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诏书来
关元穴为元阳元阴关藏之处, 以针灸之可医多种病症。
除此之外,医书有载,同房后女郎按压关元穴可使元阳流出。
魏二娘见她生得明丽绝俗, 衣着打扮皆是不凡, 又忆及她抬手解下锦缎斗篷时,脖颈处露出来的青紫痕迹和腕上的红痕, 心下已然猜出她大抵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郎君三书六娉迎娶进去的正妻,当是受宠的妾室或者养在外头的外室,怕吃多了避子的凉药将来有碍子嗣,这才不得已欲要用了这退而求其次的法子来。
那些个高高在上的权贵素来只顾自己快活,惯是会作践女郎的。
魏二娘已是三十又二的年纪, 加之行医多年, 眼里看多了这样不平的事,彼时除却同情和感叹外, 再生不出别的想法。
身处在这样的世道中,又岂是她们可以改变什么的。
“还要烦请娘子将身上的短袄掀开一些。”
魏二娘垂下长睫,轻声细语地道。
施晏微点头照做, 露出里面月白色的绸缎中衣, 卷到小腹上方。
魏二娘搓了搓手,待手暖和些, 这才将手放到施晏微腹部中线的位置, 接着往下移至脐下三寸处, 压低声音提点她道:“娘子今后只消在事后拿指尖重按此处即可。此法虽有一定的作用,却非完全有效,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娘子若想避子,当早日另做打算才是。”
话音落下, 施晏微当即便知她明白了自己的用意,遂将中指指尖挪至魏二娘点给她看的地方按了按,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沉默片刻后低声谢她:“多谢针工娘子赐教,方才之事委实不足为外人道,还望娘子就当妾不曾问过你什么。”
说完,自钱袋里取出一锭银子来,双手送与魏二娘,未料她竟婉拒着不肯收,只浅笑着道:“娘子拿妾当什么人了,既是病患的私密事,妾自当恪守医德,断不会外道半个字,娘子放心就是。娘子果真有心答谢,不若将这锭银子捐至设于中城的济病坊,也好为那些无家可归的黄发垂髫添些衣食。”
见魏二娘坚决不愿收下那锭银子,施晏微亦不好勉强她,只付了正常的诊费后,便整了衣衫仪容出得门去。
医馆外,施晏微将刘媪唤到身边,面色从容地向她询问济病坊的大致情况。
刘媪将自己知道的情况悉数说与施晏微听了,施晏微在一旁静静听她说完,心下便有了计量。
忽而一阵疾风吹过,卷起地上落叶,施晏微怕冷,被那寒凉如刀的冷风吹得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加快步子原路返回来时下马的地方,吩咐那车夫往济病坊去。
车厢内置着炭盆,刘媪拿火策刨出先前埋在灰里的碳火,又往上面添了些新碳,因问道:“娘子怎的突然想起往济病坊去?”
刘媪问这话时,因心中不解,一弯霜眉微微皱起。
施晏微垂眸看着盆中慢慢燃起的碳火,右手去抚左手上的南珠银戒,嘴里半真半假地回答道:“方才那针工娘子以艾灸之法替我医治,闲聊时提过一嘴,如今的天气这样冷,我心内觉得坊里的黄发垂髫缺衣短食,可怜见得,便想着若能去那处捐些银两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指定那一日上天垂怜,就能怀上家主的骨血,也好叫我将来有个终生的依靠。”
刘媪亲耳听得此言,只当她这会子果真是想明白,开了窍了,断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任性妄为,仗着家主对她的宠爱便一味地与家主拧着了,焉能不欢喜激动。
“福生无量天尊。娘子能这样想是最好不过的了,往后自然有大造化在后头等着娘子呢,娘子且安心在别院住着就是。”
刘媪说话间舒展眉头,笑得两眼弯弯,打心眼里对施晏微的思想转变感到高兴。
别院里的这些人素来只会去想宋珩能带给她什么,却从未有人在乎过她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愿不愿意接受宋珩带给她的这些东西,更未想过这些东西不过是宋珩枉顾她的意志,强迫她以身躯色相侍奉他换来的。
想到此处,施晏微口不应心地轻轻嗯了一声,对刘媪嘴里道出的话采取左耳进右耳出的应对方式,继而漫不经心地从边上的格子里取出一本书,信手翻开来看,聊以打发在马车上的时间。
约莫两刻钟过去,马车才在济病坊前缓缓停下,刘媪率先出了马车,而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施晏微下车。
“谢过刘媪。”
施晏微语气平平地与人道过谢后,提裙缓步迈进门里。
待入得门去,但见门内庭院深深,青翠萦目,嘉木葱茏,虽无过多的装饰和建筑,胜在干净简洁,晴空下,随处可见嬉戏玩闹的孩童和坐在矮凳上晒太阳的老丈老媪,白云和蓝天位于屋顶的上方,平添一段温柔的风光。
那边树下,有两个穿着半旧冬装的孩童先瞧见了衣着华丽的施晏微,随即好奇地停下脚步,偷偷拿水灵灵的大眼睛瞄她。
那两个孩子虽只是四五岁的年纪,心里却已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审美,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施晏微的相貌来。
穿花衣服的那个低低说道:“好漂亮的阿姊,就像李阿婆说的住在月宫里的仙子,是叫什么来着?”
另一个听了,便毫不掩饰地皱起眉来,张开小嘴接话道:“叫嫦娥,上回我不是才与你说过吗?你怎么又给忘了...”
两个孩童正说着话,就见一个身着厚重袄裙的中年妇人从屋里出来,唬得她二人忙不迭地继续往樟树下荡秋千去了。
那妇人迎上前来,稍稍打量施晏微一番,见她穿戴不凡,气质如兰似菊,貌若九天之上的神妃仙子,忙迎上前来,叉手与人施了礼,满脸堆笑地道:“娘子前来,可是有事?”
素日里会往此处来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捐赠钱物米粮,一种则是膝下无子嗣欲要领养无耶娘的孤儿。
妇人瞧出她必定是不缺银钱的,且她年纪又轻,尚还不是为子嗣之事感到烦恼的时候,自是将她归入到第一类人群中去。
施晏微莞尔一笑,对着她回了一礼,轻张丹唇,嘴里问道:“我来捐些银钱,倒要往何处去才好?”
济病坊乃是各地官府按照朝廷的旨意出资创办的,因无进项只有出项,然而要养活的人口却增不减,时日长了自是捉襟见肘,当下见有人来捐银钱,哪有不开心的道理。
“女郎请随妾身往这边来。”
那妇人一边笑着与人说话,一边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人往正厅引。
半大不小的房间内,施晏微叫取出钱袋,将里头的百两银子尽数捐了出去。
那原本坐在圈椅上的小吏见后,当即就惊得睁大眼睛,连忙站起身来连连朝施晏微一个劲儿地道谢,并殷勤地叫她在行善簿上留个名字。
“留名倒不必,我今日过来只是为着心安,并不在意旁人知不知晓我姓甚名谁。”
施晏微说完,转身就走。
马车一路出了济病坊,踏出门来,照见一辆驴车在门外停下,施晏微不曾留意车上的人,只远远地看一眼便走开了,兀自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施晏微坐稳后,刘媪这才叫车夫启程回府,那车夫高声道句得嘞,旋即扬鞭催马。
高大华丽的马车霎时间行驶出去。
那边,无人发现驴车上下来的中年妇人,这会子正对着绝尘而去的马车犯嘀咕。
“大郎不觉得方才走过去的那位女郎眼熟得紧,很像咱们府里当过差的人吗?”
周大娘凝眸问身侧的徐大郎道。
徐大郎素来是个性子急的郎君,故而一直未能得到主家赏识混上诸如管家、管事这样的好差事。
外头的风刮得又紧了一些,徐大郎搓着手哈气取暖,显然并未将周大娘的那番话听进心里,故而只扯着嗓门催促她道:“我素日里不往二门和园子里去,又哪里见过什么女郎;既是要养个小郎君和小娘子在膝下,自当好生挑选一番,莫要为那些个不相干的人浪费心神。”
周大娘着实觉得那位行如风扶芙蕖的女郎的眼熟,颇有几分心不在焉地往济病坊里走,直到那妇人自廊下出来迎她进去,这才暂且将那心思搁下,随人去看坊里年岁适合的孩童。
且说因十二月将至,宋珩每日越发繁忙起来,心中虽记挂着施晏微今日是否出府去看女针工了,但苦于抽不开身,只得吩咐身边的冯贵亲自往蘅山别院那处走上一遭。
冯贵恭敬应下,当即就离了官署往别院而来,叫人找来刘媪问话,亲耳得知杨娘子无碍,才能安下心来。
戌时二刻归至宋府,彼时宋珩尚未回来,暂且往下房里烤火取暖。
是夜,将近三更天,宋珩方打马归府。
密布的阴云遮蔽了空中玄月,独数颗零零散散的星子缀在漆黑一片的天边,遒劲的北风吹斜修竹的枝干,树叶相触间发出沙沙声响。
宋珩立在窗边高声唤来冯贵,低声询问他杨娘子今日可出了府,做了什么。
冯贵如实禀告:“杨娘子今日出府去瞧了女针工,出来后脖子便不疼了。而后又往济病坊里捐了银两,照刘媪的说法,应是不下百两。杨娘子还在马车上同刘媪说:捐银子给济病坊是集福行善的事,她盼着能早日怀上家主的子嗣,也好给自己今后挣个好着落、好前程。”
怀上他的子嗣。宋珩满脑子回荡着的都是这句话,姑且不论角色说这话时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既敢如此说,想来心里多少是有所准备的,否则又怎好在人前说。
“冯贵,你说,她这番话说得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宋珩幽深的目光落到檐下散着荧荧光芒的灯笼上,沉声问道。
自施晏微进了别院后,冯贵对她的印象早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太多的改变,譬如她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刚强,看似性情温和,实则与家主闹起脾气来,简直可以用胆大妄为来形容亦不为过,先前那时竟还敢砸了家主手里的药罐...
冯贵实在吃不准杨娘子的心思,心里很没有底,故沉默良久后方徐徐张口,颇有几分保守地回答道:“依奴看,杨娘子便没有十分的真心,六..七分总是有的。”
一语落地,宋珩只是默了默,没应他的话,信手推门进到房中。
冯贵见状赶忙跟着进去,取出火折子点燃灯轮上的蜡烛,满脸忐忑地询问宋珩可要吃茶。
“不必烹茶,只消吩咐她们送些凉滚水进来。”
宋珩说完,还不待冯贵应声,又叫他去书架上取来兵书。
这夜过后,一连过去三四日,宋珩皆是早出晚归,直至第五日的晌午,朝廷派出的中史传来圣人亲书的诏书,令他进京述职。
细细算来,他竟然已有三年多近四年不曾前往长安城述过职。
此番尚未亲政的少帝突然降下这样的旨意,定是有幕后之人极力促成此事,否则,圣人好端端的,又如何会想起传召他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