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哟,你真的睡着啦?睡着了就没有人陪我说话哩!你这么狠心的吗?”
斐守岁在水中漂浮,长发漫开来,暗色衬得他皮肤皙白。
烛九阴歪着头:“那我要是用你的身体做坏事,你会阻止我吗?”
是在开玩笑,烛九阴也没打算得到回答,他漫无目的地扫一眼斐守岁,却见守岁微皱的眉。
“……”
那棵老槐树,用眉毛拒绝了烛九阴的问题。
烛九阴:“那好吧。”
眉毛松了。
“你不同意,难道我就不去做吗?”
眉毛又拧在一起。
烛九阴捂嘴偷笑:“骗你的啦~不过我许久没有动手,你可否愿意让我借用你的长剑,去砍火莲后面虎视眈眈的唐家兄弟?”
这回,斐守岁的眉梢没有变化。
“这是允许了?”
烛九阴笑嘻嘻地从水中拔出一把银剑,此剑酷似山茶花所赠,却没有剑穗,“那你说,我是先杀唐永,还是先杀唐年?你千万别阻止我,说那唐年无罪,他也算是推波助澜的黑手,死罪……啊不,他早死了。”
烛九阴回转身子,一甩银剑,看到火莲外,摇摇晃晃的人影。
“哎哟哟,还不止唐家呢。”
斐守岁:“……”
“同辉宝鉴也是了解你,将这一路遇到的,都拉来见你了~”
但不管烛九阴怎么念叨,斐守岁都浸泡在噩梦之中,无法回应。
烛九阴自言自语了半天,也有些乏力,他冷了面容,藐视那群火莲傀儡:“要不是术法所困,我真想让你去杀。”
斐守岁不语。
“一个常使幻术的手,杀敌是什么样的?”烛九阴咯咯笑几声,“若让补天石见到你沾满鲜血的脸,他会心疼吗?”
斐守岁的心魂沉入梦魇幻境,在里面徘徊不止。
同辉宝鉴在拖拽他的意识,而烛九阴的暗红水波在重塑他的木身。
灼热的痛感从脚底钻起,带来烛九阴一句句地笑问。
“我说槐妖啊,你喜欢那颗眉心痣吗?”
“我说守岁呀,长剑刺穿肉身的感觉,你多久没有体验了?千年前的死人窟不算,那杀的是鬼,不是人。没有皮肉的软,都算不得鲜艳。”
“嗳!唐永死了,”烛九阴抹开脸上黑色的血,“我是按照钗花娘子的手段砍的,你可有看到?”
斐守岁看不见。
但烛九阴转头笑对亓官麓:“我在问你话呢,亓官姑娘。”
亓官的魂被长剑牵引,自从烛九阴开始斩鬼时,她就在身侧逃离不了。
女儿家是杀过鬼,可这般从旁边看着,且看的是曾经相熟的面庞,她难免有些后怕。
那唐年还未被杀死,却也掉了一只手臂,奄奄一息。
“我……”
烛九阴撩开白发:“我累了,你来砍。”
“我?!”亓官倒退数步,“不成的,不成的!”
斐守岁:“……”
“为何不成?”烛九阴一横长剑,“唐永唐年都是鬼,你砍得了轿夫和自己,为何不能砍他们?”
复又看向一旁暗红中的安眠树。
烛九阴歪头笑说:“你要知道,入了同辉宝鉴的魂魄,不止斐径缘一人。”
“这……我?我吗?难不成……”
“是啊,唐永是你的心魔,得由你来杀。若我面前站着的是池家姑娘,我也会把剑递给她的。”
“让她杀……”
“是,我已经替她做到了,”烛九阴一脚踩在冒黑水的腿骨上,“没什么可怕的,就当报恩。”
“报恩……报恩……”
那两字一被提及,仿佛成了挂在亓官麓眼前的胡萝卜。
她咽了咽,伸出的手,欲接又缩。
烛九阴看罢,叹息道:“也罢,你胆子小,还是我来吧。”
转身而去。
烛龙并未立马摘下唐年头颅,他慢悠悠地走,在等待亓官麓的回答。
果不其然。
正当是唐年面前,亓官麓开了口:“我来!”
“哦哟?”烛九阴有了乐子,“这是决定好了?我可不逼人。”
暗水下,依稀听到动静的斐守岁:“……”
有脚步声轻踏。
绣花鞋踩了黄土,碎了一地枯叶。
斐守岁的躯壳开始分裂,他能感触到新生的根须在心识里横冲直撞,冲破了原本井井有条的秩序,以及那一位背着他的姑娘。
一根藤蔓悄无声息地绑在了亓官麓的发尾。
亓官麓丝毫没有察觉,她接下长剑,绕过了唐永,只说:“为了……为了报恩。”
“哈哈哈!不光是报恩呐,还有报仇。”
“是……还为了报仇。”
“是咯是咯,还有你自己。”
“为……我?”
亓官麓不理解,她尚没有反问,长剑便拽着她的手臂,横断了唐年的头颅。
斐守岁看不到唐年死前的惨样,但他与亓官的心魂藕断丝连,愣是从亓官麓那头摸到了黏稠的血。
守岁一半的心在浑黑梦魇里打转,另一半则清醒地告诉他。
“你在梦里,一切虚妄。而真实的那头,水深火热。”
黏糊的血液,恶鬼一般缠住了亓官的臂膀。
亓官麓完全不知所措,她丢不下长剑,甩不开黑血,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冲着烛九阴:“神仙大人,这是、这怎么一回事!”
“还能怎么?”烛九阴走到亓官身旁,“我来都来了,能救一个是一个。”
“什么?!”
倏地。
暗红吞噬亓官麓一半的魂魄,也拽着女儿家落入梦魇的海底。
听到所有对话的斐守岁想要挣扎,却从朦胧中,看到了亓官麓的影子。
以及一个比水更深的红印。
“我难得做一次好人,你们可要珍惜~”烛九阴的笑声,“许久没有用这个咒念了,不知有没有用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