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守岁咽了咽,他不稳定的心魂,于身躯飞快的术法下凌乱。
好晕。
他想要捂住嘴,那手竟就真的透过了身躯。
守岁眨眨眼,凝视自己透明的手。
“这……”
耳边是张牙舞爪的嘶吼,分明是女儿身的乌鸦,杀起来比花越青还要疯狂。
斐守岁咽了咽。
花越青?
白狐狸呢?
守岁久违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他一顿一顿地回转头颅,看到那只受了伤的白色狐狸。
哦,对了,海棠镇那会儿,北棠曾经说过,说她救了一只受伤的白团子。
受伤……
花越青负伤了。
斐守岁闷着声音,他的思考开始涣散,如同离开身躯时,他的魂魄飘飘然。
他的视线被打磨,模糊成大雾。
转头去寻乌鸦。
乌鸦还在杀,砍断了玉手,踩碎了莲花。
扯嗓一声:“大人,就当是为了这支发钗,我护你身后!”
果然……
但发钗是月上君赠与,难不成这梧桐镇子还与牵线红娘有关?
那顾扁舟呢?
斐守岁心中颤抖着,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于是拼命地去想,他想到了一叶扁舟。
顾扁舟此时打了头阵,却被玉手掐住了脖颈。
说什么?
说:“成仙可真不潇洒,反倒处处禁锢,处处不自在……咳咳咳,一想到人间的修士为了成仙……”
白茫茫的大雾,在顾扁舟的话语中升腾。
斐守岁捂住头,心里的慌张漫开来,他仍旧没记起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什么……
他晃着脑袋,同辉宝鉴的术法迫使他低头去看,他看到一只僵硬的手。
手是他自己的,那手正掐诀,试图破解咒念。
咒念?
绝不是镇妖塔,也非同辉宝鉴。
那是谁?
斐守岁缓缓坠落地面,他蹲下。身,深吸一口气,旁边挥扇的身躯就倏地飞了出去。
去救奄奄一息的绯红扁舟。
可斐守岁只略一眼,心中就知晓了结局。
没事的,死不了,我们都死不了。
宝鉴在告诉守岁,这儿的生灵都通过了考验,可……
斐守岁记不得了,还有一人,他记不起来。
掐诀的手没有松开,仿佛这术法定要破解,不然会叫他悔恨终生。
老妖怪咬唇,额前的虚汗滴下,他屏气抬头,去看一切能让他记起来的东西。
宝鉴……
同辉宝鉴……
斐守岁的心,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个问题,他这般问自己:“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入的宝鉴?是被天兵天将带走之后,还是生在死人窟时,就已经被宝鉴所困?”
所以才有扑不灭的大火,才有连绵不断的荒原。
斐守岁凌乱了视线,丝毫没有看到身侧的玉手,正在抱他入怀。
“啊……”
掐诀的手还在用力,可手的主人却失了魂般,朝朦胧的神明祈愿。
斐守岁仰望虚无缥缈的金塑:“您总喜欢笑看众生,像我这般无趣的棋子,您看得可还尽兴?不仁啊不仁,您是不仁的……”
斐守岁说着说着,他抱住了自己。
墨发垂摆,浮在那血淋淋的妖尸之上。
“天地不仁,您也不仁……您看什么都是纸扎的枯草,哪怕是他,哪怕是什么……”
到底要说何事?
守岁的心开始反问。
“我是从何时开始,浸泡在宝鉴之中?何时……”
他还记得在高台上,火焰莲花间呆滞的顾扁舟。
那个也是幻术吗?
他记得是。
斐守岁记起在幻术里,顾扁舟于火中沉默,而他被大火灼烧,没了力气躺倒在地,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因为被身躯束缚,他从未仔细端详宝鉴的法阵。
是真是假。
像吃了一把毒蘑菇,斐守岁的思考东扯一把,西捞一捧,他有些孤单地蹲在角落里,听黑乌鸦的嘶吼,花越青的咒骂。
以及那绯红手上冰冷的长剑。
一扇水墨之风掠过。
斐守岁抿唇。
视线从假神身上挪开,他仍旧记得自己遗忘了过去,于是他去看,看到自己砍断了神的玉手。
绿色的汁水,张狂了他的半张侧脸。
一转身,他的眼里,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双灰白的妖瞳,斐守岁向来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他总觉得灰白有些怪异,所以常用术法变幻,可今日一瞧,他又好似接受了灰,甚而有些欢喜。
就像那身旁石做的玉手,也是这般颜色。
斐守岁微微张嘴,不受控制地问:“我还没有看尽,您就要带我走了?”
玉手的动作一停。
周遭的声音,渐渐打薄,绯红与古槐开始淡出视线。
于是斐守岁极近仰头,试图看清那黑乌鸦的翅膀,是否真的受了天雷之伤。
“别带我走,”斐守岁说,“这样的不明不白,与死何异?”
玉手从地底生长,祂们抱住了斐守岁的细腰。
斐守岁看了眼:“如此着急?”
玉手的指尖生出绿藤,已然困住斐守岁的躯壳。
有葱绿的嫩叶生长,就像爬山虎,爬满了槐树闭塞的心房。
看绿藤肆意,斐守岁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却没有摸到心中所想。
他笑道:“我身上没有锁链。”
绿藤减缓了生长。
“我记得你。”
绿藤停止了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