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避子汤
窗外暮色渐浓, 天边残阳如血。木芙蓉摇曳在秋风之中,不曾落下一片花瓣。
宋珩凝眸望向一朵于枝头干枯凋零的木芙蓉,默了默, 缓缓道出个“可”字来。
冯贵得了宋珩的示下, 差人去办此事。
是夜,玉璧般的玄月自树梢上升起, 高悬于九天之上,宋珩端坐于书案前,提笔落字,晚风送来桂子清香,沁人心脾。
处理完公务, 已经是二更天, 宋珩搁下手中的碧玉管长锋羊毫,抬手揉了揉眉心, 推门出去。
如练的月华倾泻而下,越发衬得花枝上的木芙蓉丰姿艳丽,宋珩浅看一回,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施晏微的芙蓉面来。
数日不见, 他也的确是有些想她了。
宋珩唤人去备冷水,泡了许久, 方出浴来, 擦去水渍, 换上干净的里衣。
冯贵在檐下侍立,见他着一身单薄的月白色中衣从浴房出来, 忙将披风递给他, 宋珩右手微麻,低低道了句“无妨”, 而后便大步迈进房去。
次日清晨,施晏微用过早膳,宋府的小厮送了那把螺钿紫檀琵琶过来,施晏微从钱罐里抓一把开元通宝送与他聊表谢意,横竖都是宋珩的钱,只管随意花。
入夜后,施晏微抱着琵琶弹曲,清脆的琴音自指间溢出,是一首此间人皆不曾听过的曲子,数日不见宋珩,她的心情大好,忆及她与陈让从初识到相知相爱的过程,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琴音轻快透亮。
假山后,两个媪妇喝着黄酒闲聊,其中一个借着微醺的酒劲道:“亏得她这会子还有闲心弹什么琵琶,家主若再不往别院来,咱们重回宋府当差只怕是迟早的事儿。”
另一个却道:“要我说,咱们在这儿不也挺好的吗,一来事少,二来娘子待人和善,自进到别院,向来是有什么用什么,送什么吃什么,也不挑剔,是个好相与的。”
二人说话间,那隐隐约约的琵琶音却不知何时止住了,年长些的媪妇心下一个机灵,搁下半旧的酒杯皱眉道:“莫不是家主来了?夜要深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罢。”
正房内。
施晏微因为宋珩的到来,顿时没了弹琵琶的心思,指间离开琴弦的一瞬,悠扬的琵琶音骤停。
但见她将琵琶往案上搁了,叉手施礼,温声唤他宋节使,语气恭敬却又透着几分疏离,仿佛二人之间并未发生过争吵。
宋珩将她的表现归为知情识趣,倒也省得他另费心思主动找话同她和解。
晚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施晏微发上的金步摇随风微漾,衣袂飘飘。
“且弹两曲与我听听。”
宋珩垂眸看向她的一双白净玉手,径直往那胡床上坐了。
施晏微道声是,复又坐回屏风前的月牙凳上抱了琵琶,从头至尾不敢抬头看他,光是瞧见他衣料上的宝相花纹,就叫她头皮一阵发麻。
她因害怕和恐惧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并不能专心弹琵琶,指法稍乱,好好的一首《陌桑》被她弹得变了些味儿,无甚意思。
宋珩见她心绪不宁,亦歇了听曲的心思,站起身走向她,抬手拿开她怀里的琵琶,并不避讳侍立在旁的婢女,嗓音低沉:“杨娘子既不想弹琵琶,便早些去床上做该做的事罢。”
那婢女听得双颊生火,无端烧出两团红霞来,忙不迭欠身告退,轻声迈出门槛,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
施晏微被他单手抱在臂弯里,托举到与他差不多的高度,纵然隔着衣料,他身上的那股热意仍是铺天盖地的袭来,叫她瘦弱纤长的身躯微微发颤。
“抓紧了。”
宋珩低声提醒她,仅以单手抱住她,另只手挑开珠帘,大步朝着里间的床榻走去。
那道珠帘借着余力荡了数下,互相碰撞缠绕、散开,发出吧嗒声响,施晏微听着那道声音,一颗心愈发静不下来,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宋珩半蹲在床沿边,很是耐心地替她脱去鞋袜,这才往她身边坐下,抬手抚上她的鬓发。
秋夜的凉风吹进来,施晏微身上一凉,诃子上的绯色牡丹映入眼帘。
施晏微伸手去推他的手腕,声如蚊蝇地提醒他:“还未吹灯。”
“脸皮这般薄,素日里只会在嘴上耍功夫,算什么本事。”
宋珩讥讽归讥讽,见她如此坚持,还是不情不愿地下了床榻,自去将那最后一盏灯吹灭。
烛光熄灭,宋珩借着朦胧月色折回去,仗着多年习武、行军锻炼出来的夜视能力,一点不差地来到施晏微身边。
施晏微虽看不清他的脸,仍是害怕地直哆嗦,就差神色张皇地推打他,喊出“你别过来”四个字。
宋珩抓住她的小腿一把将她拽回来,将人牢牢禁锢住,继而俯身覆上她的朱唇。
整个人被他紧紧抱住,一双黛眉紧紧皱着,心里觉得委屈又难过,忍不住低低抽泣起来,温热的泪珠滴在宋珩的肩窝。
……
宋珩抬手拭去她眼尾的泪珠,唤人抬水进来。
宋珩先将自己清理一番后,又来替她清洗,穿上干净的寝衣,这才拿火折子点了蜡烛,开始不紧不慢地穿衣。
忽的想起什么,回身看她,浅浅一笑道:“依稀记得,娘子的字写得着实不怎么好,明日休沐,我午后过来监督你练字。”
施晏微疲累至极,根本没听他刚才说了什么,使出最后一点力气伸出手去,眼里还挂着泪珠,轻轻握住他的衣摆,低眉顺眼地说道:“妾无名无分,怎好在宋节使迎娶正妻前孕育子嗣,烦请节使赐我一碗避子汤,省得将来麻烦,没得倒叫新妇与节使离了心。”
这原是处处替他着想的话,姿态也放得甚低,宋珩心中记着薛夫人那日说与他听的话,本也不欲叫她在正妻进府前有孕,不过是着实得了趣,又见她应承得辛苦,两种情绪缠绕在一处,一时竟给忘了。
未曾想她竟如此在意,上回仗着热症直言不讳惹他不悦,这次却是学乖,换了软语来问他讨药。
宋珩低头看她,没来由地光火,可她说的在理,亦合他的心思,实在无可指摘,只将眸色一凝,挑眉讥讽她:“你倒懂事,喉咙哑了还记挂着这事,不若多想想怎么让自己在此厢事上好受些。
肩上的牙印和手臂上的掐痕隐隐作痛,宋珩垂眸凝着她那双尚还氤氲着水雾的桃花眼,又道:“方才咬我倒是用力,比那日夜里一味跟块木头似的强。”
施晏微叫他的一番话说得又羞又恼,偏这会子无病在身,倘或贸然出言触怒了他,非但喝不上药,反激得他折回来再发一回疯,届时吃苦受罪的只会是她自己。
思来想去,遂决意忍气吞声,翻过身去轻轻阖了目,许是太过疲乏劳累,不多时便沉沉睡去,连他几时走的都不知晓。
翌日,直待到日上三竿,窗外天光大亮,施晏微方悠悠转醒,揉揉惺忪睡眼,刚要掀被起身,只觉浑身骨头就跟棒槌捶过似的,胀痛得厉害,只能勉强扯着尚还嘶哑着的嗓子,唤人去备些热水。
约莫两刻钟后,热水备好,练儿进前请她过去沐浴,施晏微实在难以起身,红着脸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叫她来,扶自己站起身来,触地的那一瞬,两条腿软得像是锅里煮熟的面条一样,几乎是打着颤地挪到浴房。
练儿甫一抬头,正巧对上她的雪颈,但见其上痕迹斑斑,衣袖下的手腕叫人生生握出两道紫色的深痕来,甚是骇人,当下又惊又羞,红着脸低下头,再不敢看她一眼。
施晏微让她退出去,强撑着褪下中衣亵裤,勉强扶住桶壁入浴,温热的水包裹住躯体的那一瞬,浑身的酸痛感得以缓解,施晏微舒服地倚着桶壁,闭目养神。
良久后,桶内水温开始变凉,施晏微方恋恋不舍地出浴,往屏风后慢吞吞地穿好衣裙,步履艰难地迈出去门去。
练儿懒洋洋地坐在栏杆处晒太阳,见她出来,忙不迭上前扶住她,将人带至罗汉床上坐了,又叫人送膳食进来。
香杏自食盒内取出碗碟布膳,施晏微定睛看去,是一碗鸡丝面、一碟炙羊肉并一碗当归乌鸡汤。
刘媪端起温热的汤碗双手奉与施晏微,含笑说道:“昨儿家主临走前,特意吩咐老奴叫膳房熬了这汤给娘子补补身子,娘子先用些汤再用面罢。”
施晏微并不喜欢喝鸡汤,见刘媪满脸堆笑,倒不好拒绝,还是抬起发虚轻颤的右手接过,轻抿了两口暖胃。
用过早膳,施晏微靠在引枕上,对着窗外的石榴树发起呆来,心中暗想:这已是宋珩第二次强要她,往后少不得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便是前两回叫她躲过了,可长此以往下去,有孕怕也只会是早一月晚一月的事。
如何叫人不犯愁。
施晏微长吁短叹,精神缺缺。
不多会儿,练儿烹了热茶奉上,道是巴山北麓产的紫阳茶。
施晏微这会子哪有闲心品茗,接来后就随手往雕花小几上搁置了,一双紧紧皱起的眉头怎么也解不开。
苦着一张脸让练儿将茶碗放下,久久不曾去吃那碗茶,只沉默着若有所思。
不多时,就听刘媪在外头轻轻扣门,道是家主命人请了从宫中告老回乡的王太医来替她诊脉,她方燃起一丝希望,立时提起精神来,忙不迭叫人进来。
王老太医着一身灰白色圆领长袍,胡须斑白,额上几道深深的皱纹,慈眉善目,叫人见了便觉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