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
“我好像在草原里,做错、错事了!”
“怎么了?”
“我、我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把他的骨头弄丢了,丢在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园子里。我一觉醒来的时候,他也不见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心好难受……好难受……”
忽然。
斐守岁想起一个一直记在他心里的传说。
古有部落,常用少女骨髓制香。若女子不足,也可用童子骨替换。
童子骨……
斐守岁冷笑一声。
陆观道打了个哭嗝:“后来我睡着了,梦里一直有人告诉我不要哭,说已经没事了,让我不要担心,他说……”
“嗯。”
“他说,他已经把他带出了草原,他说他能跑了,他说我做得很好,他说后面的路他就不会出现了。”
“他说他谢谢我带回来的骨头……”
第198章心悦
他。
有两个他。
又能是谁。
斐守岁记得海棠镇昏迷之时,幻境中,那在高丘上的大小陆观道。还有荒原里,一个红衣,一个小孩。
若陆观道所言为真……
不,同辉宝鉴所言,必定为真。
斐守岁听着哭声,心识翻起卷卷涟漪。已经很久没有东西能撼动他了,更何况是心识的海,那片永远宁静,永远波澜不惊的地方。
竟然就这般起了反响。
就像回声,回应了千万年前的哭号。
身躯拥抱着小人儿,两人的体温几乎相同。
或许,在被埋葬的过去,也曾如此靠近。
身躯垂着眼帘,问道:“那个他死的时候,你听到了吗?”
“他?”
陆观道哑着喉间的委屈,他说,“我、我……我……呜呜呜……”
声息渐起,有异香开始霸占感知,斐守岁知道在流血。
但是陆观道还是说了。
说得凄惨,说得宛如丢失一切的荒原孤儿:“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不然、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不会去推开守卫……我听到了,就在我的旁边,他的叫声,他的叫声像、像死掉的……死掉的老鹤……”
“我记不清我怎么出去的,我的手好像沾了血,我、我……不,是我推开了守卫,我什么都没有干……什么都没有……”
“我没错,我没错……”
“是,”
斐守岁拍着陆观道的脊背,拍到伤疤时,动作缓和不少,“错不在你,在那个时候,错的到底是谁……”
“我……我……”
突然陆观道堵塞了语言,他双目一黑,异香就此停了围捕。
一切寂寥的小屋,好似按下了暂停。
哭声停,安慰停,就连喘.息都不复存在。
身躯没有话说,就等着陆观道缓过神。因为他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在镇妖塔上部牵住了陆观道的身子。
是什么……
是谁……
是大慈大悲的神吗?
抱着的力气愈发紧,终于在片刻之后,有了呼吸。
陆观道双目恢复了清明,他大口地吸气,大口地贪食空气中的异香。
紧接着,他说道:“是我杀的。”
“……”斐守岁。
“我记起来了,”陆观道的声音异常冷静,“是族群的侍卫要拦我,我用长矛刺穿了他们的身体。”
“嗯。”
“他们的血溅在了我的脸上,是热的。我还记得我杀人的时候,光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曾惨叫的土地,被光照得鲜红。然后剩下的侍卫逃走了,他们跑去族群长老的营帐,控诉我的罪行。长老赶到时,我正在地上找他的腿骨。他的腿骨折断了,你说……你说折断的骨头,还能在草原上奔跑吗?”
“不能了。”
“是啊,不能跑了。我那个时候也知道,他不能再跑了。于是我拿着骨头去质问长老,而长老她……”
气息一短,是陆观道在掩藏排山倒海的过去,“她……她也曾抱过我,与我一同数过天上的北极星。可她就这样看着我,看着她子民的骨头,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没有一丝歉意。”
咽了咽。
“啊……我捡起骨头的时候,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怪物,你说,”陆观道的手往上移,摸到了斐守岁后颈的锁链,“你说她该死吗?”
“……我想她,已经死了。”
呼吸开始沉稳。
陆观道低着头,将视线埋入了斐守岁的肩膀:“是死了,死得这样简单。”
“小娃娃。”
身躯唤了声。
仿佛站在花海与荒原的交界处,呼唤荒原里走不出来的小陆观道。
陆观道的手指摩挲着锁链,闷哼道:“我知晓,我不乖了。”
“为何一定要乖?”
“因为……”
“因为‘娘亲’劝导,所以必须长成‘娘亲’喜欢的样子吗?”
此话坠落在陆观道的心中,陆观道许久没有回话。
许久许久。
陆观道的心在凝固之后首次融化,滴出了春水,小声一句:“我来这里,她不知道,但是……”
但是?
“刚刚她发现了。”
“……”呵。
斐守岁记起适才陆观道的梦话,那一句“娘亲逼我入槐林”。
好一个“逼”字,倒显得无尽的荒原又窄又小。
哪曾想到浓绿的草原,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
斐守岁心中的槐树荡着吱呀,他感触着不同的心跳,近在咫尺,是遥远过去的回声。
还有警告。
神究竟不仁,视万物如刍狗。
刍狗……
草扎的祭品,一把火也就烧死了。
斐守岁想起那千万只手的莲花座,那冷的玉镯,那冷的寒冬。还有天雷刑罚台上,如刍狗一只的顾扁舟,在大火里静默。
身躯问道:“那她……有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