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见素轻笑一声,手捻兰花指,在老鳖面前:“汝之心愿,吾已了然,天寒地冻,快些回家吧。”
“回家……”
地上的老鳖立马站起身,摇摇晃晃着往前走,嘴里念叨,“回家,回家……”
他的身影佝偻,一步一顿消失在黑路尽头。
“……”
没了老鳖,园口小路安静如死水一片。
见素垂下手,转头看着百衣园后门,那门缝窄窄,里头深黑,似是多望一会儿就能看到一双窥探众人的血眼。
“夜深了,”他道,“还是早早歇息了去。”
言出法随,话刚绝于口,方才还亮着的一两盏纸灯笼倏地熄灭。
蜡烛香油味弥散开来。
大风呼啦啦地刮过众人的耳识,天地宛如在此刻迅速缩小,小到只有木头匣子那般,里头能装的也不过一句心事。
陆观道本就害怕黑夜,眼下只得藏在斐守岁旁,死死钩着老妖怪的衣袖。
“好黑!”
“没事。”斐守岁拍拍陆观道。
却听到哐当声响,门闩倒挂。
众人眼皮子底下,腊梅园木门大开。
黑色的风从腊梅园涌出,一股子阴冷的味道扑鼻。
是一身靛蓝打底白花袄子的老妪站在园门中央,没在森森里,如个笑吟吟的木偶人。
“大人,三更早过,可要老奴伺候安眠?”
“……也好。”应了声。
顾扁舟乃仙官自不怕阴邪,他掸掸衣上雪正要上前,但被陆观道拉住了袖子。
手拦住雪花,人儿哆哆嗦嗦眨眼,传音。
“有鬼……”
“还不止一个是吗?”笑意。
“对!所以不要去,危险。”
“危险就不去了?”见素只传音给陆观道一人,“就像那时的你,寻不到就自暴自弃,现在落得如此下场。”
视线打量人儿,毫不留情。
“我若是你,绝没有脸皮站在他身侧……瑟瑟发抖,百无用处。”
用力扯开陆观道的手,见素转头换了张笑脸,曰:“此处只有婆婆你一人?”
哪管那个被他三两下说懵的小娃娃。
黑夜里。
靛蓝老妪不回话。
扁舟又问:“我们此行四人,若只有婆婆你,怕是伺候不过来。”
“有!”
那声音卡了卡,脖颈生硬,“有三个小丫头片子,一个年芳十八的厨娘,四个听使唤的小厮,两个运菜的老头……就剩这些。”
“是吗。”
陆观道沉在顾扁舟的话中。
顾扁舟与斐谢两人对视。
天是黑,但他们也不瞎,明眼人都能看出园子的诡异,更何况一个仙一个妖,余下还是个英歌打鬼。
伯茶挑了挑眉:“好大的礼,顾兄你可是五品绯红,受得了这些?”
“就因我是官儿,不然我们早早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说罢。
顾扁舟背手一脚踏入园门,与靛蓝老妪擦肩。
“备好暖茶,温酒热菜。”
“是。”
那大红山茶走得潇洒,打了头阵,谢义山自是不会落下,抬脚快步跟在顾扁舟身后。
还贫嘴:“大人,等等小的!”
好像进的不是什么煞气鬼屋,而是宴席吃饭的酒馆。
黑落得快,斐守岁本想立马跟上,却被陆观道绊着无法动身。
陆观道在黑夜中,缓缓抬眼:“我……”
老妖怪叹息:“我们都在,不要怕。”
“不是!”
陆观道咬唇,见斐守岁无可奈何的脸色,换作先前,他还会不管不顾地撒娇卖乖,可不知怎的,今日他心中酸楚止不住地冒出。
酸涩带来的是愧意,是他无法轻易用语言表达的感觉。
人儿不敢言。
斐守岁松了眉眼,反手拉住他的手,轻轻一扯。
“走吧。”
说着,抬起脚,慢慢与陆观道一同走入园门。
明明一样的黑,黑到照不清路。
风雪里,陆观道滚了滚喉结,心中传音:“我不怕。”
“嗯?”
“我不会怕。”
“嗯。”
斐守岁没有回头。
陆观道盯着那一身踽踽独行的青色,咽下喉间话,与自己言:我不会寻不到你。
……
屋内。
是小方屋子,有内外两屋,陈设齐全,摘花四五朵,软垫倚小椅。
暖了身子,三人便坐在热茶前,余剩谢义山一个抓鬼道士到处溜达。
伯茶拿着一个铜制铃铛,左响响,右震震。
“方才那阵仗,屋子里居然一个鬼都没有。”
顾扁舟听,勾唇笑道:“许是谢兄身上的一百零八天将足以震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