸蛋吃就行。”
贺桂芳和贺鸿远打理其他菜,杀鱼,蒸虾,炖鸡汤。林湘就在一旁处理海胆,浪花岛附近海域盛产海鲜,海胆汁肥肉美,挖出海胆肉,倒入鸡蛋液后再将海胆肉点缀放入,上锅蒸上几分钟。
起锅时,一阵鲜香味儿就飘出来了,混合着海胆的鲜美油润味道与鸡蛋的滑嫩结合,鲜香四散,最后洒上嫩绿葱花,滴上几滴芝麻油,嚯,完美!
午饭时间,周生淮和周月竹都从部队下班回来,众人还是第一次吃上海胆蒸蛋,没想到那么吓人的丑东西味道如此鲜香,四个海胆反倒是买少了,一人半个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周生淮问起大侄子:“鸿飞那儿是你干的?”
周生淮也是今天才知道,小侄子周鸿飞昨儿被关在招待所屋里大半天,出来后就骂骂咧咧不停。
周生淮了解贺鸿远,十有八。九是他干的。
贺鸿远却是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再有下回就不是这么简单。”
周生淮哽住,他原本想着昨日要是鸿飞真上鸿远酒席上闹事,自己这个当三叔的当然得制住他,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直接防患于未然,先下手为强了。
他还记得昨天下午鸿飞骂骂咧咧冲自己告状,说一定是有人整他,并且严重怀疑鸿远时的神情。
“爸!”周月竹仔细参观完堂哥堂嫂家里,回到客厅时敏锐捕捉到父亲和堂哥对话的关键信息,一脸骄傲地奔了过去,“把周鸿飞关屋里也有我的份儿,我给他弄得死死的,不费劲修整都打不开门!”
周生淮:“”
这丫头!
罢了,鸿飞昨儿已经负气离去,临走时还扬言要把贺鸿远这么对自己的事儿告诉他爸,想来是准备告状加卖惨,让二哥教训鸿远,也心疼心疼他自己。
——
林湘新婚忙碌,得知周鸿飞被惩治一番后也没大心思搭理这人,婚假只剩半天,她下午又同婆婆去了趟海鲜站,为了中午意犹未尽的海胆蒸蛋再买上七个海胆,自家留三个,剩下四个蒸好了送隔壁邻居家去还礼。
盘子里装着冒着热气的海胆蒸蛋,另外再备了几颗喜糖,也算是丰厚。
隔壁邻居蒋文芳见着新婚小两口过来串门忙道恭喜,挺着快六个月的肚子迎上去,周遭是三个闻着香味儿围过来的三个闺女。
“贺团长,林湘同志,恭喜你们,搬过来住着还习惯吗?”蒋文芳说话斯斯文文的,笑起来更是和善,令人心生亲近。
林湘笑着点头,将盘子递过去的同时道:“还挺习惯的,这儿处处都不错。对了蒋姐,昨天太忙,也不知道抓着喜糖给你们没有,快给三个小丫头尝尝,另外还有几个海胆蒸蛋,你们趁热吃。”
蒋文芳可没买过这浑身带刺的玩意儿,更是没想到还能这么吃,不过鼻息间的香味不会骗人:“你真是客气了。”
这个点儿,孙指导员还在部队,蒋文芳给男人留了一个,自己和三个闺女吃了三个,入口那鲜香嫩滑的海胆蒸蛋瞬间惊艳得几人瞪圆了眼睛。
“妈,好好吃啊!”家里老大咂咂嘴,一脸满足。
“是,咱们隔壁林湘阿姨手艺真好。”
林湘和贺鸿远给蒋文芳送了回礼,又琢磨收拾着还剩下的小两斤喜糖准备去单位上发:“我把几种糖都抓着分了两份,咱们一人带一份,也是个心意。”
贺鸿远见媳妇儿规划着人情往来,心里阵阵暖流涌过,这便是一门心思在为这个小家打算。
“好,我明儿走的时候记得带上。”
“对了,还有这个。”林湘是个念情的人,尤其是谁对自己释放善意,总要记着还回去,“昨天严敏给我送了点口红过来,你帮我把这个给张政委带给严敏吧,改天咱们请他们和姜参谋长两口子过来家里吃饭。”
贺鸿远接过手帕,也不知道里头包的什么,总归是自己媳妇儿准备的回礼,当即应下。
结束婚假复工的第二天,林湘拎着一斤喜糖回了二厂,见者有份地发糖,车间里顿时欢声笑语不断。
车间工人多是结婚多年的过来人,打趣新婚小媳妇儿自然是不在话下,尤其是几个大姐说着说着越来越露骨,林湘当即找了借口逃了。
真是扛不住大家的热情!
结婚是人生大事,等日子一天天过去,总归是要将婚姻写作柴米油盐酱醋茶的。
林湘很快从新婚的身份中回神,毕竟这年头连个蜜月都没有,天天上班哪有时间享受新婚呢。
二厂的椰子汁上市售卖也有几日,众人还不知道卖得如何,那300瓶订单是送往各大百货大楼的,海岛上都没有卖,一般一星期就会有人粮油公司的联系,卖得好加订单量,卖得差,人直接拒绝再提供机会,卖都没地儿卖。
就在119二厂搓手等待消息之际,众人先得知了食味食品厂的消息。
“听说没?粮油公司的不让卖食味的椰子水了。”邱红霞打听的消息,她过去跟着赵建军进城上粮油公司签过单子,靠着给人散瓜子,嘴皮子上下一碰攀交情的法子,在粮油公司守门的门卫那里混了了几分脸熟。
这回就是进城时特意绕去打听的,门卫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食味的人气急败坏出来,听说是椰子水卖得不好,新口味不让卖了。
粮油公司判了死刑的东西,你就是生产出来也没地方去售卖,只要敢私下售卖就是私营,被上面禁止的。
有人激动:“那感情好啊,他们卖不出去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儿!”
也有人发愁:“会不会是金边市老百姓都不喜欢买椰子汁,他们的椰子水卖不出去,我们的椰子汁能成不?”
说着说着,心里便没底了。
林湘不认同,自己厂的椰子汁不管是从外形、颜色、口感、口味都比食味粗制滥造的椰子水好上许多。那添加了香精的椰子水甚至破坏了椰子水原本的清甜,不仅是画蛇添足,几乎是反向优化。
这样的椰子水卖得不好实属正常。
“再等三天就能有反馈结果,我们先别自己吓自己。”林湘安慰一脸担忧的工人大哥,“我们的椰子汁可好喝多了,怎么也比食味的强。”
提到食味,众人的信心又回来了!
那可不是嘛!
林湘在车间和工人们说了会儿话,等回办公室却没见到赵主任的身影,孔真真的劳保手套拆完了,最近在纳鞋垫,总之手里永远有活,对面顶着一张厌世脸的马德发嘴里喃喃念着奋斗的诗歌,依旧是思想上的活人,外表上的活死人。
“真真姐,赵主任人呢?”林湘盯着看了看孔真真的手艺,针线活十分了得。
手里忙活不停的孔真真迅速抬头回了一句:“哭丧着个脸出去了。”
二厂偏僻角落的桫椤树下,一圈白烟跃升,赵建军正在树下吞云吐雾,眉心紧皱。
“赵主任。”林湘还从未见过向来嘻嘻哈哈,风趣幽默的赵主任如此愁苦,想来是为了售卖椰子汁在一厂领导面前立下的军令状太有压力。
“哦,小林哪。”赵建军将烟头扔在地面,解放鞋一踩便灰飞烟灭,抬头看向林湘,又恢复了和善轻松的模样,“怎么跑这儿来了?”
“赵主任,您是担心椰子汁?”
林湘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赵主任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我担心什么,天塌下来都砸不着我,有个头高的顶着呢,你也别瞎操心。”
林湘没好戳穿赵主任心思,也就顺着他的话道:“您说得是,而且我相信我们的椰子汁一定能卖得好。”
赵建军不知道这个才二十岁的小姑娘怎么能如此气定神闲,信心满满地笃定椰子汁能卖好,他再有信心也难免心里打鼓:“要真卖不好,我也不能让粮油公司给咱们退回来,到时候我对他们粮油公司副总经理的大恩大德必须让他报答了。”
林湘哭笑不得,赵主任对粮油公司副总经理的大恩大德就是30年前一份炒野菜,还是当时大锅饭被人吃了几口。
赵主任向林湘传授生活经验:“咱们就是得能屈能伸,这种事儿也给记清楚了,该攀的交情必须攀!”
林湘:受教了!
——“主任,赵主任!”
两人在树下说话之际,忽然听得邱红霞四处嚷嚷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急事,待走回车间,林湘见到厂里出现个戴着黑边眼镜,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胸口处白色丝线缝制大字—金边市粮油公司。
粮油公司的人来了?!
赵建军把人请进办公室,忙让马德发泡上浓茶,林湘和孔真真也在一旁候着听安排。
几人性情各异,不知道粮油公司怎么会这个时间上门来。
自己厂里的椰子汁才卖了四天,还得等三天才到一星期后决定试卖后续的日子。
“赵主任,这回我来是想和你谈谈119椰子汁的事情。”来人是粮油公司产品核查科干事。
赵建军心揪了一下,七上八下地起伏不定,他吞咽下口水:“邹干事,具体是什么情况啊?”
“你们厂的椰子汁卖得非常好,老百姓夸,几个百货大楼四天时间就把300瓶卖光了。”邹干事也没料到看似平平无奇的椰子汁竟然能有这般威力,这几日竟然要把老百姓一向最爱喝的橘子汽水都比下去了,真是奇了怪了。
最重要的是,食味食品厂才试卖了新品椰子水,那叫一个失败,买回去的老百姓都来反馈不咋地,甚至不如自己去树上摘一个椰子钻口来喝,有些脾气大的还叫嚷着让赔钱。
就是有了食味的前车之鉴,粮油公司并不看好119新售卖的椰子汁,哪成想,这试卖结果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赵建军听到邹干事一句话,悬吊吊的心猛地安稳落地,而旁边孔真真激动地倒吸一口凉气,动静大得几人都朝她看去。
她腼腆地笑了笑:“你们接着谈。”
林湘暗自松了一口气,信心是一回事,终于听到肯定的答案则是另一回事!
她们迈出了坚实稳定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事情便很简单,粮油公司让119二厂追加椰子汁订单,扩大各大百货大楼椰子汁供应量的同时,再逐步迈向全市各县城供销社,大大小小可是上百家的数。
二厂自主调配的椰子汁终究是站起来了!
和粮油公司谈妥的赵建军忙安排生产任务,原先的梨子汽水减产,全力生产椰子汁。
嘚瑟的赵主任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跑去一厂,红光满面逢人就嚷嚷一句:“哟,这不是老赵吗?你怎么知道我们厂椰子汁卖得好要大力生产了。”
“小秦哪,吃了没?是是是,我还没吃呢,这不粮油公司的上门来让追加椰子汁数量,我们厂艰苦奋斗,哪里顾得上吃饭哦。”
“对了,唐书记在办公室不?”
“哦,不在啊,那我等会儿再来找他。”
林湘知道赵主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一厂嘚瑟一番,尤其是想去唐书记面上显摆,差些没笑出声来。
从一厂溜达一圈回来,尾巴都快翘上天的赵主任给林湘上了人生第二课:“咱们这就叫该嘚瑟的时候就要抓紧时间嘚瑟,管他以后怎么样,这回的嘚瑟机会不能放过!”
林湘:再次受教了!
二厂的新订单生产任务分配下去,这回便要雇人帮着摘椰子,其实这都好办,上劳动局报备上零散活计,就跟以前城里为五保户或是没有工作的同志提供计件的零活一样,这样的活计偶尔才有,全是香饽饽,都是抢着报名的。
雇工的事情不能由厂子直接出马,不然容易被扣上雇佣压榨劳动人民的帽子,犯了资本主义错误,一切都得从集体行为出发。
摘十个椰子一分钱,二厂列举好收椰子标准,椰子得是完好无损的,过于干瘪破口瘦小的不要,这样对没有工作的同志来说,无疑是个能补贴家用的好零活。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时间,海岛上摘椰子热潮起。
孔真真和林湘负责登记清点送来换钱的椰子,收来的上百个椰子全部堆放在仓库,源源不断地来,又马不停蹄地由工人砍口倒出椰子汁,挖取椰子肉,再将椰子肉送入设备进行搅碎榨汁,生产线上设备有条不紊地行进,一瓶瓶乳白色的椰子汁在传送带上运送压盖,最终由末端的工人进行装箱。
林湘同赵主任商量着生产环节的优化细节:“主任,咱们设备还是得换,像第一步椰子砍口钻口就太耗费人力了,就是不知道厂长打听到名额没有?”
赵主任琢磨这样确实费手:“老黄这回出差去沪市了,要是要不到购买设备名额,那怎么有脸回来面对咱们这些江东父老。”
林湘:不愧是牛胆包天的赵主任!
两天后,黄厂长从沪市出差回来,在一厂准备开领导班子会议分享此次成果时,突然想起什么对秘书道:“小尤,你通知一声二厂,他们的新设备有着落了,等我忙完这边再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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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下班,结束一周的忙碌生活,林湘骑着自行车往供销社去,前天刚发了十月工资,二厂的奖金又小幅度涨了一点,林湘荷包鼓鼓,存款持续上涨。橘子汽水和梨子汽水搭着食味虾酱厂的东风渐渐回落,要是按照正常情况,下个月奖金又得被打回原形,不过下个月能算上椰子汁的奖金,必定能拉拔起来。
用新发的糕点票和糖票称了半斤鸡蛋糕和半斤牛轧糖,林湘再上海鲜站买了一兜子对虾,这才又蹬上自行车回家去。
一路上凉风习习,舒适惬意,十一月的浪花岛气候宜人,不冷不热,正是好时候。
自家那栋红色小楼院门大敞,婆婆贺桂芳正在屋里忙活,一手锄头挖着地,干得是热火朝天。
华国人的种菜基因强悍,哪里有地哪里就能种菜。
来浪花岛见到儿子完成终身大事的贺桂芳是彻底安心了,天天在儿子儿媳这里烧饭做菜,安心为两人做好后勤保障工作,闲暇之余盯着小楼的宽敞前院就手痒难耐了。
这么好的地儿,不种菜真是可惜了!
说干就干,这几天贺桂芳借来锄头,自个儿挖土翻土,平整土地,又让儿子找部队负责养猪种菜的炊事班买了些菜苗来。
这不,厨房炊烟袅袅,正煮着野菜汤,和好面,她抓紧时间就出来再薅两下。
“娘,这是菜苗都种下啦?”林湘过去闲来也爱弄些花花草草,种点小菜,不过仅限于在狭窄的出租屋里用个小盆种点儿。大城市里寸土寸金,哪能奢侈地拥有一个宽敞的小院呢。
嚯,现在自己就拥有了!
“是,湘湘快来看看,这儿栽的丝瓜苗,这儿是茄子,那沿着墙边的是小葱。”贺大娘放下锄头又给菜苗洒洒水,转头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哟,我的面疙瘩!”
匆忙奔向厨房的贺桂芳抻面扯着面疙瘩,一片片不用在意形状的面疙瘩放进煮开的野菜汤中,贺桂芳手巧,能将面疙瘩抻得薄薄一层,下锅后铺开漂浮在水中,一片接一片,像是轻舟泛湖。
林湘闻着香味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将对虾放到水槽中打理:“好香哎,娘,您这面疙瘩抻得真好。”
“鸿远从小就爱吃这个,待会儿你多吃点儿,娘这面疙瘩是不差嘞。”
林湘笑着应下,将对虾处理干净,准备着佐料,在烧红的铁锅中滑入凝结成块的猪油,没多久,白烟升腾,锅气呛起,猩红的辣子裹着虾肉翻炒,油汪汪的对虾渐渐溢出鲜香。
一盘油爆大虾上桌,在飘着热气的野菜面疙瘩汤旁显得更加红亮。
婚后,贺鸿远团里事情多,尤其最近突发任务,需要他带队出海,这几日更是忙碌准备着,今儿也是晚饭做好后才踩着点儿赶了回来。
以往忙忙碌碌一天才随意去部队食堂随便吃点儿将就着哄哄肚皮,如今只要忙完手边事情,想想那栋红色小楼,贺鸿远回家的心也急切不少。
四方桌前,贺鸿远大口吃着娘面疙瘩汤的老手艺,口中满是儿时味道:“娘这面疙瘩跟以前一样,一点儿没变。”
贺桂芳笑得眯了眼:“你以前就好这个,过年能吃上个咸鸭蛋喝上一碗面疙瘩汤能高兴得找不着北。”
贺鸿远被亲娘揭了小时候的短也就笑笑,林湘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婆婆这手抻面手艺绝佳,面疙瘩劲道柔韧,口感极好,混着野菜煮开的汤水香浓味美,最是饱腹。
“这虾味儿真好。”贺桂芳吃虾吃得不多,总是觉着不如猪肉爽利,可儿媳今日弄的油爆大虾,旺火爆炒,油润红亮,虾壳微裂,虾肉紧实鲜嫩,带着些微的甜酸口,真真儿是不一样!“还是这海边的会吃。”
林湘滔滔不绝向婆婆介绍起这边不少海鲜:“娘,明儿开始咱们多吃吃海里的,保准你喜欢!”
贺桂芳这回是办的探亲介绍信,找大队长批了一个月的时间,正好秋收结束进入农闲时间,还能腾得出手。
只是出来一趟,贺桂芳仍时不时念叨自家自留菜地里的瓜果蔬菜以及两只老母鸡。她临走前将两只鸡放收养的大儿子家养着,千叮咛万嘱咐要顾好,就指着它们下单呢。
老一辈出一趟远门就是这样千万般不舍,总是惦记着家里。
饭后,贺鸿远又上部队去了一趟,开会商讨出海事宜,林湘则带婆婆四处转转,贺桂芳性子爽利,在家属院里短短日子已经和周围不少邻居熟识起来,跟谁都能说上两句话。
两人走过孙指导员家时,正巧碰上蒋文芳挺着肚子,带着三个闺女吃了晚饭出来闲逛。
“林同志,贺大娘,吃过了吗?”蒋文杰肚子渐渐显怀,如今已过六个月,瞧着略显圆润。
“吃过了,蒋姐,你这是吃了饭带着小的出来玩儿啊。”林湘瞧着蒋文芳的三个闺女模样可爱,忍不住逗了两下,不过小丫头们有些害羞,一溜烟就躲亲妈后面去了。
贺大娘看着这孩子成串有些羡慕,转头问起蒋文芳肚里这个的情况,只是在听着她言之凿凿肚里一定是个儿子时,眼神迟疑。
等和儿媳同人告别,径直往家属院外头去时才没忍住提道:“我瞧小蒋那肚子里像是个闺女。”
林湘想起桂花姐曾经提过,孙指导员家里就盼着个儿子:“蒋姐压力不小,听说孙指导员家里常常念叨。”
贺大娘自然明白,这年头哪家哪户不是这样,都想要儿,她又想起林湘的家庭情况,那杀千刀的亲爹有了儿忘了和前妻生的闺女,着实可恶。
“要我说啊,不是都差不多嘛。”贺桂芳长叹一口气,“我下地干活就不比那些大老爷们差。”
言语间满是骄傲。
海边落日熔金,是内陆难得一见的美景,贺桂芳感慨几句,对着辽阔大海宽慰儿媳:“湘湘,当军嫂也挺苦,男人时常要出任务,要上战场,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看看鸿远这才结婚不到半个月就出去,真是难为你了。”
人都是将心比心的,婆婆体谅自己,林湘反过去劝她:“娘,我明白的,决定和鸿远处对象的时候我就明白,况且,他是军人,职责是保家卫国,当军属的觉悟也不低呢。”
贺桂芳欣慰儿媳想得敞亮:“你这丫头觉悟是高!”
附近海域巡航战士发现可疑踪迹,贺鸿远准备带队支援。夜里八点收拾一番,临近明天清晨五点集合出发,贺鸿远心头对新婚媳妇儿的愧疚愈深。
“湘湘,我们刚结婚没多久,我这就要出任务去”贺鸿远脸上神情庄重,却被林湘笑盈盈打断。
“你说得轻装简行,就给你收拾了一身换洗衣裳。”林湘还是第一次给丈夫整理行囊,从她决定当军嫂起,便能预见这样的时刻,“贺鸿远同志,记得早点回来啊!我和娘都在家里等你。”
“好,你们等着我。”贺鸿远心里熨帖。
林湘看出男人的愧疚,踮起脚尖,双手搂上贺鸿远的脖子,凑近他耳边低语。
贺鸿远深沉的眼眸瞬间明亮起来,喉结一滚,嗓音微哑:“你到时候别求我。”
林湘怒瞪他一眼,杏眼圆润明丽,就在男人抬手要解自己衣裳纽扣的时候,一把拍打下他的手。
贺鸿远挑挑眉,像是见识了这个调皮女人的反复无常。
“回回都是你解我衣裳。”林湘不满地和他咬耳朵,“该让我解一回了。”
白色军装像是贺鸿远的永久皮肤,每颗纽扣泛着金属光泽熠熠生辉,一直从下往上,严丝合缝地扣到最顶上,处处透着正经与威严。
此刻,在林湘修长纤细的手指翻飞下,一粒粒纽扣与扣结分离,白色军装自贺鸿远身上滑落
林湘浑身酸软地醒来时,第一反应便是探手碰触身旁位置,微凉的床单再无热意,显然贺鸿远已经离开有一阵。
新婚没多久就分开,林湘此刻还是有些不舍的,盼着男人出海任务一切顺利,早些回来。
今儿正值休息,贺鸿远出海了,林湘就和婆婆出门,叫上冯姨一块儿进城。月竹今日找借口溜出去约会了,林湘自然没拆穿她。
三人坐船进城,贺桂芳适应得比来时好了一些,等到了城里呼吸着新鲜空气便缓了过来。
虽说在二厂能喝上免费的椰子汁,可林湘还是很有仪式感地准备在城里百货大楼买瓶自己厂里的椰子汁。
百货大楼门庭若市,来买布买三转一响买糕点糖果的最多,近日兴起的119椰子汁也成了香饽饽。
就林湘进门的时候观察片刻,已经卖出去七八瓶椰子汁。
“同志,我要三瓶119椰子汁。”递过去四毛五分钱的同时,林湘假装路人打听起来,“这椰子汁最近是不是很好卖啊?”
百货大楼服务员扬起眉梢:“那可不,最近比橘子汽水还好卖,你也是运气好,昨儿就卖光了,这是今天一早才到的新货。”
林湘笑得压不住嘴角弧度,夸道:“这味道确实好,卖得好也是应该的。”
贺桂芳知道儿媳在厂里有出息,还跟着调配椰子汁,喝上一口的同时满心都是骄傲,忍不住就和冯丽夸奖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直将林湘夸到天上去了。
在百货大楼给婆婆扯布准备做一身新衣裳,林湘强势地‘镇住’了节俭持家的婆婆的拒绝,顺便拉出冯姨当帮手,“冯姨,看看这布料是不是适合给娘做衣裳?”
冯丽自然配合,忙劝道:“桂芳姐哎,孩子有孝心你就受着,这衣裳颜色显气色,肯定衬你。”
贺桂芳在两人夹击之下节节败退。
买完东西上国营饭店吃饭,林湘又上电影院买了三张电影票,贺桂芳可没有这么潇洒过,以往都是在村里看露天电影,今日还进了电影院,一场电影看完快到下午四点,三人再紧赶慢赶去码头坐船。
许是出来一日过得不一样,回去路上,贺桂芳竟然没怎么晕船,等下船后健步如飞,再不肯吃什么国营饭店,准备回家做饭吃:“丽儿也不准回去啊,周旅不是还在部队忙着嘛,你今晚就上我们那儿吃。”
冯丽记起闺女说今晚不回来吃饭,自己回去也是一个人没意思,当即应下:“那我肯定不回去,咱们去海鲜站买条鱼吧,今晚就咱们三个,也整得红火些。”
“好!”贺桂芳像是想起了从前,都在村里的时候条件差,在河里捞到条草鱼简直能乐开花,水煮鱼在锅里冒着泡,煮下各种菜,不吃饭也能吃得肚子浑圆。
两位中年姐妹携手去买菜,林湘则将在城里买的东西拎回去,她左手抱着一块布料,右手拎着个油纸袋子,和婆婆与冯姨待了一天倒是没怎么想起贺鸿远。
只是这时瞥见茫茫海面,又想起此刻正在海上飘的男人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么想着也走到了家属院门口,林湘同几个往外走的相熟军嫂打了招呼,突然被旁边一个军嫂叫住:“小林哪,你可算回来了,你家里亲戚来了!”
林湘闻言一愣,自己有什么亲戚?
第50章三更合一
因为是生面孔,热心军嫂口中林湘家亲戚在门岗处登记后便在她家门前等着。
“我也没见着,就听说是两口子吧,四十来岁的样子,男的国字脸,女的挺富态的。”
听到这句话,林湘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该不会
拎着东西走到门岗,哨兵自然认识贺团长爱人,得知林湘想要看一眼来登记的自己亲戚姓名,这便把登记簿递了过去。
目光落到登记簿上的两个名字,林湘眸光闪烁,竟然真是他们!
拎着东西走进家属院,林湘一直在思考这两人突然找到部队上是为了为什么,按理说他们可过不来,也没有理由过来。
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待回家之路行至过半,林湘远远望见自己小楼前两道略微熟悉的身影,与几个月前相比,分明还是消瘦了些。这会儿,两人面上烦躁不堪,不知在说些什么,瞧着有些激动
“这,林湘那死丫头竟然住这么大一栋楼?就她和那什么团长两人住?”邱爱英仰头望着高高矗立的二层小楼,红砖白墙的小楼带个前院,一看就是好房子,纵使并未踏足也能猜出里面是何等宽敞舒适。
想起自家挤在那二三十平的筒子楼宿舍,转个身都困难,邱爱英眼里闪烁着震惊神色。
林光明干燥的嘴唇嗫嚅,万万不可置信地盯着这小楼,没想到自己那个不孝女还能有这样的造化,不是说这什么海岛是个鸟不拉屎的破烂地方,一天到晚热得要死,要吃的没有,要喝的没有?
不过到了这份上,他是不可能自己打自己脸的:“也就住得宽敞点儿,跟农村一个道理,房子修得大有什么用,天天吃糠咽菜,一年到头连一回肉都吃不到。”
“也是。”邱爱英听着这话心里才好受了些,“兴许林湘那死丫头现在吃不饱,穿得破破烂烂”
两人说着话,听到一阵脚步声袭来,一转头,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身着白色碎花衬衫,黑色修身小脚裤的靓丽女同志。
只见那女同志肤白貌美,衣裳挺括漂亮,颜色鲜亮,邱爱英和林光明不是不识货的,的确良他们认识,这一身可不便宜
待看清来人,两人几乎仰倒震惊:“林林湘?”
邱爱英惊呼出声。
当初扬言林湘放着厂长儿子的体面婚事不要,非要跟劳什子娃娃亲对象结婚,嫁去千里之外的海岛上必定会忍饥挨饿的林光明和邱爱英两口子傻眼了。
之前那个饿得纤瘦体弱的林湘去哪儿了?
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林湘见到原身的渣爹和后妈出现在这里,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又是布料又是糕点的,只想快点打发了二人。
不管他们为何而来,总之绝不是好事。
“林湘!”邱爱英扬起声音,不管不顾地就冲过去上下打量着明显气色红润,一看就没吃过苦,反倒像是享福了的继女,“你”
“爱英!”林光明拧眉,上前一把拽着爱人往后,对着她使个眼色,继而面对自己这个大女儿道:“湘湘,爸妈来了,怎么一点儿反应没有?难不成还跟家里人置气?”
林湘几乎要笑不出声来,这渣爹和后妈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你们俩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想来看看我是不是过得很差,想要看笑话?”
一开口就带着刺,险些将林光明气昏厥,要不是另有所图,他这会儿必定要打骂这个不孝女。
“你这说的什么话!”林光明唬着脸,又端起严父的架势,“本来就是一家人,当爸妈的哪能看闺女笑话。”
“我没工夫听你们在这儿闲话家常。”林湘还惦记着今晚的大餐呢,不想被这两人影响好心情,“你们现在就出去,不然我叫门岗哨兵过来撵人了。”
“林湘,你眼里还有没有你爹妈!”邱爱英就没见过这么横的闺女,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上去。
还是林光明尚存一丝理智,厉声呵斥住爱人,转而看着似乎已经今时不同往日的闺女,眼珠子一转道:“爸妈今儿找你是有事,另外,家里找到了你亲妈当年留下的遗物,你以前不是说找了很久没找着嘛,我们给你带来了。”
原身亲妈的遗物?林湘停下脚步打量着林光明,片刻后才同意二人进门。
林光明和邱爱英在门外哪能想见林湘能住上这么宽敞的房子,精致的二层小楼,面积宽敞,白墙刷得雪白,家具一水儿的黄花梨,做工精巧细致
两人几乎愣住,林湘从自家离开,竟然真过上好日子了。
掩下眼神中的震惊,夫妻俩对视一眼,却见林湘放下手中东西,直接开口:“我妈的遗物呢?”
林湘也是刚刚听林光明提起这事儿,突然回忆起原身似乎真找过已逝母亲的遗物,这才没有立即将这两人赶出去。
不管怎么样,自己总归愿意替原身完成心愿,尤其是不愿意原身母亲的遗物落在这两人手中。
林光明使个眼色,邱爱英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兜里一个小物件递了过去,同时男人的声音响起。
“湘湘啊,你妈早就死了,这事儿先搁着,今儿我们来主要是想让你帮你弟一个忙。”
林湘接过邱爱英递来的小物件,仔细一看,竟然是个漂亮精致的怀表。黄铜色的怀表似乎有些年头了,顶上还撞了个缺,不过仍旧难掩精细做工,撑开表盖一看,里面表盘精美,反面还有一张照片
耳畔林光明的聒噪声不断:“女婿怎么也是团长,认识的人肯定多,他一定得帮帮小舅子啊。”
林湘疑惑,那林建新不是下乡当知青去了?难不成出了什么幺蛾子?
原来林建新当初下乡去了条件艰苦的农村,一向养尊处优,被林家当成宝贝疙瘩的金瓜蛋子压根儿受不了在农村艰苦奋斗的辛苦,他在家中向来是什么事都不用干的,大事小情使唤原身,再不济就是林楚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平日里就会跟父母要钱。
下乡日子太苦,幸好林光明和邱爱英心疼儿子,给他塞了不少钱票,叮嘱孩子每个月进城改善改善伙食,可是林建新哪里是有规划的人,在村里吃糠咽菜几天就受不住了,开始大手大脚花钱花票,上县城一回全买的白面和肉,在知青点将日子过成过年过节一般。
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禁不住他这么花,没两个月,钱和票都花完了,林建新实在忍受不了穷苦日子,就开始偷村里的东西,一开始还是薅点菜,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开始偷鸡偷鸭,他被逮着第一回时,被村里大喇叭批评,处罚扣了三个月工分才算完事儿。
工分没有,他连吃糠咽菜的机会都没了,没多久又重操旧业——继续偷。
这第二回被抓时已经是被人账俱获他在偷村民的粮食,村民们忍无可忍,直接把他交去了革委会,这便被判了劳改两个月。
劳改日子更苦,林建新哭天抹泪地干不下去,整个人都消瘦了几圈,觉得自己快要死在这里,最后趁着一日场里意外失火,他逃了
至今不见踪影。
被知青办通知林建新下乡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林光明和邱爱英险些昏倒。儿子不知所踪,身上什么都没有能逃到哪里啊?林光明和邱爱英就担心儿子连命都保不住,要是被人抓回来,这样逃跑的行为估计也能脱层皮。
两人担心啊,什么门路都走不通,起初想找闺女林楚楚帮忙,毕竟她可嫁给了厂长儿子,不过西丰市厂长家对自家本就看不上,手也没有伸长到别地儿去的本事,压根儿不愿意帮林家人,两人实在没法,这才想起了林湘。
林湘男人好歹是团长,在部队里级别不低,要是林湘嫁过去过得不好,两人准备打打亲情牌,假意给林湘撑腰,哄着她找女婿帮小舅子一把。
林湘真是没想到林建新能干出这么多疯狂的事情,林光明和邱爱英偏疼他,给他准备的钱和票是掏了一部分家底的,这样的宠爱在知青队伍中少有,他竟然能将日子过成这样。
一口气把钱票都花了,竟然去偷本就不富裕的村民家的粮食和鸡鸭,第一次被抓,村民们已经给了他机会,只是内部批评教育。就这样,他还敢犯第二次。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现在想想,林建新这人当初躲在父母后面连哄带骗让原身让出工作给他的时候是多么不屑和无所谓,就是原身代替他下乡,这人也不会感恩。
果然,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道苦。
不过林光明和邱爱英竟然指望自己去帮林建新,那真是异想天开了:“你们是不是忘了当初怎么逼我让工作给林建新的?现在他自己下乡后不干人事,还指望我和我爱人去帮?就是做春秋大梦也没有这么简单。”
林光明和邱爱英要真是还有路子不至于指望这个远嫁千里之外的闺女,尤其是还是个白眼狼!
可是现在不是没办法嘛!
“湘湘,家里哪点对不起你?那可是你亲弟弟啊,你就这么不管不顾?”邱爱英心疼儿子心疼得紧,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可别逃进荒山把命丢了,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别以为现在住着大房子日子就有多好,没有娘家的媳妇儿哪能直起腰杆?以后被你男人你婆婆欺负了,你有弟弟才能有人给你撑腰!”
“谁欺负湘湘了?”大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惹得屋里三人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刚和冯丽一道买了鱼和排骨回家的贺桂芳气势汹汹走了进来,惊讶地见到儿媳妇那可恶的亲爹和后妈竟然在,还说些挑拨离间的话,当即就怒了:“林家的,你们说的什么话!”
哪有当爹妈的这么说话的,压根儿就不想自己闺女和婆家好。也是,林光明和邱爱英要真有点良心,也不至于又是逼林湘让工作,又是逼她嫁给二流子的。
林光明和邱爱英不妨在这里竟然见着了贺桂芳,上回见面还是她拿着娃娃亲婚事上门来提亲。
目光往下移,两人看着贺桂芳手里肥美的黄花鱼和连筋带骨的,令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林湘这日子过得是滋润啊!前头手里又是布料又是鸡蛋糕的,现在还有鱼和排骨,现在可不年不节的,这么可劲儿买东西!
面对贺桂芳的质问,林光明脑子转得快些,琢磨着自己宝贝儿子的事儿要借女婿的本事和关系,对着贺桂芳便多了几分笑意:“亲家母,你也过来了?真是挺久不见了啊,我们刚刚和湘湘说笑呢。”
“娘。”林湘帮着婆婆和冯姨把两条黄花鱼与一斤排骨拎进屋,又迅速在婆婆跟前耳语几句,“我把他们打发了就是。”
贺桂芳知道儿媳妇在娘家没少受苦,正琢磨着实在不行掌着笤帚将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赶出去,就听林湘道。
“林光明、邱爱英,你们也别死乞白赖地赖着不走,我们是不会掺和林建新那些破事儿的,他偷粮食偷鸡偷鸭,那是他自己犯了错,接受惩罚去劳改也是他应得的,现在逃跑也是他自己闹出来的动静,要是他真知道好歹就该回去认错,不然谁都救不了他。”林湘见自己说话间,林光明一张脸黑了又黑,邱爱英更是一副要骂街的架势,轻笑了一声,扔出个重磅炸弹,“你们要是还不走,我就找门岗哨兵来,到时候查一查你们的介绍信”
听到介绍信,林光明蓦地僵直了身体,邱爱英更是瞪大了双眼,两口子像是受到什么惊吓,磕磕巴巴开口:“你林湘,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爹妈的?你也不怕被戳脊梁骨?”
林湘冷笑:“要是我真对你们这种压榨算计闺女,只疼儿子的爹妈尽心尽力,那我才是疯了傻了。你们要是再不走,还想叽叽歪歪的,那就等着吧,我这就去叫人。”
“哎!”邱爱英慌得不行,出声阻拦林湘的同时,又拽着丈夫的衣袖,着急道,“当家的,这可怎么办啊!”
林光明几乎要气得脑袋冒烟,这个不孝女竟然能这么害亲爹,可是眼下自己和爱人压根儿没有介绍信,他们是偷偷溜上火车赶来的,根本经不起仔细审查,真要被发现是盲流偷摸来的,他们哪有好果子,指定要被抓去盲流所。
“林湘,好啊你,你行,现在住大房子,吃得好,穿得好,就不认亲爹了!”林光明仍旧嘴硬地撑着脸面,招呼上爱人,气冲冲离去,“走,老子就当从来没生过这个闺女!”
林湘看着这不要脸的两人负气离去,又笑着念叨一句:“少出去胡说八道,不然我马上就上盲流所举报有人没有介绍信偷摸上火车来金边市”
一句话险些让林光明绊倒,他气急败坏,刚准备在这家属院四处嚷嚷几句自己生了个不孝女,如今孝道当先,再怎么样也不能让这死丫头舒坦。
可偏偏此刻被她拿捏住命门,两人只能灰溜溜跑了。
贺桂芳还在琢磨趁手的笤帚要赶人,儿媳妇已经干净利落解决了麻烦,待听林湘仔细说起林建新下乡当知青这几个月干出的一系列混事,贺桂芳皱眉不耻。
“个天杀的!村里哪家能富裕?粮食缺,鸡鸭更是宝贝,一家只能养一只,他竟然全给偷了!”贺桂芳痛骂这偷鸡摸狗的行为。
冯丽也听得难受,从前只听说过林湘娘家人一个个的不是东西,要不然小姑娘也不至于孤零零来海岛上寻娃娃亲对象,今儿一见,又愈发觉得那爹妈太不是东西,更是心疼林湘。
“可怜见的,也不知道以前受了多少苦。”冯丽想起几个月前初见林湘,这丫头真是瘦弱,瞧着就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估计天天在家吃糠咽菜。
林湘相较两位长辈倒是没受什么影响,现在她和林家可没什么关系,更能靠着不允许人口轻易流动的介绍信拿捏二人。
至于林家的破事,她可没有兴趣管,当个茶余饭后的八卦乐子就够了。
“娘,冯姨,别搭理他们就是,这两人向来是吃软怕硬的。”林湘琢磨着为这种人费神,还不如好好吃鱼呢!
她展颜一笑:“咱们快把鱼炖了,今儿好好饱餐一顿。”
见林湘这小姑娘没有哭天抹泪,也没有伤心愁苦,贺桂芳和冯丽也放下心来,搭理那种人确实是浪费时间。
厨房里,三人忙碌起来,杀鱼切片码盐腌制,铁锅中呛着香喷喷的佐料,贺桂芳从老家带来的辣子红通通的,香气十足,红油滋滋响着在锅中翻炒,白嫩的鱼肉与鲜红的辣子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再往里煮上白菜叶、土豆片和海带片,最后擀些宽面条一煮。
一大盆水煮鱼麻辣鲜香,鱼肉鲜嫩紧实,白菜叶吸满汤汁回味清甜,土豆片粉糯绵软,海带片爽脆可口,最后再吸溜上一口浸润着麻辣鱼汤底的宽面条,嚼劲满满。
林湘大饱口福,额前还渗出丝丝薄汗,麻辣味儿总是勾得人口舌生津,却又舍不得停手。
期间再谈起林家那堆破事儿,心情也好上许多。
贺桂芳摇头点评:“我看那林建新也是个犯浑的,和他爹妈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湘又问:“要真是逃了劳改,被抓回去估摸没有好果子吃吧?”
冯丽倒是略懂一二:“那肯定没有,我娘家那边以前就有人这么干过,后来被抓回去又挨批斗又延长了劳改时间,一家子在村里都抬不起头。”
饭后,林湘和贺桂芳送冯丽回家,顺便上周家说说话去,回来的时候绕路去门岗处问了一嘴,得知林光明和邱爱英离开时跑得可快,差点笑出声来。
这是真怕自己举报他们呀,到时候没有介绍信被抓紧盲流所,可是真有吃苦头的。
林湘没把林家的事儿搁心上,左右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次日,她收拾着上班去了。
二厂的椰子汁售卖情况良好,正如那日进城时林湘观察到的,119椰子汁模样吸睛,味道不错,尤其是在全国盛行的橘子汽水面前,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新鲜感三个字。
况且这和自己摘树上的椰子喝起来看起来还挺不一样,在食味椰子水的衬托下,更显得好看又好喝。
119椰子汁就这么打响了名号,一时风头无两,在各大百货大楼与各县城供销社都打开了门路。
“119椰子汁这么几天功夫卖了800瓶了?”食味汽水厂邱厂长怒不可遏,自家赶着先售卖的椰子水遇冷,没人买,就是零星卖出去些也被客人说不如自己上树上摘个新鲜的喝,就连粮油公司也拒绝他们再上柜台售卖。
好好的打响前炮的椰子水就这么夭折了。
偏偏没多久后119的椰子汁横空出世,一下卖得风生水起,食味的脸都快肿了。
邱厂长满脸戾气,让秘书去找侄女邱秀萍过来,却得知侄女最近魂不守舍,工作也没什么心思。
“她干嘛呢?跟周鸿飞去了一趟119部队,怎么回来就不对劲了?”
秘书回话:“不光邱秀萍同志不对劲,周家那位也不对劲,听说前几天在通讯室借电话跟他爸通话的时候快吵起来了,昨儿直接就冲回家去了,都没跟厂里请个假。”
要是换做旁人,这种不向组织上请假就擅自离岗的行为肯定要被邱厂长收拾,可是周鸿飞不一样,他忍了。
“要是周鸿飞跟他爸闹翻了,那他也可以滚蛋了,屁本事没有,没有他爸,老子才懒得惯着他!”
周鸿飞气急败坏地离开119部队下岛,回到食味汽水厂没多久就打电话到家里要告状。
周鸿飞非得让他爸看看,他心心念念的有出息的大儿子是如何阴险狠毒地欺负他小儿子的。
只是周首长公务繁忙,周鸿飞一连几日没联系上,只能先写封信回家,洋洋洒洒两页纸全是在控诉贺鸿远。
前些天终于电话联系上父亲,周鸿飞这边在告状呢,周生强沉默后却只问了两个问题。
“鸿远真结婚了?哎,结婚了也不告诉我,他真是铁了心。”
“鸿远他娘也来了?”周首长静默数秒,语气悠长,“我也是多少年没见过他娘了。”
没有一句话关心自己,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困在招待所房间里大半天,尤其是根本不打算为自己做主惩治贺鸿远。
周鸿飞气急败坏和父亲吵了起来,挂了电话犹不解气,干脆直接回家讨公道去了。
周鸿飞的突然离开对食味汽水厂没有任何影响,反而是这几个月成了主力军的邱秀萍不对劲,贺团长结婚了对她造成不小打击,忙着心碎悲伤的她都没心思管厂里的事了。
还是大伯把她叫去办公室,话里话外都让她想想办法对付风头正盛的119汽水厂,尤其是得搞搞他们的椰子汁时,邱秀萍终于打起精神,这才想起前世一件往事。
回忆往事的邱秀萍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大伯,且让他们出风头去,咱们就等着,他们早晚得出事。”
邱厂长眼睛一亮:“真的?”
邱秀萍点头,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前世这一年年底确实发生了一件事,到时候能让119二厂卖果汁的喝一壶的。
——
119汽水二厂近来风头正盛,椰子汁卖得好,就连生产线设备也有了重大进展。
黄厂长上沪市出差开全国食品厂交流大会时,同沪市第一汽水厂厂长频繁沟通,两个老狐狸高手过招,最终欠份人情要到了一个购买设备的指标。
全国能从国外购买设备的指标稀缺,每年就那么几个,沪市第一汽水厂五年前刚换过一批设备,手里这个指标便成了香饽饽。黄厂长和人厂长算是有些交情,生拉硬拽地从参军到打仗,最后终于挖掘出沪市第一汽水厂厂长表叔曾经和黄厂长在同一场战役上,靠着硬攀上的交情,黄厂长跟人叙旧叙旧好几日,终于借到了这个指标。
林湘听说这事儿时,不禁感慨,赵主任怕不是和黄厂长学的,两人竟然是一个路子?
只是购买设备的指标有了,一套新设备也得好几万,压根儿不是小数目,厂里唐书记就坚决反对。
“老黄,二厂本来都是差点被取缔的,要我说,早点合并进来撤了摊子算了,还要厂里批款八。九万给他们升级设备?这不是浪费钱吗?”
黄厂长毕竟承诺过林湘,再加上二厂近来表现不错,也想再给次机会:“老唐,二厂如今让人刮目相看啊,你没听到赵建军经常在外头嚷嚷椰子汁卖得挺好,生产任务一再追加?他们厂的老设备确实太陈旧了,经常出问题,要来一套新设备,生产效率都能翻番。”
唐书记不以为然:“小打小闹卖几瓶椰子汁有什么用?咱们厂可是卖海鲜罐头起来的,应该把钱用在刀刃上,用在该花的地方,这钱拿去给虾酱罐头车间更换设备都好过给二厂。他们再能卖椰子汁能卖过虾酱罐头三分之一的效益吗?能卖过北冰洋,卖到周围十多个省市,卖到全国吗?”
厂里厂长和书记分庭抗礼,唐书记性格强势,行事风格强悍,黄厂长显得温吞些,可这回却也坚持己见:“二厂林湘同志当初为了虾酱车间可是出过力的,对厂里贡献不小,这设备于情于理都可以买回来,二厂多卖些椰子汁也能打食味的脸不是。”
黄厂长坚持,唐书记再是不满也没跟人一辩到底,二厂换新设备的事情就此落实下来。
林湘当初替虾酱车间想个对策真为二厂带来了全新的生产设备,这事儿落在二厂工人们耳中,个个都惊喜不已。
毕竟自己厂里这套老设备可有些年头了,三五天就是小毛病,一个月总有两次大毛病,不然也不能经常请维修队的冯师傅来看看。
现在老胳膊老腿儿的设备要退休,自己能操作上新设备了,工人们欢欣鼓舞,差点把车间房顶掀了。
高兴之余,邱红霞琢磨:“那新设备肯定比老设备厉害,那咱们岂不是能半天完成生产任务,早早就下班了。”
赵主任领着林湘和孔真真刚走进车间就听到这话,真是头疼,看看想些什么呢。
他扬起笑容:“邱红霞,咱们厂生产任务也得加,你倒是想得美,还半天就下班。”
“主任,加任务可得多发奖金啊!”邱红霞立马就想到钱,没钱哪有动力啊。
赵主任扬了扬手中一个小册子,笑道:“少不了你们的。这个月椰子汁卖起来了,大家月底发工资肯定不错,都等着吧。”
一句话,令整个车间再次沸腾!
“小孔,小林,你们找大伙儿看看设备图纸。”赵主任把手里小册子交给林湘,自个儿出去了。
这次购买新设备指标得来不易,一共两个国家的设备可以选,119厂确定后回话给沪市第一汽水厂,便能向上头打报告,往海外下订单,经过流程审批和订单确认,设备运输,等拿到手里怎么也得折腾两三个月。
林湘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买个东西如此费劲,盼星星盼月亮呢。
工人们是汽水生产线上的老手,又是天天和设备打交道的,自然最能提出需求,选择合适的设备,林湘和孔真真征集了工人们的意见,最终决定购置D国的一套生产线设备,又为了大力生产椰子汁,林湘希望在工序上进行整改。
这事儿就得找冯师傅了。
一厂维修队冯师傅见着林湘拿着张设备图纸过来,询问能不能整改设备方便椰子的开口与劈开:“冯师傅,您帮我们看看,听说您之前就改过一套国外的设备,可有本事了,我们这设备要是能改一改,生产效率也能大幅度提高。”
冯师傅瞧着林湘一门心思待在二厂,为二厂出谋划策尽心尽力的模样叹口气,虚眯着眼认真观看图纸上设备细节的同时,劝道:“丫头,你就真要待二厂,不回一厂?一厂再怎么说也比二厂稳当,各种机会多,凭你的本事也能往上升,以后厂里先进啊劳模啊兴许都有份儿,瞧着你是个机灵的,怎么这么看不清嘞。”
林湘笑了笑,一脸坦诚:“冯师傅,我觉得二厂挺好的,您也知道,我喜欢轻松些的环境,一厂车间里太积极太操心了,我待不惯。”
冯师傅撇撇嘴,真是搞不懂这些年轻人,道:“算了,你自个儿想好就成。这设备能改,等东西回来了我来改。”
“真的啊!那到时候麻烦您了!”林湘笑弯了眼,冯师傅本事大,多少设备在他手里都乖巧听话,他这么一说就让人安心了。
二厂将选定的设备报给了厂长,黄厂长给沪市第一汽水厂打去电话,后又发了正式的文件寄去,这才算齐活了,接下来就是等二厂走请款流程,经过一厂层层领导审批通过,批款打钱给沪市第一汽水厂,由对方代为购买。
一套流程下来过了快一个星期了。
二厂工人们靠着旧设备继续生产椰子汁,一瓶瓶乳白色果汁就这么出现在各大百货大楼与供销社,在金边市也小有名气,每个星期的订单都在增加,大伙儿算着奖金,乐开了花。
就在装满了椰子汁的两辆卡车驶离二厂后,林湘清点完货物,孔真真叫她:“小林,你男人今儿是不是要回来了?你快去码头吧,后头去车间查看生产任务的事儿我来。”
下午四点,林湘向孔真真道谢,背上布包就出发了。
今天一早,林湘收到周旅的通知,贺鸿远带队的小分队将于今天下午回来,舰艇将直接停靠在码头。
一整天,林湘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去过,新婚后与丈夫分开了十来天,她心底自然是想念的,尤其是贺鸿远今天就要回来,林湘一脸小跑着去码头等人,红色裙摆被微风带起漂亮的弧度,似蝴蝶展翅。
码头上有不少军属来等亲人,林湘身边是一对母女,孩子才三四岁,已经能奶声奶气地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军嫂妈妈回她:“马上就到了,待会儿你第一个过去找你爸爸好不好?”
“好!”
林湘瞧着可爱的小丫头,唇角不自觉高高翘起。
海面平静,无波无澜,无数人盼着载着自己亲人的船只驶来
码头另一边,从城里回来的普通客船靠岸,军属们纷纷下船,一众军嫂中,一道褴褛黑色身影有些打眼。
林湘随意地远望,竟然觉得那黑色身影越看越熟悉,看身形是个男人,但是偏清瘦,衣衫褴褛,破破烂烂,像是披着块破布在身上似的。
待人越走越近,林湘看见了男人的脸,生生瘦了一圈,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一般,脸上灰迹点点,瞧着狼狈不堪。
男人也远远看见了林湘,眼睛一亮就狂奔过来:“林湘!”
林湘万万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这人,惊讶之下被他狰狞的面容吓了一跳,猛地退了一步。
狼狈不堪的年轻男人激动地伸手要抓上林湘的手臂,却突然被人半道截住。
身着白色军装的贺鸿远猛地在半空中截下这流浪汉一般的男人手腕,将分别已久的媳妇儿揽到身后,沉声质问企图动手动脚的男人:“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