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他被绊了一下，林思行下意识地拉紧了他，另一只手飞速伸出来揽住他的肩膀。

这样一来，谢瞻也没站稳，一下跌到了林思行怀里。

年轻人的体温骤然和他相遇的时候，林思行怔住了。

心脏在两人身体接触的地方疯狂跳跃。一时之间，两人仿佛都愣住了，在寒夜里安安静静地抱在一起，许久没有人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林思行才回过神来，松开了谢瞻，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谢瞻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他接着移开视线，说了句：“没站稳，不好意思。”

林思行过了很久才低声回答：“没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谢瞻偏着头，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寒夜里，公园里的黯淡的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身影勾勒上一层暖黄色的，毛茸茸的边缘。

林思行看着他。

一瞬之间，几乎要忍不住，心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叫嚣，说出来吧，给他吧，这又怎样？你不是想给他一切他想要的东西吗，你明知道他想要的就是……

而另一方面，在他心里始终冷静的声音却在说，这也是你自己想要的。

后者不仅不能为前者提供支持，反而让他有种十分荒谬而真实巨大的恐慌。

怯懦的人害怕幸福。习惯了留在寒夜里的人，害怕温暖的灯光。

时间的力量水润无声，而摧枯拉朽。逐日逐夜，他与他一直以来憎恶的命运，不知不觉，难解难分地缠绕在了一起。

他身边的人最终都是要回去的。他曾真切地希望有人愿意留在他身边，让他走进自己的世界，但经年日久，林思行到这时候才发现，他早已经习惯了被人独自留下的生活，早已经无法应对事情不像自己习惯的那样发展。

改变需要的不是勇气，而是莫大的精力和决心，这两样，他一样都不曾拥有。

孤独是他一生的枷锁，也是他现在仅剩的，唯一能够退回的安全的壳。

在那个寒夜里，他们最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又拉着手，保持这种十分模糊的距离回了家。

而在那之后……很久很久，久到林思行逐渐体会到，退回带来的不是安全，是把利刃变成了钝锯，一点一点地，将自己逐步地蚕食磨损殆尽。

在那样的时候，他又在那艘船上见到了谢瞻。

尽管来之前就知道对方会在，尽管看过照片，等他真的看到了26岁的那个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林思行还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许久都没有办法回过神来。

谢瞻真的长大了。按照他的愿望，长成了一个健康，开朗，热情的人，就连感情也是坦诚明锐的，不像自己这样反复在焦虑和逃避中来回折磨。

他开心会毫不掩饰地笑起来，难过了也不抗拒哭泣。他很认真地工作生活，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感情，不瞻前顾后也不扭扭捏捏。他在燕城郊区将这个孩子带回家的时候，就期待他能长成这个样子，如今他真的成为了，林思行只觉得除了让他能继续好好活下去，自己再别无所求。

除了……发烧的谢瞻将头靠在他的颈窝里，小心翼翼地亲吻他的时候。

他是一个非常害怕失去掌控感的人。从小靠着自己长大，后来让一个孩子依靠他，他没有办法让事物脱离自己的掌控，在失去控制权的时候，就会变得焦虑不安。

可是他在那个时候，很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

彻底失去了对身体和自我的掌控，只想……只想这个夜晚永远不会过去。想和他两个人留在北地群岛，或者就是这艘船上，想引力时间膨胀，他们两人在黑洞的内部，无限无止地向下坠落，永远永远落不到核心。想和他变成漩涡的一部分，难分彼此，永恒地缠绕下去。

他亲手养大，最珍视，最希望对方幸福的孩子，而如今他想要亲手摧毁这一切。

最可怕的是，对方甚至不会拒绝。

他身上唯独一点不算健康的东西——林思行怎么也改不掉——就是他对自己的感情。已经这么大了，在他面前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听他的话，把自己这个人全部的控制权，从身体到情绪，都交给了他。

如果自己要他的命，他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递过来。

林思行坐在句芒号的房间里，在黑暗当中，打开台灯，看着暖色的光线温和地笼罩，映亮谢瞻熟睡的侧脸。

执念这个东西，在他早年的生活里，原本早已经离他极为遥远。而在这个……无法永恒的瞬间，他发现自己心里早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种下了一颗根深蒂固的，名为执念的种子。

他希望谢瞻好好活下去。

除此之外，无论是什么，一切其他的事物……包括自己，都是世上无足轻重，没有意义的东西。

谢瞻看到叫做令要的小鸟撞进他的胸口，在那里散落成绿色的光点。从那之后，他被直接带入了林思行的意识，在回忆当中联通了对方所有的记忆感情。

在那样深重情绪的共鸣下，他无法支持自己，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在虚空中跪了下来，头埋在双手之间，在没有知觉地流泪。

他抬起头，看着澹台屏，听到了自己颤抖嘶哑的声音。

“……我找到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