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在失焦的灰白眼眸里汇聚,慢慢滑落。
慢慢的。
从天而降,落在人间万亩的良田。
陆观道着一黑衣于良田边的竹林里行走,天突然下起了雨,明明前一刻还是朗朗晴空。
“这雨来的蹊跷,”陆观道按了按帷帽,“是有何变数?”
前头的黑牙看了眼天,耸耸肩:“有妖哭了。”
“妖?!”陆观道立马抓住黑牙的手,“是斐径缘?”
“哎哟!”
黑牙嫌弃地甩开,“天上这么多妖,我哪知道是槐树还是柳树?你别瞎操心。”
“我……”
“你怎么了?”一直在陆观道肩上的钗花纸偶抬起头。
“方才,有过一瞬的心悸。”
钗花纸偶歪歪脑袋:“从梅花镇出来你就这样,心悸一路了。”
“是……”
“就说是瞎操心嘛!”
黑牙用弯刀划开杂草,“有这个功夫不如早点赶路,我们要去的四象府邸,离这儿还远着呢。”
“你说的四象……”
“又来了,又来了,你都问几遍了!”
“我是怕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哎哟,不会不会,”黑牙劝慰道,“四象青龙能容得下赤龙余孽,自然会屋门大开让你进去。说不准人家早早预备了热茶,就等着你叙话呢。”
“……你所说,有些太荒谬了。”
“我荒谬?”黑牙赌气道,“那就别跟着,我还不稀罕哩!”
“好了好了,”钗花纸偶笑说,“我也听你们吵了一路,没完没了,还不是同行。”
“哼!”
这些吵闹的,有生气的声音,从铜镜里传出,落在了斐守岁的心识里。
斐守岁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流成了凡间瓢泼的春雨。
人间。
“奇了怪了,春天的雨还能有这么大的。东家小姐,你可当心着点,别被雨水打着!”
“我晓得,”
钗花纸人缩了缩身子,朝天上看去,“这雨是有些大了。”
陆观道听罢,马上给池钗花上了层术法。
“唉!”池钗花。
黑牙闷哼一声:“等救着了槐树妖,你再好好对他,现在给我东家小姐献什么殷勤。”
“……”
陆观道不言语,一边躲雨,一边朝那远处的葱绿走去。
明亮的绿色布满了眼眶,斐守岁看着面前极为真实的一幕,好似他现在就站在陆观道身边,与陆观道说着“雨大,小心路滑”的话。
雨水洗刷了眼帘,不管是痛楚还是五识,都在告诉斐守岁。
这儿是天庭,不是人间。
这儿没有陆观道,也没有深秋同行的谢义山与江千念。
老妖怪垂了头,黑暗给他带来了无边无际的孤独,却也将铜镜搬到了他面前。
原来天上的时间这样慢,原来地上的陆观道走了这么多路。
明日又是什么时候?
斐守岁听到陆观道又在与黑牙拌嘴,听到钗花纸偶拉架的声音。
酸涩止不住地占据鼻尖,曾经最不屑的同伴,成了奢望。原来他早就习惯了黑夜路上多一个人,哪怕小小个子,只会撒娇。
人间的大雨哭哭啼啼,黑牙手上的弯刀划过好些个绿草。
斐守岁擦不了泪水,他想着看清陆观道在做什么。灰白的妖瞳,让他有些望不到陆观道。
陆观道定是跟在黑牙身后,走得极快。
铜镜那儿的说话声传来。
“我听闻孟章神君的任职时间便是春天。我们这会儿去,说不定还能看到来往的仙官仙使。”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是陆观道。
“黑牙当然不知,但我又不是他。”
不是他?
斐守岁的耳朵动了动。
“可你还唤她‘东家小姐’。”
“执念咯,用了人家的躯壳,虽是死后才全部占据,但还得记着人家的好。他这个人好坏参半,我这个石精也好坏参半,不算亏待了他,也不算委屈了我。”
“思安,”
陆观道唤出一个斐守岁陌生的名字,“我总觉得梧桐镇还藏了秘密。”
前头用着黑牙躯壳的石精思安扁扁嘴:“并非所有秘密都要揭露。就像你先前给牛车人家解释纸偶,要是告诉他们纸偶里头有魂魄,他们还敢借车吗?”
“不敢……”
“那不就好了,装糊涂有时候也是一种乐趣。”
装糊涂……
斐守岁看着大雨之中的两件蓑衣,在朝远处的炊烟人家走去。他从梅花镇来到天上不知过了多久,惹得人间已经入了春日。
万物复苏。
梅花镇的白骨,或许也开了花。
斐守岁的视线不自知地注意着陆观道,那段大寒的日子,他不敢猜想陆观道是怎么度过的。
人影没有改变,看上去还是从前。
回首时,才发觉皮囊有了痕迹,痕迹是风吹日晒。
陆观道站在屋檐下,抬起头。
钗花纸偶问他:“看什么呢?”
“总觉着有人在看我。”
“在天上看?”池钗花笑着拍拍陆观道的肩膀,“说不定是斐公子。”
“……”
“啊,我是说斐公子定安然无恙,在天上保佑你!”
“我知晓你的意思,”
陆观道低了头,帽檐上的雨水就顺着动作哗啦啦地倾泻,“纸偶身子待得惯吗?”
“没甚区别。”
“那便好,我能模仿的只有这些了,委屈你一直坐在我肩头。”
“陆公子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