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钗花微微颔首,提裙走入游廊里。
夜晚的风吹起来,将她的发丝吹散在空中。和青绿的竹叶一样,女儿家的年纪就停在这个时候了。她并不后悔,根本没有在意乌鸦的话,死亡反倒是她的解脱。
走回屋子,女儿家就坐在床的正中央,移开屏风,这个角度能望到屋子的尽头。
像是大喜之日,她待着良人来掀她的红盖头。
她脱下斗篷,又拍了拍灰尘,左看右看将其盖在唐年身上。
没有新郎官了,就用斗篷帽子盖住唐年半张脸。
唐年的脸是鸽灰色的,血渍留在他的眼窝处,眼下结痂擦不净了。他死时并无不满与怨恨,释然表情安详着,好似一场喜丧。
女儿家俯身,月光便落在肩头,她拍拍唐年的背,像是在安抚一个稚童。
月光缓缓降,如一幅用尽色彩却单调无比的画,说不过的孤独印在斐守岁眼中。
“你说,接下来做什么呢。”
乌鸦撇过头,笑盈盈地答应她:“不是要去棺材铺买纸钱吗?”
“是……要去棺材铺。”
池钗花愣着挽起自己的长发,手里摸索半天将那发钗盘入发中。
女儿家在铜镜前又看了半晌:“到还是个人样。”
“咯咯咯,不然还是什么样。”
乌鸦变回鸟的模样,站在池钗花肩头。
一鬼一妖,有的没的搭上几句,绕着先前谢义山在的偏门,去往城外。
……
棺材铺。
还是斐守岁先前所见。
白灯笼点上一只烛,木门上仅一个辅首,池钗花的手纳入衔环,咚咚敲上三下。
夜的浓黑愈来愈重,风吹鼓女儿家的红衣,像是鼓起一只羊皮筏。池钗花感觉不到冷,她却用手抱紧双臂,佯装害怕着风。
大风过,吹得灯笼晃个不停。烛火却不愿灭,跟着那灯笼一闪又一闪。
远处的竹林飒飒,一切寂寥。
这儿仿佛被人遗忘般生长着,直到黑牙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入池钗花的耳中。
池钗花听到,脸上带着心喜,她似乎是盼望着他人的应答。
木门咯吱一声打开,黑牙凶狠狠地提着豆油灯往门外一转。
火苗近在咫尺,池钗花见着火苗与她的鼻梁相近,她吓得向后仰几步,怔怔地看着黑牙。
只听黑牙边拿着门闩边骂道:“我跟你们几个说了,我这儿可是供奉门神郁垒神荼的,你们这些个小鬼再怎么作祟搞出响声,也休想随便进来!去,都睡去吧,别来烦我!”
说完,黑牙用力关上木门,又紧紧上了闩。大老远的还能听到黑牙在屋内说些不入耳的脏话。
池钗花放下双手,她转头看看乌鸦。乌鸦也看看她。
两人相视,乌鸦笑了几声,方说:“许是天太黑了,他没看到你。”
池钗花自然不信这种话,可她却后怕着一件事。
犹豫再三,女儿家再次叩响辅首。
衔环闷顿的响声像是鼓楼的钟,一点点浸透夜的宁静。
这回黑牙是在屋里就直接开骂了。过了好久,见黑牙披着厚衣裳,气冲冲地打开木门。
一阵阴风迎面吹来,透过池钗花的身体,打在黑牙脸上。
黑牙浑身一颤,又骂:“你们这些小鬼,死就死了,我哪年中元节亏待过你们,还不是纸钱大把大把地烧!你们要是再闹,可别说纸钱了,连三茶六酒都没你们的份。一个两个半夜不让人睡觉了啊。我警告你们,再这样,我明日就去乱葬岗,一个一个刨了你们的坟。让你们没得地方回!”
池钗花就在黑牙的正对面,却看着黑牙的眼神透过了她,看向别处。
女儿家本要开口说话,却因黑牙的话与眼神,失落地合上嘴。她垂眸不语,等着黑牙再次要关上门时,有个熟悉的语调响在她的身后。
“黑牙师傅!是我啊,是我啊。”
是谢义山。
一旁的斐守岁挑了挑眉,默默让开路。
谢义山就拿着一个破饭碗,佝偻着背,半瘸不瘸地走到棺材铺门口。
见他扯着一向讨好人的脸,笑道:“就知道师傅没睡呢,师傅大发善心,让我进屋躲一躲!”
说着他就要往木门里头钻,谁知黑牙一把拦住了他,还啐了口。
“呸!你先把自己洗干净了,我这可不欢迎叫花子。”
谢义山笑嘻嘻地抹去脸上的唾沫,他伸手点点深沉的夜,眼珠子转的很快,贼乎乎地凑到黑牙耳边。
“要变天了,师傅。”
“变天就变天,与我何干!”
黑牙双手推开谢义山,用力一甩,关上木门。
老旧的门发出不堪重负的挣扎声,黑牙又在里头说:“你有手有脚却要做乞丐,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呸!晦气!”
听声音远去,谢义山弓着背挠挠头,却也不回黑牙的话。他慢慢地靠木门坐下,从裤兜中拿出一把铜钱。
小心翼翼地数着寥寥几枚钱,目视前方。池钗花眼下就站在他面前。
女儿家看看乌鸦,又看看谢义山。
“我变成鬼了?谁都看不见?”
乌鸦点点头不说话。
沉默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