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那个叫夏绿的……医生，”林思行顿了一下，“被困在一个叫飞矢不动的悖论空间里。在那里，她们无时无刻地不被四处飞来的利箭所攻击——有真实的箭，也有数字电流。她们需要计算箭的轨迹，但怎么也算不对，最后是夏绿发现利箭其实没有动，动的是她们的房间。飞矢不动本身就是说，运动和静止是相对的，利箭在人看来是动的，但在任意一段空气里又是相对静止的。她们的静止坐标系是其中一枚箭矢，找到它之后，两人就出来了。”

谢瞻点点头。

他现在像个创伤后的病人，还在某种应激状态里。稍有意料之外的异动，就会像惊弓之鸟一样跳起来。但林思行又好像知道他的状况，没说什么别来之情，也没问他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边慢慢地，安抚地玩着他的头发，一边轻声讲一些没什么大干系的物理学。

在这样的声音里，好像他的精神被一片片地拾起来，很妥帖地拼接在了一起。

“不过她们出来的时候，出现的地方在港口附近，距离船很远，寒露能力的影响，”林思行慢慢说道，“所以她们又折腾了很长一段路回船。等她们回来的时候，我们在甲板上的战斗，已经过去很久了。”

谢瞻微微笑了一下，发现自己这个功能还在。他开口试着回应：“是寒露要回来？”

“对。”林思行说。

那小姑娘……看起来谁也不认，开口闭口都是骂娘，看来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主，并不是真的对他们漠不关心。

林思行揉揉他的头发，继续说：“当时你……在我面前消失之后，我和小白都没事。我在那之后一直在想办法找你的痕迹。因为没有再次进入循环，所以我知道你没死。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不太明白……和苏榕榕有关？”

谢瞻这次没能控制自己的笑意。

这人还是这样，在别人解释之前，他又猜了大半了。

”为什么这样猜啊？“他问道。

“因为她不是一个单纯的外星生物，后来也没有再出现在船上，我想她肯定在你们这边。”林思行好好对他解释道，“总之，我知道你暂时没事，但是肯定情况危急，然后想了很多办法。”

谢瞻点点头，下意识地拉紧了他的手。

林思行一语带过，但他寻找自己的过程中肯定经历了很多，很多次猜测和很多次失败。

自己一个人被困在灯塔里的时候，他也过得殚精竭虑，恐惧和绝望不比自己稍减。

“后来反而是徐君知说的一个消息，起到了作用。”林思行说，“你记得我们讨论过，爆炸也会牵连明辙本人，他又该怎么躲过这场爆炸吗？”

“记得。”谢瞻说。

“我当时猜测他会趁着引力潮汐把自己转移到平行世界去，”林思行说，“其实也对，但不止这样。徐君知告诉我，他在一楼的时候，曾经躲在发电室，然后看到余辙……把金属片放在面前，对它虔诚跪拜，然后他本人被黑洞吞噬了。”

谢瞻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啊？”

林思行想了想，解释道：“他把陨石当做神灵一样崇拜，意外地从这个角度，合上了陨石的自我意识，所以他反而……真正进入过量子锁，又从那里面出来过，大概是因为并不是真的对陨石的自我意识有认知，就像当时明滟带我们出来时一样。”

“因此，我就猜测……量子锁既然是可逆的，那它是否也遵循观测者理论？有观测者的意识时候，就会进入量子锁空间，没有的时候，也就能从那里面出来，说到底，还是和意识的维度在发生交互。所以我要找到你，需要从意识空间找到路出来。”

谢瞻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过了片刻，才说道：“可是悖论空间已经……”

“嗯，悖论空间已经消失了。”林思行轻声地说，“所以，这里就是……寒露的帮助。”

谢瞻怔怔地听着。

”我从飞矢不动联想到，触发在寒露身上的悖论，应该是图灵悖论。“他说道，”简单解释的话，只要持续对量子进行观察，它的状态就不会改变。寒露能够看到的缝隙，恰恰是时空波动当中的不稳定量子相干性……“

他想了想：”这么说吧，因为我们生活的世界虽然是三维空间，但其实高维分布在这个空间的各个地方，随机广泛分布，只是因为没有观测者，才一直在进行状态变化，所以无法被察觉和利用。而寒露本人的观测可以让这些微观量子静止，这样有相干性的量子之间的关系就不会衰变，因此将空间的某两个地方相连起来。水手当中，偶尔也有敏锐的人可以从间接的事物观测到这种相干性，但一旦观测消失，量子就会继续变化，而唯有寒露的观测可以将这些观测稳定住。总之，结论是……寒露有可能找到一个缝隙，这个缝隙通过意识的高维空间，和你所在的这个空间里的某个缝隙相连，从而让我找过来。“

谢瞻听得半懂不懂，懵懵地点了点头。林思行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揉揉他的头发。

“知道了该找什么，后面就简单一些了……”他轻声说，“缝隙最多的地方是海上的黑洞附近，所以在她的帮助下，我实验了很多……”

“你……”谢瞻惊讶道，“你去黑洞边缘找时空缝隙？”

林思行点点头。

“总之，也失败了几次吧，”林思行轻描淡写地说，“最后到底还是找到了，有一个缝隙，后面联通的是意识世界。我试着从那里走过去，在意识世界里看到了你的影子……然后就这样跟了过来。不过在黑洞附近也受到了引力时间膨胀的影响，让你等了这么久。”

怪不得他在林思行来之前，先是在对方意识空间的海潮里，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谢瞻抓着他，声音还有点不稳：“在黑洞边缘找时空缝隙，你……”

要是跌进黑洞，那结果会一直无尽地向时间尽头跌落，可比死还惨。林思行这个没有能力的人，为了这一点点可能性冒了这么多险，即便此时知道他赌对了，他没事，谢瞻还是后怕得要命。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是那时候没有余地想这么多了。”

谢瞻闭了下眼睛。

他又往林思行怀里蹭了一点，拉着他的手。感觉到对方就势摸了摸他的头发，低下头来，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

他还有很多地方不清楚，但好像又觉得没有那么重要，怎么样都好。此时只想待在林思行的怀里，一直这样听他说话，哪怕两人都永远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灯塔里，也完全找不出半点介意的地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