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守岁笑道:“顾兄这是与谢兄彻夜长谈了?”
“并无此事,”
顾扁舟轻声,他听出言外话,直说,“只是谢伯茶的鼾声太吵,真是从所未闻,我好不容易入眠,梦里头竟还是他叽里咕噜的鼾!”
茶筅击打茶汤。
转念:“不过斐兄你好似也未安眠?”
“好似”一词咬得重了些,斐守岁不愿搭理这种文字游戏,坐在一旁替顾扁舟冲茶。
“小娃娃闹腾。”此乃实话实说。
“怎的?在榻上三打白骨精?”
“不,”斐守岁还是和善地接下旧友的话茬,“是北风太紧,冷了屋子。”
“呵,”
顾扁舟将一盏茶推给斐守岁,“那就请斐兄裹紧衣裳,喝了暖茶,替我寻一寻昨夜老妪。”
“老妪?”
“然,这个时候还不端着热水来见我,我怕生了变故,但我有官职在身,亲自去怕损了脸面,只得劳请随从大人替我打探一二。”
顾扁舟说着,拱手客气。
斐守岁接下茶盏,抿一口就不喝了,起身:“恐麻烦顾兄叫醒还在梦里头的两人。”
“小事。”摆摆手。
两人就真如旧友一般,应和一声,做彼此之事。
话了。
老妖怪出了屋子。
屋外。
一夜大雪过,天空格外清明,扑面是干净的冷风,一下子吹散脸上热气。
斐守岁利索地关了门,门声吱呀,让屋外大雪死寂。
视线透过屋檐,看到很近的蓝天。若非身处鬼怪屋子,斐守岁就差些以为这儿是什么避世南山,天的终极。
老妖怪背手,慢悠悠走。
寒风时不时吹,烧不尽。
正是悠闲时,便见转角处,要走向后头无人屋子,好巧不巧看到靛蓝老妪,一顿一顿而来。
第104章偶人
老妪佝偻脊背,挪着步子,看着小气又拘谨。
步子虽小,但稳稳地走着,走起路来有些说不出的失衡感,好似是砍断了脚掌,让她只能脚后跟用劲。
就这般出现在斐守岁眼前。
斐守岁抱胸道:“怕是早误了时间。”
靛蓝一愣,慢慢地将头抬起,那一双疲软的眼睛有些失真:“是老奴起晚了。”
起晚?
斐守岁眼神掠过老妪。
昨日没看清的,眼下倒是一览无余。可惜没甚特别之处,不过矮些,苍老些,就是身上那件靛蓝白花袄崭新发着光。
老妪幽幽走过,斐守岁往一边让开,与她擦肩。
闻到一阵花香。
斐守岁站在原地不曾回首,听小脚拍打地面,在安静只剩鸟叫的天空下,声音格外刺耳。
等着老妪过了转角,斐守岁还未转身,是因花香还在身边,海棠镇的经历让老妖怪格外注意着气味,一些不该出现的味道。要是路过之人是个年纪尚小的姑娘,爱美之心便可多些谅解,冒着被主人家责骂涂脂抹粉也是常事,可花甲老妪何至于此。更何况靛蓝老妪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胭脂的痕迹,活脱像是脚下大地的另一副面孔。
既被殷县令管辖,而殷县令身侧又不曾闻到花香……
花香……
斐守岁紧了紧衣袍,试着传音:“顾兄。”
隔着一个屋子,顾扁舟点茶的手一滞。
“何事。”
“老人家来了。”
“怎的,她有异样?”
斐守岁淡淡言:“身上有花香。”
“寒月开的花,想是只有腊梅了。”茶汤入碗。
“不,”斐守岁咬字道,“还有屋内的荼蘼。”
此话一落,便听大门打开,乃是老妪到了屋子。
顾扁舟回一句:“按斐兄所想,一个荼蘼花妖为何千里迢迢来高原驻扎,换些四季如春的地方不是更好吗?”
传音之外,是谢义山开了口。
“哎哟哟,怎需您动手,我们有手有脚并不残疾,来来来,我替您拿。”似是接过了老妪手中木盆。
斐守岁边走边言:“不是说那百衣园是个四处游走的唱戏木偶团?想是找个掩人耳目的地方……剥皮削骨。不过这一切都是我之猜测,顾兄不必放于心上。”
“非也,我觉得斐兄说得有理。”
又是传音外,耳识敏锐的老妖怪听到哗啦啦流水之声,是什么东西被拧干,搁在一旁滴下三两水珠。
谢伯茶笑云:“有劳婆婆了,不知婆婆早斋可有备好?一夜过去,好酒好菜已不够充饥呐。”
屋子不大,绕着走也不过几步路程,斐守岁很快走到屋门前,见大门敞开,光透在茶桌边。
顾扁舟还是如一尊大佛,坐着抿茶。谢义山一看便知才洗了脸,乱糟糟的长发卷在一起,很难打理。
老妖怪默然见一切,那个食盒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里头的酒菜一扫而空。
“谢伯茶倒的?”
“我知晓。”
看谢义山热情似火,拉着靛蓝老妪滔滔不绝:“老婆婆,这饭菜做得甚是可口,不知那位厨子今早要烧些什么,我好去看一看,学些手法哩!”
“哎哟,”老妪使劲要撇开谢义山的手,“大人,您、您……有句话说得好,君子、君子远庖厨啊!”
挑了挑眉。
老妪想是还记得昨夜之事,要是真人,便还在猜测眼前之人是男是女。
那可是扭胯娇滴滴的女郎,与面前头发乱如鸟窝的公子哥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