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雪至
窗外夜色渐深, 几颗星子稀稀疏疏地挂在夜幕中,灰暗的阴云遮蔽空中明月,落下道道黯淡清光。
风儿拍在窗户上发出吧嗒声响, 与室内的可疑声响交相呼应, 引人遐想。
施晏微疲软地将两手在宋珩宽厚的肩膀上,似一方随波浮沉的小舟, 被迫承受狂风暴雨的摧残。
直至宋珩闭上眼第四次攀上顶峰,施晏微方得解脱,气息浅浅地唤宋珩放她下来。
宋珩不肯出去,抱着她走到矮榻边坐上一阵子方从她身体离开,将她放到塌上, 自袖子里取出一方干净的巾子替她擦了擦。
那巾子不甚顶用, 施晏微仍觉滑腻腻的,遂抬首拿眼瞪他, 嘴里却是一言不发。
宋珩知她这是恼了,少不得耐着性子哄她一番,轻手轻脚地将她的亵裤中衣穿好, 拢了外衣罩上白狐裘, 这才去整理自己的衣着,将那蹀躞玉带往腰上系好, 披了墨色鹤羽大氅。
“好娘子, 今夜是我孟浪, 叫你受累,上回你曾言想要每月出府三日, 现下我便依了你, 如此可能令你消气?”
宋珩一面说,一面将人打横抱起, 如珍似宝般地紧紧拥在怀里,生怕她被旁人看了去,心生歹意。
施晏微方才本就纳得辛苦,又没个可供她躺下缓一缓的地方,自是更加难挨,偏他只知使用蛮力对付她,半点不理会她的哭求声,叫她如何不气恼。
当下听得宋珩哄人的话语,方消了些气,抬起眼皮望向他那张五官分明的俊脸,有气无力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释放过后的宋珩非但不见半点疲惫之态,反而精神饱满,心情大好,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哄小孩子似的问她一句:“娘子可要与我拉钩?”
施晏微当真累极了,哪有心思与他耍这些嘴皮子上的功夫,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将小脑袋埋进他的臂弯里,全然无视他的问题,只用沙哑的嗓音催促他:“天不早了,快些回去罢。”
宋珩眼瞧着她那副疲累至极的样子,耳听着她的低沉嗓音,似乎很是受用,天下间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令她如此呢。
脚步轻快地抱她下了门楼。
城楼下,冯贵正坐在火盆边打着瞌睡,待听见那兵士起身朝宋珩施礼的说话声,霎时没了困意,忙去唤车夫将马车挪过来。
北风呼啸而过,宋珩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小人拥地更紧,脚步沉稳地踏上车去,发觉施晏微已浅浅入睡,遂一手抱住她,一手拿火策刨开碳火,往里添了几块银霜炭。
那白狐裘的御寒效果极佳,加之车厢内碳火烧得暖如春昼,施晏微才睡了不到一刻钟便已起了层薄薄的细汗,抬起手来不自觉地去扯衣襟散热,半露出里面的绯色诃子。
宋珩将她的动作看了去,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那半朵粉色菡萏上,不由口干舌燥,忙拿手替她将衣襟拢好,解下她身上狐裘半盖在她的腿上。
马车行驶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发出车轮滚动的沉闷声响,不多时便吸引来一队巡夜的夜巡兵。
为首的兵头正欲拦住车马盘问一二,冯贵那厢忙自怀中掏出一方刻字的令牌示人,那兵头见后不信,打马靠近马车。
宋珩打开车窗淡淡扫视那兵头一眼,因怕他吵醒怀里的施晏微,耐着性子低声道:“某今日巡视乾元门,是以回得晚了些。”
那兵头也曾在宋珩出征和凯旋时远远见过他数回,因他长相气质皆十分出众,可谓万里挑一,自是印象深刻,当即便认出他来,忙收拢缰绳朝他致歉。
宋珩正色道:“宵禁后盘问过往行人、车辆乃是职责所在,并无不妥,且往别处去罢。”
话毕,轻声合上车窗,复又垂首凝视施晏微的睡颜,只觉得她似一朵纯白的梨花,又似一颗无暇的南珠,叫人爱不释手,触碰后便不愿放手。
两刻钟后,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宋珩抱着施晏微一路行至正房,剥去她的外衣将人放进温暖柔软的锦被里,又替她掖了被子方转身离去。
次日,施晏微辰时方醒,掀开被子欲要起身下榻时,除却浑身酸痛外,腿间过多的黏腻感亦令她感到不适,只得红着脸抱住身上锦被唤练儿去烧热水,道是她要先行沐浴一番。
练儿恭敬应下,唤来两个年纪大些的粗使婢女抬水过来,烧开后倒进浴桶里,又往里掺上几桶凉水中和水温,这才进到里间扶人起身往浴房里沐浴。
施晏微沐浴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的冬衣,自出了浴房,香杏自食盒里取出膳食,奉与施晏微用。
待用过早膳,刘媪端来避子汤,温热的汤汁散出阵阵酸苦味,施晏微抬手接过,仰起头一饮而尽,浓重的苦涩味呛得她轻咳两声,忙端起温水漱口。
练儿捧了蜜饯过来,递给施晏微,思及那日夜里她腹痛呕吐的模样,不由拧起秀眉,关切道:“娘子用些蜜饯吧,吃上两颗嘴里便不会那般苦了。”
蜜饯太甜,咀嚼起来又有些粘牙,施晏微不大喜欢吃,只捻来一颗送到唇畔,温声同练儿道了谢。
练儿只觉得她待人当真是温柔和善极了,偏偏要受家主的磋磨和凉药的折磨,可见天底下终究是不美满的事要多一些。
施晏微嘴里不似方才那般苦了,面色有所缓和,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看向练儿的秀眉提点道:“你才多大的年纪,总是这般蹙着眉做何?该多笑一些才是。”
练儿见刘媪等人不知何时都出去了,四下并无旁人,因道:“婢子原是担心娘子的身子,上月月信,那日夜里...”
施晏微闻听此言,不由心下一紧,不待她说完,忙出言打断她的话:“往后再不许提起此事,尤其不可叫家主和刘媪知晓。”
“可是...”练儿心中觉得不妥,虽不敢直接反驳她,却还是低低嗫嚅着欲要劝她。
“没有可是,你
只需照我说的做。”
施晏微定定看向练儿那双水灵灵的杏眼,目光坚定地道。
练儿观她态度坚决,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相比起月事腹痛的痛楚,怀上家主的孩子更令娘子避讳。
娘子她,似乎半分都不在意家主,自然也不愿孕育家主的子嗣。
此等以下犯上的想法一出,练儿自己也吃了一惊,惶恐不安地将那想法驱出脑海,朝人低低道了句:“婢子知了。”
听到满意的答案,施晏微稍稍安下心来,对着她颔首道:“谢谢你,练儿。日后若无旁人在,不必自称婢子,我并不在意那些虚礼,在我面前,你用我字即可。”
练儿乃是宋府的家生奴,自记事起就在宋府的大小主子和有些体面在身上的下人面前自称婢子,倘或一时不察惹得人动了气,被人指着她骂贱婢、狗奴也是有的,那起子高低贵贱、三六九等之分的思想早在她的脑海里生了根发了芽,难以剥离出去。
即便她此时因施晏微的话心念微动,仍是以一副恭敬卑微的态度同施晏微说话:“婢子身份低贱,怎可在娘子面前自称我,娘子莫要折煞婢子。”
这吃人的世道。
施晏微不由在心底轻叹口气,终究没再勉强于她,只收回视线敛了敛目,淡淡同她道:“你既不愿,我也不便勉强,横竖只是个称呼,一切皆按你自己的心意做即可。”
说完,自去取了笔墨纸砚过来练字。
至酉时二刻,天色已然黯淡下来,乌云聚集在穹顶之上,瞧上去黑压压的一片,似要将天地万物尽数吞噬。
黑云之下,宋清和身披一件金翠辉煌的凫靥裘,怀里抱着白如银霜、眼如蓝湖的踏云往退寒居而来。
她身后的画屏手握一把二十四骨绘红梅紫竹油伞,以防天降雨雪淋湿了她。
宋清和方踏过院门,就见冯贵正推了门从屋里出来,二人在院子正中打了照面,冯贵含笑道:“小娘子来得倒巧,家主才刚进屋呢。”
“你不在二兄跟前伺候着,这是要往何处去?”
宋清和稍稍停下脚步,疑惑问道。
冯贵只推说家中有些琐碎事要回去一趟,朝她行礼告辞后自去了。
宋清和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轻移莲步往正房走去,来至檐下,橘白问过宋珩的意思,打了门上的帘子请人进去。
屋里置有两三个花纹各异的纯铜炭盆,其内燃着新制的银霜炭,橙黄的碳火散出阵阵热意,熏得满室温暖如春。
画屏先将紫竹油伞靠墙放了,进前解下宋清和身上的凫靥裘挂至门上,与商陆一道退出去。
宋清和薅着踏云脖子背部的软毛,自往宋珩对面的位置坐下,因问:“二兄昨日往何处去了?何时归的府?我与三兄傍晚归家亦未能寻见你。”
踏云入眼的那一瞬,宋珩没来由地想起施晏微在黛岫居里抱它时的温婉模样,硬生生将踏云看顺了眼,凝神盯着它瞧了好一会儿后,方半真半假地道:“昨日军中有事,我处理完军务又往东城的几道城门处巡视一番方归,自是回得晚了些。”
宋清和素来心思单纯,听后不疑有他,只瓮声瓮气地道:“原是这样,我还当二兄又有什么要事往城外去了。二兄有所不知,西城又来了好些胡人开铺子和酒肆,那些铺子叫人挤得水泄不通,好生热闹。下旬的休沐目,我带二兄过去尝尝胡姬的酒可好?”
宋珩往圈椅上坐了,因记挂着陪施晏微外出游玩,思忖片刻,正色道:“近日事多,恐抽不开身,等过些日子再议。”
话音落下,宋清和登时便有些不高兴,皱眉道:“二兄近来益发不爱着家,也不与兄弟姊妹们亲近了,从前杨娘子在时,二兄还常往黛岫居来看我。”
提及杨娘子,又想起银烛来,宋清和最是念旧,心中不由泛起一丝酸楚,施施然低下头,口中幽幽道:“三兄昨日与我说,杨娘子在都督府办了去往长安的过所,想来这会子早在长安城里有了落脚的地方,不知将来可还有缘得以再见上一面。”
宋珩轻笑起来,凤目微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颇有几分认真地道:“你二人是有缘的,日后自当相见。”
宋清和抬头望他,嗔怪道:“好没意思的话!二兄素来不信神佛,倒用什么缘不缘的假话来糊弄我,可不是在拿我解闷么?”
踏云悠哉悠哉地窝在宋清和的腿上揣着两条前腿,全然不去理会兄妹二人的谈话,反因屋里的舒适暖意生出困意来。
商陆进来奉茶时,瞧见的便是小娘子带着些许愠色的一张脸,家主面色倒是与往常一般无二,想是他又说什么惹小娘子生气的话了。
“小娘子且吃碗热茶暖暖身罢。”
宋清和抬手接过,不过略饮下两口,便推说外头恐要落雪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