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这条小狗像极了万长安
随后他神色又冷厉起来,周身萦绕阴霾,又被黑暗所吞噬。
万长安语声冷厉道:
“根据鹤大人与拓跋公主提供的消息,的确有北境官员私底下接触匈奴,密谋匈奴金矿,谋得不义之财。
隋明,这些人一有苗头就严刑拷打追问,无需手软。”
隋明道:“手底下的人已经捉了几人,就等着大人亲自去审问了。”
万长安后几日开始销声匿迹,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他临时居处的管家却老是出现在宁如鸢的面前,时而送点话本子来,时而送些好吃的糕点来。
管家还送来了观海贵宾席位的票,让她别闷在屋子里,多出去转转。
宁如鸢虽然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这个人,但也总是有一种万长安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桃子将票拿过来放在她手里:
“娘子,您最近都没说自己落寞孤寂没人陪了,奴婢也感觉娘子身边总是有人关心问候的。”
再这么下去,万府管家眼角的皱纹有几根她都能记得了。
宁如鸢拿过了票,准备晚上去观海看看新来的舞姬跳的舞,再去喝一喝小酒。
只不过听见桃子这无心的话,心底倒是有些微末异样,万长安的眉眼浮现在了脑海。
她开口问:“万长安的管家没说他几时忙完吗?我一个人去观海,有什么意思?”
桃子摇摇头:“奴婢问了管家了,管家说督公大人的行踪他不敢打听,但是一直有人来传话,让他给娘子送东西,他照做便是。”
主仆二人正说着,管家又提着一个锦盒笑眯眯的来了宁府:
“宁娘子,今年第一批大闸蟹到货了。
大人说了,虽说不是蟹黄蟹膏最多的那一批,但却是第一批里最好的,让您比旁人都提前尝个鲜。”
宁如鸢眼睛一转,算着时间,是啊,这都是初秋了。
可是这个时候,万长安能从江南弄来这大闸蟹多半是提前就去准备的,派人盯着收的。
从江南到北境,螃蟹还必须保证活着,那又是一番功夫。
千里迢迢,就为了送一小筐子蟹。她娇艳嫣红的玉眸里,似平静湖面的涟漪点点晕开。
桃子开心的接过大闸蟹:“替娘子谢谢督公大人了,我们家娘子最爱吃大闸蟹了!”
宁如鸢手里的票被捏得有些变形,没来由的觉得万长安对自己的这股主仆情好好似有些变味儿了:
“多谢管家了。对了,你们家大人几时忙完?”
管家摇头:“奴才这就不清楚了。”
宁如鸢垂下眼眸,叹了口气:
“马上就要过中秋了,我在北境的朋友都离开了,想来也就和你们家大人熟悉了,本来邀约着一起过过中秋呢。”
中秋佳节,本是团圆的节日。越是这种节日,她便越不喜自己一个人。
管家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去,笑嘻嘻的又走了。
宁如鸢独自去了观海,或许是临近中秋,观海里的曲目也变了变。人间在团圆,戏台子上在戏说分别。
那戏台子上的小花旦,双手叉腰,急声的问小生:
“你若是对我没那种心思,何故对我处处示好?”
那小花旦的装扮看得出来是扮演的富家小姐,而那小生扮演的角色却是一个落魄的秀才,来这家人府中当老师。
落魄秀才给人写了三个月的状子换了一些钱,只为给小姐买一支簪子,只敢悄悄放在房门前,却不敢说是自己送的。
小生站在戏台子上,瞪着眼,又别过脸去,憋住一腔的话,不敢回应。
富家小姐步步紧逼,那小生退无可退只好说:“老师对好学生的奖励。”
宁如鸢坐在二楼,喝着观海里最好的酒水,这些酒水都是万长安提前备在这里的,他的心竟是这般的细致。
前来服侍的小二说,这酒水喝了微醺,不会大醉,可放心喝。
宁如鸢怔然,看着桌子上那些酒,想起了从前宫里的那些事。
一开始的时候,她心情不好就会在钟云宫里喝酒发疯,或是被冷落或是与魏皇后起了冲突。
万长安知道她时常大醉,对身体不好,所以就悄悄换了她的烈酒,改为了微醺的果酒,还被她骂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万长安依旧担心她大醉伤身。
多年前的一个夜里,万长安笑着说:
“娘娘喝得大醉其实也无妨,就是怕万一奴才没在您身边,怕你有个什么,奴才怕赶不上。”
她一直在走神,走着走着拉回思绪的时候,便看见戏台子上已经是十年过去了。
那落魄秀才落榜后销声匿迹,却在十年后成为了江南的一个富商,好的是他有钱了,坏的是他双腿没了。
经年去,他与当年那小姐重逢,故作老师对学生的关心,不经意间说:
“婆家若是总欺负你,你也需银子傍身,自己多留个心眼。”
那小花旦眼泪哗哗的问:“你怎知道我被婆家欺负?”
秀才的银袋子递到了一半,却不知如何答话。从远处看去,都能看见他的手腕在止不住的颤抖。
宁如鸢看着这场戏也猜到了故事的结尾,秀才跟这学生是永远都不会在一起的。
可是这十年来,他一直在背地里默默注意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却又无能为力。
她的脑海里,没来由的浮现起万长安的脸。宁如鸢猛然的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很是奇怪,今日老是想起万长安来。
从观海出来,便发现快要下雨了,她加快回家的步伐。
快要到宁府时,突然听见小巷道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小动静,她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发现一双黑得发亮的小眼睛,正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是条瘦弱的小黑狗,呜咽着,朝着她摇尾巴。
小黑狗看见她,就一直跟在她后头。
宁如鸢回头看着它,冷冰冰的道:“跟着我做什么,我不养小狗,我嫌麻烦。”
天际闷雷滚滚,大雨悬于头顶酝酿。
小黑狗蹲在路中间不再前行,破碎瘦弱的小身体,被一阵大风吹得有些歪斜。
宁如鸢回眸看它的时候,微愣了一下:
“看在你有点像那个万长安的份儿上,我就带你回家吧。”
小黑狗在暗夜的风雨里,破碎的时候,像极了当年才到钟云宫,战战兢兢的万长安。
当年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才从冷宫过来的小太监,他不能再犯错了,再错一次便没有小命了。
所以到了钟云宫,他像极了这条小黑狗,可怜巴巴的跟在她身边,害怕她,可又想跟着她,寻求一丝庇护。
宁如鸢抱着这只小黑狗回了家,养了起来。她笑着对宁珊月说:
“等万长安到了这里,我就把小黑狗给他看,看是不是很像当年的他。”
那双夺目的眸子里,闪了一些星星出来,有亮晶晶的欢乐在里头。
宁珊月摸摸小黑狗的头:“姑姑刚才笑起来的时候,可好看了。姑姑就得这样多笑,多明媚灿烂呀。”
宁如鸢:“我方才笑了吗?”
宁珊月点点头:“是啊。”
临近中秋时,那些养在池子里的螃蟹还留着呢,一只都没少。
宁如鸢说,这些螃蟹顶多等到中秋节那一日,在这之前,谁都不能吃。
但越是临近团圆的节日,宁如鸢越有些落寞。
中秋这一日,桃子大清早的就在门外叫嚷了起来:“娘子,娘子,您看谁回来了!”
第七百〇一章谢谢您当年捡了我
宁如鸢还躺在床上不肯起,睡眼惺忪,语声毫无生气的从屋子里飘了出来:
“我这北境的宁府,还会有谁来,大家可都走了。”
桃子站在窗边,手臂抬着窗户,连忙端着洗漱的盆子就窜了进来:
“哎呀娘子,是督公大人回来了,您快起来呀!今日是中秋节,有人陪您过节了。”
宁珊月手上也提着好几袋子东西走了进来,脸都笑烂了:“姑姑赶紧起来,督公大人就在前庭等您呢。”
宁如鸢嗔怪的看了她俩一眼:“万长安每次来你们两个都笑那么灿烂,也不知道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宁珊月与桃子瞧瞧对视一眼,那肯定是很灿烂,毕竟这督公大人对宁如鸢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
只要督公大人来,就都不会空着手。
这次送了宁珊月一些从江南来的胭脂,和一些小姑娘簪的绒花。
桃子则是得了北境茵茵大酒楼的糕点,好几大盒,可开心了。
宁如鸢梳洗后换了一身橙红色的艳丽长裙,抬脚走了出去。
到了前庭,映入眼帘的是万长安清瘦的身影披着墨绿色的披风站在一棵桂花树下。
风起,金灿灿的桂花洒落他墨绿肩头,他疲惫的神色有了一丝神采:“宁娘子,长安回来陪您过中秋。”
宁如鸢抱着小黑狗走到他身边:“你又瘦了,皇上让你做的事情很棘手吗?”
她注意到,万长安的披风是湿的。
万长安温和笑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应该的。”
宁如鸢蔑他一眼:“这话你说给裴琰听,说给我听可没用啊。”
她侧眸对身后的桃子说:“将万大人身上的披风拿去洗洗,把我屋子里的兔毛绒毯给拿出来。”
万长安垂眸看了看自己湿透的披风,笑着将披风脱下给桃子:“有劳了。”
宁如鸢抱着小黑狗走了几步,旁边没人了,才语气凌冽的道:
“以后你若是半夜回来,要么自己回去睡觉,睡醒了再来找我,要么就直接敲门。
别再让我知道,你是站在我府门前站了大半夜,像个大傻子似的。”
万长安解释道:“长安是今日出府前将披风打湿的,怎会在外边站了半夜?”
宁如鸢回眸瞪着他:
“半夜里刮风下雨的,我还起来关了窗户呢,你骗谁?
再有,你脚下的靴子还有策马飞奔的泥点子,你若是从府邸出来,怎会这般狼狈?
万长安,你真当我是傻吗?”她说着,将小黑狗塞到万长安怀里。
万长安面色微微发热,有些心虚的垂首,尴尬的笑着:
“被你看穿了。是的,忙了两月,才将手里的事情处理完。得知今日是中秋,就过来了。”
回了万府,又得耽误时间。
小黑狗天生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在万长安怀里颤抖,被他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气给吓到。
万长安摸了摸它的狗头,问道:“你不是最不喜欢养小动物的吗,这是你买的?”
宁如鸢才睡醒的面容上有了些生气,挑眉道:“我送你的。”
万长安耳朵根子都红透了,他很是紧张。
这是宁如鸢送他的,不是说的赏赐,是说的送他,这意义不同。
他怔愣了半晌,手指微微发力,小黑狗吃痛的叫了两声,极为不满。
宁如鸢凶他:“你干什么,不喜欢也别掐它呀。不要算了,我自己养着就是。”
万长安猛的松开手指,将身子一侧:“长安喜欢,很喜欢,有给它取名字吗?”
宁如鸢摇摇头:“特意没取,就是等送你的时候,让你自己取。”
万长安想了想:“就叫他百岁吧,长命百岁,一世安好,活得久一点。”
隋明刚好走来,听见这话,鼻尖一酸,却不敢多说一句。
宁如鸢轻轻弹了弹百岁的小脑袋:
“小百岁,你有名字了!
你的主人可是大周朝叱咤风云,人人都害怕的督公大人,你也要做条恶犬哦,不能给万家人丢脸!”
百岁似乎能听懂,用力的摇着尾巴,不再可怜巴巴,开始学着做一条恶犬。
万长安将百岁放在地上,从腰带里翻出一块小金牌戴在他的脖子上:
“百岁,以后你就是我们东厂的走狗了,先学坏去吧。”
那小金牌上,刻着东厂二字,想必百岁走丢了,都没人敢捡。
宁如鸢的笑声一直萦绕在桂花树下,笑得直捂肚子:“万长安,你现在还会讲笑话了,进步了。”
万长安站起身子,眼底满是期许,问道:“为何送我一条小黑狗?”
宁如鸢看着百岁:“那日从观海回府,要下雨前在一条小巷子边看见了他。
可怜巴巴的样子,跟你当年头一回来钟云宫时一模一样。
我就将它捡了养着了,准备送你,有个宠物陪陪你。”
万长安站在风里,略显苍白憔悴的轮廓柔和了好几分,但那几分病容却又透着一股凄美之感。
风将他衣襟里的血腥气给吹散,只留秋日风里带来的桂花香气。
万长安神色凝了凝,沉声道:“谢谢您当年捡了我,才有长安的今日。”
当年他跟过江云娆,江云娆那时候还在冷宫,后宫中人不敢轻易接手伺候过江云娆的奴才,只有宁如鸢要了他。
宁如鸢道:“好了,别提那些感恩不感恩的事情了,现在咱们没有尊卑之分,咱们是朋友。
今晚中秋宴,我亲自做月饼,做桂花味道的。”
万长安点首:“长安给您打杂。”
宁如鸢:“好,走。”
隋明跟在后边欲言又止。
那日督公收到管家的一字一句的禀报,他要知道宁如鸢收到他的东西都什么反应,说了什么,他都要清楚。
管家在信中写到,宁娘子亲自询问督公大人归期,奴才不知如何作答。
督公见了这消息,加速查案的速度,对审问之人自也是狠辣了不少。
手上事情一结束,便是马不停蹄的赶了三日的路,眼睛都没闭的赶到宁府前。
不敢进去打搅人家睡觉,他便站在府门前等,等到雨落,等到站着都睡着了。
隋明只剩下叹气,督公这个样子,不知道宁娘子这辈子还能不能知道他的心意了。
第七百〇二章督公,您疯了!
可是每当隋明看见督公与宁娘子在一起时,那发自内心的温柔与开心,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只怕宁娘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诏狱里的督公,她见到的,都是督公从活阎王变成人间温柔郎君的模样。
这一生仅有的温柔,只给了一人。
中秋家宴,宁珊月蹦蹦跳跳的打了桂花酒回来,吃着桂花味的馅儿饼,手上还拿着纸鸢,一脸幸福笑意。
万长安笑着问:“宁二姑娘,这都秋日了,是要出去放纸鸢吗?”
宁珊月点点头:“是呀,姑姑说她想去,不想等到明年三月再去放,想做的事情当下就要去做。”
万长安点首:“嗯,很有道理,活在当下。”
新出蒸笼的月饼被桃子端了出来,还有好几盘大闸蟹,都一并端了。
万长安不由得惊讶问道:“这不是江南来的蟹吗,竟还有?”
桃子低了低头,鼓着腮帮子:
“是啊,娘子说等着督公大人回来一起吃,奴婢跟二姑娘想偷偷吃一只都不行。
娘子说她数了个数的,少了一只,就让我们赔江南原产地过来的蟹。”
万长安拢了拢肩头上的兔毛绒毯,漆黑阴柔的眉眼一直看着那盘大闸蟹。
想起了多年前在宫里时,宁如鸢整日骂御膳房小气,说给过来的螃蟹太少了又小,完全不够吃。
其实哪里是御膳房小气,是她等不及。
蟹来了钟云宫就没有活过两个时辰的。
万长安笑了笑,看着那些螃蟹发呆,她竟给自己留着。
宁如鸢挽着衣袖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招呼他坐下:“吃吧,这里没有蟹八件,就拿着乱啃。”
万长安的笑意一直挂在脸上:“好。”
他从怀里取出一把小刀给她取着蟹黄与蟹肉,还是习惯了照顾她的时候。
他那一双手指骨分明,修长而泛白,仔细耐心的打理着那些大闸蟹,动作优雅灵活。
万长安在心中酝酿已久,才试探的说道:
“墨菊山的菊花差不多都开了,要不要去看看?正好那边有峡谷,你放纸鸢也就有风了。”
宁如鸢啃着大闸蟹,快乐得很:“好啊,去。”
万长安心里头的大石头一下子落地:“好,那长安便去安排。后日一早,我们就一起出发。”
宁如鸢突然目光警醒起来,冷声问道:“万长安,那禁药你最近没吃了吧,老实告诉我,嗯?”
万长安微愣,低声道:“没有了。”
宁如鸢再次警告,面色严肃:“别骗我,要是让我知道了,你知道我的脾气的。”
过了一日,万长安的马车便在宁府门前停着了。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淡蓝色锦袍,一改以往过于阴沉的打扮,白发上束了墨玉的冠子,人也精神了一些。
站在马车下,抱着小黑狗百岁,静静的等着她。
深邃阴郁的眉眼里,倒映着一玫红的身影,鲜活绝色的越来越近。
隋明走了上去:“珊月小姐,桃子姑娘,您二位做这辆马车,这是特地给二位准备的。”
宁珊月从小就鬼机灵,又是这几年跟在宁如鸢身边历练了一番。
陪着自己姑姑举办万物盛开大会,出了不少气力,脑子也算是转得快。
她跟桃子私底下经常说着万长安这事儿,她觉得不像主仆情。
可桃子说就是主仆情,因为娘子看着凶,其实对底下人的很好。
知道她母亲身体不好,还给钱让她母亲去看病呢,这些事情会记一辈子的。
更何况娘子与娘子的家族对督公大人有知遇之恩,那不一样。
宁珊月将纸鸢特意递给万长安:“督公大人您得收好了,姑姑最爱的纸鸢形状,鸾鸟的,照看好了哦。”
万长安小心接过,都没有假手于人拿着。
要知道,此刻列队前后的可全是万长安的手下,几十来号人,眼睁睁看着督公大人给一个女子拿纸鸢。
宁如鸢冷冷瞟了宁珊月一眼:“你父亲又来信了,中秋过后,我就将你送回去,送你去当太子妃。”
宁珊月欲哭无泪,连忙跳上后面的马车:“姑姑别吓我,我不回去,我不要当太子妃!”
万长安扶着她上马车,语声温和:“别吓你这小侄女儿,太子殿下也还小呢。”
抵达墨菊山时,已是黄昏前。
万长安一手拿着纸鸢一手扶着宁如鸢下马车时,正好被同到墨菊山赏菊的游人给看见。
大周朝杀人不眨眼的白发督公,东厂第一狠角色竟来了墨菊山。
众人闻风丧胆,赶紧走开,却又不忘指指点点。
“哟,再是大宦官,不还是个太监吗?怎还找起女子来了,真当自己是个男人呢?”
“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倒霉,呵,估计是为了钱吧,才跟的这太监。”
“晦气,嫁太监是真晦气啊。不过这女子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太监都愿意嫁。”
宁如鸢满心开心的看着自己的鸾鸟纸鸢,根本没注意到身边的人在说什么。
万长安心思尤为细腻,他将背勾了下来,走在了宁如鸢的后边,改变了方才的队列。
众人见此,话锋便开始调转。
“可是误会了,这不是什么宦官的女人。你看那白发督公卑微的样子,一看就是那女子身边的奴才啊。”
“能驱使这大狗贼的女子,恐怕大周没有几人了吧?身份不知道多尊贵。”
“是啊,应该是主子跟奴才的关系。”
隋明在后面朝着那些人亮出了长剑:“再胡说一句,将你们撕烂了丢进诏狱里喂蛇!”
宁如鸢这时才回头过来:“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她又看着万长安:“你怎走我后边去了,勾腰驼背的干嘛,又不是从前在宫里。”
万长安在后头,转移了话题:“长安去包下那间客栈,一会儿就过来接您。”
可能宁如鸢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万长安鼓起所有的勇气,
说出邀请她一起来墨菊山的话是背负了多少的痛苦与不安,但他还是说了。
他一头白发,一出门走在街上都是跟着一群东厂里的太监。
不用自我介绍,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太监,还是大周杀人不眨眼的太监。
太监与女子同游墨菊山,顶着那鲜明的白发,是多么的惹人眼。
悠悠众口,骂他倒是无所谓,可是这脏水就是会泼到宁如鸢身上。
住进客栈后,万长安坐在桌前,将那糖果形状的禁药给剥开,吃了一颗又一颗。
还觉不够,便开始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倒。
隋明入了屋子看见了,惊恐万分的按住他的手臂:“督公,您疯了,吃这么多!”
第七百〇三章我想赌一次,万一呢
天边一盏秋日斜阳,橙黄光影落在他阴郁瘦俏的锐利轮廓之上,面容彻底晦暗破碎下去。
万长安那锋利的喉结艰难滚动,忍下酸意:
“走了漫长的十年,我连光明正大与并肩的资格都没有。”
万长安猛的起身,将那桌子掀翻,砰的一声,动静极大。
万长安整个身子伫立在原地微微颤抖,光影被他瘦俏的身影切割成一地细碎的光束,
散落在杂乱的屋子里,灰尘在空气里发酵成无声的咆哮。
隋明按住他的肩膀:
“督公,您别想那么多,您放在人群里已经是格外优秀的人才了。
前几日鹤都护还对您连连称赞,说要亲自上书上表皇上,让皇上赏赐您呢!”
万长安扶着沉闷的胸口,眼前眩晕,虚弱的道:“那又有什么用呢,再优秀,也是残缺的,也是见不了光的。”
隋明将那缓解毒性的药给递了过去,再次劝慰加提醒:
“督公,您别再加量了,属下求您了。
这药几十年来,就只有一个太监吃了有用,几率太小了。”
万长安垂下细长的眸:“我只想赌一次,万一呢。”
次日一早,万长安头上戴了黑色的纱罩将白发遮了遮,便起身陪着宁如鸢游墨菊山。
墨菊山之所以叫墨菊山,是因为这里的墨菊是最好看的。
不过墨菊山也有大周品类最齐全的菊花,秋日前后会开遍整座墨菊山,鲜艳缤纷。
都护府为了让百姓们可以在秋日尽情赏菊,特地打造了平坦的青石板路,规划修建了休憩的凉亭,还开了客栈。
所以这时节的墨菊山,人算是多的,很是热闹。
万长安拿着鸾鸟纸鸢看着宁如鸢:“我们去峡谷的上端,方才派人打听了,那边风大。”
宁珊月这时抱怨的说:“不行的呀,那边人最多了,好多人都在高处赏菊呢。”
昨日的那些话她也听见的,怪难听,她都不愿去人群里打堆了。
万长安语声里透着一股权势的压迫感,冷道:“隋明,本督不想看见闲杂人等。”
宁如鸢身形一顿,抱着百岁回神看着他:“到底是督主了,还真是凶恶。为了给我放个纸鸢,真将人赶走啊?”
万长安:“我怕他们乱讲,对你不好。”
宁如鸢无所谓的道:
“我怕什么,为什么要怕,跟你出来很丢脸吗?
我不觉得丢脸呀,我觉得很光荣,浩浩荡荡的高手队伍护着我,俨然是有些从前风光的意味。”
万长安垂眸间,笑意苦涩:“昨日的话,你还是听见了。”
宁如鸢笑着:“人活一世,干嘛要去在意别人口中的自己。我从前被人骂的也不少,若是在乎,早就吊死在钟云宫的大门前了。”
是以,万长安便命手下撤了回来。
而后二人朝着峡谷上端走去,站在一高高的山坡上。
万长安将鸾鸟纸鸢拿了出来,将线圈递给她:“我跑几步,你拿好这个。”
风来,纸鸢起,飞去高处。
金灿灿的鸾鸟,拖着两条鸾尾,翱翔在天际之处,越飞越远。
被这鸾鸟纸鸢吸引的人也多了起来,秋日放纸鸢的人也本也不多。
但每走近一人,万长安的心,就似系了绳结一半,越系越紧,勒得他难以呼吸。
宁如鸢放着纸鸢,眼睛一直看着天空:“万长安,你快看,我的纸鸢比飞鸟还飞得高!”
半晌没得到回应,她回眸看着万长安正一脸阴郁的瞪着周围之人,
又命隋明将那些议论纷纷的赏菊之人驱逐开了一些,不让人靠近过来。
宁如鸢眨了眨眼,笑意渐渐敛了下去。
宁珊月站在她姑姑身边,有些委屈的道:
“那些不明白事情真相的人,说话可难听了。
大周朝皆知督公大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我看这话就是假的。
这些嘴坏的人都这样说了,督公大人都没有将人扔去诏狱里喂蛇。”
宁如鸢看着万长安的背影,声色有些低沉下来:
“行事狠绝那是对恶人,他对百姓岂会滥杀无辜?”
宁如鸢朝着万长安大喊:“万长安,我的纸鸢快掉下去了!”
万长安闻言,立马走了过来,将她手里的纸鸢线圈给接了过去,认认真真的放了起来:
“宁娘子莫急,这峡谷有风,掉不下去的。”
宁如鸢道:“你多看看美景,多听听好话,才会有好心情,何必去跟旁人计较?
你的功绩,是皇上,是鹤都护都认可的。
一个站在云端的人,本就会经受许多非议,一言一行稍微有些差池便会有人夸大其词的言语攻击你。
你难道真的要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影响自己一整日的心情?”
万长安看着那鸾鸟纸鸢又飞入云霄之际,将线圈交还于她手,语声柔和下来:
“本是长安带着娘子出来散心,没想到却是宁娘子安慰起长安来了。
好了,长安不难受了。”
宁如鸢笑着:“别一口一个宁娘子,叫我名字吧,我听着别扭。”
斜阳如倾,秋风淡淡。
漫山遍野,万菊盛开,风里带着一些秋日菊花的香气,淡雅清凉。
她橙红色的裙摆与万长安像极了湛蓝天色的袍摆被风吹得凌乱起来,两件长袍在风中交缠在一起。
光落在她二人背影之上,高高的山坡上,只看见一对壁人仰首看着天空,正在开心的放纸鸢。
万长安看着天际处的鸾鸟纸鸢,低吟道:“风起云间飞如鸢,雨碎庭前动听澜。”
宁如鸢神色微愣,侧眸过来看了他一眼,万长安又在此时走开,回避得远远的。
宁珊月拍手鼓掌:“好诗好诗,督公大人的才华今日算是见识了。如鸢说的是我姑姑,那听澜是谁?”
万长安淡声道:“乱念的,不足一提。”
这是万长安第一次明着叫了她的名字,好奇妙的感觉,似光明正大站到她面前一般。
他速来话不多,宁如鸢站在他面前,也不会平等自如的跟她闲聊。
放完纸鸢,他们便准备慢慢下墨菊山,去客栈住一晚,明日便打道回府了。
宁珊月跟桃子蹦蹦跳跳的走在前头,说要回去先让人将饭菜备好。
宁如鸢则是跟着万长安走在后面,步伐有些慢,今日的确是玩儿得有些累了。
走了一小段路,要走出这峡谷时,大风忽起,乌云被风吹拢,将天际染成青色。
斜阳没入山巅,墨菊山沉寂宁静了下来。风意幽凉,不大温柔的侵蚀寸寸肌肤,宁如鸢打了个哆嗦。
万长安将披风正拿过来时,突然这山顶间就开始飞落石头下来。
越坠越多,像一阵黑色的雨一般密集,砸在了山下之人身上。
第七百〇四章你挡不住的,会死人的
隋明带着人,急声高呼道:“保护督公大人,保护宁娘子,快,快!”
身边有少量百姓惊恐乱窜:“不好了不好了,有落石,要命了!”
“快跑啊,快跑!”
“贴着山壁,别往中间走!”
山顶的落石再小,从那样高的高空坠落下来,是会轻易要人命的。
人群涌动,开始在宁如鸢身边跑来跑去,还踩了她好几脚。
有些乱窜的百姓被石头给砸中,顿时鲜血淋漓起来。
万长安手底下的人也跟他被冲散了。
他额角青筋炸起,眼疾手快的扯过宁如鸢的手臂贴着山壁逃窜:“别害怕,跟紧我。”
宁如鸢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这些危险场面,她提着裙摆,脑海里一片空白,一路跟着万长安的步伐。
万长安将她抵在山壁之下,而自己走在外侧,有落石从他手臂边划过。
轻而易举的在他手臂留下血痕,鲜血开始缓缓渗出皮肉。
宁如鸢惊恐的道:“万长安,你那只手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万长安手臂环过她的肩膀,手掌按在她的头上压了几分,
另一只手已经受伤,却还是费力的甩开剑鞘,将长剑拿在了手里。
就这么护着她沿着山壁一直躲着落石走着:“问题不大,外伤而已。”
高空上的落石砸在地面上,碎成一地石子儿飞溅。
那些石子儿迸射在宁如鸢的裙摆上,击中她的小腿,痛得她嘴唇发白。
可此刻,她看见万长安一直走在山壁的外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她环在臂弯之下为她挡着那些落石。
宁如鸢眉心紧拧了起来,慌乱之中急声道:
“万长安,你也贴着山壁走,你挡不住的,会死人的!”
万长安看着上方跟对面的落石,瞳孔里满是密密麻麻的石头落下:
“是我连累了你,这些落石,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如鸢,你放心,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万长安背脊里的冷汗暴涌而出,他从未如此害怕过,比怕死还怕,好在前方就是峡谷出口了。
他紧皱浓眉,沉声道:“跟紧我,没事的。”
宁如鸢看着万长安拿长剑的手臂有鲜血涌出,顺着一地,流了长长的一条血路。
她明眸流转,不可置信的看着此刻神色肃穆,一身硬骨的万长安。
峡谷外沿,山顶落石如暴雨下过,
可山壁之内,她只看见一个清瘦的男人,将她护在自己的臂弯,她眼梢微红的颤了颤。
才发现他早已不是那个卑微地站在她身后,卑躬屈膝的小太监了。
他孤寂的身影似一道伟岸的孤峰,手持长剑,威风凛凛,神色淡定,他早已是那璀璨又功绩卓越的万督公了。
宁如鸢清晰的感觉到万长安将自己搂的很紧,手臂都被抓疼了。
他很紧张自己,格外的紧张,宁如鸢感受出来了。
前方就是峡谷出口了,可越往前方走,落石就越密集越大,已经走不过去了。
局势一再不利。
万长安不得不命人停了队伍,眸华里满是肃杀之色,厉声道:
“隋明,凶手在山上,挑十个手脚快的攀岩攀上去,杀无赦!”
隋明在后边吼道:“是,督公!”
万长安止住脚步,垂眸看着臂弯下被吓得像一只小兔子似的宁如鸢,神色里的冷酷消失不见,朝她歉疚一笑:
“抱歉,吓着你了。
你可能要忍忍,一会儿我们就能过去。”
话完,没等宁如鸢反应过来时,万长安便侧过身子,面对她,朝着她压了过去。
将她深深嵌入那有些凹陷的山壁里,而以自己的躯体挡着从山下飞落与迸溅的巨石。
山顶之上此刻的石头,居然被裹着点燃后的布条,像璀璨的流星雨一样坠落在万长安的背后。
那火星子落在秋日枯草上,万长安的身后瞬息间亮起火光来。
晚风低沉,残阳如血,渐渐西沉而下。宁如鸢透过万长安的肩头,看见的是一片火海。
他就像一只巨大的雄鹰张开了自己的双翅替自己挡住了一切危险,用自己的背后隔离千军万马,抵挡火龙滔天。
她眼眸被泪水覆盖,哭声渐起:
“万长安,你放开我,你是血肉之躯啊,怎抵得过这飞花火石?”
万长安贴在她身上,将眉眼缓缓的闭了上来,背后的痛感已经愈发明显。
他疼得冷汗暴涌,汗水顺着他的面颊迅速淌着,不经意间滴落在宁如鸢的面颊:
“很快,他们就能得手,你别怕。”
宁如鸢嘶吼道:“你赶紧放开我,过来跟我一起贴着山壁!万长安,我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你别用自己的命去挡!”
万长安闭眼咬牙,语声开始颤抖起来:
“我不仅是要你没事,我是要你一点事都没有。
如鸢,只有我用身躯挡着,你才是最安全的。”
火光四起,点燃了峡谷孤寂的夜,也点燃了宁如鸢的眼睛。
万长安的身后早已是滔天的火海,那些秋日的枯草也被全面点燃,滚滚浓烟随风乱舞,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