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茶微微仰首,他见斐陆两人静静站着,站于他身侧人群喧闹中,大娘之音没在了吆喝声里,好似只有他们四人凝在梅花镇的时间长流。
悠悠然,有冷风拂面。
老远,听到园内戏曲唱腔,唱的是一曲《青丝恨》。
伯茶听罢,叹:“小妖不能伤人,许是来听曲偷乐,再看看世人的。”
“看世人啊。”
顾扁舟应了声,不再开口。
此时金乌高悬,寂寥的光照亮了阶下人的长袍衣裳。
积雪悄无声息地化,雪水顺光叮咚了梅花镇各个角落,那水冷然,那光亮到人们只得虚眯眼换手中铜钱器皿。
顾扁舟一甩袖,提袍上了百衣园前青阶,活脱山茶花成精。
百衣园大门敞开,里头正对着戏台子,台下座无虚席。
茶盏碰桌,滚水化香。
咿呀之声,偶有几个稚童从身边跑过,学舌念几句不着调的唱腔。
顾扁舟笑道:“也不知殷大人在何处等我们。”
话了。
吵闹声里,一个小二打扮的,弓背搓手上前。
“这几位客官,实在是不巧,这园内已经没有客座了……”小二搓手如苍蝇,赔着笑脸,“要不客官改日再来?”
“没有客座?”顾扁舟说,“殷大人没有与你吩咐?”
“殷大人!?”店小二听此言浑身一颤,好似是什么修罗恶鬼之名,“客官早说是殷大人,来来来,客官里面请。”
小二手中白巾一指。
“殷大人在上三层最旁的客房,等各位爷走上楼去,会有提灯的小人儿引路。”
“提灯?”顾扁舟问,“这大白天的,何以提灯?”
“这……”
店小二眼珠子转不停,“客官大人您不知晓,这是我们百衣园妙处之一,就是用木头做的人偶,让它们提灯引人罢了,那灯里头不是蜡烛,是一只只萤火虫。”
“萤火虫?”
是谢伯茶,见他走上前,悄悄在店小二手中塞了一粒碎银,“眼下寒冬腊月,连只猫儿都少见,梅花镇何处能见照夜清?”
“大人,这都是妙处,不可乱言,不可乱言,”那小二的收了钱,站在楼梯旁,咯咯笑了几声,“来来,大人这边请。”
顾扁舟也不客气,将三人落在后头。
耳边是一曲没听过的漂泊。
人偶站在台上被丝线牵引,一身陈旧的绸缎衣裳,与台后人唱腔重了合:“怎么,你也嫌我是青楼妓女,不配与你讲话嘛?”
顾扁舟走至一半,正巧能见到戏台中央的人偶。
人偶眉目不传情:“我虽是青楼妓女,却是清白之身,怎么不配与你讲话呢?”
也不知怎的,顾扁舟一走入这百衣园,听到耳边细细碎碎的曲调,他总有些回不了神。
后头两人看出端倪。
遂言:“顾兄,莫不是真喜欢了这曲子?”
顾扁舟一愣:“斐兄说笑了,只是从未听过,不知讲的是何事情。”
“风尘女子,漂泊一生罢,”斐守岁也转头去看,手还被身后人牵着,“偶人身上穿得破旧的戏服,不也说了。”
眼神里,是台子中孤零零的木偶。
木偶着金色绣边大红袍,白沙坎肩垂手边,她头上发髻凌乱,殷红簪花摇摇欲坠。唱曲时她手捻兰花指,一条白帕子配着脸上红腮,好不哀凉。
本该明晃晃的,却被漆黑帷幕压得走不动路。
琵琶,二胡,唢呐,单面的鼓。
也都哀不过她。
是一句:“我为你赔尽笑脸,你为何呆呆地不与我讲话呢,你讲啊,你倒是讲啊,你快快讲啊。”
顾扁舟紧了衣袖。
“寻常人间事。”
“是。”
于戏腔里,走上了百衣园三楼,迎面就见到一个提灯的偶人娃娃。
耳识隐去后头女儿家的哭诉,打眼是一身俏皮的偶人娃娃,葱绿配桃红,还扎了两个小辫子,她走起路来虽不灵动,但一颤一颤让那小辫子也跟着甩,很是讨喜。
顾扁舟眯眯眼。
人偶似乎是看到了来客,就朝着众人走去。
“客官大人,客官大人,”声音是稚童不知天高地厚的撒娇,她站在不远处,仰头看,“大人要去哪间房?”
“最旁的客房。”
“最旁的?”
“然。”
小偶人蹙不了眉,也无法眨眼,只能用语气表示她的不解:“奇怪了,最旁的客房有人了,怎还会……”
“是一房的客人。”
从四人后头又来一个偶人。
此偶人打扮比眼前这个素雅些,她道:“客官大人,劳请随我来。”
顾扁舟传音笑说:“倒是通了人性,活灵活现。”
跟随不过膝盖处的小姑娘,众人很快就到了最旁之房。
连那指不了路的偶人也跟着走,她面上没有波澜的表情,却让人觉察了她的窘迫。
屋门紧闭,听里头嬉笑吵闹之声。
“哎哟,殷大人,我们在这儿,在这儿。”
“美人哪里跑,美人!”
顾扁舟:“……”
素雅偶人咳嗽几声,解释:“大人不要误会,都是木头,并非寻常姑娘家。”
“哦?”
“百衣园虽能吃茶唱曲,但不干那些风尘勾当。”
“风尘勾当?”大红山茶蹲下。身,视线与素雅偶人同高,“她们能演会语,怎一个‘木’字了得?”
透过偶人脸上用颜料所绘的瞳,顾扁舟看到一个在大雨里病倒的女子。
可怜女子,水与雾气中失了性命。
“……罢了。”
顾扁舟起身,垂眼道,“快替我开了门。”
素雅偶人没有任何灵动表情,也全然不管顾扁舟之话,用指节敲。
咚咚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