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很是温柔:“是,老山羊是妖,你不也看出来了。”
“嗯……”
陆观道听罢,缓缓地缩在斐守岁胸前,他忽然不说话了。
老妖怪看不清小孩的所思所虑,只是他感觉到小孩趴在他身上,脸一抽一抽的,没过多久,他的衣襟就湿了些。
小孩子是没长大的可怜人,不会顾忌流眼泪是否丢人现眼。
斐守岁垂眸,用手臂将陆观道向上托了下,复凑到陆观道耳边,轻轻说:“有什么委屈的,等我处理完事再说好吗。”
“没有委屈的。”陆观道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衫,“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眼眶也湿了。”
“好好。”
斐守岁当作是安慰完,转头对谢义山说。
“我需要做什么?”
谢义山闷哼一声:“散了这黑雾,便可。”
老妖怪念诀幻出纸扇,环顾四周,黑雾还是占据着大半个客栈。而斐守岁两场幻境后,本没剩什么力气,他一但用尽灵力,就怕体内的怨念不平衡,染去他的四肢,生吞他的魂。
去看被铜钱定住的池钗花,他还未扇扇子。
谢义山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半跪在地,急道:“斐兄你再不动手,我就要魂归咯。”
斐守岁执扇一笑,甚是轻蔑。
“我本就没有动手的道理。”
“你!”
谢义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向斐守岁,他的双目血丝密布,要不是脸上还有气色,真活脱一个死人模样。
黑雾一点点朝三人靠近,谢义山又咳出一口黑血,他下巴敛着血珠,念诀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铜钱跟着闪呼,黄色的浮光弱下好几分。
老妖怪见状,走到池钗花面前,背对着谢义山笑说:“既然谢兄知晓我是何物,又何必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谢义山听罢咳了数声,他已用手撑着地面,不过贫嘴的习惯是一点没变。
“哼,能大半夜救下个来路不明的……小孩,斐兄想着也是心善之人。”谢义山嘶哑一口气,“要是斐兄也愿救我一把,我便卜卦,算出你怀中小孩的命数。”
“哦?”斐守岁转身,“你还会算卦。”
“会与不会,斐兄动一动扇子的事。”
斐守岁眉头一抽,他倒是把自己绕进去了。
不过方才靠近池钗花,斐守岁就细看了铜钱的术法,他曾在其他妖者的口吻中听说过这类样式的咒文,像是三大派的,至于是真是假……
陆观道偷摸擦泪水的小动作,从没逃过他的眼睛。
“真是败了。”
话了。
斐守岁叹息一气,在池钗花面前踱步片刻,随后便站在池钗花面前执扇利索一挥。
纸扇挥出的飓风直接袭向铜钱之中的池钗花。
钗花纸偶本就岌岌可危的面皮被风吹得只剩一片腮红,会动的人面飘在空中,咒骂几下,散成青烟。纸偶秸秆所制的骨架暴露无遗,像是个燃尽的老灯笼,还在风里苟延残喘。
斐守岁闭目,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又念诀鼓动扇面。
“用之祭祀,既毕事……则弃而践之。”
忽然纸扇从斐守岁的手中悬空,与那步摇所化的黑羽毛同高。
斐守岁腰间的画笔代替了纸扇原本的位置,停留在他面前。画笔笔端的墨水悠悠地漂浮在空中。与黑雾不同,画笔的墨掺了点金粉,看上去更加亮眼。
墨水包裹住斐守岁念诀的手。
斐守岁徐徐睁眼,没有时间给他思虑后果,他咬牙在空中画下一道约有一寸长的符咒。画完,符咒绕着老妖怪。纸扇舞出一阵风,咒念便随之炸开。轰隆一声,炸得整个客栈都在发抖。
身边雾气像是被下了强制的逐客令,从四面的窗子里涌出,呕在街边。
瞬间,万物清明。
荒原不再下雨,雨季终将过去。
没了黑雾的压制,谢义山立马轻松站起,连说话声都大了些。
“多谢斐兄!”
斐守岁未作回答,他看雾气散得差不多了,不得以放下一半的警惕,去控制体内的怨念。本就因两场幻境有些疲倦,这一下子,连脚步都是绵软的。于是他黑着脸收回扇与画笔,一声不吭地走到老山羊身边。
看了眼老山羊。
“黑牙师傅,可要帮我看好这个孩子……”斐守岁拧了拧眉心,“我怕是得眯一会。”
老山羊本哆哆嗦嗦躲在桌椅下,见着斐守岁缓缓放下陆观道,他才敢凑上去拱一拱小孩子的背。
而小孩被斐守岁安置在一张小板凳上,他眨眨眼还不知面前人状况,仰头看着斐守岁慢慢靠在板凳一侧。
“你怎么了?”陆观道问。
“有些累……”
后头一句话还没说完,陆观道突然伸出双手一拍斐守岁的脸。老妖怪被这下拍蒙了,一双好看的眼睫簌簌地动着。
“我不睡。”斐守岁淡淡说。
陆观道鼓着腮帮子,又拍拍斐守岁的脸颊。
“之前陆姨说累了要睡会,我没去拍她的脸,她就再也没醒过来……”小孩子又不自知地落起眼泪水,“我怕你也醒不过来。”
斐守岁却是真的累了,没有回话,亦也没有合眼。他的睫毛很长,又因疲倦垂落,像一排在风里的杨柳。
陆观道看看老山羊,老山羊看看陆观道。
“咩啊。”小孩说。
老山羊蹭了蹭。
“咩。”
陆观道歪歪头,他因双手托着斐守岁的脸,没有空擦眼泪。泪珠汇集,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将未散干净的黑雾点化。
斐守岁看到了,想动手去擦,却因抬不起手只能由着小孩。
“眼泪……”老妖怪有气无力地说,“擦一擦。”
陆观道摇摇头:“松手,你就要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