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双生姐姐嫁给叛臣的第三年,她和母后一起杀了我。
城破后,她扮成我的模样盛装住进将军府,依偎在我夫君怀里。
前朝旧臣纷纷称贺她拴住了季宴的心,母后和皇兄更是乐见其成。
可册封礼前,季宴一剑挑破凤袍,眸光冷冽:
“宫变那日,从你母后宫中运出的那具尸首,究竟是谁?”
1
我飘在上空,看着门被拉开,季宴裹挟着风雪走进屋来。
他身披甲胄,俊美无俦的脸上沾着些许血痕。
我的姐姐孟月柔看直了眼,缓步上前去为他取下甲胄递给侍女,柔嫩的双手无骨般攀上季宴的脖颈,将脸埋进他怀里。
“夫君今日进宫可还顺利?皇兄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季宴低头看她一身盛装,后退一步,避开了怀里的软香温玉。
“你一向不喜招摇,怎么换了装束?”
孟月柔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夫君大业将成,妾身只是想为夫君添几分喜气。”
孟氏皇族近年来奢靡无度,大肆屠戮功臣,惹得民众怨声载道。
而此时镇守北境的季宴举兵谋反,一呼百应,逼得父皇在城破时自裁谢罪。
他今日进宫无疑是秋后算账,见过皇宫血腥场面的孟月柔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季宴从怀里掏出一卷卷宗铺在桌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皇城宫变,除了太子,其余皇子公主已尽数自尽。我知道他是你胞兄,你放心,只要足够安分,我不会动他。”
我心头一颤,飘过去看卷宗上的文字,不出意外地在最下面找到了一行小字:
【永安公主孟为鱼 殁】
逼所有庶出的皇子公主殉国,既博了一个宁死不屈的好名声,又能把我的名字隐没在里面。
所有的一切,都是母后给孟月柔铺路的石子。
真是好算计。
孟月柔看着卷宗上的名字,适时地露出悲悯的神情。
“父皇做了错事,他们都是靠皇家供养,才能有这十几年的锦衣玉食,如今想来是愧对百姓,才会以此谢罪。”
季宴盯着她一言不发,卸下甲胄后只穿一件里衣,肃杀之气淡了几分。
孟月柔正为自己那一番贴心话沾沾自喜,见季宴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脸颊瞬间红透了。
她美目含情地依偎进季宴怀里,双臂攀上他脖颈:“夫君累了,喝了这碗姜汤,咱们就歇息吧。”
说着,她的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里间。
季宴侧头看了一眼,目光却落到端着姜汤的侍女连翘身上:“你是夫人从宫里带出来的?”
连翘忙道:“是。”
孟月柔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强行扯出笑容:“夫君忘了,连翘是妾身的陪嫁侍女,原先跟在母后身边,大婚那日特地指给妾身的。”
我恍惚看着。
成婚三载,季宴对我的事似乎毫不上心。
2
三年前,他上书求娶长乐公主孟月柔。
季家因被诬陷满门获罪,如今仅剩的独子在北境大退匈奴,父皇和朝臣都担心他拥兵自重,便想着先顺了他把人稳住再说。
左右不过一个公主而已。
可孟月柔嫌弃北境苦寒,不愿嫁给季宴这种莽夫,便以死相逼父皇收回旨意。
母后心疼她,想出一个办法,将我从冷宫接出来,靠这张相似的脸,代替孟月柔嫁去北境。
皇家双生为不详,没人知道,当年皇后生下的其实是一对双生女。
我自出生时脖后便有一块青紫色的胎记,母后的贴身嬷嬷说,这是不该降生的孩子,被阎王硬点下来的。
于是母后极其厌恶我。
正好得知与她同时生产的安贵人诞下了死胎,母后摆了摆手,将我扔去给安贵人做了女儿。
安贵人出身书香世家,性情温柔,为我取了名字,待我如同己出,我也是实打实有过几年好日子的。
可后来母后一口咬定安贵人害死了她养的狸猫,将人活活打死,我也作为孤女被扔进了冷宫。
及笄礼上,孟月柔盛装华贵,享受着满殿的恭维与祝福,受封长乐公主,母后面目慈爱地为她簪上嵌着东珠的金簪。
而我坐在冷宫树下,一遍一遍生硬地小声念着封我为永安公主的圣旨,含泪笑着将安贵人留给我的簪子插进发髻。
一个是望其长命喜乐,一个是以亡母姓氏草草拟就封号。
不知终日梦为鱼。
从始至终,我都是一尾无人在意的小鱼,活在自己的幻梦里罢了。
3
得到回答后季宴再次沉默下来,一直看到连翘的手臂微微颤抖,他才收回目光。
“宫变后续的事还需要人处理,你先休息,不必等我了。”
说完他披衣转身离去。
孟月柔温顺的笑容在门关上的瞬间掉了下来,抬手甩了重重一巴掌在连翘脸上。
温热的姜汤洒在身上,连翘顾不得疼,连忙跪下求饶。
“果然是贱人身边的贱婢,当着本公主的面就敢勾引将军,以为你能和你那个短命的主子一样,捡便宜伺候将军吗?”
我飘在空中冷眼瞧着连翘磕肿了额头,血顺着额角流下来。
成亲队伍出发前,母后将身边的连翘指给我时,我以为她多少是对我怀有亏欠的。
原来不过是为了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好让孟月柔轻松地取而代之。
孟月柔冷哼了一声,端坐到铜镜前,一脸嫌弃地对妆盒里的东西挑挑拣拣。
“连宫里最基本的螺子黛都没有,本公主还以为她跟着季宴得了多少好处呢。”
“连怎么妆点自己都不会,难怪连个男人都拿不住。”
连翘恭敬地站到她身后,回道:“北境苦寒,这些青黛都是将军进京述职时,带回给夫人的。”
季宴每每进京述职,都会给我带回些时兴的妆品首饰。
他不懂这些门道,只会挑最贵的扔进妆盒里。
我一边整理一边瞟着他微红的耳根,觉得日子这么过下去,也算不错。
孟月柔细心描着眉:“之前母后怕露馅,总让我避着季宴,我都不曾好好见过他。没想到一介莽夫,竟生的这般好样貌。”
“比我那几个面首强多了,凭白便宜了孟成鱼三年。”
有侍女进来收拾洒落的姜汤和碎片,孟月柔扭头看了一眼:
“不过这样真的有用吗?我看季宴好像看穿了似的。”
连翘说:“将军是事务繁忙才辜负了公主好意,咱们只在里面加了那么一点料,谁也看不出来。况且,以前那个夫人不也是靠着这种手段,才让将军和她圆房的?”
孟月柔的阴霾一扫而空,轻蔑地撇了撇嘴。
灵魂明明感觉不到寒冷,可我此时却如坠冰窖。
大婚之后我和季宴便一直分居,他厌恶皇室,娶我也同样是为了稳住父皇。
我作为两边制衡的工具,每日待在自己的院里也算自在。
两个月后,由于一直没能同房,府上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
趁着季宴从战场下来负伤,连翘劝我主动去送些伤药,平息流言。
可谁知喝了连翘准备的伤药,季宴突然反手将我抱起放上书房的床榻,不顾身上伤势和我同了房。
他战场厮杀多年,身边又没有莺莺燕燕,血气方刚,我受他折磨了一夜,天蒙蒙亮才睡着。
迷糊中突然被人扼住了咽喉,睁眼正对上季宴那双怒到几乎喷火的眸子:
“孟月柔,你一个堂堂皇室公主,行事竟然如此下作!”
许是顶着孟月柔的名字,我倒没有什么被辱骂的愤怒,抬手抚上他掐在我脖子骨骼分明的大掌,露出一个带着讨好意味的疲惫笑容。
他慢慢松开手,攥住了我的手腕,眼里怒火未消:“别在本将军面前惺惺作态,老老实实待在北境,如果让我发现你往皇宫传递消息——”
我眨着眼,飞快地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离开的囚笼,哪有再飞进去的道理。
我听腻了孟月柔的声音,努力控制着自己朝外飘去。
夜沉如墨,除了孟月柔的院子,只有书房还亮着灯。
4
我犹豫了一下,穿过书房的墙壁飘了进去。
季宴神情冷淡地坐在书案前,对面站着他的心腹林穆。
“夫人今日可曾进宫?”
我一愣,林穆皱眉道:“午后夫人带着连翘出门采买,三个时辰后回府,应该并未进宫。
“进京后,您就下令撤去了原本跟在夫人身边的人手,属下并不知晓夫人具体的去向。”
我飘到季宴面前。
在北境时,他从未遮掩在身边放人监视我的事。
我也偶尔跟他撒娇,说不喜欢被监视的感觉,他都宽衣解带,身体力行地岔开话题。
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进京后大抵是觉得我没了威胁,才撤去了人手。
我心里有些遗憾,要是那些人还在,说不定季宴就能发现我死了呢?
季宴闻言揉了揉眉心:“我总觉得今日在宫里,见到过夫人身边的那个侍女,你派人去查一查。”
我心下一惊。
难道连翘处理我尸首的时候,被季宴撞见了?
我感觉毒药穿肠而过,肚子仿佛又痛了起来,母后哀怨憎恶的面孔占据了视线。
我不明白,她既然如此恨我,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将我掐死?
为什么要逼死待我如宝的养母,却又派人给流落冷宫的我送吃食?
林穆安慰道:“将军自进京后就日夜忙碌,许是在皇宫里太思念夫人,一时看错了。”
我觉得好笑,季宴却微微点头,并未反驳。
林穆走后,季宴仍伏在书案前,用狼毫笔沾了墨水,勾画着什么。
我凑上前去,正是他方才在孟月柔面前拿出来的卷宗。
笔尖在最后停了下来,季宴闭上眼,另一只手的拇指在食指关节摩挲,这是他习惯的思考动作。
良久,他睁开眼,神情有些迷惑,抬笔圈起了最后一个名字……
5
第二日一早季宴就进宫了。
孟月柔气得摔了一个茶盏:“你明明说他每晚都歇在孟为鱼房里,可本公主等了一夜不见他来,今日又早早进宫去了,他眼里还有本公主吗?”
连翘在一旁提醒:“公主当心隔墙有耳,夫人性情温和,从不会打砸东西,要是传到将军耳中恐生疑心。
将军如今大业已成,公主必定是未来的皇后,何必急于一时。”
孟月柔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很快,宫里传出消息,朝臣齐齐恳求季宴留在宫中主持大局。
季宴几番推脱,最终同意暂住在废帝的宫殿,一炷香后就派人来接孟月柔进宫。
孟月柔激动地顾不上挑剔,用我的妆盒细心给自己上了妆,带着连翘登上了季宴派来的马车。
马车稳稳地停在皇宫前,几日前被撞得面目全非的宫门已经修缮好了,只是新刷的漆料散发着浓重的气味,提醒着人们那一日的凶险。
孟月柔的脸色微微僵硬,心有余悸地攥紧了衣袖。
季宴派来迎她的正是林穆,带着二人走进宫门后,林穆脸上堆笑:
“将军发现凝露堂内有一处温泉,太医说能滋养体魄,对夫人身体有益,将军让您在那里等他。”
孟月柔红唇轻咬,有些羞怯地点了点头。
她被季宴突然的暗示弄得心神不宁,完全没有留意心腹脚下微顿,落后了她半步。
随着孟月柔带着连翘熟门熟路地绕过假山园林,停在凝露堂时,心腹的眼神已经变了。
前朝大兴土木,奢靡无度,我一个远嫁北境多年的公主,怎么会对这里的布局如此熟悉?
林穆笑问:“夫人回京后进过宫?”
孟月柔愣住了,连翘连忙道:“昨日夫人思念前皇后,进宫小叙了片刻,还未来得及告知将军。”
林穆点了点头,看不出神色。
孟月柔神情无异,直到被领进凝露堂,仅剩和连翘二人时,才露出一丝慌乱:
“不过才见了一面,季宴就已经起疑心了吗,竟然派人来试探本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