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小孩说完,左右看了看斐守岁。丹凤眼藏不了深黑黛绿的眼瞳,正直勾勾地打量斐守岁。
斐守岁笑着回应陆观道的注视。
一会儿,见陆观道下定了决心,他缓缓俯身,凑在斐守岁颈边抿唇亲了口。
老妖怪千算万算没料到有这么一出。反应不及,捂着脖颈就往后仰,想远离身上这只烫手山芋。
动作牵扯,小孩意识到不好,立马用手给斐守岁擦了擦。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这样做,亲了好久嘞。”
“是吗……”
深深吸一口气,吐出胸内浊音。
斐守岁目光移到游廊边的海棠树。眼里看着海棠花铺在泥中,厚厚的一层。心里念叨起适才的画面,就是亲上的一瞬,斐守岁的本能无端地拽着他往后躲。明明是个无关紧要的亲昵,更何况陆观道不过黄口小儿。
以前初出死人窟,还不懂人世间的规矩,全无遮拦的斐守岁路过民风淳朴的镇子,因长得和人心意,就被那些小妮子小娘子追着调戏。
也都过来了。
理不清为何现在的他在怕,在怕一个没有恶意的动作。
眉头微皱,今夜的雨落得他心情格外烦躁。
半晌。
斐守岁走了几步平复好所思,垂眸看身上的罪魁祸首全身心地抱着他,趴在肩头。
语气软软的,撒娇不自知:“是因为什么才要抱在一起?”
斐守岁不愿传音。
“因为抱着很舒服吗。”
“……嗯。”
“可是我看到矮矮的那个人在哭啊。”
“在哭吗,”斐守岁已经大致猜到了竹影后头的事情,他叹息一声,全当看客,“也许是你看错了。”
“不能!”
陆观道的小手圈着斐守岁的长发,他嘟嘟囔囔地还带了鼻音,“就是在哭。哭得可惨了,稀里哗啦地流眼泪。高个子还不给她擦一擦,不给她穿衣裳。好冷好冷的天……”
小孩抱紧了斐守岁,语气沉闷。
“我不冷,也不流眼泪……我喜欢这样抱着。”
说着说着,一股酸涩涌上陆观道的鼻尖,他吸一吸,止不住地也要落泪。
声音愈发小了。
雨丝斜落,涟漪在泥坑里泛起。
斐守岁轻拍小孩的背脊,断断续续的哭声代替了远处竹林的女子,跌落在斐守岁怀里。
“好痛……”
“痛什么?”老妖怪存不下怜悯,反倒好奇。
“好像有人不准我抹眼泪,看着我哭,所以我……”咽了咽,努力止住哭声,“我只能低下头,让眼泪水从鼻子那边流下去。”
“是谁。”
“谁?”
陆观道依依不舍地离开斐守岁的肩膀,他看着斐守岁那双熟悉的眼睛。
猜不穿的双目,反射出自己的身影。
“不记得了。”
这副好皮囊,不会说谎。
斐守岁只当陆观道所说是个有趣故事,能读到此处也不该深究。万一身上这位仙回了天上,最后怪罪起知道秘密的他可不好办。
老妖怪眯了眯眼,有意无意地引导陆观道去想别的。
“现在想也想不出来,不如先去找人。”
静等陆观道的回答。
只听小孩喃喃:“忘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替你记着。”
斐守岁安慰一句,脚不停歇,绕过低矮的草丛。
入眼,在黑夜里寂静着一个园子,是圆形石门又兼空窗漏景,一两海棠枝条延伸到窗里,与路过的斐守岁打个正着。
海棠花拍在肩上,轻轻扫过小孩的脸。
一阵异香喷出来,斐守岁立马屏住呼吸。
“啧。”
难得从他嘴里感受到明显的不悦。
斐守岁皱着眉加快脚步,打眼去看这个园子,好巧不巧,就是白日里的折腰海棠。
老妖怪传音问:“他们在哪里?”
“后面。”
小孩下巴点了点小园侧面的高墙。
天尚明时,白墙压迫着人的脊梁。黑夜了却融入雨水里,一不小心就要撞到。
斐守岁一只手摸着墙,有些艰难地去找绕过园子的门。
噗唧一声,踩到了什么。
老妖怪与小孩面面相觑。
陆观道眨眨含泪的眼睛,低头去看。黑乎乎的夜晚,一个凸起来的黑影绊住了斐守岁的脚。
再踢一脚,是软的。
两人沉默。
陆观道率先跳下斐守岁的怀抱,撩起裤腿俯身就去拔那物件。好似嵌在地里很久了。小孩双手齐用,使劲力气往后倒,斐守岁拖着他一用力,这才拔出来。
泥水顺着手势沾湿了陆观道的道袍。
睁眼细看,是一只大概比小孩的手稍微大一点的绣花鞋。
斐守岁蹲下,视线与陆观道齐平。
“绣花鞋?”
陆观道用手背擦去鞋头的泥:“上面有花。”
“这是……海棠。”
斐守岁接过鞋子,借着远处走来的灯笼光,他看到底色是大红的绣花鞋,上面有大朵海棠,与阿珍姑娘手上的那只很像。
折腰海棠又在北棠娘子园里,前不久才说北棠娘子被埋……
老妖怪联想到一个没有证据的故事。
他站起来,望向高墙之后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