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已有伺候的丫鬟端着木盒上前。盒子打开是有药香的帷帽。
“我知道长乃修行中人不怕病祟,但还请道长戴上此帽,就算给病女子一个体面。”
三人自是愿意,只不过没有小孩尺寸的。
陆观道只好用手撑着帽檐,将自己盖在白白的帷帐下。
又绕去很多路,住着人的屋子在院落的最里端。
白花花的遮挡下,小孩能放松很多,他已经无师自通学会了传音,便一个劲地与斐守岁说悄悄话。
“还要走多久啊,”陆观道声音有点嗲嗲的,“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低着头?”
又在撒娇了。
斐守岁真想拧一把小孩的脸,或者拍一拍那只拽着他衣襟的小手。
“尊卑有别。”
“尊卑是什么?”
斐守岁想了会,方说:“低着头是仆从,她们要尊敬这家的主人,所以不敢看。”
“陆姨说,走路就要挺直背脊,要看前方,不要小气似地低头。”
“嗯。”
“所以是做了仆从才会低头吗?”
小孩看到游廊旁一个个停下手中活计卑躬屈膝的女子,他看不懂这样的事。在他的家乡,他从未见过低头走路,又走得极快的人。
斐守岁不知怎么给他解释,正巧前头的大丫鬟停了脚,已是到了薛家少夫人北棠的寝卧之处。
来往的婢子更多了,也都是低头快走。戴着白面罩的她们,宛如一阵阵旋风,忽得一吹就从人身边走过。
像一只白鬼魂。
谢义山在后头示意。
陆观道撑着帷帽,清了清嗓子开口:“落在此处,怕是不妥。”
“道爷何意?”薛老夫人转身,“是什么不妥,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陆观道听到一愣,他忽然忘记接下来该说什么。记忆好似眼前的白幔帐一样空白。张张嘴,还好帷帽将他遮挡严实,无人能看到他的窘迫。
顿去片刻,几乎是同时,三人的声音以气传入陆观道的耳中。
“不记得了?”
许是斐守岁离得近。陆观道听到他的话,近得仿佛是夜晚床上细语。至于谢义山与江千念所说,就没那么清楚。
小孩有些歉意:“突然就忘了……”
后头的谢义山早料到有这种意外。三两步走上前,他假装在陆观道身边听,实则用传话与小孩:“我们都在,你无须害怕。”
话落。
谢家伯茶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一甩拂尘,开始他的大计:“我师叔倦了,还是由我来说吧。”
薛老夫人也不质疑,让大丫鬟引众人入外屋喝茶。
主人家坐在上座,左右依次是斐守岁陆观道一边,谢义山江千念一边。
喝下秋日的热茶。
薛老夫人再次重复了她的疑问:“不知适才道爷所说的不妥,是什么不妥?”
谢家伯茶笑呵呵地点了点外屋上挂着的一幅刺绣。
“这画?”
“这是其一,”谢义山拧拧眉头,“少夫人的院子本在高墙之中,这别说是病气散出不去,就算那些个孤魂野鬼误入了,也难逃啊。”
呲溜一口茶水,呸得一下吐出茶叶沫子,谢义山粘了粘两撇小胡子:“且这画就放在外屋正中央,想是老夫人请了极好的绣娘绣的。不过此画上空两只蝴蝶,中间围着一株兰草,是正欲扑花之势……”
“势”字煞尾,谢家伯茶故意闭上嘴深深叹息一气,他用他那怜悯的目光看了眼内屋的门。
这招叫欲言又止,路上谢义山特意与陆观道提过,可惜小孩现在才记起来。
眼见谢伯茶话说一半,急得薛老夫人拿着手帕站起。
“道长倒是说啊!”
“唉,”谢义山摸着胡子,“这少夫人就是那株兰花草啊。”
“什么……”
薛老夫人哐当坐在凳上,“兰花草……那、那蝴蝶是何人?”
“老夫人莫急,且问这家中小厮丫鬟可都是近些年入府的?”
“院子里的都是亲近信任之人,自小在薛宅长大。我家后宅也从不找人伢子做买卖。”
谢义山听罢皱眉沉默,内里传音于三人。
“几月前琉璃花才有动静,那是不在薛少夫人院里?”
身侧江千念回他:“你忘了阿珍姑娘!”
“阿珍姑娘也是几月前出事的。”是斐守岁。
“若如此,不光要看北棠娘子,还是得借口找阿珍姑娘才行。”
谢义山授意,缓缓开口:“老夫人,这少夫人身边可有贴身丫鬟,这几日里卧病在床的?”
薛老夫人一听此言,神色略有躲闪之意。见她拿着手帕的手微微颤抖,身后大丫鬟上前一步俯身在她耳边细语。
似乎在犹豫什么,竟连手帕子都捏皱了。
大丫鬟站直身子,薛老夫人这才下了决心。
“倒是有个丫鬟,不过是疯了,并非道长说的卧病。”
谢义山见鱼儿已上钩,不慌不忙在抛下一个饵:“只怕那个丫鬟的生辰八字与少夫人冲了。”
“这不可能!”薛老夫人摇头反驳,“亲家怎会让这样的人送来陪嫁……”
是阿珍无疑。
谢义山笑道:“老夫人啊,那些个求生之道,您还会不懂吗。”
“这……”见她松下手帕,无力地靠在座椅上,“可道长有所不知,那个丫鬟已经被我打发出门了,眼下也不知寻不寻得到。”
鱼儿终于上钩,无处可逃。
拂尘如谢义山脸上并不存在的长须,他一捋又一捋,做成老谋深算的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