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守岁抬眸,“你的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不……”
“那不就好了。”
斐守岁把话术掐灭,反手给断臂姑娘上了一层墨法结界。
只听在大火声里,那个尚有一口气的姑娘,笑了下,说了一词:“谢谢……”
斐守岁没有回话,仅是凝望,别无其他。
背着背着,背向亓官家。
亓官麓已然准备好斐守岁点魂的法阵,这是陆观道第一回看到斐守岁用心布阵,先前梧桐镇与海棠镇里,都没有这样大的阵仗。
阵仗越大也就越严肃,陆观道自也不会说什么玩笑之话。
慢慢蹲下。身,安放好可怜无辜的魂,陆观道正预备着退到一边,以免自己碍事,一只手拉住了他。
回头。
陆观道愣了片刻,他看到适才在他背上的断臂姑娘,用自己的魂魄扯住了他的衣角。
魂魄的手臂是深红偏黑的,能明显看到肩膀处的撕裂,这是灵魂在证明伤口。好像能遥望茫茫芦花丛里,曾经劳作的断臂女。那黄白的芦花根须成了她臂膀的连接,连接住断开的双手。
看到这一幕,陆观道不知怎么开口,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断臂姑娘望着他,又想去看一旁的斐守岁,却因无法扭头而作罢。
陆观道深吸,吐出体内浊气,唤了声:“姑娘家,可是有心愿未了?”
斐守岁听到,回身:“若有心事便说出来,等我这术法念完,你可再无开口的机会了。”
语气不咸不淡。
断臂姑娘听完,眼眶渐渐湿润。
“我……”
她涨红了脸,说,“有个姑娘叫我……叫我带话……公子切莫小心……小心那个高个子的……”
“什么?”陆观道听了,“高个子是何人?你所说的姑娘又是哪位?”
斐守岁想起之前路上听闻的两字,莫不是那个姑娘?
于是守岁干脆执笔,走到断臂姑娘身边,他率先用术法安抚断臂姑娘的魂魄,好减些痛苦。
可那断臂姑娘咬牙流泪,复摇头。
“我不要……”
“为何?”
“救了我……没什么用处……”断臂张开嘴,一口的牙,碎了大半,“我是八年前被拐来……”
“嗯?”
因断臂姑娘说得太过于缓慢和轻声,斐陆两人无法听清,只好双双半跪下身子。
侧耳。
“姑娘劳烦你再说一遍。”斐守岁。
断臂姑娘却笑了笑:“活过来也是没去处的……”
“哎哟,”这会儿,一直装死的花越青探出狐狸脑袋,“救你,你还不情愿了!不救啦,不救啦!”
斐守岁:“啧。”
花越青不顾斐守岁心情,又讽道:“换作是我,要是能活,定好好好活着。人间虽苦,但也比死好。死了什么盼头都没有了!”
狐狸眼睛半眯,这一双黑亮的瞳,好似能参透了过去与未来。
他笑着:“殷姑娘,你觉着我说得对吗?”
殷姑娘?!
斐守岁与陆观道同时朝断臂看去。
花越青点点脑袋:“狐妖能看穿天下所有幻术,就算修为比我高上一层,也瞒不过我。”
“花越青,你所说的殷,莫非是……”
“正是此地县令殷也。”
“那先前……”先前顾扁舟对着殷大姑娘说的一些糊涂话,又是为何的原因?
斐守岁紧了眉梢。
陆观道开口,与殷姑娘言:“你真是殷县令的女儿?”
点了点头。
“但你方才所言,说什么八年前拐卖?”
这会儿,殷姑娘闭上了眼。
斐守岁知道将死之人开口诉说是何其的难,便用墨水术法幻出一面卷轴。
他道:“此卷轴能写下殷姑娘脑内所想的故事,也就让她不必开口痛苦。”
卷轴倏地铺开。
殷姑娘虚眯着眼,将将沉睡,看到此术,又立马睁开双目,想要说些什么。
卷轴上,愕然一句:“我爹爹就是殷!但他被一白衣女子哄骗,早已不是十几年前的他了。梅花镇已没几个活人,公子们快些逃吧!”
花越青看罢,说:“说得倒不假。”
“你的意思是,梅花镇无活人?”
狐狸颔首。
卷轴又写下:“十八年前梅花镇遭遇大寒劫,酷雪下了整整一年。此年间,百姓颗粒无收,官府的粮仓也无米粒。人人饥肠辘辘,户户易子而食。那时候,我的爹爹刚从京城来此任职三月不到,作为父母官的他看到梅花镇的惨况,却无法回旋余地,他日日面对疾苦百姓,而两手空空。自以为无颜,便将我发卖,卖给了那个白衣女子。”
“是那女子许诺,若我爹爹听了他的话,卖走了我,她就能救下百姓……而我被送去了江南薛家。”
“殷……”好似不是如此之人。
且看。
“后来我在薛家长大,无意间听到梅花镇的事情。说是殷大县令是个为民的好官,竟能在那般白雪皑皑的地方扎根,而那年的饥荒却无人提及。”
“知道此事后,我实在没忍住,偷跑去找那个大官问。索性,姓北的大官没有什么官架子,但也不敢置信地回答我‘姑娘家说什么呢?梅花镇历年上交的册子里,从未写过饥荒啊’。”
“那会儿的我没有细想,也就回去了。后来浆洗完衣裳,喝了一盏茶,我看到茶盏里自己的倒影,这才想起来,若无饥荒,我为何在此?”
甚是唏嘘。
“于是我再去找那个大官,大官竟就信了我的话,说要是真有此事,定然给我个答复。可……”
薛家与北家。
斐守岁与陆观道皆是猜到了结局。
卷轴言:“可是,我迟迟没有等来他的答复,而我被薛家主母,再一次……再一次卖给了人伢子……”
“卖回了梅花镇?”花越青咋舌,“我当时也知道些薛家背后的勾当,没想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