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阿舅
萧承策的尸身运回兰陵后后, 萧家为其择了吉日下葬。
太皇太后为安抚独女,请求宋珩为皇姑大长公主宋微澜增加食邑,并将其次子萧承景升为正四品的京官。
宋珩幼时得这位皇姑照拂, 自然是有些亲情在的, 又见太皇太后为此伤怀多日,少不得勉强应下, 但因萧承景资质平平,只给了个闲职。
宋微澜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再不敢奢求太多,只盼他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得个正四品的闲职既有不少俸禄, 又可远离权利漩涡, 自可保他周全,如何不满足。
萧承景自兰陵前往洛阳赴任, 宋微澜得了太皇太后懿旨,随他一道前往洛阳,暂居太皇太后宫中。
前线战事吃紧, 宋珩于诸事上皆无甚心思, 是以接风宴也免了,只在太皇太后宫中见了宋微澜和萧承景一面。
是夜, 母女二人谈起萧承策, 无一不是痛心疾首, 掩面泣泪。
此时此刻,她们仿佛不是身份尊贵的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 而只是失了孙儿、亲子的阿婆、阿娘。
疏雨见了这样的场面, 亦是暗自红了眼圈,忍着泪取来巾子递给她二人拭泪, 耐心劝上好一阵子,她二人方堪堪止住眼泪。
近段日子,宋珩除开为战事和灾情忧虑外,心中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那些不好的情绪搅得他寝食难安,唯有在见到心尖上的女郎后方得缓解一二。
可那女郎自入春以后,不但日日有心避着他,亦无话同他讲,即便是在床笫间,他低声下气、百般讨好地取悦于她,她仍是不肯给他半分好脸色。
她原本是最温吞不过的柔软性子,可若是被他缠得急了眼,还是会气得捶打他的胸口和膀子,张开檀口怒骂他不是人。
宋珩格外喜欢她这样不在他面前当木石死物的时候,每每都会没脸没皮地笑着把脸凑过去,叫她往脸上招呼也无妨,只需注意些手上的力道,不叫人瞧出来即可。
若是有心观察,尚仪局的人便会发现,杨尚仪每日虽事务繁忙,大多时候在她们面前还算心情不错,原本瘦削的身体隐隐约约长了些肉,脸上亦圆润了些许。
反倒是魁梧健壮的圣上,许是因为操劳国事,在人前时常阴沉着一张脸,瞧着清减了些许。
直至魏国使者前来求和,宋珩的眉头方在施晏微以外的人面前舒展一些,于明堂之上接见魏国使者。
这位将镇海、宣歙二镇攻破,大器晚成的武安侯沈镜安,他也很想见一见,遂将此作为同意和谈的条件之一。
使者将消息快马加鞭递回汴州。
江晁于当天夜里召沈镜安觐见。
他年过五旬方得了这样一个不世出的将才,若他此行失了性命,倒叫他去何处再寻一个如他这样的将才来?
沈镜安瞧出江晁似有为难之处,率先开了口:“圣上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江晁闻言,微蹙的眉头便又紧了一些,“宋珩要你前往洛阳和谈。”
洛阳。他不日也正好要往那处走上一遭,如此倒是正中他的下怀,才好将二娘早日带回魏国,由他庇护。
知道江晁在担心什么,沈镜安当即双手抱了拳陈情:“圣上无需为臣忧心,古人有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赵国国君即便恼恨我取了萧承策的性命、断了薛俸一臂,也只会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取臣性命,如何会在赵国国境做下那等胜之不武的小人行径。”
话音落下,江晁仍是犹豫不决,他从前与宋临往来颇多,对于这位“故人”的次子却不甚熟悉,并未摸清楚他的秉性,若此时赵国的国君是宋临,江晁自可让沈镜安前去赵国和谈,可若换成那心狠手辣的宋珩,无论如何都安不下心来。
沈镜安观他面上尚有犹豫担忧之色,却是屈膝跪了下去,语重心长道:“那赵国国君虽手段毒辣,却也不像是那等卑鄙小人,北地百姓既如此拥戴他父子二人,他手下亦有不少忠心归顺的良将,想来必是有品性相通之处;圣上且安心,臣此番定不辱使命,带着合约平平安安地返回汴州。”
江晁见他去意已决,终是下定决心,弯下腰去扶他起身,朗声道:“知逸从未叫朕失望过,朕自是信得过你的。只是外人皆道宋珩小儿心机颇深,不似他阿耶那般胸存浩然之气,知逸此行,千万小心。”
沈镜安朝他再三谢过,这才肯起身。
窗外月上中天,下钥之时尚还未至,江晁遂叫他坐下,亲自替他斟一碗茶,又问起他那流落在外的甥女来。
既然是从赵国宫中将人带回,此事必然瞒不过他,若是此时为着不叫他多心欺瞒于他,倘或将来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反倒百口莫辩,没得倒叫他们君臣离了心。
与其埋下隐患,不若现下就坦诚相待。
思及此,沈镜安搁下手中的茶碗,据实相告:“臣代甥女谢圣上关怀。实不相瞒,臣的甥女二娘,此时就在赵国宫中为女官,臣此行,亦有接她回魏国之心。圣人若不放心,臣可将安置在别处,不在臣的府上。”
江晁听了,有意施恩于他,也好叫他对魏国死心塌地,便道:“你那甥女流落在外多年,想来受过不少苦楚,朕岂忍心叫你们亲人分离,只要知逸信得过她,自可将她留在府上照料。”
此话一出,沈镜安当即又要谢恩,江晁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言谢,与他吃过一会茶,闲聊几句,命内侍送他出宫。
沈镜安出了皇宫,打马回府。
春夜的晚风清爽舒朗,沈镜安信手支了窗子,取来李令仪亲手缝制、送给他的护膝,对着敬亭山所处的方向,将那护膝握在手里抚了又抚。
不知怎的,他的心里无比踏实,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感觉,此番自赵国回来后,不消多时,他便能再次见到她。
当天夜晚收拾好行囊,翌日早朝,江晁拨给沈镜安一千精兵随行,于明日辰时自汴州出发,前往洛阳和谈。
沈镜安出发后的第三天,宋珩那处得了密报。
有关于沈镜安的生平,凡是有迹可循的,皆叫不良人查了个底朝天。
相比起他的发迹史,宋珩对于他在晋州时的生活更为在意。
不曾想,他竟是杨楚音的阿舅。
他二人虽无血缘关系,但他同她的阿娘却胜似一母同胞的嫡亲姊弟。
宋珩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日上晌,杨楚音亲口赏给他的那番无异于诛心的话语:她的阿兄救了他的阿弟,他恩将仇报却强占了她。
如今她的阿舅要了他皇姑长子的性命...
这算不算是一报还一报?宋珩默默地将那信纸往烛台上燃尽,太阳穴的位置又开始抽痛起来。
倘或她知晓了这件事,想起了她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阿舅,会不会不顾一切地丢下他离他而去?
额头抽痛的范围开始扩大,宋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里是赵国的皇城,只要他不放人,她此生就别想踏出这紫薇城哪怕半步,他实在不必如此焦虑的,可他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这样想。
这世上,除了她,再没有人能缓解他此时的情绪和痛苦。
尚仪局。
施晏微用过晚膳,将剩余一些未处理的事务带回房里去做。
手中的笔触不断,忽而听见窗台处传来一阵猫叫声。
施晏微听着那声音,便知是那只橘猫。
当下搁了手里的狼毫,取来特意托膳房的人制作的小鱼干,莞尔一笑迈出门去。
月色下映着一人一猫的影子。
施晏微顺着它的毛,又轻轻挠了挠了它的小脑袋和脖子处的软毛,那橘猫吃饱后,格外多留了一会儿让她撸。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施晏微丝毫不曾察觉,待那橘猫离开后,施晏微转身欲要回屋,这才瞧见他。
面上的笑意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凝住,施晏微直接无视他往屋里进。
宋珩跟在她身后进了屋,还未及将那扇门合上,便急不可耐地从身后抱住了她。
施晏微下意识地以为他是来发秦的,自知反抗无用,故而没有过多的抗拒,复又开始视自己为木石死物,语气冰冷地道:“圣上快些了事,臣还有未完的事务待处理。”
“音娘,只要五年之期一日未满,你便一日不会离开朕的,对不对?”
施晏微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此问,即便是她想离开,可她脚下的土地莫非王土,没有他的准许,她如何离得开呢?
姑且认为他又是在发疯,变着法儿地试探她的真实想法,只得随口应付了事,耐着性子口不应心地道出两个字来:“不会。”
“朕就知道音娘必定是个言而有信的好娘子,不会待朕如此残忍。”
宋珩一壁喃喃说着,一壁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毫不费力地抱起她,将她托举到与他持平的位置,微凉的薄唇覆上她柔软的丹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