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声音,还绕在上空,挥之不去。
说的是:“可惜了,多好的一对玉人……”
“女人?又是什么祸水!我家那个前年也在外养了野种,不过被我收拾了。”
“为朵随处可见的花儿,不着家啊,不着家……”
“猪油蒙了心……”
“外面的女人再好,也不过镴枪头,哪里抵得上家中婆娘的凶狠。”这句是殷之言。
柳觉昏了头,在三人眼中,如一粒污黑的芝麻丸,左摇右晃地滚出了百衣园。
燕斋花轻笑一声,解释道:“这种事常有,贾公子见谅。”
“常有?”
斐守岁略过散开的人群,“只怕这些子闲言碎语,毁了偶人……”
“偶人的名声?”
燕斋花眯眼,“那些个偶人哪有什么名声,木头做的,并非全人。所以今日唱戏的姑娘才不愿抛头露面。”
斐守岁靠着栏杆,目光淡如清水一碗,俯视喧闹不安的众人。
那茶盏啊,那糕点啊,很快被收拾干净,要是晚来些,又有何人会知道此时之事。
没有人会知晓。
然。
是燕斋花先开的口,说是为安抚下面的吃茶客,她需出面,也就撂下了两人。
看着女子走下楼,没了身影。
老妖怪站于原地不动身,身后的陆观道也不挪步子。
望向马上要开场的戏台。
斐守岁说:“你觉着方才那人,可是良善?”
“那个扎麻花辫,白衣裳的……的女妖怪?”
“哦?”
斐守岁仍背对陆观道,语气毫无波澜,“你也看出她是妖了。”
点点头,陆观道走到斐守岁身边,那凋零的葱绿人偶,死了一般垂着手臂。
“只能看出是妖怪,看不出别的什么,你识得她吗?”
“不识。”
话落,一个纯白的影子出现在乌泱泱人群里。
“那你猜猜,她看出我没。”
“这……”
陆观道痴痴然看着斐守岁,“我看不透你。”
“是她,不是你。”
“我许能看透她,却看不透你。”
“……好了。”
斐守岁背手,打算转移话题,“喏,她现在人在那儿,你再仔细瞧瞧。”
“嗯……”
陆观道听出来了,斐守岁不想回答他之所言,他也听话地将此事搁置一边,专心去找燕斋花。
一袭白衣,头罩面纱的女子,就是百衣园傀师燕斋花也。
人儿站在斐守岁旁,贴得很近。
楼下众人为燕斋花让开一条小道。
混白闯入,在黑漆漆的人头阵中,十分之突兀,好似是大局已定的棋盘,多了一枚破局之白子。
可这白子的光不是很亮眼,暗暗的薄边,下一秒就要与周遭黑子融合。
斐守岁见此,若有所思。
人群因燕斋花的到来渐渐安静下来,斐守岁敏锐的耳识听到寂静里,人们呼之欲出的心跳。
“她是何人?”
“百衣园的管事头头。”
“女子能有如此之产业?”
“怎的,我老家就是女子主事,女子就不能有所作为,真是荒谬!”
“是为方才柳家不孝子而来?”
“该是,那柳家小子打碎茶碗,又惹到了富贵人家,可不要平息众怒。”
“哎哎,也不知何时能了,我等的第四出戏什么时候才听得上……”
杂乱无章的交谈声如箭矢,一把把射在斐守岁身旁。
自从海棠镇之事后,斐守岁的耳朵就愈发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哪怕是擦肩而过的,斐守岁都能捕捉。
也不知是好是坏。
老妖怪努力屏气,试图在心声中捕捉他想听到的。
“百衣园……”
“戏团子……”
“人偶戏,好看得紧……”
“儿……我的儿呢?你去哪里了……”
儿?
斐守岁倏地睁开眼,正巧此时,燕斋花站于戏台之上。
“诸位,今日之事,乃是我百衣园的过错,”燕斋花双手举起,像个要怒问上苍之人,“遂,从现在起至正月十五晚戌时,百衣园会大开园门,邀诸位来听曲吃茶,劳请诸位将适才的烦恼事忘去,把百衣园当成一隅温柔地,松下心神。”
“什么?”人群开始沸腾。
“这是要多开整整十五天?!昨日告示上还说到除夕就闭门了!”
“姑娘家,此话当真?”
燕斋花的面容虽隐藏在面纱下,但斐守岁能看到她的笑意。
笑着回了句:“当真。”
在笑什么。
斐守岁不解。
多开十五日没有营收的戏团,目的何在。
老妖怪目视楼下众人,见人群无节制地拥挤,宛如一锅煮熟的水饺,扑腾起肉身。
而那些个水饺,无人在意燕斋花的默默离场。
燕斋花……傀师……
妖怪……
斐守岁撑着脸,视线是人群,那些妇人男子一个个不知在欢悦什么,刚才唤我儿的声音全然淹没在其中,难以追寻。
恍惚一下。
人群模糊。
斐守岁眨眨眼,正要怪道,突然心中抽紧,一股巨大的灵力将他的心捏了下,捏成一粒沙子,再放开。
因落沙成心,血液一瞬间堵塞,复又流通。
斐守岁没了气可呼,血液重流后,他立马扶住栏杆,大梦初醒般再次睁开眼。
就在不过心脏抽动的间隙,斐守岁想到了最坏的一种结局,竟把“儿”与燕斋花联系在了一起。要是燕斋花识破了他的伪装,要是那一声“我的儿”是求救……
求救?
径缘完完全全忘怀身后还有个陆观道,他喘。息着,想要沉下心思考。
求谁,又救谁?
为何偏偏让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