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只是徒有虚名,皮囊里面不过一个赃货。
斐守岁作为局外人,不由得开始对比起薛谭。
之前进薛宅后院,不见男丁倒是情有可原,可驱邪祟这般大的事,明明在场却不敢出来,便有了蹊跷。
老妖怪抱胸而立,看薛谭到底要在这佛家之地做什么。
只见薛谭鬼鬼祟祟地绕过小门。大雨下得瓢泼,他与小厮拱腰穿过游廊假山,走至一处荒废的院子。
院子不大不小,杂草遍地。左右厢房上了锁,灰扑扑的纸窗积了一层厚厚的灰,透不进光亮。
仅有偏门微开。
门缝去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像一张躲在陷阱里的血盆大口。
雨水顺屋檐倒酒似的倾落。竹帘子挂着水珠,一阵暖风吹过去,小厮抬头看一眼游廊上的灰布条子。
凑上前在薛谭耳边小声:“公子,我们要是没见着阮二姑娘怎么办?”
薛谭烦躁道:“没见到就没见到,瞧你那德行!”
“我这不是替公子担心吗……”
“哼,你少操这种心。”
阮二姑娘……
斐守岁侧身于左厢房的白墙后,他已经猜到所谓的阮二姑娘是谁。
面前的薛谭看上去不过加冠,而听闻北棠娘子嫁过去也都是几年前了。不难猜测,此幻境或许有些年头。
悄悄推开木门。
听到女子的轻叹:“姑娘呀,我们在这儿都等了一个时辰了,这薛公子怕是不会来了……”
“别急,再等等。”
“可要是薛公子不来,我们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住嘴,不许说这样的丧气话!”
话了。
门外的薛谭笑了笑,朝小厮使使眼色。
小厮很识趣地后退数步,走去一边放哨。
斐守岁在外头也不想进去,不是话本故事看多了,而是这档子事在哪户人家里不曾见过。有丈夫与嫂子,有妻子与弟兄,还有不堪入目的兄弟姊妹。什么都有,不过大家将这些事藏起来了,才觉得湖面一片宁静,实则暗潮汹涌。
老妖怪打了个哈欠,正觉无趣,屋内传出急促的喘息。
真是脏到了极点。
笑一句。倚墙等候,却见一旁右厢房探出个人影。
高高的杂草间。来者个子并不高,穿着丫鬟衣裳,估摸及笄的年纪。
姑娘家是独自一人来的,身边一个随从婢子都没有。见她咬唇皱眉,心里是端着心事,站在墙后窥探正屋。
一声贪欢传出来,惊得门外的小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嘴里是骂骂咧咧,却不见出声。
那个小姑娘为此抓紧了墙壁,一双眼睛直直瞪着屋子。
斐守岁好奇,便朝她走去。
没走几步,听到姑娘家的怒音。
“说什么诗会知己,原来跑这儿知己来了……”
姑娘家生得好看,一双楚楚可怜的桃花眼,眉心又点花钿。有些肉嘟嘟的脸颊,配得上淡粉的妆容,就算没有锦衣华服在人群里也是最亮眼的。
斐守岁记得那双眼睛,是北棠娘子。但眼前的比幻境外的要在矮些,在稚嫩些,乃至眼睛里露出了少女的单纯。
她说:“薛谭你若现在出来,我便原谅你,你若不出来……”
谁料里头的声音愈发不节制,哪里见得到薛谭。
听着听着,北棠耳坠通红,止不住眼泪。听不到抽泣的声音,只有女儿家眨巴眨巴眼睛,让泪水似累赘一滴滴流下来。
咬牙低声:“哼……你与我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什么?
斐守岁记性再不好,也不致忘了白日里用妖身的瞳见到的北棠娘子。
北棠娘子年芳二十有余,此时面前的姑娘若是细细算,正好能对的上年纪。
怎么会就此作罢。
老妖怪不解,只得放下那对在阴暗角落苟且的男女,抬步跟在北棠身后。
前头的姑娘家因落泪而有些走不稳路,她每走几步就要扶着墙歇息,死死咬着唇,想是早上点的胭脂都碾碎了。
斐守岁说不上心疼,只是看客,可怜一下幻境里北棠的曾经。
终究还是嫁了的。闺阁女子大多数身不由己,不知未来夫君的品行,一句父母的玩笑话,也就当成珠宝嫁了去。而那些男子却洋洋洒洒被世人谈笑都这样。
男人都这样。
深宅妇人都自言自语,安慰自怜,谁家夫君没有个三妻四妾的。
北棠靠着游廊,仰首喘气。她的手拽住衣襟,虚汗不知不觉间浸透了她的额头。
是喘症。
斐守岁冷冷地背手站在一旁,眼底的怜悯在这样的呼吸里,一点也激扬不起来。
死不了的。
老妖怪知道未来,便不担心现在。他知道北棠应能过此劫,然后……然后再入另外一个劫难。
看着北棠呼吸越来越困难,周围连只虫子鸟儿都不飞过,只有大雨。
大雨落得吓人,想必是有什么天大的委屈,才让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愿用雨水算计泪珠。
雨水不止,一个劲地哭。
北棠直起身子,手颤得厉害,她想要摸索袖子里随身带的药丸。手指尽力钩住袖子,探进去寻。摸到一个香囊,却因手抖摔在地上。
香囊沾了泥水,素雅的绣花污去一大片。
北棠蹲下,喘得更厉害了。
眼前漆黑,头昏脑胀。
哐当一下,姑娘家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