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手是灰石所作,上头没有玉镯,没有红绳,就这般拉住了斐守岁的衣袖与手臂,要把斐守岁拽入宝鉴的幻梦之中。
斐守岁注意到佛手时,佛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巴。
神?
斐守岁心里纳闷,但无法反抗。
意识在沉没,斐守岁知晓接下来要去哪里,也就不恼不怨,仍由佛手覆盖他的眼睛、嘴巴与耳识。
三不猴。
斐守岁静下了心。
却听一只佛手,在他耳边喃喃:“他是我最喜欢的孩子。”
斐守岁一愣。
“你吃了他,叫我如何是好?”
什么?
又有佛手从斐守岁的背后,捏住了斐守岁的脖颈:“啊,你真是残忍啊,真是该死啊。你怎的忍心,忍得下心?”
可佛手没有用力,甚至连握住都没有做到。仿佛是空空姿态,外强中干的纸老虎,骗一骗看不懂真相的外行。
而被威胁的斐守岁也不知为何,一点都不心慌。
甚至连心跳都不曾加快。
佛手见此,又说:“啊……这一步,他居然想到了这一步……”
哪一步?
“那年他在镇妖塔里给你戴上玉镯,我就该料到了,真没想到时至今日,他还念着此事,他还想着护你……”
佛手究竟在说什么?
玉镯?
斐守岁无比清醒地看着自己被带进深渊。
神与佛手,并无慈悲。
过了许久。
佛手没有说话。
斐守岁只听到一阵又一阵的叹息,从四面八方来,裹住了他的身躯。
唉声之中。
有细语。
说着:“我该怎么办呢,我要把你们都赶去钟山下,清理烛九阴的鳞片吗?”
“这定是不行的,可你们做了错事。做了错事,就要受到惩罚,不然何以平衡了正邪,何以……”
“等等。”
“我是何时这般在意你们?”
“奇怪,真是奇怪。去过人间千万次,你们竟让我生了歹心。”
“后辈们说得对啊,我早该放手的,我早该……”
慢慢地,斐守岁看到佛手们停下了动作。
那双卡住他脖颈的佛手也渐渐往一旁退去。
听神的自言自语,仿佛能看到一个孤单的背影,于日月同行之下,捂住了双颊。
“啊……”神说,“我做得都错了……”
斐守岁不言。
“我是不是不该救人?黄熊氏说得对,管这些做什么,做什么……”
神的半张侧脸,在千万年不变的山川上,一点又一点,裂成碎星。
星星降下来,围绕在佛手边,围绕在斐守岁身侧。
斐守岁没了束缚,将那星星看得透彻。
一颗颗碎星,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染了灰土。
碎星也看着斐守岁,开了口:“槐树妖,你说那些苦命人,我该救吗?”
“……”
没有等到斐守岁的回答。
神又问:“我若不救,他们岂不是太可怜了?”
斐守岁眨眨眼,目见碎星凝成一个不到他腰间的娃娃。
那娃娃絮絮叨叨,不停地重复方才问题。
“槐树妖,我做错了,对吗?”
“槐树妖,黄熊氏他说我蠢笨,我以前觉得是气话,现在想来倒真挚。”
“槐树妖,你还记得她们吗?梧桐镇的池家姑娘,天庭的北棠仙娥,梅花镇死在戏台上一直唱戏的姑娘,你说她们……还有被唐家收养的男娃,与坐骑大打出手的白狐狸,亲手杀了唱戏姑娘的柳家幺儿……一口黑牙的老人,千年前嫁去唐家的女儿家,被拐到深宅替仇人卖命的月星,抱着骨灰在山里种地的阿珍……还有,还有我那可怜的白荼蘼与红茶花……”
“他们,她们……怎么办呢……”
“死在井里的,死于剪径的,满门皆被白狐狸杀害的江家,孤身院落抱着爹娘的江幸,在大雨里丢了家的小伯茶,那头颅被困十余年的道门翘楚……他们又怎么办……”
“槐树妖,你……你怎不开口了?”
神的言语斐守岁都听进去了,并非他不愿回答。
是面前的一幕,过于诡谲。
守岁看到碎星涌向神,不论黑白,不论明暗,一颗一颗填充神的躯干。
神却还能视若无睹地问。
一身银亮的神,渐渐有了杂质。
斐守岁不知说什么,也因宝鉴无法恭维,脱口一句:“不是有后辈了吗?”
“后辈?”
“是。”斐守岁微微点头。
“你说的后辈,又是谁?”
斐守岁想了想,回:“您的荼蘼与大红山茶,您怜悯的小伯茶与江家姑娘,还有……”
“还有?”
“是还有千千万万,数也数不清的‘后辈’。”
“可……”亮晶晶的娃娃皱了眉,“我救不起他们。”
“您所言的‘他们’又是何人?”斐守岁。
神转过身,指向夜空的一颗坠落的星,回答:“是他们,那些暗淡的星子。换做是你,你会救他们吗?救那个唐永,还是……”
星子落于海天一线。
“还是阮家姑娘,或者薛家孩子?北家的……”神断了话,叹出一气,“上一回我问他时,他也答不上来。”
他?
斐守岁心中有个“他”的人选。
陆观道。
只能是他。
神又说:“他顶撞我,还说我太闲啦,该织一条围巾,然后去送给黄熊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