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耳边四人的嬉笑声还源源不断,可人儿却不再细听。
“他们说!”
深吸一口气,缓了哭腔,“说我是捡来的,不是自家的人,总有一天是要……是要……”
抬头,哭得歪七扭八的脸更近了,眉毛很浓,墨绿的眼睛发肿。
“是不是我,我带去了……去了这场大火……”
“……不是。”
斐守岁揉了揉手腕上的红印。
那只湿漉漉的大狗,不信般,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你遇到我后,受伤了。”
站在高处的斐守岁俯瞰陆观道。
陆观道仰首看他,目光里找不出一丝杂念。
怎会有这样的眼神,凡是哭过的眼睛定浑浊不堪,可陆观道还能清澈,更是干净了,成了一汪清泉。
“是受伤了,”
斐守岁顿了下,撇开眼,“但不为的你,行走江湖,在所难免。”
“若不遇到我呢?”
陆观道走着,黑靴踏上黑土,他拉住红绳,快要拉住了手,“不遇到,是不是会更好些?就像……”
就像远远走开的陆家人。
陆观道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委屈被他压下,哭被他吃了,但他长了嘴巴,就是想说想问,想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完。委屈不委屈的,要是有人知道就好了。
听得那人无情无义,忘却也无妨,只要他记住,也就够了。
“不会。”
斐守岁的话一刀斩断了陆观道的胡思乱想,再伸出一只手,拉住半个身子倾斜的人儿。
两只手牵住了,就好似再难以放开,手背是什么样的,手心又是什么,陆观道一下子记在心里,痴看伸手的神。
“为何?”
风不动而心动。
“不是我带来的灾吗?”
斐守岁眉眼带笑:“不。”
人儿一下跃起,站在了斐守岁身旁,他又比他高了。
“敢问可是你放的火?”
陆观道立马摇头否认:“不是!”
“那敢问是你关上了门,不让陆姨陆叔他们逃走?”
“不……”陆观道灰了眸子,“是陆姨她……”
风中祭司的呼喊声不减。
“是陆姨推开了我,叫我走。”
陆观道黑色带绿的眼睛能倒影出那夜之大火。
火舌撩拨了夜晚的宁静,此起彼伏的不是山峦鼾声,是一个个被火吞噬的魂灵。
他的眼眶框住了火,用泪水扑灭曾经。
一滴清泪从火中流出,盐渍了皮肉。
“是陆姨……”
“陆姨可曾怪过你?”斐守岁还牵着陆观道,他好似在引导深陷泥淖的小孩,走出那个怪圈。
该是长大的,怎会抽不了芽,开不了花。
“她怪过我……”
手背擦去泪花,“她说我总喜欢跟着她,什么活都要抢,却总是做不好……”
仿佛能看到小陆观道黏在妇人身边,讨要一个怜爱。
陆观道微微低头:“心还是痛。”
手掌盖住了衣料。
“但不像以前那样了。”
斐守岁收了纸扇:“那你与我说说。”
转头就走,与一家四口渐行渐远。
“说说为何痛,为谁而痛吧。”
红绳是隐匿在隔阂里的手,它一下子碎了屏障,谁也不知时,愈抓愈紧。
“为陆姨吗?”
斐守岁走得不快,他随时准备着陆观道跑向四人,而他也能及时反应,不被牵连。
陆观道慢慢跟着:“好像不是她,我听到她在与我说话。”
“说话?”
指尖点着红绳,斐守岁面不改色。
“是她,”
陆观道与斐守岁并肩,侧过头,“她叫我快走吧,快走吧,和着火那天一样。”
“嗯。”
“她说,再不走我就长不大了。”
斐守岁一直往前走。
“她说,我总是回头念叨她,她不得安息,不得超生,她说我……”好不容易平静的嗓,又是呜咽,“她说我要听话,这是我最后一次听话了……”
“她说,我该忘了他们,大火又怎么样呢?来年总是要种新的稻子。稻草人倒了,就扶起来,稻草人被烧焦了,那就再做一个。”
“不要再回头看了……”
陆观道停了脚,红绳轻轻扯住两人间的距离。
“再不长大,他们就老了……”
“再不长大,你就……”走了。
斐守岁回首,墨发在距离中散成了黑色的花,与繁星树海一起,摇曳。
他见一双凤眸,凤眸里的目光像是绳子,在拉他进去,拉他去火海。
啊……
何以如此。
斐守岁不自知般伸出圈了红绳的手。
红绳亮了光,取代月亮与纸灯笼。
看手掌自然,有一个脑袋填满了手心,是陆观道垂头,泪水滑落时,湿了他与手的间隙。
“我看得出。”
“嗯?”
“我看得出那是假的,陆姨他们是假的,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走向他们。”
陆观道絮絮叨叨。
“我是不是很没有良心,不是人了,是一条蛇,被人抱在怀里,还要去咬,用牙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