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如今的景州,的确需要一个能独当一面之人,前去坐镇。
若是皇室子弟,自然能更好的安抚民心。
渊儿的身份,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道理她都明白,如果这个人是她,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往。
但换做渊儿,恕她私心作祟,却并不想他去冒险。
反对的话几乎已到了唇齿间,她脑海里,却忽然突兀的闪过了皇兄的告诫。
“渊儿是需要成长的,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你不可能护他一辈子。”
类似的话,云顼也说过。
一时间,她又陷入了纠结。
似乎赞同或是反对,都是错误的。
思虑半响,她最终还是决定,先探探他的口风。
“你——想好了?”
如果他执意要如此,那她真的能阻止的了吗?
苏文渊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他并不怕江夏皇不同意。
他只是,怕姐姐挂心。
“姐姐——”
他微微低下了头。
声音不高,语气却坚定。
“我是男子,总不能一直让你保护。”
“这一趟,我势在必行。”
说着,他又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柔着嗓音,含了几分商量的意味,“你就让我去吧!”
软硬兼施,姐姐会同意的吧?
“我保证!”
他抬起一只手,又看了眼江夏皇,似乎也是说给他听。
“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伤,不让你们担心。”
能活着,谁也不想死。
他还要留着这条命,好好护着姐姐呢。
“那黛儿呢?”
“黛儿怎么办?”
【第836章你这一场谋划,算是落空了】
苏倾暖语气平和,并无责备质问之意。
却成功让苏文渊脸上的激动之色刹那间褪去。
“黛儿也快到议亲的年纪了,你选择驻守景州,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数年,她怎么办?”
临行之前,她还为此开解黛儿,让她不要多想。
毕竟渊儿是亲口承认过心悦黛儿的。
可现在,见他如此坚决的要留在江夏,她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少年人的的心动,能有多深厚,又能维持多长久?
算下来,他和黛儿相识的时间,也不过几个月而已,甚至都不曾相互了解过。
他们的感情,真的能抵得住时间的考验,抵得住各种压力与诱惑吗?
苏文渊默默放下了手,情绪有些低落。
他没有否认。
黛儿,的确让他留在江夏的心动摇过几次。
但也仅仅只是动摇。
“若连我自己都要姐姐护着,又如何能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黛儿是他喜欢的姑娘。
他也真心想娶她过门。
哪怕来江夏之后计划几经改变,他也从未想过放弃。
但,不是现在。
江夏皇虽不知其中内情,此时也听了个梗概。
他眉头深皱,眸中罕见的浮起责备之意,“你既还有顾虑,就不要耽误人家。”
好端端的姑娘,凭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他,赌上自己的一辈子?
人家并不欠他什么。
自己犯过的错,不能让阿渊再犯一次。
“我省的。”
苏文渊默默低下了头,“我不敢让她等。”
所以,他没给过她任何承诺。
包括这次来江夏,他也什么都没表露。
苏倾暖淡淡注视着他。
继续参加三年以后的会试,走文官之路,他依旧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虽然不是皇子亲王,只要他肯上进,前方照样是坦途一片。
留在江夏,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
“那一次,她是假装睡着的。”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告诉他。
“所以你说的话,她一字不落,都听到了。”
苏文渊倏然抬头,意外的瞪大了眼睛。
她,她知道了?
想起当时的场景,他的脸霎时红了个透彻。
所以,他是等于已经当面表白过了?
“那——那她怎么说?”
会不会嫌弃他什么也不是?
姐夫和皇兄比他大不了几岁,却已能运筹帷幄,谋划一方,可是他——
相比之下,他着实是太差了。
“你觉得呢?”
苏倾暖挑眉反问他。
“她若无心,我今日又岂会提起?”
“所以你若有了新的打算,就自己同她去说。”
她故意表现出冷漠的样子来,“我可不会当你的传话筒。”
如今瞧着,他也并不是不看重这份感情。
只是眼界宽了,觉出自己有太多不足,急切的想要变强罢了。
但不论结果如何,当面说清楚,都是最起码的尊重。
渊儿是她弟弟不假,可这件事,她不会偏帮他。
“姐姐是说,她也心慕于我?”
苏文渊眼神一亮。
触及到她淡漠的眉眼,他心下一敛,连忙出言保证。
“姐姐放心,待这次回了大楚,我就亲自同黛儿说清楚。”
既然黛儿都知道了,那他就趁着送姐姐出嫁回大楚的功夫,去于府先提亲。
总不能让人家没名没分的等他。
当然,前提是,黛儿还愿意给他机会。
见提到黛儿,他依旧不改初衷,苏倾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心中明白,他去景州这件事,只怕已是板上钉钉了。
作为姐姐,她可以哄,可以劝,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唯独不能强行干预。
否则,只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到时候说不准,连他们姐弟的感情都要生分了。
寒儿到现在都躲着不见她,她若再将渊儿推远,只怕也当不起这个长姐的身份了。
罢了!
“父皇,让他去吧!”
她的眼神透着些许无奈,却更多的是信任和鼓励。
“路都是走出来的,他既想试试,我们不妨就支持他一次。”
她会尽快让红颜门的势力渗透到景州,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景州形势复杂,在他没有站稳脚跟之前,她也会让云顼和皇兄派人多加照看。
至于剩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江夏皇默了片刻,只得叹气同意。
阿暖都妥协了,他这个半路出现的父皇,又有什么理由阻止?
孩子大了,有抱负是好事。
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事情得以谈妥,苏倾暖随即又提了解蛊的事。
这一次,江夏皇没再推却,同意了。
回了寝宫,按照阿暖的要求,将东西都准备好后,他便让周全退了出去,在外面守着。
如此做,倒不是为了防备周全,纯粹是他作为帝王的自尊心作祟。
毕竟这解蛊的过程,应该会挺狼狈的。
苏倾暖可不知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为他仔细把了脉,又反复检查了子蛊隐藏的位置,确定其不曾发生变化后,她便让江夏皇褪去外衫,平躺在了龙榻上。
然后转身,动作谨慎的从盒子里取出母蛊。
为了今日的解蛊,她可是准备了好些时日,还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母蛊久不吸人血,绵软的身体无精打采的在她指间蠕动着,状态有些蔫蔫。
“刀给我。”
苏倾暖一边观察着母蛊的状态,一边自然的向苏文渊伸出了手。
考虑到涉及一国之君的隐私,她让紫菀也留在了殿外,没跟着进来。
所以这些辅助的活儿,只能让渊儿代劳了。
苏文渊连忙拿起早已在火上炙烤过的匕首,轻轻放到了她的手上。
然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指尖捏着的虫子,暗暗防备。
这东西可是能控制人神智的,姐姐千万别被它咬了才是。
苏倾暖接过匕首,利落的在江夏皇手臂处划开一道约莫三寸长的口子。
炽热的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随即便被轻柔的帕子拭去。
许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母蛊忽然强烈的躁动起来,扭着身体就要摆脱苏倾暖的控制。
江夏皇和苏文渊顿时紧张起来。
苏倾暖一手轻松控制着母蛊,另一手拿起桌上的小瓷瓶,屈指弹开上面的瓶塞,避开伤口,在江夏皇手臂处撒了一些淡粉色的药粉。
然后便将母蛊对着伤口附了上去。
殿内顿时传来了极轻微的吸吮声音。
这些药粉,是她之前在那些药人的血中提取的。
蛊虫从小便被这些药喂养,对这个味道自然不陌生。
母蛊贪婪的大口吸着血,不知疲倦。
原本细长的身体,开始变得圆润胖硕,宛如椭圆形的鹅蛋。
随着体型的不断增大,它的皮肤越来越薄,越来越透明,到最后,几乎生成了同血液一样的颜色。
鲜红欲滴。
江夏皇倒罢,毕竟如此场景,这些年已经历过无数次。
可苏文渊,却看的心惊肉跳。
这得多少血,才能够它喝?
瞧着时机已差不多,苏倾暖气沉丹田,开始缓慢的运转起了内力。
将真气一点点逼到指尖后,她抬起两指,轻轻搭在了子蛊藏身之处,开始给其施压。
逼迫它向着母蛊的方向移动。
母蛊的召唤,药物的吸引,再加上真气的驱使,终于起到了预料中的效果。
江夏皇闭上眼,默默忍受着来自身体上的强烈不适。
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的滑落在枕间。
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向着手臂的方向,在皮肉间缓慢的蠕动着。
所到之处,无法忍受的痛处,蔓延而至。
可剧痛过后,又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之感。
恍若新生。
这样的体验,他从未有过。
明明这母蛊吸了他很多次血,但唯有这一次,他体内的子蛊有了明显的回应,还主动向其靠近。
也不知阿暖用了什么办法。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在江夏皇经历了一遍又一遍蚀骨的疼痛反复折磨后,子蛊终于得以被顺利取了出来。
苏倾暖暗自松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替人解蛊。
好在,成功了。
当然,这子蛊要比正常银线蛊弱上许多,她也算捡了个便宜。
就当是一次练手。
将子蛊焚烧干净后,她又重新将母蛊收到了盒子里。
毕竟这母蛊还有没有控制着其他子蛊,亦或者说,其他银线子蛊,会不会对这只母蛊有所感应,她尚且不知。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先留着它。
将早已准备好的方子交给江夏皇,她温声安顿。
“父皇日后若是觉着药瘾发作,难以忍受,便按此方做成丸药服下,或可缓解许多。”
她一并将三个瓶子递于他,“这是儿臣已经配好的,你随身携带着即可。”
见他眉心凝起,她淡笑着宽慰,“只要坚持上一年半载,您的瘾病自可戒除。”
医身容易医心难,只希望他自己不再执着于那些俗事,看开些吧!
江夏皇接过药瓶和药方。
因着周全不在,他便郑重的放到了枕头边。
“阿暖!”
他难得心平气和,便有了些自我检讨的想法。
“你觉得,天乩楼一事上,父皇是不是做的有些偏激了?”
阿渊不愿做太子,他只能将这江山交给苏锦逸。
既然最后整个江夏都是他的,那天乩楼的存在,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苏倾暖不置可否,反而将问题又抛给了他,“您觉得皇兄的为人如何?”
她心里有了些安慰。
他能如此问,说明心里对皇兄,还是存了几分柔软的。
江夏皇神情一顿。
他的为人?
在得知他是天乩楼主之前,他对他的品行,自是极为肯定的。
他相信他会好好护着阿暖和阿渊。
也相信他会了解他的苦心,甘心让出东宫之位。
只可惜,信任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
“尚可。”
沉思了一会儿,他勉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可以试着去原谅他,重新接纳他,毕竟这些年,他也有不对。
但再让他全心全意的去相信他,他做不到。
苏倾暖弯唇一笑。
“那父皇不妨,试着信他一回。”
信他会妥善处理好这一切。
一旁的苏文渊连忙凑上来补充,“您放心,皇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当然,他也会将自己的封地治理的好好的,争取不会比他差。
江夏皇凉凉看了他一眼。
对苏锦逸,他倒是比对自己还上心。
这兄弟感情,好的让他嫉妒。
只是听着他们宽慰的话,他忽的就释然了。
心里有一个声音隐隐响起。
放手吧!
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比承欢膝下,更让人幸福的事?
有孩子们在,他于愿足矣!
“哼,便宜他了。”
看在阿暖和阿渊的面子上,他就给他一次机会。
苏倾暖垂下眸子,眸底隐有笑意流露。
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对皇兄,并非全无感情。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且还生的如此优秀,他怎会全无触动?
嘴硬罢了!
不过显然,江夏皇还留了最后一道下马威。
翌日,他就在早朝下了旨意,德庆公主赐封地威州,出嫁后封地保留,暂交由户部打理,瑞王赐封地景州,待德庆公主婚事了结后,即去就封。
然后便是对满朝文武上奏一事的口头赞扬。
唯独东宫,只字不提。
百官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但见事已大定,便齐呼圣上英明。
只要不影响社稷,虽他怎么闹腾去。
九五之尊,哪能没个脾气。
而苏文渊则拿着圣旨,带了江夏皇给他配备的一支皇家暗卫,以探路的名义,心急火燎的先往景州去了。
好在两地修有驰道,且相距也不是太远,快马往返,十日足矣。
红颜门在江夏根基尚浅,苏倾暖便让谢真岩派出商队一并出发,打着经商的旗号,也往景州而去。
谢真岩果然不愧是商界奇才,短短时间,已接手了她在江夏的五成生意,江子书索性将盐铁这一块全部交给了他运作,只在一些大事上,稍作把关。
赶上朝廷新政重新启用,她便让谢真岩顺应政策,主动将盐铁生意的所有权交了上去。
门阀世家被打压后,那些背靠世家的大盐铁商也纷纷低调了下来,不敢再冒头闹事。
再加上天乩楼的暗中支持,时断时续的盐铁改革,终于再无阻力,得以顺利推行下去。
原本的私营,渐渐向官督民办转变,而苏倾暖,也成功当上了由朝廷任命的合法盐商。
当然,出面的是谢真岩。
她只需躲在后面,坐收银子即可。
寓税于价,商户从此不得再随意抬高盐价铁价,而朝廷的税收,又由此多了两项。
利国利民,自不必说。
暖福宫,苏倾暖听着古星的暗报,心中感到满意。
一切都在向着正轨发展。
想来不久之后,江夏必然会恢复从前的国力。
对付前朝,又多了几层把握。
古星说完正事,眼珠子咕噜一转,一脸“挂心”的看向苏倾暖,“公主,您是真打算,在出嫁前都不见主子?”
她可是听说了,主子连着两夜闯了暖福宫,但都没能进得来。
虽然不想承认,可看着素来站在云端之上的主子接二连三的吃瘪,她心里是真的暗爽。
苏倾暖自然没错过她眸底几乎跃然而出的幸灾乐祸。
斜斜睨了她一眼,她悠悠启唇,“古星,我好像瞧着,你很高兴的样子。”
“你说你主子若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凭云顼的身手,他若真想进来,紫菀或是皇兄安排的人能拦得住?
他是真顾惜她,才会信这种没什么根据的讲究。
古星几乎咧开的嘴角连忙敛住,想也不想便否认。
“公主,您一定是瞧错了,属下只是担心主子。”
“不过——”
她话锋一转,又一本正经的劝说。
“这成婚前新人不能相见,可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为了您和主子以后的幸福着想,您可一定要坚持住,不能妥协。”
就让主子急上几日好了。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知道了。”
苏倾暖莞尔,也不再逗她,“我心中有数。”
热恋的人,都是恨不得日日在一处的。
更何况回京后的这段时间,他们都在各自忙碌,也的确没好好在一起说话了。
她是真有些想他。
但这个时候,众人的目光都在暖福宫,她的行事,自不比从前自由。
所以她便由着皇兄的意思去了。
左右距离成亲,也没几日了。
正说着,紫菀自外面进来禀道,“公主,司仪局的宫人送了礼服来,您是否要看过?”
菱歌几人,都被江夏皇派来的嬷嬷,带着教授宫里的规矩去了。
如今她们都升做了一等大宫女,有了品级,不日便要陪嫁苏倾暖到大楚,宫中一众事项,自然是要学的。
“不必看了。”
苏倾暖淡笑吩咐,“你收起来就是。”
礼服是为她及笄礼上赶制的。
尺寸已经事先量过,样式也是按照规制而裁,实是没什么好验看的。
紫菀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东宫!
云顼姿态闲雅的放下茶盏,看好戏一般,幽深的眸光落向对面之人。
“看来,你这一场谋划,算是落空了。”
【第837章说吧,你们要什么】
话落,他将一枚精致小巧的物件儿置于桌上。
“受人之托,物归原主。”
苏锦逸垂眸,清淡的目光投了过去。
是一枚质地上好的古朴玉佩。
细腻柔和,莹泽纯净,润如凝脂。
庄严繁复的古木纹镌其上,栩栩如生。
短暂的静默过后,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他倒是找了个好帮手。”
他饱含深意的对上云顼的视线,“你就惯着他吧!”
真是出息了,连他都算计在内了。
云顼轻笑,笑容里多多少少隐了那么几分纵容之意,“彼此彼此。”
就好像他这个做皇兄的,不曾惯着似的。
“他年岁尚小,既不喜被拘在这皇宫里,你就顺其自然吧!”
更何况,这副重担,本就该是他的。
“年岁尚小?”
苏锦逸眉梢微挑,透着不赞同。
“你我可是从孩提时候,就被迫在群狼环伺之下艰难生存了。”
十五岁,在百姓之中,或许还算是个孩子。
可对于皇家子弟来说,早该是建功立业的年纪了。
云顼不以为然,“他有人疼着护着,自同我们是不一样的。”
有所依仗,也不是一件坏事。
苏锦逸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也是。”
阿渊现在排斥,他就先替他接下这重担。
等他玩闹够了,他再将他诓回来就是。
他伸出手,温凉的指尖划过玉佩上繁密的纹路,薄淡的唇微向上翘起。
他选中的人,怎么能跑得了?
不急。
苏锦逸眼中狐狸般的精睿之光,自没能瞒得过云顼。
他心中微叹。
渊儿那小子,只怕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已在这场储位之争中顺利抽身。
岂不知,苏锦逸若无成婚的打算,他作为唯二的皇子,终还是免不了要继承皇位。
太子和皇太弟的区别罢了。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
时过境迁,谁知道到时候,渊儿的想法会不会发生变化?
他现在也没得去提前干预。
“景州方面,我让玲珑阁的人也过去了。”
“只是药人事件在当地百姓间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还需要你们朝廷尽快出面安抚。”
除了上官兴,他还专门调了朱雀堂一半的人手去帮忙驻防,就分散在月牙谷一带。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渊儿就是白去了。
毕竟玲珑阁是玲珑阁,官府是官府,不能混为一谈。
玲珑阁旨在查明真相,揪出暗中隐藏的前朝奸细。
而渊儿此行代表的是朝廷,是江夏皇,重在主持大局,稳定民心,恢复秩序。
侧重点不同。
苏锦逸颔首,“我相信阿渊能不负众望,处理妥帖好当此事。”
伤亡亟待善后。
除了突然遭到袭击的无辜百姓,还有奉命捉拿药人的吏员和衙差,包括附近驻扎的府兵,也死伤惨重。
祸已发生,既难挽回,朝廷后续的慰问和抚恤,就要及时派发下去。
而更重要的,是如何消除这件事在百姓间造成的恐慌。
所以即便渊儿不去,他也是要走这一趟的。
“你觉得,初凌波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次的药人事件,和大楚之前发生的一系列,还是有所区别的。
在大楚,那些药人的出现,大多都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
比如在江州,是为了拖住云顼,袭击红颜门。
比如在玉雪山附近,是为了引出方夜孤。
而之后的几件,则是在云顼的主动出击之下,对方为了弃车保帅,不得不选择放弃。
唯有这一次,更像是在赤裸裸的挑衅。
初凌波连露面都是鬼鬼祟祟的,说明根本就没做好同五国正式宣战的准备。
亦或者说,他是有更为重要的谋划还未完成。
更遑论古家龚家接连倒台,他在江夏的布局,可以说是功亏一篑。
这个时候选择主动挑衅江夏,岂不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也许是在声东击西,为了助初凌缈脱身。”
云顼漆墨如玉的眼眸浮起几分暗沉。
“亦或许——”
“他只是想要搅乱江夏这池子水,然后伺机而动,浑水摸鱼。”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便说明,对于初凌波来说,初凌缈这个同胞妹妹,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最起码在大业面前,她是可以舍弃的。
而且景州离灵幽山太近了,近到他们从始至终,都无法忽视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你是说——”
苏锦逸倏然看向他,“他是想将药人事件嫁祸给初道珩,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哪怕因此,牺牲掉初凌缈?”
皇家骨肉相残太过正常,拥有前朝羽氏血统的初凌波,更是青出于蓝。
当年既可以逼父弑亲,如今再拿妹妹开刀,也不是没有可能。
鹬蚌相争,看来初凌波这是想做一回渔翁了。
“初家这一代的家主令,很可能在初凌缈手上。”
云顼的眼神意味深长。
在暗牢的时候,古贵妃虽然不曾透漏太多,但从她的字里行间,还是隐约可以推测出来。
在初家,家主可以利用家主令发号施令,但保存此令牌的,却另有其人。
上一代是古贵妃,这一代,很可能是初凌缈。
也就是说,大约是唯有出生正统的初家女子,才可以有此资格。
目的是为了防止家主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而特意分散其手上权利。
这样的操作,并不稀奇。
所以一旦初凌缈死了,虽然对于御圣殿来说会损失一员大将,但就初凌波个人而言,倒也是一件好事。
大权从此尽揽!
“看来我们要尽快找到初凌渺了。”
听云顼的意思,显然是更偏向于后一种可能。
他亦如此!
毕竟若是为了救人,初凌波可以有更好的办法,完全不必如此大张旗鼓暴露自己。
但敌人内讧,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
苏锦逸笑了笑,起身打开暗格,从中取出一幅小巧的画轴,递了过来。
“云兄,你且先看看这个。”
云顼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然后没有犹豫的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形曼妙,姿态婀娜的红衣女子。
她生的似乎极为年轻,至多不过二九年华。
黛如春山,缥缈清幽,透着勾人夺魄的神秘之感;眸似秋水,粼粼波光,极尽天上人间桃色。
深不可测的妙瞳中,仿佛蕴藏了无限的妩媚妖娆,让人只是看过一眼,就忍不住想要沉沦在里面。
绯色的轻薄面纱,遮住了眉眼以下的面容,却更惹人遐思——
面纱下,又该是何等的风情绝艳。
此刻若是寻常男子,只怕早已忍不住心猿意马,神魂为之倾倒。
只可惜,是冷心冷情的云顼。
他粗粗扫过,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凝眉想了一瞬,这才看向苏锦逸。
“是初凌渺的画像?”
“前世”记忆中,他对这个身影的确有些印象。
但并不太真切。
毕竟只是走马观花的随便一瞥。
这股淡淡的熟悉感,只怕便是源于此处。
苏锦逸嗯了一声。
“翠秀宫没有活口,查不出什么,但苏锦遥府里的人却大多都在。”
“据他那些妻妾和仆人招供,春狩期间,府里的确来了一个高傲张扬的女人。”
“而且这女人,并不是第一次来。”
“于是我便找来了画师,根据他们的描述,作了这幅画像。”
“但也不排除,这是她易容过的模样。”
他神情微露遗憾,“而且她从始至终都戴着面纱,并未显露过真面目。”
所以这画像,也仅仅只能作参考。
“是否易容,一试便知。”
云顼合上画轴,顺势塞到袖子里,然后起身。
“画轴先借我一用。”
苏锦逸反应过来,也跟着站了起来,“你是说,这里还有人认识她?”
难不成,是林倾寒那个小丫头?
可初凌渺既绑了她,又怎么可能不做掩饰,被她瞧了真面目去。
更何况,她还懂些幻术。
别说一个孩子,便是绝大部分普通人,也分不清这些。
“是有那么一个。”
云顼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不过他愿不愿意配合,还未可知。”
晾了他这么久,也该去会会了。
。。。。。。
云瑾麻木的坐在潮湿发霉的蒲草之上,死寂的眼神,空洞的望着前上方透进来的细小光亮。
因着这束光亮,原本漆黑而伸手不见五指的暗牢,得以能够勉强视物。
那是一方不大的窗口。
说是窗口,其实连一只成年男子的脚都通不过去。
却是他唯一能够接触到外界的地方。
连每日的饭食和饮水,都是被放在一个个小巧的碗中,从这个小窗口吊放下来。
饭食的规格并不差,几乎可以赶得上他在安王府时的级别了。
若忽略掉一直被拘在这个脏乱差的暗室里,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是来当贵客的。
他并不是一个重享受之人,却因着这待遇上的巨大落差感,莫名其妙生出了几分愤懑和不甘。
还有与日俱增的对自由的期待与渴望。
被关在这里多久了,他不清楚。
他只知道,在经历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期盼后,他的忍耐终于到达了极点。
现在的每时每刻,他都在幻想着离开这个令人作呕,让人发疯的地方。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云瑾年少有为,本是天之骄子,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上天何其不公。
身后的墙壁忽然被移开,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安静的暗牢内显得尤为突兀。
云瑾神态麻木,没有动。
这样的声音,他曾“听到”过无数次。
但没有一次,是真的。
为此,他也曾疯闹过,甚至自残过。
可遗憾的是,回应他的,只有这四堵冷冰冰的墙壁。
没有人来救他。
他们仿佛并不在乎他的死活。
包括她。
混杂着各种恶臭的气味扑鼻而来,便是连开门的守卫,也忍不住闭了呼吸。
云顼冷沉的视线在那纹丝不动的背影上短暂停留一瞬,便皱眉吩咐,“将人带出来吧!”
这地方对于有洁癖的他来说,不得不说是一种折磨。
哪怕只是隔着门远远瞧着。
他隐约记得,小时候的云瑾,也是有些洁癖在的。
可现在——
他似乎适应的还不错。
清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话音,让云瑾的脊背陡然僵住。
怎么会是他?
他不可置信的转身,抬眼看去,果然在门口处,看到了那尊熟悉的、洁净出尘的、宛如芝兰玉树的修长身影。
同自己的潦草狼狈,肮脏丑陋,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对比。
一股羞愤自心底升起,他正自难堪间,却见云顼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冷漠的转身离开了。
仿佛只是来嘲笑他一般。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站起身,迫不及待的的追了出去。
刚才他说什么,他没注意听。
但这是第一个来看他的人,哪怕是云顼,他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要离开这个让人绝望的地方。
哪怕是死。
当然,这一次,守卫没有拦着他。
幽静明亮的小室内,云顼姿态雍容的坐在椅子上,别有兴味的看着云瑾被带进来。
一踏入门槛,他便如预料中一般,发了疯的冲了过来。
俨然是要同他拼命的架势。
哪里还是之前那个四平八稳,打死不开口的云瑾?
青玄适时出现,拦住了他。
为了避免同他接触,他长剑抵在云瑾的胸口,不让他近身。
毕竟,太臭了。
云瑾几乎是瞬间便崩溃了。
他一巴掌拍向青玄的剑,见对方纹丝不动后,只得站在原地,歇斯底里的向云顼嘶吼。
“云顼,你究竟要做什么?”
“有本事给我个痛快,这么折磨我,算什么英雄?”
他受够了。
见他老实了,青玄收起剑,重新退回到云顼身边守着。
将他的行为尽数阅入眼中的云顼,舒懒的靠向椅背,漫不经心抬起眼帘,语气极尽嘲讽。
“云瑾,本宫绑住你的手脚了吗?”
若真想求个痛快,他有的是机会。
只可惜,他并不想死。
云瑾发疯的状态戛然而止,脸上血色一瞬间尽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羞愧与尴尬。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一改先前的激烈,平静开口,“说吧,你们要什么?”
【第838章你招供的价值,决定你接下来的待遇】
他不得不承认,云顼的敏锐的确非常人可比。
他不想死。
自被罢黜安王府世子的身份后,他就一直如丧家之犬般苟延残喘,看尽旁人脸色。
圣主瞧不上他,苏锦遥羞辱他,连他最深爱的女人,也一次又一次的对他极尽挖苦,甚至还将他发配到遥远的江夏,不复再相见。
曾经的荣华富贵,曾经的柔情蜜意,曾经的筹谋抱负,仿佛只是他这么多年来的黄粱一梦。
一朝梦醒,繁华尽散。
可饶是如此,在他内心深处,还是不想就此放弃。
虽然他也曾消沉过,绝望过,还不止一次的叫嚣过,强硬过,作出连死都不怕的样子,时间一长,甚至连他自己都被骗了过去。
但归根结底,他从未有一次是真的去赴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并不蠢笨,又怎会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
怕死,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他步履坦然的走过去,姿态从容的坐到了云顼对面的椅子上,强烈的斗志在眼眸中重新燃起。
“果然还是太子皇兄最了解我。”
“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我可以透露给你一些你感兴趣的东西。”
在没撕破脸之前,他和云顼的关系并不差。
尤其是小的时候,他几乎是拿云顼当亲兄长看待的。
只可惜,后面发生了太多的事,导致他们之间,注定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虽然他也曾暗暗惋惜过,但也仅此而已。
对于自己的选择,他并不后悔。
即便是再来百次千次,他也依旧会坚定的站在渺儿身边。
哪怕是与天下人为敌。
一旁的青玄瞧见,正要上前阻止,便见自家主子摆了摆手。
云顼并未计较云瑾的放肆与无礼。
他深沉的墨眸微抬,带着洞察人心的犀利,轻描淡写的睨了他一眼,然后干脆利落的将画轴扔向了他。
“那就说说这个女人吧!”
薄凉的唇微微翘起,“说的好了,本宫也不是不能饶你一条狗命。”
若说来之前,他还存了叙旧的心思,打算利用幼年的交情,企图唤起他的最后一丝良知的话,那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起,这个念头便已烟消云散。
曾经那个温和良善的少年云瑾,终究是消失在了漫长的岁月里,不复存在。
从他认识初凌渺的那一刻起,就已一步一步的偏离了他原本要走的路,再难回头。
或许,他也并不想回头。
哪怕他明明知道,当年所谓的救命之恩,所谓的惊艳一瞥,所谓的日夜陪伴,都只不过是初凌渺专门为他设下的局而已。
他既喜欢一条道走到黑,他这个做皇兄的,又怎好不成全?
云瑾猝不及防的接住画轴,愣了一愣,又惊疑不定的看了眼云顼,这才犹豫着打开。
在看到画像的一瞬间,他脸色倏地一变。
怎么会……
但很快,他就将那一丝紧张与慌乱很好的掩饰过去。
“皇兄这是打哪儿寻来的美人,姿色还算可以。”
他大脑开始飞速的运转。
云顼怎么会有渺儿的画像?
难不成,她已经提前暴露了?
那她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危险?
为了掩饰内心的担忧与不安,他故意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怎么,才这么短时间,皇兄就对林倾暖那个丫头腻了?”
云瑾一直被关着,并不知苏倾暖已经成为江夏的公主,改了姓氏。
“不过想想也是,她虽然模样生的不错,到底年纪小,对男女之事太过生疏——”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一股强烈的气流迎面袭来,然后自己的身子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极快的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门板上。
落地的瞬间,他疼得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次凌迟。
好不容易撑立起来的气势,一瞬间又消散的无影无踪。
“你若愿意这么谈,本宫没意见。”
云顼高大修长的身影立于他上方,宛如星辰般深沉浩瀚的墨眸,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冷意尽显。
“本宫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全在你自己。”
由始至终,他都没错过云瑾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所以即便他不承认,他心里也基本有了八九分的确定。
这只怕就是初凌渺的真实模样。
而他接下来只需要,让他补齐面纱下的空白就是。
云瑾死死捂住胸口,痛苦的咳了两声,眼眸中却是清明一片。
他苦笑一声,毫不畏惧的看向云顼。
“今日若换作是你,你会出卖你心爱之人吗?”
“我招认了,她就会暴露,就会有危险,你觉得,我会这么做吗?”
他眸光闪烁,似嘲讽又似自嘲。
“皇兄,我们云家从不缺痴情之人,连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何必苛责于我?”
这是他想到的,唯一能让云顼共情的地方。
如果云顼能够感同身受,那么他就不仅保全了渺儿,还能成功活命。
“你我虽是堂亲,但从小关系便亲厚,不比旁人。”
“云瑜傲慢无礼,云璃包藏祸心,唯有我,是真心实意的拥护你,敬重你,若没有后来的那些事,我可以做你一辈子的左膀右臂,为你鞍前马后,替你征战四方。”
“落在你手里,我服气也认命,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事,只除了她。”
说到动情处,云瑾几乎都觉得自己是在真心悔过。
他伸手扯住云顼平整顺滑的衣摆,第一次主动放弃了自己的骄傲,压抑着痛苦的嗓音,近乎恳求。
“皇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只要你不动她,从今往后,我云瑾唯你马首是瞻,再不背叛。”
这些日子的与世隔绝,让他想通了一个道理。
一时的放低姿态,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如果能借机重新蛰伏在云顼身边,缈儿就不会放弃他,他就能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到时,他会亲手为她夺下这万里江山,作为迎娶她的聘礼。
瞧着眼底明明写满了算计,却故作卑微的近乎匍匐在他脚下的云瑾,云顼清冷的俊颜上浮起如霜寒意。
“你觉得,本宫稀罕你的投诚?”
“初凌缈不配同暖儿比,本宫也不是你。”
他眼眸噙着淡淡的嘲弄,“知道这画像是怎么来的吗?”
就这点小伎俩,还敢出来卖弄?
云瑾心里一个咯噔,不自觉松开了捏着他袍角的手,脸色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初凌缈身边,可不止你一个人。”
云顼饶有深意的勾唇,“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忠心耿耿’。”
云瑾和初凌缈那点风月,早在落青被俘后,就已抖露了个干干净净。
但不得不说,这些初凌缈亲自培养出来的手下,对她还是有几分死忠之心的。
一番威逼利诱下来,也并不愿完全出卖于她。
比方落青,尽管暖儿以元鹤相要挟,还动用了不少手段逼供,但除了云瑾这一桩,对初凌缈的其他事,她始终守口如瓶。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通过多方获取,然后将信息进行整合拼凑,得到最接近事实的真相。
“你是说苏锦遥?”
云瑾当即反应过来。
“我就知道,是这个混蛋。”
缈儿身边除了他,就只有苏锦遥一个男人了。
至于那些临时被她瞧上的,事后都去了阴曹地府,几乎没有活着超过三天的。
所以,他想不到别人。
云顼心里有一瞬间的讶然,但并未表现出来。
他其实并没有指向苏锦遥的意思。
但云瑾竟一下子就想到了他。
可见二人因为初凌渺,早已积怨甚深。
他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薄淡的唇微微上挑。
苏锦逸以天乩楼主的身份,直接击杀苏锦遥,没有留活口,一则是因着他和御圣殿并不是一条心,知道的内幕有限,有云瑾在,留着他着实是没什么大用。
二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身上毕竟还流着江夏皇的血,同其他人不同。
若有朝一日,江夏皇忽然记起这个儿子,对他网开一面,宽恕了他的罪过,那岂不是给了他死灰复燃的机会?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不能留有任何隐患。
但云瑾并不知苏锦遥已死。
所以,他这么认为,也就理所当然了。
云顼所表现出来的成竹在胸,让云瑾彻底慌了。
“你既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再来找我?”
在心里将苏锦遥骂了个狗血喷头,他抬起下巴,故意表现的傲然无畏。
“那你就杀了我好了。”
他在赌,云顼留着他,一定还有用处。
否则,以他对他的了解,他不必亲自来这里走一趟。
他必须抓住这最后活命的机会,为自己争取一次。
只可惜,他心里盘算的好,却不想,云顼只云淡风轻的凉笑了一下。
“你的建议不错。”
“既如此,那就——杀了吧!”
丢下一句吩咐,他再没有留下的意思,越过他,便大步往外走去。
仿佛真的只是来找他叙了一场旧。
身后的青玄应了声是,利剑倏地出鞘,直向云瑾的颈项而来。
云瑾彻底傻眼。
这怎么可能?
关键时刻,到底是嘴比大脑的反应快了许多。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脱口而出,“你别走,我说。”
大业未成,他决不能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
锋利闪着寒光的宝剑,在他颈前半寸堪堪停下。
细密的冷汗,自额间耳后争前恐后的冒了出来。
云瑾不自觉吞了吞口水,一时间后怕不已。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已半只脚迈进了阎王殿。
青玄他是来真的。
云顼的脚步乍然而停,重新转身,凉薄的视线落于他身上,唇边的笑意不达眼底。
“早这样不就好了?”
也许他对初凌缈是真心的,也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
但很显然,这里面并不包括他的性命。
云瑾本该苍白无色的脸可疑的红了红,眼神躲闪飘忽,不敢同他对视。
“提前说好——”
冲动过后,他心里不自觉浮起几分内疚,还有深深的痛苦。
若是可以,他不想出卖她。
但他活着的价值,远比那些死板的信息要有用的多。
缈儿若知道,会理解他的。
他如是安慰自己。
“御圣殿的事,我甚少参与,并不知太多内情,所以你别抱太大希望。”
虽然为了活命,他不得不为之,但能多为她保留一份筹码,他们以后就能多一分赢的机会。
云顼,并不好对付。
“随你的便。”
云顼极为耐心的重新回到座位上,看着云瑾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不过,本宫要提醒你的是,你招供的价值,决定着你接下来的待遇。”
“是愿意继续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还是想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下,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故意晾他这么久,就是为了磨灭他的意志与心性。
暗牢里的一切,可都是精心为他准备的。
云瑾眸底极快的闪过一抹浓浓的厌恶与恐惧,刚刚坚定下来的心,又一次动摇起来。
那个让人作呕的地方,他永远都不要再回去。
永远……
“我——我说。”
。。。。。。
很快就到了及笄这一日。
苏倾暖身着精致繁复的五重华服,带着紫菀和紫芙到了大成殿,才发现,江夏皇为她举办的及笄礼,远比她预想的,要盛大太多。
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世家大族,众内命妇,官员眷属,凡是京城内有身份且品级高者,皆被邀来观礼。
大殿之内由上到下,垂拱而立。
丝毫不亚于一场声势浩大的朝宴。
玉阶丹樨之上,江夏皇于御座间,正目光慈爱的看着她,满脸欣慰。
而身边的顾皇后,面色也比往日温润许多,唇边更是罕见的流露出些许淡笑。
再往下是苏锦逸。
此刻他眸光暖煦,眼神柔和,隐隐还透着几分宠溺,完全不似平日里的疏离模样。
然后是笑得牙不见眼的苏文渊。
相比于情绪内敛的苏锦逸,他下巴微扬,脸上皆是骄傲自豪之色,俨然一副以姐为荣的姿态。
只是眉宇间难掩风尘仆仆。
一看就是不久之前,才自景州匆匆赶了回来。
苏倾暖如蒲扇般浓密的睫羽微垂,唇角不自觉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先不论记忆的真假。
几世为人,对于及笄礼,她早已没有了当初那份激动的心情,只当它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流程。
但此时此刻,因着大家的用心,她还是不由微微动容。
这些都是她的至亲之人,包括远在大楚的外祖父一家。
所以和前朝的决战,他们一定要赢。
她会好好守护着这一切,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哪怕是拼了性命。
紫菀和紫芙在进入大殿之后,就默默退到了最后边。
而苏倾暖则被礼官指引着,一个人步履从容的走向了高台。
【第839章及笄礼】
她走的很稳很慢,每一步,都彰显着尊贵雍容,端庄大气。
在精致华丽的礼服映衬下,绝美的面容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光芒,高贵而不可攀。
那双同江夏皇极为相似的凤眸,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平和沉稳。
一举一动,都仿佛经过千百次演练,分毫不差。
下面立着的命妇贵女们瞧见,不由又一次为她的仪态气度所折服。
果然是天生的金枝玉叶,即便是长在宫外,也对这些礼仪信手拈来,仿佛天生就会似的。
只可惜,她马上就要出嫁到大楚。
她们便是心生仰慕,想要交好,也没什么机会了。
而且,据说她平日里低调的很,除了一些不得不出现的场合之外,从不在京城贵圈内走动,同宫里的其他主子,也甚少往来。
端的是深居简出。
所以对于她的了解,她们大多也只是道听途说,分不出真假来。
“请公主殿下登台。”
礼官高昂嘹亮的唱报声,一瞬间将所有人的神思都拉了回来。
举办及笄礼的高台,就设在大殿前段中央,与御座齐平且相通,另一端由九级玉阶延伸向下,直通向大殿中后部分。
苏倾暖登上高台,在早已准备好的宝位之上面向东正坐,双手交叠放于腹前,落于前方的视线,从容而淡定。
看着如此落落大方的女儿,江夏皇眸光欣慰,素来坚冷凌厉的脸上,今日笑容就没断过。
尤其是这一刻,他唇边的弧度更是几乎咧到了鬓角。
这时,一名锦衣宫装的年轻女子走到苏倾暖身后,动作娴熟的将她一头墨瀑绾成了繁复精巧的反绾髻,并轻轻固定好。
然后又在宫女面前的盘子里,取过海棠镂空玉笄,斜斜插在她的发髻之上。
做完这些后,她便乖顺的退到了苏倾暖旁边站定,并不曾离开。
苏倾暖余光瞥见,这女子装扮华贵,容色姣美,只比她大一两岁的样子,瞧着隐约有些面熟。
大约是在之前的宴席上见过。
她想了想,好像是顾家的一位姑娘。
应是江夏皇和顾皇后考虑到她在江夏并无闺中好友或表姐妹,这才请了顾家的女子充做赞者。
毕竟自她来江夏之后,除了上官兴和上官娥两姐妹,并不曾同其他世家女有过往来。
上官娥本身同她没什么交情,上官兴倒是有些玲珑阁的渊源,但遗憾的是,她如今并不在京城。
更何况,上官府败落后,江夏皇也不会再考虑选她。
回神间,便见顾皇后已自凤座起身,端步走了过来。
先是以盥净手,然后将她头上,顾家女子刚刚插入的海棠镂空玉笄,象征性的扶正。
同时庄重严肃的嗓音,在殿内缓缓响起。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引自百度)
此为初加。
苏倾暖双膝跪地,双手交叠举高至眉心,深深叩拜。
礼毕,之前的顾姓女子再次上前,取掉海棠玉笄。
再由顾皇后将金丝鸾凤八宝攒珠钗,重新插入苏倾暖发间,同时继续吟咏。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引自百度)
二加完成,苏倾暖再依礼跪拜。
依旧是顾家女子重复上述步骤,取掉金丝鸾凤八宝攒珠钗,退到一边。
由顾皇后将尊贵华丽的九龙九凤鎏金珍珠花彩冠,为苏倾暖郑重戴上。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引自百度)
苏倾暖再拜。
至此,三加三拜,方为礼成。
她起身,纤细端丽的倩影缓缓转过来,宛如皓月辰星的凤眸,淡淡看向了观礼的众人。
雍容而不失威严。
底下百官眷属长揖躬身,整齐划一的齐声敬贺。
“恭喜德庆公主及笄礼成,愿公主福寿无疆,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倾暖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平身。”
“吾家有女初长成!”
江夏皇威朗的嗓音平稳响起,“公主表字,赐兆阳。”
兆者,庆之;阳者,暖之。
他最疼爱的女儿,合该享天下最大的福气。
苏倾暖唇角浅浅弯起,恭敬福身,“兆阳谢父皇赐字。”
江夏皇熨贴之余,大手一挥。
“传令下去,今年各地税收均减免一成,所有百姓同沾公主福气,同沐公主恩德。”
他要让朝野内外,举国上下,都感念阿暖带给他们的恩惠,让她成为江夏名声最为显赫,身份最为尊贵的公主。
户部尚书应声出列,“是,皇上。”
虽然国库并不充盈,但经过这一番动荡,减免税收,的确是一项有效安抚人心的政策。
只要同大楚的联姻顺利,江夏短时间就不会发生战争,也就不会有大的银钱粮草消耗。
勒紧裤腰带,还是能撑过这最困难的几年的。
更何况德庆公主自愿远嫁大楚,本就居功至伟,这份来自百姓的拥护,对她以后在大楚地位的提升,也是很有裨益的。
只有她的地位稳固了,两国和睦的关系才会一直存续下去。
其他人也齐声应和,“皇上心怀天下,公主仁爱众生,乃百姓之福,江夏之福。”
皇上对公主的宠爱,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先是为了封其母为皇后而大赦天下,如今又因及笄大礼而减免税收,这样的荣宠,放眼百年,谁能及得上?
便是当年的延平公主,怕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这些政令的颁布,也并未动摇国本,他们犯不上在这个时候,去触皇上的霉头。
苏倾暖含笑不语。
这是有利于百姓的事,江夏皇都拍板了,她自没什么意见。
当然,说不感动是假的。
他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也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但对她,对渊儿,的确算是用心了。
接下来,便是盛大的礼宴。
身着统一裙衫的宫女,手持托盘,鱼贯而入。
珍馐美味,琼浆玉液陆续被摆上各桌。
丝竹声起,红绸舞动。
气氛热烈祥和,尽显繁华喜庆。
正在这时,外面一声唱报,“大楚云太子到——”
正在推杯弄盏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不明所以的看向门口。
江夏有规定,已经许了亲的女子,在娘家举办及笄礼,男方是不能够参加的。
这一习俗,还要追溯到江夏立国之初。
据说当年延平公主及笄礼时,已经拴了婚的准驸马,恰巧在外征战,未能准时出席观礼。
先祖宠爱延平公主,便特意下令,以后江夏所有公主的及笄礼,准驸马一律不能参加。
久而久之,传到民间,就形成了这一风俗。
当然,他之所以没有邀请云顼,更深层的原因,是他并不想让他夺走阿暖太多的关注。
只要云顼出现,他就会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乖女儿,很快就要被抢走了。
甚至好像这及笄礼,也是为了她的出嫁而举办。
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待嫁而笄。
但他心里依旧不大舒服。
云顼的在阿暖心目中的地位,太重了。
重到他这个做父亲的,总是不由自主的在同他较着劲儿。
冷然的眼神落向殿门,他心中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的启唇,“传——”
他倒要看看,这及笄礼都结束了,云顼还来做什么?
想娶他女儿,就要依着他的规矩来。
见江夏皇的神情肉眼可见的不悦起来,苏倾暖多少有些无奈。
今日云顼不在,她虽有些遗憾,但为了入乡随俗,遵循江夏的礼节,更为了顾忌江夏皇那敏感的小心思,从始至终也没说什么。
左右她和云顼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在一起,偶尔迁就一下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是不可以。
可如今及笄礼已成,云顼便是来,也不算违背江夏礼制。
更何况,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在众人疑虑不解的目光中,云顼步履从容的走了进来。
他抱拳躬身,不卑不亢的向江夏皇行了揖礼,“见过皇伯父。”
脸上没有丝毫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尴尬之色。
沉稳从容依旧,风采气度依旧。
“云贤侄不必多礼。”
江夏皇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你来的巧,今日正是朕的德庆公主及笄的大喜日子。”
“虽然有违礼制,但既来了,就不妨坐下同朕喝一杯,也沾一沾我们江夏的喜气。”
他故意将朕的德庆公主几个字咬的极重,然后向周全招了招手,“为云太子赐座,斟酒。”
吩咐完这些,他才没什么诚意的解释起来。
“云贤侄勿怪,江夏有风俗,未来夫婿是不能在女子及笄礼上出现的,况且你们亲事在即,按理也不便提前相见。”
言下之意,你出现在这里,很不合时宜。
闻言,众臣不由有些尴尬。
虽说江夏的确有这个习俗,但直接落人云太子面子,也不大妥当吧?
涉及两国邦交,便是有这个讲究,也该让上一让。
又不是什么大事。
云顼没有计较江夏皇阴阳怪气的态度。
他甚至还敛了周身气势,连语气也不似平日般清冷,反而有些如沐春风。
“顼自知江夏有此讲究。”
他温柔的视线落在苏倾暖脸上,短暂的停留之后,这才一本正经的继续解释。
“但小婿今日,是来送聘礼册子的,于礼并不相悖。”
未来夫婿的确不能出现在及笄礼上。
可在及笄礼上下聘,却是可以的。
而下聘,是以交付聘礼册子为准。
众人:……
还能这样?
苏倾暖美眸微眨,眼尾勾起几分笑意。
亲事议定后的第二日,大楚极为庞大的聘礼队伍,便源源不断的抬向皇宫。
前后足足占了数条街,走了整整一日,才全部进入宫中。
此举直接惊动了整个京城,负责交接的礼部官员,看着如此之多的聘礼,更是个个瞠目结舌。
可当他们依规矩向云顼讨要聘礼册子的时候,云顼却只说不急,便搪塞了过去。
原本打算加班清点入库的众官员,只得暂时作罢。
可令他们万万没想到,名满天下的云太子,故意压着聘礼册子,竟是为了今天。
为了来参加德庆公主的及笄宴席。
一时间,他们竟不知说什么好。
江夏皇眉梢一挑,意味深长的薄笑了一下,“云太子有心了。”
他还真是将算计体现到了方方面面,连阿暖的及笄礼,也不放过。
云顼七窍玲珑之心,如何读不出江夏皇眼中的嘲弄。
心知被误会,他也不急,只疏淡勾唇。
“皇伯父有所不知,聘礼中有一项,是昨儿个才添进去的,所以这名册,才延误了几日。”
言罢,他没再说什么,只将聘礼册子交给了内侍。
虽然从东方荇进入江夏那一日便开始准备,但时间上依旧很急。
无奈之下,他只得出此下策,先将聘礼册子扣下。
幸亏在暖儿及笄当日,赶上了。
内侍不敢耽搁,连忙快步呈了上去。
江夏皇接过,象征性的粗略一翻,正要合上,忽然瞥见在册子的最后一页,赫然写着几个异常熟悉的城池名。
幽城,北蓟,燕顺,宛城,兴安,阳范。
他眼神一凛,原本的散漫瞬间收敛,脊背下意识挺的笔直。
连表情,都变得严肃郑重起来。
【第840章再见故人】
当年五国先祖起兵推翻前朝过程中,为防北边犬戎趁机来犯,紧邻犬戎的大魏和江夏经过协商,各自在边地建铸了三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互为依仗。
便是云顼聘礼折子里所言的六城。
但世事难料,很快前朝便同犬戎暗中勾结,再加上奸细混入,这条用来抵御犬戎的防线,还没来得及派上大用场,就被轻易攻破。
前朝败亡后,两位先祖各自建国,无暇他顾,这几座失守的城池,便一直都在犬戎手中,不曾被收复。
先祖驾崩,其后的继任者包括大魏,也曾试着争夺过几次,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败的多了,胆子就怵了。
自那以后,两国君臣似乎都默契的选择了被动防守,并不愿再去招惹凶狠残暴的犬戎。
即便在对峙过程中偶有小胜,也不敢继续深入。
再加上地理上的劣势,让他们很难占据主动,而犬戎,却能依仗这几城的补给,随时随地北下,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直至今天。
而原本属于第二道防线的曲安郡一带,在六城失陷后,便完全暴露在犬戎的铁蹄之下。
之前魏皇为尽快除掉东方荇,不惜将曲安郡拿出来悬赏。
东方荇死后,苏锦逸便派人到大魏,将曲安郡要了过来,打算送给阿暖当嫁妆。
那么,云顼在册子里提到六座城,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真的已经收复了这条防线?
想到此,他不由激动起来。
这一防线的失去,曾令多少爱国志士为之叹息扼腕,也令多少忠勇之将恨不得饮马北上。
在做太子之时,他也曾多次设想,要收复失地,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这些壮志雄心,最终一点点被磨灭。
原以为六城会成为永远的遗憾,毕竟不论江夏,还是大魏,国力都已远远比不上当年,很难再对善于骑射的犬戎持续用兵。
可没想到,时隔两百年,云顼竟然如此轻易便夺了回来。
“这么短的时间,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刻,他看向云顼的眼神,都变得热烈起来。
云顼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他既敢写在聘礼册子上,那么便代表着,如今这六城,就已在他手上。
底下官员见江夏皇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顿时惊奇不已。
是他们错过了什么吗?
究竟发生了何事?
云顼淡笑,“兵贵神速,以牙还牙而已。”
当初犬戎两个月内连克六城,用的就是这个法子。
先派奸细混入城中,收买投毒,制造混乱,然后在夜间偷偷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内。
神不知鬼不觉间,城池便易了主。
此法简单,却甚为有效。
再加上守将的疏忽,竟屡次被得逞。
精心设计的高墙巨弩全没了用处,到头来,反而便宜了犬戎。
犬戎善骑射,本不会守城,全赖在先前工事的基础上,才得以有恃无恐。
如今两百年过去,这些留守的犬戎将领早已骄惰不堪,完全没有了先人雄风。
正是夺取城池的好时机。
这六座城,是他早就计划,要送给暖儿的礼物。
再加上曲安郡和封地威州,她的地盘已差不多抵得上南诏一半的疆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小国了。
除了易守难攻,那里还有大片荒芜的土地可以耕种,还有铜矿铁矿等各种矿物有待开采。
只要治理得当,繁荣,是迟早的事。
当然,他行此举,除了暖儿的原因外,还有另一深层考虑。
同前朝的决战迫在眉睫,这个时候收复防线,将犬戎驱赶出去,也能有效的避免其再次同前朝相互勾结,使江夏和大魏腹背受敌。
江夏皇震惊之余,心里忽然就升起了几分惭愧。
长江后浪推前浪,是他狭隘了。
“云顼,你,很好。”
他由衷感叹,“皇伯父很欣慰。”
这一刻,所有的不快,所有的吃味,全部消失。
为了一个人,守护一个国,能做到这一步,他的人品,还有什么好值得怀疑的?
不得不说,阿暖慧眼如炬。
如今对这个女婿,他是越好越满意。
苏倾暖眉眼含笑,浓浓的骄傲不自觉由眼底泄出。
她的云顼,从来都是这么好。
很好很好。
哪怕是挑剔如江夏皇,也终于承认了他的优秀。
云顼神色谦虚,“皇伯父言重了,顼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
为暖儿,也为天下。
犬戎这个后顾之忧,必须解决。
经过江夏皇一番解释,众臣这才知道,云顼留下聘礼册子的用意。
一时间,他们对云顼的钦佩与感激,空前绝后。
果然不愧是心怀天下,文智超群的云太子,一出手,便解决了他们江夏几百年来的难题。
“好,好,好!”
江夏皇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尤觉不够。
“这是你送给阿暖最好的及笄礼物。”
云顼特意挑了今日告知,可不就是为了给阿暖一个惊喜?
他就说,最近他怎么如此低调。
原来是闷声不响的忙大事去了。
真真是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周全,给朕旁边加个椅子,朕要同阿顼好好畅饮一杯。”
众臣:……
这就……阿顼了?
周全应了声是,连忙亲自去取了紫檀雕花镂空皇宫椅来。
云顼从善如流,毫无心理负担的走了过去。
至此,殿内推杯弄盏,又是一片其乐融融。
眼见时间不早,底下一个人坐不住了。
许家家主许准趁着时机,壮着胆子站了起来。
“皇上,臣的孙女菁菁,早就仰慕公主多时,特地编排了一支舞曲,想要在公主及笄这日,敬献给公主殿下,不知皇上和公主殿下可有兴趣一观?”
他不傻,没有直接说是表演给皇上看,而是找了德庆公主为借口。
如此一来,皇上便是顾忌公主面子,也不会轻易拒绝于他。
众人闻言,齐齐一愣。
许准这是老糊涂了?
德庆公主的及笄大宴,主角自然是人家公主,他这个时候送孙女儿出来跳什么舞,抢什么风头?
还有,许菁菁是谁?
不是说他的孙女儿们都已出嫁了,没有待字闺中的了吗?
顾怿皱了皱眉头,终究是没说什么。
各人有各人的命运。
他帮过她一次,已是仁至义尽。
如今许家非要将她推出来,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再插手。
当然,她若真向他求助了,他也会力所能及的帮助一二。
毕竟,她也算是他唯一的朋友。
江夏皇原本温笑着的脸,陡然沉了下去,一双凤眸犀利的投向许准,冷意浮现。
果然是狼子野心,给了他荣宠,他却还想要更多。
平时倒也罢了,今日他还敢利用阿暖的及笄礼乱来,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了。
许家的好日子,到头了。
许准只感觉头顶那道视线中的杀意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任是他低着头,都能感觉的到。
他心头一跳,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头顶这位,一直都不是那么好哄弄的。
而且,他最讨厌被臣子愚弄。
不安一丝丝自心底升起。
他也知道今日不合适。
可他偷偷让光禄寺的人查过了,最近两个月,除了德庆公主的及笄与大婚,皇宫内再无什么宴席举办。
而他想要将许菁菁送进宫,想要让她抓住皇上的心,就必须给她一个施展美貌与才华的机会。
今日不将她推出去,等德庆公主大婚的时候,就更不适合了。
他其实也是没了法子,这才铤而走险。
皇上已升了顾怿做郡王,还赐了京郊封地,却对捐出一半家财的许家无动于衷,只给了些口头夸奖和虚无的封赏,此亲彼疏,一目了然。
这完全是要对许家下手的前兆啊!
顾家有两宫护着,地位无可撼动,可他许家有什么?
所以他必须尽快将许家女子送进宫去,以巩固如今的地位,以及消除将来可能发生的危险。
更何况,他在世家圈子中已经坏了名声,只有成了国戚,完完全全站在皇上这条船上,才是唯一出路。
原本他想着,只要皇上看上了许菁菁,那么他今日突兀的举动,就不会怎么样。
哪里知道——
“许准,你好大的胆子——”
冰冷森寒的嗓音,让许准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就跪了下去。
若是仔细观察,还可以看到他微抖的脊背。
众臣眼神不屑。
活该!
许准此刻哪里顾得上旁人的嘲笑,只不断在心里重复,完了。
全完了。
接下来,即便许家不倒,他也会彻底失了圣心。
一步输,步步输。
就在他于紧张与惊惧中不断懊恼自己冲动的时候,一道清澈悦耳的嗓音忽地响起,在一片静寂中宛如天籁之音。
“父皇,菁菁姑娘既有这个心,我们又岂好辜负?”
苏倾暖含笑着,嗓音软软的,非常无害。
“刚好儿臣想看一些特别的,不如您就准了,让她上来展示一番?”
古家覆灭后,她对剩下这些世家本无多大兴趣。
有皇兄在,她压根不用操心什么。
但这许家既然都谋划到她的及笄礼上了,她若不接招,岂不是辜负了对方的一番“美意”?
更何况,在她潜意识里,似乎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个许菁菁,不是一般人。
既如此,见见又何妨?
见自家宝贝女儿感兴趣,江夏皇当即慈爱一笑。
“好,那就让她表演。”
换脸的速度,堪称一绝。
他重新看向下边战战兢兢跪着的许准,眉目间都是和善。
连声音都带着笑意。
“许准,你好大的胆子,既有善歌舞的孙女儿,怎不早些带到宴席上来?”
众人:……
他们没成想,德庆公主短短一句话,就能让濒临发怒的江夏皇一瞬间恢复常态。
果然,心尖宠就是不一样。
许准从未觉得,德庆公主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简直就是菩萨下凡。
他感激的向苏倾暖的方向望了一眼,这才不慌不忙回道。
“皇上,菁菁只是庶女,按理是不能得见天颜的,所以臣便让她在外面候着了。”
她甚至连庶女都不是,勉强只能算外室所生。
而且还不是出自许家本支。
若非家里孙女儿皆已出嫁,只剩下流落在外的这么一个,他也不会将注压在她的身上。
不能得见天颜,还故意在皇上面前提起?
众人心里暗骂,果然是厚颜无耻之人才能做出的事。
江夏皇却不以为然,“无妨,将人请上来吧!”
因为阿暖喜欢,他甚至还破天荒的用了个“请”字。
许准忍住窃喜,应了声是,连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内侍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内侍出去后,不多时,便引着一名年约二九的红衣女子走了进来。
众人的目光立刻不约而同的,齐齐投了过去。
只见那女子脸颊白皙小巧,五官清秀动人,身形纤细窈窕,鲜艳的红裙随着走步的动作蹁跹翻飞,宛如一只悦动的蝴蝶误入殿中,带来了脾人的清香。
原本该是娇软可憨的人儿,却偏偏因着眉宇间的一抹勃勃英气,多了几分利落飒爽之感。
一双天生带着笑意的杏瞳,更是明亮耀眼到让人几乎移不开目光。
苏倾暖彻底呆愣当场,完全忘了反应。
怎么会是——
下一刻,她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下意识将目光投向某处。
却见素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喜怒不形于色的苏锦逸,倏地自座位上弹起来,甚至还不慎打翻了桌上的盘盏。
脸上更是交织着不可置信的震惊,和失而复得的喜悦。
许诺!
【第841章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纵是殿内陈铺着繁密厚实的地毯,不至于引起太大的动静,但他突兀的举动,还是让不少人都注意到了。
不论皇亲国戚,还是文武百官,无不流露出惊讶错愕的神情。
这还是那个举止有度,从来不行差踏错,一直以温文尔雅示人,完美无缺的谦谦君子太子殿下?
他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大?
苏倾暖在这一刻,蓦然回神。
她收回看向苏锦逸的视线,凤眸含着审视,重新落于场中许诺的身上。
准确的说,是许菁菁。
无人知道,就在刚才短短的时间里,她的脑海已闪过无数疑问,假设过无数可能。
甚至于,她几次都想立即冲下台阶去问一问。
她怎么会以这种身份,出现在这里?
那些同生共死,携手并战的岁月,她又记得几分?
但最终,仅剩的理智还是让她压下了翻涌的心绪,重新划归平静。
即便要弄清真相,也不是现在。
更何况,前世是否存在都尚未有定论,安知她就是真正的许诺?
不急。
相较于苏倾暖的清醒,苏锦逸却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费尽周章想从桑悔道长口中套出所谓的真相,极尽谋划要得到那个据说能够扭转乾坤,让人起死回生的蛊王,为的就是让她回来。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她生活过的痕迹,好证明,她是的的确确存在于这个世上的。
但终究,一无所获。
这偌大的天下,仿佛真的不曾有过她的一丝气息。
除了他,除了阿暖,无人知道她的存在。
他甚至沮丧的一度怀疑,那些记忆,是不是只是他臆想出来的?
尤其是连前世都真假未定的情况下。
可现在,她却如此突然,如此简单的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简单到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够真切切的看到她,还能离她这么近。
比梦里的每一次都要近,都要真实。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去顾忌了。
什么封建礼教,什么孝悌人伦,什么前朝势力,什么天下安危……
这一刻,都不如一个她重要。
她已为了所谓的天下牺牲过一次,他又如何不能为了她,而任性一次?
纵然这只是一场虚无的梦,他也不要梦醒来。
深不可测的凤眸涌起无数磅礴的情绪,那些原本被他死死压在心底深处的东西,此刻正源源不断的涌将出来,顷刻间便溢满了他的胸腔。
眸底之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绵绵深情,与冷到极致的疯狂。
这一次,谁也不能再阻挡他的决定,谁也不能再将她从他的身边夺走。
他一定会好好的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顾怿深深皱起了眉头。
表兄这是要做什么?
那样义无反顾的,疯狂偏执的眼神,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他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又是什么身份?
苏文渊自愿退出夺嫡,局面好不容易偏向他,这个时候,他若犯了傻,做出不可挽回之事,那原先的努力,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究竟有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想到此,他下意识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无暇去细想,表兄和许菁菁是什么关系。
也无暇去顾忌,许菁菁是不是他的朋友。
只要她威胁到了表兄的大业,他就绝不会再留情。
既然她听从了许家的安排,已入得宫来,那他就不妨再推波助澜一把。
借刀杀人,才是高明的策略。
而皇上,就是那把最好用的刀。
略微清了清嗓子,他刚想进言,却见苏锦逸忽的一撩锦袍,快速越过座位,大步向殿中而来。
往日里的沉稳从容,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的步伐,带着肉眼可见的急切与恐慌,仿佛下一步,那个人就要消失在原地一般。
顾怿将要出口的话,下意识化作了激愤的提醒,“太子殿下——”
隐忍了这么久,难道他真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弃自己的地位声名于不顾?
就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许菁菁?
他狠狠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当场将他打醒。
场中之人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一个个仿佛看陌生人一般,愣愣的瞧着苏锦逸快步走下玉阶,走向了场中的许菁菁。
他脸上的激动欣喜之色,就仿佛是寻得了万年难遇的珍宝一般,势在必得中又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所以太子殿下这是,魔怔了?
江夏皇原本含着笑意的眼神,陡然沉了下来,冷冷盯着早已失了理智的苏锦逸。
若目光能化作利箭,只怕苏锦逸现在早已是万箭穿心。
这就是他最后选中的继承人。
亏他还觉得,之前是自己过分了。
呵!
若非他对这个许菁菁无意,今日在这大殿上,岂不是还要上演一场父子相争一女的戏码?
江夏两百年基业,竟然要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许准脸上的得色早已被目瞪口呆所取代,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苏锦逸,原本就不大聪明的脑袋,更是嗡嗡作响。
太子殿下怎么会,怎么会同许菁菁有了牵扯?
她是要敬献给皇上的女人啊!
直到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次只怕是,真的弄巧成拙了。
大成殿再深再广,储君的座位离殿中央也不会太远。
更何况,苏锦逸的步子又急又快。
但饶是如此,他尤显太慢。
在下了玉阶后,干脆直接动用轻功,掠到了许菁菁面前。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停了下来。
然后贪婪的看着那张熟悉的玉颜,眼眶微微湿润。
眸底有什么东西,似要倾泻而出。
无人知道他此刻有多么激动,多么开心。
念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她终于,终于回来了。
他试着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字。
一切言语都是苍白。
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好好抱抱她。
再也不放手。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这个怀抱,是他多少次在梦里,都可望而不可求的。
他已等了太多年。
只是他刚有抬手的动作,身体却忽的被人扯住。
温热的触感透过衣袖传入,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牢牢握紧了他的手臂。
仿佛一把不可撼动的铁钳,阻止了他接下来所有的动作。
“皇兄——”
清澈透亮而不失轻柔婉转的嗓音,宛如一道可以令人醒目明神的清泉,在耳边潺潺淌过。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隐隐的,透着熟悉之感。
见状,顾怿心中一松,不由感激的看向那人。
还好,她及时出现了。
否则,一旦表兄作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众口铄金,到时候,唾沫星子也能把他从储君之位上掀下来。
只可惜,顾怿此刻的顾虑,苏锦逸并未思虑到。
或许是想到了,但不在乎。
他甚至都无暇去回头看一眼,拉住他的人是谁,便下意识想将手臂扯出来。
他怕,怕阿诺会责怪他不理她。
更怕,她会再度消失在他眼前。
而这样的失去,他已无力再承受第二回。
只是——
任凭他如何动作,那道拉着他的力量,却始终稳如泰山一般,纹丝不动。
就仿佛在故意同他较着劲儿。
他顿觉不耐,心里的恐惧与迫切,让他的眼眸染上浓烈的戾气,当即化掌为刀,斜劈向那人。
招式显而易见的凌厉,再不留情。
场内众人瞠目结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殿下怎么还动上手了?
一些少女更是吓不由自主惊呼出声,生怕苏锦逸劈出的掌,会无情的落在那道拉着他的纤弱身影之上。
云顼漆黑如夜的墨眸,似有冷芒划过,手中玉盏顷刻间化为齑粉。
但到底忍住,没立即出手。
苏文渊吓得脸都白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脱口而出,“不可伤她。”
又一次,他痛恨自己功夫太差,来不及阻止。
顾怿却早有准备,见状瞬间自座位弹出,绝妙的轻功在这一刻展露无遗,眨眼间,便来到了苏锦逸跟前。
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在江夏,没人能够快的过苏锦逸。
作为天乩楼主,他的功夫,早已登峰造极,绝非普通高手可比。
裹挟着风声的利掌,毫无迟疑的袭向了拉着他的人。
众人吓得屏住了呼吸。
他们甚至已经想象到,接下来的画面,该是多么的惨烈。
可惜了,那么绝妙的人儿,马上就要血溅当场。
这样的力道,即便不死,只怕也要受伤吧?
只是他们的惊呼声还没完全咽下去,便见另一只纤细白嫩的手,已及时挡住了苏锦逸的攻击。
出招沉稳老到,却又灵活多变,每一次,都能轻轻松松化解掉对方的攻式。
两人眨眼间,就已过手几十次,快的让人眼花缭乱。
高手同高手之间的对决。
一个不让,另一个,同样也没有退却的意思。
苏锦逸耐心彻底告罄,眸中杀意浮现,喷薄的内力当即源源不断涌入掌心。
这一刻,他只想将这股可恶的、阻止他靠近阿诺的力量完全消灭掉。
云顼脸色一变,原本还算平稳的眸色瞬间森寒,刚要闪身出去,便听旁边一道怒吼沉沉响起,宛若雷霆洪钟,“够了!”
【第842章苏兄可要瞧好了,别认错才是。】
无人看见,自进入大殿便一言不发的许菁菁,平淡的杏眸中极快的划过什么,又很快消失不见。
江夏皇脸色铁青,重重一拍桌子。
“太子,你还要继续胡闹到什么时候?”
这逆子,之前他就应该狠下心,送他去和苏锦遥做伴。
也省得今日他对亲妹妹下杀手。
真是气的他心口疼。
苏锦逸的攻击堪堪停在半空,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
察觉到手臂上的力度,他愣愣低头。
就看到一只雪白的小手,正紧紧握着他的手臂。
便是两人过招了这么多次,她也执拗的没有松开。
青葱玉指紧绷如弦,昭示着她在用力。
一小截白皙如玉的皓腕,自华贵宽大的广袖中滑出,若隐若现。
顺着那绣满了吉祥纹饰的衣袖往上,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惊世绝美的小脸。
她的唇角不同于往日般微翘,是紧紧抿着的。
昭示着她的不悦。
那双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眸深处,更是透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她在生气。
苏文渊此刻也冲到场中,及时护卫在了苏倾暖身边。
往日宛若小太阳般明朗火热的少年,此刻盯着他的目光中,却充满了警惕。
仿佛生怕他再度出手伤人。
那明晃晃而不加掩饰的戒备,霎时让苏锦逸苍白了脸。
“我——”
一旁的顾怿趁机拉下他僵在半空中的动作,压低声音提醒,“表兄,不要再错下去了。”
事未发生,尚可挽回,一旦他同许菁菁有了什么亲昵的举动,那就不是御前失仪这么简单了。
虽然许准不曾明说,但谁都知道,她是许家觐献给皇上的女人。
除非皇上开金口,明确拒绝了她。
否则,任何人都不能动沾染她的念头。
尤其还是当着皇上,当着众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面。
否则,就是在打皇上的脸。
他身为人子,身为储君,就更敏感了。
苏锦逸只觉脑袋有一瞬间的钝痛。
他勉力按了按眉心,尽快让自己从这样混乱的局面中清醒过来。
想起今日是阿暖的及笄礼,想起自己方才过激的行为,他心中顿时涌起强烈的懊恼与后怕。
他竟然对阿暖动了手。
还差一点杀了她。
怎么会,这样?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父皇那一声呵斥惊醒了他。
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苏倾暖冷笑一声,反手将扣在掌心,蓄势待发的银针摊开在他眼前。
“皇兄想要胜我,可不是那么容易。”
“你信不信,这针上面的迷药,足够让你睡足七天七夜。”
她说的是胜,而不是杀。
如此一来,他们的交手就变成了普通的切磋,而不是生死决斗。
顾怿的心再一次受到强烈的震动,墨眸管不住的怔怔看向了她。
旁人也许没注意,可他离得近,瞧的非常清楚。
方才表兄分明没有任何收手之意。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的。
可是她,却轻描淡写的帮他遮掩过去了。
那样明显的杀招,他都看出来了,就更瞒不过作为当事人的她了。
他微微动容,也终于明白了,表兄这般冷心冷清之人,为何独独对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会如此推崇,如此看重。
她真的是个至诚至性的好姑娘,值得被偏爱。
苏锦逸眸中自责愧疚愈甚,恨不得立即当场给自己两刀。
她的话虽充满了不服之意,但他如何听不出来,那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维护?
他这个做皇兄的,当真是混账的可以。
“阿暖,今日是我对你不住,待事一了,不论你要怎样,皇兄都任你处置。”
“但现在——”
他语气甚至还夹杂了一丝恳求,“请你别阻止我。”
动手是他不对,可阿诺就在眼前,他不可能放任她作为许家之女,为父皇献舞,然后顺理成章入宫成为父皇的妃子。
想到此,他精致如星辰的眼眸,霎时又染上了赤红之色。
今日若是旁人,他大可不必在意。
谁阻挠他,就是他的敌人。
而对于敌人,他从不会手软。
可阿暖不行。
她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在他心里,是与阿诺同样重要的存在。
他不能伤她。
更何况,阿诺也是她的朋友,她会理解他今日之举动的。
不就是同父皇,同朝廷,同天下为敌?
他不惧,也有能力处理好一切。
“那可不行。”
苏倾暖却不接他的茬,冷哼一声,傲娇的抬起下巴。
“我们可是事先约好了的,谁先找到它,它就归谁。”
“更何况,如今它已有了主,你若再造次,会让人许小姐害怕的。”
言罢,她向许菁菁歉然的弯了下唇,眸光深邃难测。
“许小姐对不住,你手上这把宝剑,我皇兄曾寻了许久,今日乍然看到,不免失了分寸,让你见笑了。”
旁人或许没留心,可她注意到了。
就在刚才,皇兄对她下杀手的那一瞬间,许菁菁脸上的情绪隐约有些不对。
就好像是在——紧张?
而且,她的脚还小幅度的向前迈了一小微步。
只是在皇兄的动作停下后,她又不着痕迹的退了回去。
因着宽大裙摆的遮挡,所以这个动作并不明显。
可她除了同皇兄交手,其余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自然不会错过她这些细小的变化。
好在皇兄这一刻也是心神不定,出手没什么章法,否则,她这样心不在焉的,还真在他手上过不了几招。
至于皇兄方才的举动,就更让她奇怪了。
诚然,因为许菁菁的突然出现,更因为她如今不合时宜的身份,他方寸大乱,冲动了些,容易作出一些过激的举动。
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无差别的贸然攻击他人吧?
而且还不惜下了杀手。
浮躁,凉薄,暴戾,理智全无。
这些从来都跟皇兄不沾边的词汇,就在方才那一刻,竟然全部在他身上出现了。
就很不对。
她知道,皇兄不是想杀她,而是想杀阻止他的那个人。
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阻止他的人,绝不会是在害他。
纵是他无暇去细想,顾怿、渊儿包括她接连的提醒,都不能让他哪怕保持一丝一毫的清醒吗?
当然,这只是她的怀疑。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保住他的名声再说。
毕竟众目睽睽,若真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去,对他的太子之位,是会造成很大影响的。
苏锦逸倏然一愣。
他的行为,会吓着阿诺?
想到此,他顿时紧张不已,下意识就看向了她。
她,不认识他了吗?
众人也是这时才注意到,许菁菁的手上,还拿着一柄约莫四尺出头的长剑。
单看那厚重华丽的剑鞘,就绝非凡品。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
云顼俊颜有些冷,但到底还是接下苏倾暖的话,帮苏锦逸解了围。
只是看着他的眼神,透着浓浓的警告。
“这承影剑乃天下至宝,苏兄可要瞧好了,别认错才是。”
虽然理解他乍然见到自己心上人时的失态,但他差点伤了暖儿,就不值得原谅。
待今日事了,总得将他拎到暖儿面前,让她揍两顿解气才是。
许菁菁手上拿着的,竟是承影剑?
不同于江湖三大名器断痕、残雪、红颜锦,这承影剑乃出自上古帝王之手,除了本身的价值,更是身份和权力的象征,在历朝历代,都颇受权贵追捧。
所以在场之皇亲贵族,不约而同都露出了贪恋的眼神。
至于那些对承影剑并不了解的官员,脸上则溢满了不可思议。
敢情这兄妹俩当场打个你死我活的,竟只是为了争夺一把剑?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
虽然一些心思细腻的女眷,隐约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但这到底属于皇家秘闻,她们如何敢提出异议?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只不过——
他们倒是有些好奇。
除了宫内侍卫,任何人都不得携兵器入宫,否则,将被视为刺客,按谋逆罪论处。
那么,这许菁菁又是怎么将剑带进来的?
这时,自入殿以来,一直不曾说话的许菁菁,忽而大大方方跪了下去。
“两位殿下喜爱此剑,是臣女之荣幸。”
清澈灵动的嗓音宛若袅袅琴声,婉转而又不失力量。
让人听着,便知是一个爽利之人,未曾相交,就不自觉多了几分好感。
苏锦逸原本痴愣的眼神,在听到她的话,鼻子一酸,几乎差点落下泪来。
连声音和语气,都是一模一样的。
真的是她,他的阿诺。
苏倾暖心弦微动,不自觉有些恍神。
根本就不是像不像的问题。
而是,她本就是她。
许菁菁浓密的睫羽垂下,掩去了眸底的情绪。
“臣女身份低微、行为粗鄙、才学疏浅,原不敢在御前卖弄。”
虽是自谦的话,但自她口中说出,却没有一丝卑微之感。
“然祖父为今日之献舞,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操劳数日,作为孙女,臣女不忍,亦不敢违抗祖父之命,虽惶恐,也只得勉为其难入得殿来。”
“只是不曾想还未表演,却惹出这样一场风波,令两位殿下不快,实是臣女之过。”
说完这些,她顿了一下,又恭声解释。
“皇上明鉴,两位殿下明鉴,臣女携此剑入殿,无作它想,只为表演之用,因之这鞘中之剑乃是木制,非承影真剑。”
“待今日过后,臣女自当亲自将原剑取来,敬献给两位殿下,以作赔罪之礼。”
字字恳切,句句真诚。
让人很难不感受到她的用心。
众人:……
原来呕心沥血、殚精竭虑还能这么用。
真是活久见。
他们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将自家的谋算明明白白摊开说给皇上听的。
还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这许菁菁,怕不是和许家有仇吧?
苏倾暖唇边的笑容肉眼可见的深了许多。
“既是许小姐的东西,我又怎好夺人所爱?”
眼见一旁的苏锦逸沉不住气就要上前,她连忙快走两步越过他,率先将许菁菁扶起。
“更何况,皇兄也并非要夺人所好,他只是想借过来,观摩一番罢了,许小姐不必多心。”
说着,她似是刚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顿时意味深长的看向许准。
“敢情这进宫献舞的想法,不是出自许小姐,而是你许大人的意思呀。”
她恶劣的勾了下唇,半是揶揄半是玩味道,“还说什么仰慕本公主,当着父皇的面,你这可是在欺君哦!”
其实这件事可大可小。
若没有许菁菁这番话,谁又有那个闲情去追究许准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许菁菁自己的意愿,就更没人愿意去过问了。
只是这许准都利用到她的头上了,她怎么也得礼尚往来一番。
至于父皇对他是个什么态度,是继续宠信,还是要趁机削弱,就不关她的事了。
对于朝廷局势的走向,她可没什么兴趣参与。
当然,许菁菁他是万万不能纳回去的。
最起码在她确定真相之前,这个人,她截胡了。
如此一顶大帽子砸下来,许准顿时慌了。
“皇上,微臣冤枉!”
他急急忙忙跪下辩解,“微臣只是想向皇上敬献自己的一份心意,绝无欺瞒之意啊!”
他承认,自己是想保住如今的荣华富贵,若是条件允许,多谋划一些私利,也不是不可以。
可这并没有错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凭什么别人能送女儿进宫,他就不行?
古家这些年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不就是因为宫中有一个古贵妃吗?
她能抓住皇上的心,许菁菁模样不差,自然也可以。
甚至说不准还能长盛不衰。
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他心里又气又恨,恨不得立即将这个吃里扒外的孙女儿给大卸八块。
她这是要置许家于死地啊!
“是么?”
苏倾暖好整以暇的瞧着她,悠悠启唇,“本公主还以为,许大人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具体有没有,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以父皇多疑的性子,只怕是不会再考虑让许菁菁进宫了吧?
除非,他不想要他的江山了。
许准心头一跳,更是吓得头也不敢抬。
“皇上明鉴,微臣忠心耿耿,绝没有存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啊!”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位德庆公主是多么的可怕。
他心里后悔不迭。
好不好的,干嘛非要利用她啊!
在场官员大多都是寒族出身,对权势滔天、盘根错节的门阀世家早就深恶痛绝,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为许家出头。
至于一些皇亲和其他勋贵,虽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但到底事不关己,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而顾怿就更不会了。
虽然之前他也觉得献女进宫这样的小事无伤大雅,只要拒了就是了,不必夸大处理,但今日表兄的表现,让他深刻认识到了许家潜在的危害。
更何况连许菁菁都在对许家落井下石,他一个外人,就更没有为其求情的必要了。
所以一时间,偌大的宫殿内静悄悄的,竟没有一个人说话。
散落在各处侍奉的宫人内侍,更是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落针可闻。
江夏皇深吸一口气,不住在心里说服自己,今日是阿暖的及笄宴,即便要清算,也不是现在。
许准这个老贼,就先让他蹦哒两天好了。
倒是这许菁菁,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瞧着年纪也不大,却是个聪明的。
提早同许家划清了界限,也省的以后被许家牵连。
打定主意,他轻咳一声,刚要开口,脊背忽然莫名泛起一股寒战。
紧接着,一丝不好的预感,突兀的自心底升起。
强烈而明显。
他怔了怔,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下一瞬,异变突生。
凌厉的杀意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忽而毫无预兆的、极快的逼近了他的身后。
任是他不曾回头,都能感受到那毫不留情的、狠辣的风声。
耳边响起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他心底一颤,认命的闭上了眼。
吾命休矣!
【第843章莫添乱,躲好不要出来】
伴随着低沉痛苦的闷哼声响起,御座上霎时鲜血飞溅。
刺目的颜色,宛若点点红梅,成片溅染在纹雕着数条飞腾巨龙的山字围屏之上。
也染红了庄重威严的十二章纹玄赤衮服冕裳。
许多人前一秒还在想着皇上会如何处置许准,下一刻,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瞧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见平日里那个他们几乎都不敢仰视的、高高在上的尊位,已被刀光剑影所笼罩。
而周围成片的血红,更让众人的心齐刷刷沉了下去。
他们甚至都不敢想,此刻被包围在正中间的皇上,正遭受着什么。
刺杀!
一场精心预谋的,针对皇上的刺杀。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许多忠于社稷的大臣发了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刺客的对手,站起来就想不要命的往玉阶上冲。
局势才刚刚稳定下来,这个时候,皇上一定不能有事。
只可惜,他们的腿脚很快便被因惊吓而躁动起来的人群和繁列的席位绊住,一时之间无法靠近,只能站在下面干着急。
而在高台之上的周全,状态也比众人好不了多少。
原本他是站在御座侧后方的,可变故发生的那一刻,他只感觉一股大力袭来,然后就被稀里糊涂的送到了金柱后面的角落里。
等他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就见之前站着的地方,早已陷落在刺客的重重杀戮之中。
那些原本侍立在各处的宫人,此刻像疯了一般,宛如一个个没有理智只知杀人的怪物,凶狠快速的向御座挥砍着手里的利刃。
那股狠劲儿,仿佛只有将里面那个人碎尸万段,才能消除他们的心头之恨。
他脸色一变,登时反应过来,一边大喊着护驾,一边奋不顾身的上前,想要将处于危险中央的皇上拉出来。
这一刻,他无暇去细想,刚才匆忙之下救了他一命的人是谁。
他只知道,皇上还在里面,生死未卜。
主子派他到皇上身边,让他侍奉好皇上,他就不能让皇上有事。
天乩楼的人,没有临阵脱逃之说。
可没想到,他的脚刚迈出去,抬眼就见原本该被围攻着的江夏皇,忽而以极快的速度,突兀的飞掠到了他的面前。
因着惯性,他甚至连着往前疾冲了两小步,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虽然大致上无损龙威,但怎么瞧着,都有些平时不常有的狼狈。
周全下意识伸手扶住他,脸上的神情因着激动似哭似笑,略显滑稽。
“皇上,您——您没事吧?”
就在刚才,他还以为,他已经。。。。。。
江夏皇揉了揉有些发懵的脑袋,眸色复杂。
就在刚才,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忽然猝不及防就被扯下了龙椅。
然后就看到了一名宫人的尸体。
尸体的脖子上,正嵌着一柄锋利的短刀。
刀的另一侧,还握在他的手里。
他当下就明白过来,刚才必然就是这个人在背后暗算他来着。
但现在,死的是对方,不是自己。
也就是说,在最紧急的时刻,他被人救了。
至于救他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有这样本事且又在他身边的,只有那么一个人。
想着刺客已伏诛,他当即就想抬起头瞧瞧现在的局势,毕竟作为九五至尊,却被迫蜷缩在椅背后面的,委实是有些狼狈。
别的不说,时间长了,腿也会麻。
只是不曾想,他刚有这个动作,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忽的握住他的后脖颈,毫不留情就将他重新摁了下去。
力度之大,差点让他当场磕个头。
他心里又气又恼,不久以前刚刚升起的,对他的信任与好感荡然无存,正要伺机发作,头顶便传来了刀剑砍在御座上尖利刺耳的声音。
噼里啪啦,火花四溅。
还未出口的指责,生生咽回到了肚子里。
好险!
再然后,在躲过了好几波攻击后,他就被强大的内力稳稳送了出来。
只是在落地的瞬间,他恍然记起,自己也是会功夫的,怎么就任由他牵着鼻子走了?
而且以他的身手,若想救他,完全可以在杀了刺客的第一时间就抛他出来,压根不必如此窝囊的在御座后面躲避半天。
想了想,他最终认为,他这是在报之前他怠慢他的仇。
云顼这小子,果然是个小肚鸡肠的。
因为想的出神,他全然忘记使用轻功,直接导致落地不稳,差一点当场栽倒。
若非周全及时扶住,只怕又要闹出洋相。
当然,此刻正帮着江夏皇牵制刺客的云顼,完全不知他会做此想。
他干脆利落的拧断一名刺客的脖子,深不可测的墨眸扫过山字围屏上透出的两道模糊人影,紧抿的薄唇缓缓勾出一个冷寒的弧度。
今日这场刺杀,果然不同寻常。
周全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江夏皇说话,以为他是被这血腥的场面惊着了,当下也不再问他,拖着他的手臂就往角落里躲。
若非怕以下犯上,皇上事后找他算账,他都想动手将他身上这套衮服扒下来。
太惹眼了。
简直就是移动的活靶子。
只是他这边着急,江夏皇却不这么想。
他环视了一圈眼前混乱的场面,脸色霎时变得森冷起来。
这些人竟敢破坏阿暖的及笄宴,简直是在找死。
想到此,他当下就要返身回去大开杀戒。
一而再再而三,这些乱臣贼子简直没完没了,还真以为他是好欺辱的?
除去皇上这一层身份,他的功夫,并不比江湖一流高手差。
刚才只不过是没反应过来罢了。
见他不仅不远离,反而又要往扎堆的刺客里面凑,周全吓了一跳,连忙拽住他的衣袖。
“皇上,您要干什么去?”
这些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他堂堂九五之尊,哪能和他们去拼命?
万一真有个什么闪失,谁能担待的起?
江夏皇愠怒,“放手。”
这些刺客能避开御林军和皇家暗卫成功潜伏进来,可见其蓄谋已久。
既如此,今日就一网打尽。
周全不假思索的摇头,全身力气都集中在了手上,死死攥着不松开。
“皇上,不可意气用事啊!”
这些刺客当然不能放走,可总得将外面的御林军唤进来再行捉拿。
再不济,殿内不还有十几位武官在吗?
哪里有让皇上单枪匹马亲自冲锋陷阵的?
他现在甚至连个防身的武器都没有。
一旦让他冲出去和刺客厮杀,不论暴露在明处的,还是藏在暗地里的,都会一股脑的往他身上招呼。
双拳难敌四手,他就是有再厉害的功夫,又能如何?
如今躲在这里,最起码暂时还能不被人注意到。
说句大不敬的,他出去简直就是在添乱。
“周全,你好大的胆子,再敢墨迹,朕斩了你。”
江夏皇赤红着眼睛瞪他,连声音都透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不屑于同一个内侍解释什么,若非看在他素来尽心尽职,他一掌拍死他。
对方都杀到家里来了,他再不把皇帝这层枷锁丢掉,仗着身份不还手,这口气焉能忍下来?
若是平日里倒罢,可今日是他女儿的及笄宴,他们也敢来捣乱,不将他们大卸八块,他就不配当这个父亲。
江夏皇话里显而易见的警告意味,登时让周全脸色霎白。
御前侍候了这么久,皇上的性子他不说了解个十成十,却也有七八分。
他决定的事,是任何人都劝不回来的。
惹恼了他,他还真有可能当场将他给砍了。
他虽然不惧死亡,但也不是这么个窝囊的死法。
略微的思索过后,他立即张眼四望,想要看看德庆公主或瑞王殿下如今在哪里。
他们的话,皇上总会听吧?
再不济,干脆点了昏睡穴,先将人扛走再说。
可这一看不要紧,他的心陡然沉到了谷底。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不仅是御座周围,连玉阶下,官员眷属席位所在的地方,也已乱作一团。
多到数不清的刺客,拿着锋利的短刀,毫无顾忌的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群中肆虐。
他们统一都穿着宫人的服饰,脸上已不再是熟悉的恭敬,眼神凶狠残暴,见人就砍,完全没有任何留手的意思。
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成了他们的目标。
殿内各处的户牖,不知何时,已悄然关闭。
外面隐约传来兵戈相接的声音,明显而激烈。
整个皇宫,似乎都陷入了血腥的屠杀之中。
出不去了。
有这个认知的,不止周全,还有殿内的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以及众世妇女眷。
他们从短暂的有刺客的怔愣中醒悟过来后,便立即手脚并用的爬出座位,开始慌不择路的四下逃命。
可大成殿就这么大,四周的出口又都被封堵,即便反应迅速,又能逃到哪儿去?
有不少人甚至因为一时不察,直接逃到了刺客的面前,被一刀刺入胸腹。
哭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响彻大殿。
场面彻底失控。
周全大骇,当下也顾不得后果,连忙使出吃奶劲儿扯着江夏皇迅速往后退。
都这个时候了,他出去又能做什么,不过是分担两刀罢了。
被一个内侍当面忤逆,江夏皇脸色瞬间铁青,抬脚便踢向他。
“滚一边去。”
一个个的,都拿他的话当儿戏。
两人正自纠缠间,忽听那道清冷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含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莫添乱,躲好不要出来。”
【第844章公主,如今我们怎么办】
声调虽不见得多高,其内蕴含的沉稳从容与无限力量,却犹如一支定海神针,瞬间就让周全心中的担忧焦急如潮水般褪去。
顺着声音的方向,他抬眼望去,便见一道修长挺拔的锦绣身影在刺客之中快速穿梭,游刃有余间就将已察觉到这边动静,急切想要冲杀过来的一众杀手悉数拦下。
他身手潇洒矫健,动作行云流水之余又不失干净利落,出神入化到每一次出招都看似随意,却又让人避不开半分。
那些凶狠残暴的刺客,在他手里不曾讨到一点好。
倒是地上的尸体,在肉眼可见的急剧增加着。
周全心中大定,感激且庆幸。
有云太子在,事情总算不那么糟糕了。
他不懂功夫,是以方才完全没注意到云太子是怎么出手救了皇上,又同时将他给送出来的。
但其过程有多凶险,他却多少都能想象得到。
也亏是同主子齐名的云太子,若是旁人,只怕今日悬矣!
江夏皇动作一顿,神情有些不大好看。
作为九五至尊,却被小自己一辈,且又是准女婿的人当众提点,让他面子上如何挂的住?
可偏偏,仅剩的一丝理智又不断提醒着他,不能再冲动,云顼是对的。
他心里暗叹一声。
罢罢罢!
云顼是阿暖亲自选中的人,于公于私,他都应该给予他充分的信任与支持,而不是在这个混乱的时候,拖他后腿。
周全明显感觉到江夏皇全身紧绷的肌肉,在慢慢放松下来。
他心中推测怕是云太子的话起了作用,于是赶忙趁着这个功夫,一鼓作气将他拖拽到了盘龙金柱后面的角落里,藏的严严实实。
最起码自御座那边,是看不到这里分毫的。
倒是自他们藏身的方向,可以瞥见屏风上面隐约映有两道端庄纤细的模糊身影。
认出对方是谁,周全刚要探出身子唤她们过来,却忽然想到什么,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今日留在殿中侍候的宫人,都是按照以往名册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多为宫中侍奉多年的老人。
按说在如此严格的筛选之下,理应不该出任何问题。
但如今,这些宫人却一个个摇身一变都成了凶残的刺客,向皇上举起了屠刀。
所以此时此刻,除了云太子和主子,他不敢贸然相信任何人。
哪怕是顾皇后和她的贴身宫女。
只是想着她虽同主子关系疏远,但二人毕竟还是母子关系,心里在防备之余,又不免为她捏了一把汗。
只希望那些刺客别这么快发现她们吧!
接近半透明的屏风,可不是一个合适藏身的地方。
江夏皇刚刚躲好,便迫不及待的将目光扫向了玉阶下面的方向,急切的想要寻找到心中始终惦记的那两个身影。
他从未忘记,阿暖和阿渊还在下面混乱的人群里。
这也是他多次想要冲出去的原因所在。
可被云顼的话一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仅不能护好他们,反而容易给他们招来祸患,他也只能暂时躲在这里,忍着不去接近他们。
虽然他也知道,以他们姐弟二人的功夫,对付这些刺客,只怕是绰绰有余。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这个做父皇的,早已比不上他们。
顾皇后沉默的站在巨大的山字围屏后面,素来端冷的脸上恍惚之色尚未褪去。
她的座位可以说是离御座最近的,但变故发生的一刻,或许是刺客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江夏皇身上,竟让她成功被身后的侍女拉着逃脱了。
当然,云太子那及时的一挡,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饶是如此,她仍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至于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
略微沉思片刻,她忽而快步向屏风外走去。
宽大的礼服裙摆在地面划出一道带风的弧度,彰显着主人心情的不平静。
一旁的宫女眉头微皱,毫不犹豫的扯住了她的衣袖。
“皇后娘娘,万不可意气用事。”
“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更何况,您出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先躲在这里,护好自身为要。”
闻言,顾皇后倏然停住脚步,转身意味深长的瞧向她。
“你说什么?”
野蛮的杀戮仍在继续,在场的皇亲勋贵和文武百官们,再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端庄优雅,一个个可以说是卯足了劲儿向四散逃命。
这一刻,他们脑海里只剩下了单纯的求生本能。
而对于那些力量明显就小于男子,又一直被养在深闺甚少见人的贵妇贵女们,就更是一场史未料及的灾难。
在如此情况下,使得原本就失控的局面,愈发变得混乱不堪。
即便有几名官员很快醒悟过来,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刺客并不给他们缓冲的时间。
于是屠戮还在继续,逃命也只能无休止的进行下去。
没有人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下一刻,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悲观和绝望在大殿内肆意泛滥,蔓延成灾。
苏倾暖锋利的眼眸冷冽如霜。
在御座发生变故的一刻,她即发现了不对。
但考虑到云顼就在那边,所以她便忍住没动。
相较于别人,她对云顼的信任,自然是十成十的。
他既在玉阶之上,那么父皇很大程度上就是安全的。
于是她当即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殿内还有这么多人在,由不得她大意。
果不其然,四周很快就涌现出了大量刺客,并经由各个方向,迅速冲向了场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群。
苏倾暖早有准备,见状手腕灵活一转,一连串微弱的银光闪过,便见已冲向女眷的几名刺客,忽而毫无征兆的倒了地。
若是仔细瞧,便可看见,在他们的脖子上,不约而同都镶嵌着一枚小小的银针。
一击毙命。
趁此功夫,苏倾暖疾步掠到苏文渊跟前。
抬眸看向他英俊坚毅的脸庞,她正要出言叮嘱,便见他已先一步开了口。
“姐姐想要做什么,自去做就是,弟弟帮你兜后。”
他俊眉微微扬起,往日略显清澈的眸光,此刻锐意十足。
“我是江夏的瑞王,自没有留在人群中等待保护的道理。”
“姐姐,保重!”
言罢,他几个飞掠便越过慌乱不已的人群,到了百官席位的最外围。
也就是刺客出现最为集中的地方。
苏倾暖心头一跳,视线下意识跟过去,就见他三两下从刺客手中夺了一把短刃过来,没有任何缓冲的同对方交上了手。
一众文武,被他稳稳护在了身后。
功夫比来江夏之前,进步了不止一星半点。
见状,苏倾暖心中稍安。
她微叹口气,只得将那句跟在我身边咽了回去,随他去了。
玉阶下这些后来出现的杀手,瞧着并不比第一批暗算父皇的高强,想来以他的功夫,自保不是问题。
她收回目光,又看向苏锦逸,见他的注意力已不在许菁菁身上,便放心的足尖一点,飞向了女眷处。
同苏文渊完全相反的方向。
女眷这边的情况,早已不能用混乱来形容。
尤其是靠近大殿边缘一带的席位,因着逃路被挡,所有人只能慌乱的往桌子下面躲藏。
再加上曳地长裙和和披帛的拖累,那些贵妇贵女摔倒的摔倒,丢鞋的丢鞋,发髻散的发髻散,妆面花的妆面花,刺耳的尖叫声更是此起彼伏,好不狼狈。
但好在,因着方才苏倾暖的及时出手,刺客血腥的屠杀被阻断,倒未造成大面积伤亡。
只两名贵妇不慎被砍中了后背,但瞧着,也无生命危险。
苏倾暖落地的同时,顺手将一名将要倒向刺客的少女扯回来,然后紧跟着丢下一瓶伤药给她们。
“受了伤的,互相帮忙止血。”
一边吩咐着,一边迅速上前,夺刀、杀人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的将靠近的几名刺客一刀封喉。
鲜血四下迸溅。
不出意外的话,又引发了一连串失控的尖叫。
但也仅此而已。
从事情的发生到现在,在众贵妇贵女心里,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让人踏实。
有几名较为年幼的世家小姐,更是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喜极而泣。
德庆公主来救她们了,她们有机会活下去了。
瞧着她们一个个激动的模样,苏倾暖忽然有些歉疚。
虽说这场刺杀不发生在今日,想来也会发生在未来的某一天,毕竟对方精心谋划了这么久,不可能就此放弃。
但一想到她们都是为了参加她的及笄宴席,才遭受此无妄之灾,她就觉得对她们不住。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紫菀连着杀了几名攻上来的刺客后,并未多做纠缠,而是直接飞掠到了苏倾暖身边。
“公主,如今我们怎么办?”
【第845章这里交给本宫】
言罢,她将手上的红颜锦呈递给了苏倾暖。
苏倾暖接过,顺手解决了几名尾随在她身后,偷偷逼近想要暗算的刺客。
金殿上不得携带兵器,残雪和镖囊都是不便带进来的。
至于那几枚银针,不过是她作为医者以备不时之需而已,并不算作武器。
毕竟在这个世上,能以银针作为致命武器杀人者,寥寥无几。
而红颜锦不作武器用时,旁人仅凭外形,是很难认出它就是江湖三大至宝之一的。
至多只当它是一条名贵华丽的宽大披帛。
今日因着要参加及笄礼,不便携带,她便将它暂时交给了紫菀保管。
“紫菀,你去襄助瑞王,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务必守住一面,阻止刺客继续行凶。”
将紫菀派给渊儿,两人能够互相照应,也算是多一分保障。
紫菀应了声是,“那公主自个儿小心,今日的刺客不好对付。”
紫芙不会功夫,古星和古月又没有进殿,她一走,公主就只能独自应付女眷这边的众多杀手了。
对付刺客不难,难的是同时要保护这么多各怀心思的人。
苏倾暖嗯了一声,随即便将红颜锦闪电般向前甩了出去。
柔软光滑的绸带霎时化作一条吐着信子的巨蟒,以势不可挡的力量,灵活的在刺客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不消片刻,就将攻过来的几名刺客利落绞杀。
后面的刺客见状,不仅不退,反而更加不要命的向这边冲杀而来,完全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攻法。
苏倾暖眼尾锐意闪过,愈发肯定这些刺客来历不凡。
她手腕用力一转,红颜锦被蓬勃的内力灌注,刚才还柔软顺滑的绸带,登时便铁铸一般,变得刚硬无比。
宽大的绸面横着向侧方一拍,巨大的冲击力将几人同时掀翻在地。
在其不曾反应过来之前,苏倾暖迅速飞身上前,足尖一勾,将掉落在地上的一把泛着蓝光的长刃轻松勾起,然后在几人脖子上毫不留情的唰唰各自补了一刀。
不过眨眼功夫,这一路的刺客便被她悉数消灭。
“快向殿中央跑!”
苏倾暖退回原地,有些嫌弃的扯了一下厚重冗繁的礼服,皱着眉头扬声吩咐。
刺客虽然凶狠且多,但他们出现的方位却有迹可循。
除了扮做乐师和舞姬的处于男女两席之间,其他基本都是自殿两侧靠近窗户的边缘一带、以及席位后方殿门之处突然出现。
毕竟这些地方通往外面且较为隐蔽,是刺客们绝佳的藏身之处。
所以总体而言,殿中央,才是目前最为安全的避难之地。
事急从权,已无暇顾及男女大防,只有让这些官员及眷属尽快汇集起来,聚到一处,才方便统一保护。
否则任由这些人盲目乱跑,只会首尾难顾,到时候伤亡只怕更大。
苏倾暖是刻意用了内力喊出来的,殿内不论男眷女眷,绝大多数人都听到了。
众人原本已慌作一团,哪里知道该往何处跑?
之前不过是下意识的认为自己不能站在原地等死,便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如今一听苏倾暖的话,登时便如迷途之人遇到了指路的明灯,瞬间有了逃命的方向。
在几名相对理智的官员费力组织下,不论皇亲勋贵,还是寒门新秀,此刻全都放下了往日的芥蒂,齐心协力将碍事的座椅抬到一边,很快就顺利逃到了殿中央空旷的地方。
而一些功夫不弱的武将,则自觉留在末尾善后,同苏文渊和紫菀一起抵挡刺客的攻杀。
女眷这边,苏倾暖再次以红颜锦将刺客拦截在人群之外,然后素手一扬,将收集来的几双金镶青玉嵌乌木箸悉数发了出去,把一干刺客送上了西天。
不得不说,在避无可避的殿内,她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占尽了便宜,甚至连冲杀都不用,就牢牢掌控住了局面。
趁着这会儿功夫,她抽空回头一扫,见方才顺手救了的那名少女还乖乖在她身后不远,两只无辜的杏眼水汪汪的,正呆愣的看着她。
她皱了皱眉,“还不快跑?”
都这会儿功夫了,怎么还在发愣?
少女被她略显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粉嘟嘟的俏脸登时红了起来,连忙软软应了一声,低着头逃开了。
连小巧的耳垂都是红扑扑的。
苏倾暖:。。。。。。。
刚才是不是有些凶了?
毕竟对方还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不过此刻她无暇顾及这些,眼见不少贵妇不仅不退,反而一脸义无反顾的逆着方向继续向她这边而来,似乎是想要找回被冲散的亲人。
她心下一紧,正要出言提醒,便听一道端庄雍容的嗓音响了起来。
“阿暖你自去忙,这里交给本宫。”
语气不似往常冷淡,隐约还有几分温和。
顺着声音,苏倾暖抬眼一看,便见顾皇后不知何时已到了女眷中间,正沉稳从容的指挥着众人有序向中间逃离。
她头上的凤冠略略歪斜,身上的翟衣也不似方才平整,形容有些狼狈,显然是趁着混乱,自玉阶上逃下来的。
顾皇后容貌虽然不俗,却因着性子孤傲冷僻,平日里多以疏离淡漠示人。
但此时此刻,她身上那股疏廖之感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陌生又熟悉。
苏倾暖抿了抿唇,抽空瞥了眼御座方向。
见上面的刺客已大为减少,而云顼正和一名身形窈窕的宫女快速交着手。
那宫女身手肉眼可见的比其他刺客要高上许多,便是这一会儿功夫,已同云顼往来了几十招,且不落败迹。
至于江夏皇,自她这个方向看不到全身,只能隐约瞥见沥粉贴金云龙巨柱后面一方明黄衣角。
她收回目光,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那就拜托皇后娘娘了。”
顾皇后颔首,没再说什么。
这时,数股力量忽然同时袭在红颜锦之上,引的坚如磐石的锦面剧烈颤动。
苏倾暖霎时回神,当下便将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专心致志的对付起刺客来。
明媚而耀眼的红颜锦上下翻飞,时而轻盈灵活如长龙出洞,时而又似铜墙铁壁牢不可破,任是遭受再多的冲击,也始终牢牢守着一方,不曾被突破分毫。
不惧刀剑,无畏烈火。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红颜锦的神奇与厉害之处,也是第一次亲眼瞧见,苏倾暖深厚的内力与绝妙的轻功,心里早已震惊的无以复加。
德庆公主的功夫,竟是这般的强悍?
她才多大?
看着这面由她一人支撑起来的保护墙,不论是皇室宗亲、文武勋贵,还是世妇女眷,心里的惊慌与恐惧都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消散。
他们今天,还是有可能活着离开的吧?
相比于苏倾暖有强大的武器支持,苏文渊有紫菀和众武官帮忙,顾怿这边则要吃力的多。
【第846章本宫想知道,方才皇儿都同你说了什么?】
若不算暗器,他的功夫其实并不比苏倾暖差多少。
放在平时,这些刺客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便是再来更多,他也能轻松应付。
可问题就在,他要守住的不是一处,而是整整一个方向。
除去通往御座的玉阶一处,其他三面,他和苏倾暖,以及苏文渊等人各守一面。
这无需提前商量,而是在紧急情况下临时形成的默契。
毕竟,谁也不可能看着满朝文武及其家眷被屠戮殆尽。
可大殿既广且深,刺客又是寻着防守的缝隙攻杀,他没有红颜锦这样趁手的武器,又达不到云顼那般出神入化的轻功,还不能大幅度使用内力以免伤及无辜,一个人难免疲于奔命。
七星剑又未带来,这让擅长剑法的他,不免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好在,众人已在苏倾暖的提示下不断往中央靠拢,他的防线很快缩短,再加上从刺客手中夺来的长剑,这种被动的情况没持续多久,就被他反客为主。
场内的局面开始逆转,并很快稳定了下来。
在苏倾暖等人行动的同时,苏锦逸也没闲着,迅速将那些扮做乐师舞姬的刺客解决掉,确保了后方的绝对安全。
阿暖他们将居中策应的任务留给了他,而他,也是场内唯一没被牵制住的那一个。
他不用担负保护人的责任,便可以趁机做更多的事。
漆似点星的凤眸往四周一扫,往日温和的眼神,此刻凛冽锋利如刀。
交错成三交六椀菱花的红漆户牖,被紧紧关闭,对方的用意,显然想将他们瓮中捉鳖。
也就是说,他们想要护着这么多人离开,要么将殿内的刺客斩杀干净,要么就要想法子,打通一条可以通往外面的路。
而从传来的动静看,外面只怕不比这里好多少。
他虽为了以防万一,提前在大成殿周围安排了人,但此刻外面战况如何,尚不得而知。
毕竟这次的对手不比往常。
所以最大的稳妥,还是先留在殿内。
刺客还在源源不断的出现,凶狠的冲击着被集中在一起的人群。
短暂的做了决断后,他蓦地飞身而起,迅速将身体拔高数尺,几乎接近了金碧辉煌的殿顶。
仔细环视一圈,他很快发现了不对。
在一些被金丝楠木巨柱遮挡着的、原本铺设着巨大嵌花金砖的地面,不知何时已被人移去原貌,露出了小巧的、黑黢黢的、类似暗道入口的地洞。
三个方向各有至少一个。
除了那些原本假扮作宫人,留守在殿内的,其他刺客均由此处进来。
所以尽管他们在不停地杀,可刺客数量依旧不见减少。
庄重威严的大成殿,怎么会同时有这么多暗道出现?
重新落于地面,他幽深的凤眸,亏欠的看向许菁菁。
“阿诺——”
嗓音晦涩低沉,隐着让人难以忽视的不舍,声音几近哽咽,“对不起。”
他想牵着她的手,再也不放开,免得一个不留神,她又离他而去。
可这么多的人命放在这里,阿暖阿渊阿怿都在拼了命的努力着,甚至连作为大楚人的云顼,都在替他护着父皇,护着满朝文武,护着江夏子民。
原本,今日他完全可以不来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身为江夏的皇太子,做不到只顾儿女情长。
记忆中的选择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他却因为大局,只能又一次放开她的手。
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在刺客身上,无人顾忌到他们之间的互动。
不同于之前的冷淡疏离,许菁菁宛然一笑,“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晓得。”
眼角有泪滴滑落。
她握紧手中的剑,明亮的星眸深如古井,眸底镀了一层让人读不懂的复杂情愫。
“小心,勿念。”
说完这句,她再无留恋,毫不犹豫跑向了人群。
苏锦逸目送她到了中央最为安全的地带,确保她不会被刺客伤到后,这才收回不舍的目光,身子一闪,率先飞向一处地洞。
许准躲得快,但腰腹部仍是被深深砍了一刀,鲜血直流。
模糊中看见有人过来,他痛的忍不住呼喊起来,却见那道熟悉的人影,竟快速的越过他,跑向了另一名生命垂危的文官跟前,蹲下了身子。
查伤、撒药、止血、包扎一气呵成。
熟练的仿佛做过千遍万遍。
许菁菁——会医术?
这是许准晕过去之前,脑海里最后的想法。
手法娴熟的为那名官员止住了血,许菁菁简单安顿了守护在他身边之人几句,刚要去看下一个伤患,抬眼便瞧见顾皇后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她面前。
“皇后娘娘。”
捏着药瓶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她微微垂下了眼眸。
眸底,冷静如斯。
“许姑娘。”
瞧着她略显害羞的模样,顾皇后妩媚的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本宫想知道,方才皇儿都同你说了什么?”
她唇边浮起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味,声音慢悠悠的,笃定又恶劣。
“你们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哦!”
许菁菁先是一愣,继而猝然抬眸,一脸不可置信看向她。
“你不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见眼前原本该是高贵雍容的顾皇后,忽而极快的伸出手,擒向了她修长的脖颈。
【第847章我们联手,你觉得,你能有几成胜算?】
“顾皇后”的动作很快。
快到许菁菁完全来不及反应,便感觉到那只染着鲜红豆蔻的纤纤玉手,已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肌肤。
仿佛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她白皙细嫩的脖颈,就会被无情的扭断。
只可惜,终究还是差一点点。
一只精致华贵的酒盏,忽然以刁钻的路线避开了拥挤的众人,及时出现在了她胸前往上的地方,裹挟着疾风利气,准确无误的袭向了那只已然威胁到她生命的手。
发出酒盏的人,仿佛是事先预料到一般,无论在时间上,还是角度上,都做到了分毫不差。
“顾皇后”的意图被识破,不仅不恼,反而露出了轻蔑的嗤笑,“雕虫小技。”
言罢,她轻描淡写的屈指一弹,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登时便撞向了来势汹汹的酒盏。
酒盏毫无意外被击中。
周围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顾皇后”这是要做什么,身体却已不受控制的,如惊弓之鸟般往四散躲去。
而那名刚刚被包扎完毕,有所好转的受伤官员,则是吓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彻底晕了过去。
原本有些拥挤的场地,霎时空开了一大块地方。
无人注意到,自始至终,许菁菁的神色都是从容平静的,仿佛早就料到了对方会这么做,又好似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被威胁到。
而就在这时,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那酒盏被对方的力道一撞,不仅没有落地,反而在空中炫了个圈,竟又改道直取向“顾皇后”的膻中穴。
甚至比刚开始还要凌厉上几分。
“好一招借力打力。”
“顾皇后”饱满红润的嫣唇,饶有兴趣的勾起,“唐家庄的暗器,果然不同凡响。”
一边说着,她宽大的锦袖漫不经心扫过,轻轻松松便将再次袭来的酒盏打落。
如此绝妙罕见的暗器手法,竟也不能伤她分毫?
众人的心,再一次高高提了起来。
难不成,今日他们真的难逃一劫?
酒盏虽不曾击中“顾皇后”,但接连两次的干扰,还是短暂将她阻了阻。
而在酒盏的掩护下,另一枚细小的银针,也紧随其后,悄无声息的袭向了“顾皇后”的后背。
与此同时,灵活的红绸巧妙自人群间穿梭而过,精准缠向许菁菁纤细的腰身。
苏倾暖接连三次出招,并不奢求能伤到“顾皇后”多少,只希望许菁菁顺利脱身,就算达成目的。
见状,众人微感踏实。
虽然之前,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都不喜许家祖孙为了权势,自荐枕席的举动,可如今面对着共同的敌人,他们自然也不希望她有事。
兔死狐悲,谁知道她死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这些刺客,很明显是杀人不眨眼的。
况且,就是冲着她接连出手为伤者医治包扎,完全不顾及自身安危的举动,之前那点子偏见,也早就消散的一干二净。
德庆公主身手强悍,即便可能杀不了这个“顾皇后”,但有她护着,他们总归是安心的。
可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或许是巧合,就在红绸即将触碰到许菁菁的时候,她手中抱着的承影剑,忽而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剑鞘分离,玄铁铸造的古朴剑身在宫灯的照耀之下,泛出冷幽的光芒,让人仅瞧着,便知是一把锋利的好剑。
许菁菁似乎吓了一跳,立即蹲下身,快速的将剑和鞘分别捡了起来。
抬头的一瞬间,似是记起了先前的话,她顿时一脸尴尬。
“剑是爷爷准备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句话,便将许准彻底摁在了忤逆欺君的罪名上,再难翻身。
众人神色复杂的瞥了眼尚在躺在地上躺着,生死未知的许准,一时无言。
这许菁菁,怕不是许家的仇人吧?
先不说今日这刺客是否同许准有关系,单是持剑入宫这一项,便已经够让他喝一壶的。
许家,只怕是继古家、龚家之后下一个要遭殃的大世家。
因着许菁菁突如其来的动作,红颜锦意外的扑了个空,堪堪擦着她的发髻飞过。
“顾皇后”也在同一时间避开了背后的银针,见状红唇一勾,“有点意思”。
熟悉的动作,再度出现。
许菁菁刚刚站直身体,便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扯离原地,直直扑向了“顾皇后”的方向。
始料未及。
眼见逃脱无门,她咬了咬牙,忽而抽出怀中长剑,拼着同归于尽的架势,歪歪斜斜刺向了对方。
笨拙而生疏。
懂些功夫,但不多。
一些官员暗自摇头。
垂死挣扎罢了,这样的花拳绣腿,如何能抵得过武功高强的女魔头?
利剑毫不意外被打飞,撞向了再次横穿过来的红颜锦。
红颜锦偏了一偏,不得不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而许菁菁整个人,已几乎要完全撞入“顾皇后”怀里。
苏倾暖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她,眸光微闪。
一次是意外,那么两次呢?
哼,不让她救,她偏不如她的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次许菁菁在劫难逃的时候,那原本偏离了角度的红绸,忽而像是注入了什么强劲的力道一般,在空中强势的折了个弯,再度缠了回来,并及时将她带离了“顾皇后”的攻击范围。
满满当当都是维护之情。
“小丫头,屡次坏我好事,你是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原本娇魅的语气倏然变冷,苏倾暖刚刚将许菁菁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抬眸之间,便见“顾皇后”已然飞身而起,华贵精巧的绣鞋在红颜锦面上轻点而过,带着腾腾怒意杀向了她。
那双荡漾着春光的眼眸,此刻正泛着轻蔑的凉意,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
凌厉的掌风随着她的靠近,铺天盖地的倾轧下来。
周围不懂功夫之人纷纷被这迫人的气势掀翻在地,吐血不止。
其他人更是吓得惊叫连连。
苏倾暖瑰丽的凤眸中有冷寒一闪而过,心底已隐约猜到,她真实的身份。
毫无疑问,尽管自己的修习从未懈怠过,但对方的内力与功夫,还是远远在她之上。
当然,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毕竟对方真实的年纪,至少要比她大上两轮,而她接触到高深的诸如唐家剑法、唐家暗器以及红颜门功法这些功夫,才不过短短半年。
时间上的劣势,让她尽显被动。
精致的眉眼间浮起凝重之色,短暂的思索过后,她迅速将体内数股内力汇集于掌心,然后毫不犹豫全部注入红颜锦。
既然不能硬拼,那就唯有智取了。
这里都是无辜之人,对方可以不在乎他们的性命,她却做不到。
所以同对方直接比拼内力这个选项,第一时间便自她脑海里剔除。
两人的内力功夫叠加,一旦全部爆发出来,可以直接掀翻大成殿,甚至掘地三尺。
到时候,所有人都活不了。
而云顼和皇兄没有及时过来支援,说明他们是被什么绊住了,这个时候,她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将她阻上一时半刻。
众人就见原本被“顾皇后”压制在足下的大红长锦,忽而如猛龙抬头一般,重新震撼跃起,并以闪电般的速度咬向其脊背。
滑如灵蛇,去势汹汹!
顾皇后俏丽的身影瞬间被淹没在巨大的红绸之间,仅留几片衣角隐约可见。
一时间,人心大振。
“顾皇后”原本以为,在如此劣势之下,苏倾暖必然会松开红颜锦后退自保,毕竟她若再不放手,很可能会马上殒命在自己的掌力之下。
可没成想,她竟使了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不闪不避,硬刚而上。
想要依靠这条破绸子反败为胜?
“顾皇后”冷笑一声,当即几个闪身便脱离了红颜锦的控制,迅速欺近苏倾暖,然后变掌为爪,直取她的咽喉。
速度之快,形如魍魉鬼魅。
苏倾暖早有准备,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成功避开了对方的杀招,并果断出手反攻向对方胁下。
隐藏于两指缝隙里的银针,泛着冷冽淡蓝的光泽。
这是她在暖福宫无事的时候,特意想出来的保命杀招。
原本是想留在最关键时候的。
但在确定对方身份后,她毫不犹豫就将其提前暴露了出来。
银针上涂着她特制的毒,没有解药,见血封喉。
成败,在此一举。
她的动作又快又准,还透着毫不掩饰的狠劲儿,仿佛势必要在对方靠近之时,给予其致命一击。
同时,握着红颜锦的右手迅速回拢防守,全力格挡住对方的杀招。
左右手一明一暗,一攻一守,原本十分的威力,被她豁出命的使出来,竟发挥成了十几分。
虽然可能因此而受伤,但用最小的代价换对方一命,值了。
“顾皇后”果然有所忌惮。
她并不想伤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所以为了躲避这几乎接近同归于尽的打法,她不得不撤回杀招。
威胁消失。
但苏倾暖并未感觉到轻松。
因为她捏着银针的左手,在同一时间,被一只涂着鲜红豆蔻、纤白如玉的柔夷握住了。
“顾皇后”反应迅速,在她的手还未触碰到她衣襟的时候,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行动。
“小丫头,心思不少啊,敢暗算本宫?”
此刻的“顾皇后”,又恢复到了先前慵懒娇媚的姿态,勾着眼尾,饶有兴致的自上而下打量着苏倾暖。
“你想杀本宫,就不怕你的好皇兄,苏锦逸事后怪怨你?”
“再怎么说,本宫还是他的母后。”
她的确有恃无恐。
顶着这张皮,这宫内很多人可都不敢直接同她动手。
对上那双明明含着杀意,却尤显妩媚风情的眸子,苏倾暖讥讽的勾了勾唇角。
“你不是顾皇后。”
语气笃定,毫无惧色。
忽略掉手腕处传来的疼痛,她手指微曲,蓦地一弹,细小的银针当即毫无阻隔射向“顾皇后”的中府穴。
知道一击可能不中,所以刚才的第一步,只是她的幌子。
只要银针还在手,便是被对方桎梏住,她也有把握重新将暗器发出。
而且距离更近,胜算更大。
这一次,“顾皇后”避无可避。
银针穿过厚重的礼服,成功没入其锁骨下方的肌肤内。
见状,苏倾暖微松口气。
中了!
许是察觉到了疼痛,顾皇后低头,慢条斯理的瞥了眼银针没入的地方。
再抬头时,细碎的目光,隐约多了几分凌厉。
波光流转间,她审视的瞧着苏倾暖那张明显比她年轻许多、又白皙细腻许多的绝美小脸。
这一刻,那小脸上写满了倔强与无畏。
“是个聪明丫头。”
她悠悠叹气,“但你猜猜,本宫为什么不躲?”
只可惜,终究还是嫩了点。
苏倾暖沉默不语,只是眸光再不复之前的璀璨明亮,幽暗深沉了许多。
其实在银针刺入对方身体,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之时,她便已知道自己赌输了。
她有些懊恼的想,此刻若是换做唐乔,即便不能成功,必然也不会像她输的这般难看。
诚然,她的暗器功夫已经继承了他的六七分衣钵,但不同的是,唐乔不擅长用毒,而她不然。
这本是如虎添翼的一件事,可偏偏在这里,起了反作用。
若是唐乔,他会反复仔细斟酌,如何巧妙的利用这仅剩的一枚银针,达到最大的目的。
所以银针一旦脱手,就必然是取向对方致命部位的。
只要对方躲不过,非死即残。
而她,为了保险起见,也因为太过依赖于银针上的剧毒,便放弃了这一想法,力求只要刺破对方肌肤,就能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
结果就是弄巧成拙,反而因此而失去了一次反击的机会。
“没想到,你是百毒不侵之身。”
苏倾暖睫羽微垂,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她的确是没料到这世上除了青墨,竟还有不惧万毒之人。
判断失误,是她太过轻敌。
“顾皇后”没有承认,也不曾否认。
“本宫有些好奇,之前你是如何猜出,本座会对许家孙女出手的?”
若非那个酒盏和红颜锦的阻挡,姓许的小姑娘哪里还有机会逃脱?
她一直都隐在殿里,自然瞧出了苏锦逸和苏倾暖兄妹对那个许菁菁的不一般。
便是连云顼,似乎也颇给她面子。
所以只要许菁菁在手上,她完全可以逼他们交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至于苏倾暖那些哄骗人的话,她完全不信。
一把承影剑,如何就能让苏锦逸失了分寸?
荒谬!
苏倾暖仿佛没听出她话里似有若无的试探,不以为然的抿唇,“我盯着旁人做什么,只需防着你就是了。”
虽然之前她并未想到顾皇后哪里不对劲,但这并不妨碍她一直偷偷注意着她。
所以在她对许菁菁出手的第一时间,她就发现了,也能及时阻上一阻。
皇兄去处理那些暗洞,她自然要替他守好后方。
有些默契,完全不必用言语说出来。
更何况,许诺也是她的朋友。
只是——
她隐晦的瞥了眼许菁菁的方向。
有些疑问,现在还不是弄清楚的时候。
“看来,你早就识破了。”
顾皇后娇娆勾唇,“既然你非要阻止本宫对那个许家丫头下手,那本宫就换一个目标,带你走好了。”
虽然有些棘手,但苏倾暖的价值,可比许菁菁大多了。
她似乎颇为爱笑。
而且每一帧笑容,都像是一把挠人的勾子,直勾的心痒难耐。
这是苏倾暖对她的第一印象。
虽然还是顶着顾皇后的脸,可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妩媚韵致,却是顾皇后乃至她见过的所有女子中,都无法与之相较比拟的。
抛开一切不说,她真实的模样,一定是一个极致美艳、风情万种的女子。
这一刻,她忽然就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她明明比云瑾大那么多,可云瑾却始终都对她死心塌地、矢志不渝。
一个如此令人心动的倾城美人儿,一个专门针对他设下的温柔陷阱,又怎么会让他轻易逃出去?
“你觉得,既入了瓮,你还能走的了吗?”
苏倾暖眸色讥诮,一字一句道破了她的身份,“圣女殿下!”
势力被尽数拔除,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已偷偷逃出江夏。
可偏偏,她却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而且还在全江夏都在通缉她的情况下,谋划了这么一场周祥细密的刺杀。
大隐隐于市,初凌缈的胆大,看似出乎意料,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们手里还有对方心心念念想要的玉佩,她怎么舍得就此放弃?
圣女殿下?
众人先是一愣,待记起她的身份,顿时恍然。
敢情今日这场刺杀,竟是御圣殿暗中策划的?
可他们都是怎么混进来的?
皇宫不是菜市场,守卫森严,如此之多的刺客大批量涌入,若说没有内应,谁信?
而且这内应,必然还不少。
初凌妙妩媚一笑,笑的花枝乱颤,“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笑过之后,她眼神一厉,捏着苏倾暖细腕的五指骤然收紧。
“那你就瞧瞧,看本座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你带走的。”
言罢,她似乎也不屑再多说,直接扯着她便向殿门方向飞去。
苏倾暖冷冷勾唇,在双足离地的同时,右手发足内力,狠狠印向对方左胸,完全不顾自己的寸关是否被人拿捏。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自己对她还有用,所以,她不会杀她。
而她,在这个小范围里,便可以为所欲为。
果然,初凌缈想也不想便挥掌格挡。
两人隔着极近的距离,在空中连着过了五六次手,互不相让。
底下的人瞧着心惊。
尤其是那些被苏倾暖直接救过的贵妇少女。
这个什么圣女明显不好对付,德庆公主毕竟年纪小,可别被伤着才是。
扪心自问,不论于公于私,他们都不希望她出事。
众人正自忐忑间,忽然瞥见一道人影倏地出现在两人身边,几息的交手过后,初凌渺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向后弹了出去。
而那道挺拔修长的人影,则揽着苏倾暖,缓缓落入殿中。
清冷的眸光微抬,扫向刚刚站稳的初凌缈。
“想带她走,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因着交手的速度太快,其他人只能看到个梗概,但苏倾暖身在其中,却最是知晓,刚才有多凶险。
也亏是云顼,若是其他人,哪里能在护着她的同时,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击败初凌渺。
这一刻,她心中大定。
初凌缈幽深的瞳孔中有暗色一闪而过,只是在对上那双宛如星辰曜石的墨眸时,又缓缓绽放了笑意。
“云顼,你太天真了。”
“就凭你一个人,还想反败为胜?”
他可是她看着长大的,他有几斤几两,她会不清楚?
虽然如今他的实力可能不弱,但怎会是她的对手?
刚才的搏命,不过是因着苏倾暖在她手里,他太过心急超常发挥罢了。
至于其他人,早已被她使计支到了别处,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如果加上我呢?”
温润的嗓音透着往日不常有的冷冽,慢条斯理在初凌缈背后响起。
“我们联手,你觉得,你能有几成胜算?”
【第848章本座就纡尊降贵,做你的太子妃如何?】
不知从何时开始,殿内活跃着的刺客,开始渐渐减少。
最后仅剩下几名凶狠不要命的,还在负隅顽抗。
苏文渊和顾怿几人顿感轻松,当即一鼓作气将其斩杀干净,然后迫不及待将目光落向了场中。
落在那个长着顾皇后的脸,穿着顾皇后的衣服,神情姿态却一派陌生的女人身上。
为了以防敌人卷土重来,他们依旧守在人群外围,没有动。
其余武将,则顾不得御前失仪,一个个丢掉手里夺来的剑,依着柱子大口喘着气。
这一次,面对人数和实力远超他们数倍的敌人,他们成功守住了。
当然,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如今殿内能够完好无损站着的文武,仅有半数之多。
其余的,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一些伤。
更有已经奄奄一息的,只剩最后一口气勉强吊着。
苏倾暖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当即不再去关注初凌缈,而是疾步掠到一名生命垂危的武将跟前,蹲下了身子。
有云顼和皇兄在,初凌缈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她并不担心会有什么变故发生。
见那武将气息已经不稳,她当即往他舌下塞了一颗药丸,又快速出手封住他的几处大穴,护住了他的心脉,这才开始为其包扎伤口。
为了确保稳妥,她还往其体内输送了一部分真气。
有这些真气续命,最起码两个时辰之内,他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她在心里暗暗思忖。
还是要尽快出去才是。
否则这里缺医少药的,受伤的人若不能得到及时的治疗,最后即便侥幸活下来,也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
可是——
棘手的也在这里。
初凌缈并非那些普通刺客。
她的功夫深不可测,又擅长施幻下蛊,若是动起手来,难保不会误伤到这些官宦眷属。
到时候,即便成功除掉了她,在场的人只怕也都活不了。
两败俱伤,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她过来的人安静了片刻,低声道,“我来包扎吧!”
苏倾暖放在武将袍摆的手微顿,继而利落的撕下了一条,充作绷带。
她当然知道对方一直跟在她身后。
也知道她要做什么。
所以她没再多话,只默默留下一瓶药,便走向下一个伤患。
对方的药,未必就比她的差多少。
但这么多人,伤药的需求量也大。
都是来参加宴席的,她身上至多也不过备上一瓶,哪里还有许多?
那人也没见外,将药收起来后,便接替了包扎的工作,开始快速忙碌起来。
同样的操作,同样的步骤,多年的默契,让二人的配合犹如行云流水,效率增加了一倍不止。
得益于她们的努力,使得许多原本撑不过去的官员,得以暂时保得性命。
其他人瞧见,心中顿感踏实。
果然如传言中所说,德庆公主也是会医术的。
而那些官员家眷,更是感激不已。
初凌缈缓缓回身,看到那道不亚于云顼的,如玉似翠、欺霜傲雪的身影,意外的挑了下眉,“逸儿?”
尾音缠绵悱恻,颇有些亲近暧昧之意。
“怎么,那些暗道里的杀手,你不打算管了?”
狭长妩媚的狐狸眼中闪过惋惜之色。
若他真进了暗道,无论哪一处,都不可能轻易脱身。
最起码半个时辰之内,他是无法破解那些专门为他设计的机关阵法的。
想到此,她目光中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欣赏。
果然是同云顼齐名的,除了这分好颜色,脑子也好使。
不得不说,云瑾和苏锦遥接连的离开,还真让她有些春闺寂寞。
“对这些为你卖命的属下,你倒是一点都不心疼。”
苏锦逸语气嘲讽,“好像巴不得本宫将他们杀个干净。”
御圣殿在京城的势力明明已被他们清除干净,又怎会忽然多出这许多?
还是在守卫森严的皇宫?
这本就不正常。
前朝暗桩藏的深,但天乩楼也不是摆设。
更何况还有玲珑阁从旁协助。
所以,今日这些势力,很大可能上并不属于初凌渺,只是被她利用,有意或无意中做了她手中的刀而已。
至于都是些谁,并不难猜。
初凌渺慵懒的抚了抚鬓角并不存在的乱发,娇娆勾唇。
“若用这些废物的命,能换得逸儿你的归顺,也算是他们死得其所。”
“可你终究是辜负了母后的一片'心意'。”
若是她的人,何至于如此不济,连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妇孺都做不到?
只可惜,她动用了所有手下,也仅仅够设伏在江夏皇身边,暗算他一个人。
最后还因为云顼的插手,失败了。
她的确是没料到,今日云顼会来。
苏锦逸神色料峭,“所以你费尽心思假扮本宫母后,就是为了让本宫投诚?”
这样拙劣的理由,只怕连她自己都骗不了。
很显然,她一直都隐藏在殿内。
而他之前看到的,那些所谓刺客自暗道出现的画面,就是她的杰作。
一种类似于水月宫的幻术,或者蛊术。
他若真进入了暗道,等待他的,就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巨大牢笼。
“你怎就肯定,我不是你母后?”
初凌缈悠然环臂,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难道就没有可能,我本身就是顾皇后?”
因着这个动作,她身上的翟衣领口微微张开,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细腻的肌肤。
吹弹可破。
苏锦逸凤眸中有寒意一闪而过,但为了顾皇后的声誉,还是耐着性子继续戳穿她,“母后从不以逸儿二字称呼本宫。”
她一般只会公事公办的称他为:太子。
无论私下还是各种场合。
角落里将要出声的顾皇后神情一顿,眼眸中极快的划过什么,继而又恢复到之前的面无表情。
江夏皇看了她一眼,率先大步走了出去。
他虽同她没什么感情,但平日里到底尊重她些。
可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冷漠至极的人。
“呵!”
初凌缈红唇微扬,“有点意思。”
言罢,她利落又不失优雅的将身上的礼服扯下扔到一边,露出了内里有些轻佻的藕荷色低胸交领长衫裙。
身形曼妙如仙,风姿绰约似妖。
鲜红的豆蔻自耳边轻轻一撕,薄而轻透的易容面具被摘下。
一张风华绝代、国色天成的绝艳面容,登时毫无掩饰的展露在了众人面前。
宛若璀璨耀眼的明珠洒下万丈光华,一瞬间便夺去了殿内所有的颜色。
场中众勋贵皇亲、文武百官只觉呼吸一窒,心不由自主跟着漏跳了两拍。
便是连那些贵妇小姐,也一个个看直了眼,甚至都忘了去嫉妒。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肌肤莹白如瓷,眉眼精致似画,小巧的鼻子挺巧圆润,宛如琼瑶美玉,红润的唇瓣丰盈饱满,仿若熟透的樱桃,诱惑着人去品尝采摘。。。。。。
每一寸容颜,每一处细节,都仿佛经过了造物主精心的雕琢,艳绝到了极致,也完美到了极致。
这是他们继德庆公主之后,见到的第二个容貌有如此之盛的女子。
最关键的是,她那宛如妖狐般幽深魅惑的美眸中蕴含着的,是连德庆公主都不曾有过的妖娆风情。
波光流转,媚意荡漾,勾魂摄魄。
巧笑倩兮间,便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再也不想出来。
众人只觉心猿意马,难以自持,一时之间,竟忘了敌我之分。
有些定力浅的世家公子,更是不自觉吞了吞口水,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
之前面对德庆公主的时候,他们只觉她绝美无双,宛如瑶池仙子,神圣不可侵犯,至多也只敢偷偷欣赏,万万不敢多加亵渎。
可面对这名女子,他们的心却是不由自主被引诱着,下意识想要贴近她,占有她。
这样的冲动,甚至让他们忽略了此刻的处境。
“既然你不喜本座扮做你母后。”
感受到现场那一道道贪恋痴迷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初凌缈自得的抚了抚脸颊,吐气如兰。
“那不若,本座就纡尊降贵,做你的太子妃如何?”
【第849章我们来谈个交易如何】
直到将所有危重的病患都安顿好,苏倾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腾出精力,她随口问道,“针袋带了吗?”
剩下的人情况不是那么紧急,她便可以徐徐医之,不必再动用内力。
毕竟大敌才刚刚现身。
熟稔的语气,让后面的人面色一松,不由莞尔。
“御林军查得严,带不进来。”
苏倾暖睨她一眼。
“连宝剑都带进来了,区区一副治病救人的银针,还能难得住你?”
若说没人帮她,谁信?
虽然帮她的人,未必就不是敌人。
这一次,许菁菁没再回嘴。
她乖乖将藏在衣衫内的针袋递给她,顺势掩去了微扬的唇角。
施针这一项,她的确不如阿暖。
当然,若是动个手术什么的,阿暖也比不上她。
苏倾暖接过针袋,刚要在一名倒地昏迷的官员身上下针,蓦的瞧见,那张明显被惊吓的苍白过度的脸,隐隐有些熟悉。
仔细一瞧,才发现竟是许准。
“你爷爷,救不救?”
虽然在医者面前,众生平等,但对这个许准,她并无什么好感。
而且她猜测,父皇这次只怕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既如此,就这么睡过去,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许菁菁略作思索,“救了吧!”
她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么大的罪名,我一个人扛不住。”
凭什么许家犯下的错,要让她一个从未享受过家族福利的外室之女去承担。
更何况,她又不是许菁菁本人,犯不着。
不怪她心狠,只是真正的许菁菁终究是死在了许家人手中,她既占了人家身体,自然要为人报仇雪恨。
作恶多端的许家有此下场,不冤。
苏倾暖唇角微勾,当即将手中的银针快准狠刺入许准穴道。
分寸拿捏的刚刚好。
“放心吧,便是没有我,你的小命也丢不了。”
死丫头还在这里跟她装模作样,她就不信,行动之前,她没算计到这一步。
江夏的朝事她的确不愿多作插手,但父皇若是真要她的命,她又怎会袖手旁观。
更何况,有皇兄在,谁敢动她?
此刻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初凌缈身上,无暇顾及到她们,更无意去听她们说话。
而且她们的语调压的很低,若非离的近,压根就听不清其中的内容。
至于许准的身边,除了她们二人,再无别人。
许菁菁又往她身边凑了凑,语气歉然。
“将军,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本意并不打算连累你们。”
许家找上了她,想送她入宫,她觉得这是一个扳倒许家的好机会,便将计就计同意了。
皇上那么想动许家,她都如此有诚意的将许家送到他面前了,便是看在这份功劳上,他也不至于杀了她吧?
当然,事后总要有人替她将功劳说出来才是。
听到前世熟悉的称呼,苏倾暖心中的怀疑不觉又退了两分。
只是想到她之前接连两次故意躲开红颜锦的举动,还是故作没好气道,“那就想好理由。”
“若是不能说服我,你托我打造的那套流月针,便不给你了。”
言罢,她审视的眼神不动声色自她脸上掠过。
这是他们在前世的时候,私下里有过的一次约定。
只有她们二人知道。
“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
许菁菁抿嘴,语气幽怨,“我要的明明是柳叶刀。”
她施针又不擅长,要流月针做什么?
而小巧的柳叶刀,刚好适合动个手术什么的。
“是么?”
苏倾暖垂下眸子,眸底有暖意隐隐浮起。
真的是她。
“那许是,我记错了。”
正说着,察觉到许准似乎有悠悠转醒的迹象,她当下便住了嘴。
想着这许准也是可怜,晕了就晕了,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她记着,今日许家来的人,可不止许准和许菁菁两个。
可见许家人之凉薄。
“记错没关系,将军还认这诺言就好。”
许菁菁低低一笑,“关于今日之事,我会解释的。
说完,她便埋头包扎起来,不再言语。
只是手上的动作多少有些粗鲁,完全不似对其他伤患的细致认真。
许准是被生生疼醒来的。
醒来的一瞬间,看到苏倾暖和许菁菁,他先是茫然了一会儿,继而想到之前的变故,脸色顿时一变。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许家好不容易躲过一劫,怎么又摊上这么个不成器的孙女来。
她这是要坑死他才算安心。
许菁菁并不曾理他,简单安置好他的伤情后,便随着苏倾暖离开了。
陌生的仿若不认识一般。
值得庆幸的是,除了几名出自世家的官员、和三名武将不幸被砍中要害,当场死亡外,其他伤患全部都被救了过来,只待时间恢复即可。
但近几年不能再继续叙职,却是不争的事实。
苏倾暖心情有些低沉。
除了遗憾几人无辜丧命外,如今的局势也让她颇为惆怅。
原本因着接连的动荡,朝廷的武将这块便出现了后继无人的局面,如今这一番变故,更是雪上加霜。
江夏的元气,只怕是不能很快恢复了。
可是同前朝势力的决战,又迫在眉睫。
“不怎么样。”
苏锦逸神情淡然,“本宫没看上你。”
说着,他不经意间扫了眼许菁菁活动的方向,眸露暖意。
“荒谬!”
江夏皇大步流星走下玉阶,不怒自威,“都是当老太婆的人了,还敢肖想我江夏的储君?”
“你们羽氏一族,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厚颜无耻。”
此刻的他,俨然一副维护自己儿子的姿态,仿佛两人先前的龃龉,从未发生过。
经江夏皇提点,众人方想起,依照之前的推测,这初凌缈年纪的确应该不小了。
最起码不会小于不惑。
可是——
不少人的视线又忍不住在她风情万种的面容间流连。
看着不像啊!
初凌缈原本是不曾正眼看江夏皇的。
当年的苏琒也许还会让她忌惮一二,可如今的江夏皇,不值一提。
可老太婆三个字,却成功触碰到了她的逆鳞。
她放下手臂,危险的眯了眯眼眸,“你说我老?”
今日若非云顼在,这老皇帝早就成了她的俘虏,还敢在这里对他大放厥词?
不自量力。
江夏皇睨着她,“难道不是?”
“这可都是你们祖先用剩下的。”
当年前朝羽氏在起义军的步步紧逼之下,节节败退,最后黔驴技穷,竟然使出了下三滥的招数,派了不少宗族女子去诱惑义军前线的将领。
这些女子从小便与蛊虫为伴,修炼媚术,那些将领如何能抵挡的住,纷纷中招,最后差点酿成大祸。
若非玄清道长及时出现,破了那些烦人的蛊术,只怕五国先祖所率领的义军,会尽折于此。
“你们这些臭男人,不就吃这一套?”
初凌缈冷笑,笑容中的轻蔑显而易见,“老东西,你是遗憾本座没瞧上你吧!”
“可惜,如今你这副尊容,给本座提鞋都不配。”
其实江夏皇并不老。
算下来,至多也同初凌渺真实的年龄相差无几。
而且他容颜俊美,仪表堂堂,并不如初凌渺口中所言的那般不堪。
只是眉宇间多年来积攒的阴郁戾气,多多少少折损了些原本的好颜色。
“彼此彼此!”
江夏皇并不在意她颠倒黑白的诋毁,爽朗而言,“既然都是老东西,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到底是久坐高位,虽然平时肆意妄为了些,但如今这份大度从容的姿态,同初凌渺一比,高下立现。
初凌渺眼底投下一片阴霾,暗自咬了咬后槽牙。
她不和疯子一般见识。
眸光悠悠转向云顼。
见他压根都不拿正眼瞧她,她压下心底怒意,魅惑丝丝缕缕自眼中流泄而出。
眸如春水,如波荡漾。
“云顼,你是不敢看本座的眼睛么?”
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什么好的?
见她先是挑逗了苏锦逸,现在又去招惹云顼,众权贵官员虽觉她美艳无双,但又不由被她的轻浮浪荡恶心到了。
当然,心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云顼轻描淡写扫她一眼,“只是怕脏了眼睛。”
初凌渺极怒反笑。
“你确定,要如此挑衅本座?”
她狭长的狐狸眼中有杀意划过,表情意味深长,“就不怕,本座一个心情不好,将这里的人都宰了?”
她只要稍稍动个手指,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
云顼和苏锦逸再强又能怎么样?
能同时护住这么多人吗?
护住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只要她在这里,便有千百种方法让这些人同时毙命。
“你敢么?”
云顼淡声反问。
他们的确是投鼠忌器。
但这些人,同样也是她的保命符。
更何况,她冒险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杀人。
对上这双宛如汪洋大海般冷幽深邃的眸子,初凌渺再大的火气,也不觉散了。
她噗嗤一笑,美眸微眨,“哟,你看出来了?”
她当然知道。
一旦这些人死了,她也就失去了和云顼苏锦逸谈判的筹码。
而且还会激怒他们,让他们再无后顾之忧,全力以赴。
一个云顼或许不可怕,一个苏锦逸她也不放在眼里。
可他们联手,她不敢小觑。
再加上苏倾暖、顾怿这些人。。。。。。
她向来惜命的很。
就在双方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之时,一名形容狼狈的宫装女子忽而自角落里掠了出来。
那女子瞧着比初凌缈似乎大上不少,写满皱纹的脸上皆是狠戾之色。
直到到了初凌缈身边,她的神情才变得恭敬起来,语气惭愧而惶恐,“圣女殿下赎罪。”
人群中有认出她的皇亲,不由失声出口,“龚太妃?”
她不是死了吗?
云顼淡漠的眼神连个起伏都没有。
他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但因其是顾皇后身边的女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便一直按兵不动,等其自行暴露。
后来,她被顾皇后察觉出了不对,想要暗算,他便顺理成章出手相救。
这龚太妃同他打了一阵,很快被他撕了易容,露出了原本的面容。
但因着初凌渺的出现,他只能先丢下了她,赶过来救暖儿。
这才让她多活了片刻。
先前他和暖儿回宫的时候,的确在翠秀宫发现了龚太妃的尸体。
而且翠秀宫所有的人,皆被毙命。
如今看来,这应该是她的脱身之计。
不过龚家已是过去,他如今最关心的,是龚太妃真实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据他们先前查探到的情况,前朝势力即御圣殿,而天魔岛、冷香堡、水月宫是其帮凶。
至于御圣殿内部组织,圣主之下有圣女,圣女之下有左右护法,左右护法之下是四大圣使,再往下,可能有堂主,或是其他。
还有不知数量的药人军队。
古贵妃和东方荇作为左右护法,皆以伏法,四大圣使紫檀、落青也死了,同青墨有过接触的白皎下落不明,而另外一个,则身份未知。
那么,会是龚太妃吗?
可她的功夫,明显比落青和紫檀要高出不少,似乎并不是四大圣使之一。
初凌缈淡淡瞥她一眼,“曲玄呢?”
闻言,龚太妃的头低的更厉害了,“死了。”
顿了一下,她小声辩解,“云顼太厉害了,属下,属下和右护法没能扛住。”
云顼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将她们的对话收入耳中。
他心中一动。
或许,古贵妃和东方荇,怕是只是个幌子。
而龚太妃和刚刚在御座附近同他交手的人,才是真正的左右护法。
毕竟不论古贵妃,还是东方荇,和初凌缈兄妹都不是一条心。
“废物!”
初凌缈骂了一句,看向云顼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冷厉不耐起来,“云顼,我们来谈个交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