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熟悉的雾气,说:“给你的时间不……不多了……”
这个声音斐守岁无比清楚,这是……
“我啊我,怎不往前走了?”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斐守岁骇了一刻,但声音已经用力将他推向白雾。
白雾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下侵占了花海与荒原。
浓稠的,仿佛雨帘倒挂。
潮湿的感知捂住了斐守岁,斐守岁想要去看自己的声音,可入眼皆是空白。
游走的白,拟作了他的八百年的岁月。
斐守岁咬着唇,问道:“海棠镇,你意欲何为?”
那自己顿了顿:“你该去问海棠狐狸,而不是我。”
海棠狐狸?
花越青?
可笑狐狸早死了,死成一片灰烬。
斐守岁双目一黑,没有时间给他考量,雾气顷刻抱住他,将他拖入宝鉴的幻梦之中。
……
须臾。
再一次睁开眼,便又是镇妖塔的小屋。
没有窗户的屋子,透不进光亮。仅红烛摇晃,斑点昏暗。
斐守岁虚眯着眼,模糊的视线中不见方才的月上老人,屋内一个仙者都没有,静得仿佛封路的坟场。
可斐守岁还记得身躯犯了喘病,那眼下又是怎么一回事?
身躯与斐守岁连接,并未有异常。
平稳的呼吸,寂寞的心跳,这就是身躯给斐守岁的语言。
病好了?
看来月上君给的药有了作用。
斐守岁思索之时,耳边突然有呜咽之声。
声儿轻如羽毛,飘落在斐守岁的心识,惹人怜惜。
“痛……娘亲……”
痛?
是谁在镇妖塔的小屋内,喊痛?
身躯也听到了,一点点朝那声音看去。
顺着视线,斐守见着一个缩在衣料的小人儿。
“咳咳……”
咳嗽?
又是喃喃的梦话,说着:“娘亲……你逼我入槐林……”
槐……
“娘亲,我的好娘亲……我找着他了……”
斐守岁的心魂沉默。
身躯却往陆观道而去,颇有些难以启齿:“你……你在说什么痴话。”
疲惫感爬上斐守岁的双肩,脊背酸痛,腿脚乏力,这是大病初愈的身子。也就是说,此情此景就是在身躯晕倒之后,不过多久时间。
那陆观道这又是怎的了?
带着狐疑,面见方才消散的故人,斐守岁有些五味杂陈。
身躯已然走到衣料前。
喘。息声打在斐守岁耳边,身躯才走了几步就虚弱,也不知接下来能做什么。
眼见身躯掀开一层白衣,于乱糟糟地衣袖中,抱出一个小娃娃。
陆观道。
怀中的小孩面色红得返潮,还在不停地说着痴话,与那方才依依不舍的样子截然不同。
斐守岁有些不敢联想,这小小的娃娃,怎就与拥他入怀者扯上了干系。
身躯说了句:“叫你贪食。”
贪食?
看小人儿的手募地巴拉住身躯衣襟,也就在斐守岁的身上,低声:“不吃了,吃不成了,呜呜……”
身躯言:“一口气吃五个蟠桃,身子骨没炸开还算幸运。”
原是蟠桃。
斐守岁低眉,见怀中的毛团子愈发出汗,黏糊糊的话粘在他的手上。
“再也不吃了,呜呜呜……咳咳咳,好痛,骨头……骨头好痛……”
“唉,”
身躯将人抱到存了冷水的木盆旁,一只手撩起水中棉巾,“我不会治愈术法,且你这并非寻常病,只好忍一忍了。”
说着。
棉巾擦过陆观道的额头。
斐守岁能触到热,跟随身躯,他细细地擦干陆观道脸上的虚汗。汗水是烫的,看陆观道双眼紧闭,眉头卷成窄月。
老妖怪生出了心疼。
“你……”身躯说,“难受吗?”
陆观道痴言痴语:“难受,呜呜呜……”
“没得法子。”
“呜呜,咳咳咳……”咳嗽着,陆观道的手拉住了棉巾。
棉巾被体温感染,也发着暖意。
斐守岁通过身躯看可怜小儿。
“做什么?”身躯。
“我是不是要……”
“嗯?”身躯侧过耳朵,“你再说一遍。”
“呜!”
陆观道猛地凑上身子,好似用尽了力气抱住斐守岁,“我要死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办好!”
“……不会。”你可是补天石。
你可是女娲娘娘刻意丢入人间的,一颗黑石。
斐守岁沉下心中怜悯,听身躯言:“你不会死,你死不成的。”
“为什么?”
“……没有答案,你‘娘亲’的意思,便是让你活着。”
“娘亲?”
陆观道缩了缩脖子,散着光的眼睛具焦不住视线,他虚弱道,“娘亲不要我啦,她早不要我,才把我丢开。她让我自己去找娘亲,她说她不是我的娘亲。可……可她又说,她是很多人的娘亲……”
大颗泪珠打湿了脸颊。
陆观道抽泣起来:“那为什么、为什么她偏偏不能是我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