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怎么总提裴子星啊。
宁沅烦躁道:“你管我想嫁给谁,难道全天下就你们两个男人吗?”
行,好,没问题。
他自然管不着她到底要想多少个男人。
他管好他俩的婚约就行了。
那样她就只能嫁给他。
沈砚颇为大度地冷硬道:“随你的便。”
宁沅冷静些许,觉得裴子星其实是个明是非的正直之人。
即便他误会了她和沈砚,也断不会同外面那些狎昵心思的男人一般,觉得是她勾引在先。
八成会觉得他俩是情投意合,你情我愿。
既然他不会在心里轻视她,也不会在外宣扬什么,误会便误会吧。
想到这儿,她的气消了许多,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今日的要事来。
她朝沈砚伸出手:“对了,安胎药呢?”
沈砚:?
一贯平静的眸子泛起一丝波澜。
……那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她竟如此当真。
见他久久不语,她道:“上次的已然喝完了,但我不方便瞧大夫,只好来寻你,你若没有的话,照着那方子再抓些。”
沈砚抿了抿唇,试探道:“……你为何还要喝那个?”
那不过是治她风寒的药,如今她已然大好了。
宁沅踌躇道:“你别看我整日活蹦乱跳,其实我身子不大好,葵水也经常不准,如若不用安胎药养身,我怕我生不了这个孩子。”
“……你生它做什么?”
沈砚觉得很荒谬。
明明根本没有的事,她居然已经想好把它生下来?
她打量着他的神色,稍有些欣喜。
“你不想要?太好了,那咱们在这儿说清楚,它是我一人的,和你没什么关系,除却我实在没法子才会找你帮忙以外,绝不会来叨扰你。”
她兴奋找来笔墨,拉过他的手道:“来来来,你同我立个字据。”
沈砚垂眸,心中不解。
她居然真的很期盼这个他胡诌的孩子?
……她虽然会在心里想旁的男子,但却愿意生下他的孩子?
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果然很不一般。
第36章脸红
如若是数月前,他定又会觉得眼前的少女离经叛道。
一个闺阁小姐,得知自己未婚先孕,竟不慌张,也不恐惧。
既不找家中父亲做主,与他商议婚期,也不打算私下寻医,料理了这个麻烦。
反倒拉着他的手,逼他立下一张去父留子的字据。
可他如今多多少少知晓了些她的处境,竟觉得也可以理解了。
她定是心底渴望亲情,所以才想生下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那她为什么不能盼着与他有个家呢?
不理解。
难道是怕他会同宁国公一般吗?
怕他日后对她始乱终弃,怕他会不疼爱他们的孩子?
可他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沈砚抿住唇,有些不大高兴。
宁沅蘸了墨,一气呵成地写了许多,旋即贴心地把纸笔一同递给他。
“你通读一遍,没问题的话在这儿写上名字便是。”
是一手清秀的小楷,沈砚一目十行。
无需他承认,亦无需他抚养,若日后必须见面,只可让孩子唤他阿叔……
他蹙了蹙眉。
把他撇得倒干净。
他把笔搁在砚台上:“不签。”
“……为什么呀?”她小脸一皱,再度拿起笔来,递至他眼下道,“咱们有话好商量嘛,你若是有哪里不满意的话,也可以再补几条。”
再补?
再补她干脆说压根没认识过他好了。
沈砚凝着眼下那只递笔的手。
秀白细嫩,指腹却稍带薄茧,明明该是养尊处优,却又在细微之处透露出其主人所历的风霜。
他这才留意到她的手背上带着些许木刺。
那时她反应迅速,及时抱了脑袋,兴许是被落下的木板擦过了手背,却来不及遮挡,之后又把手缩回了大袖之中,所以才未被他察觉。
沈砚伸出手来。
宁沅颇有眼力见地把笔杆子往他手中送了送。
谁知他无视了那支笔,径直圈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至眼前。
她不可避免地朝他倾身过去,压在坐榻的小几上。
见他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她的手指忍不住地蜷了一下。
“你,你干嘛?”
沈砚好心提醒道:“你难道不知道疼吗?”
“应当是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
“是木刺。”他打断道。
“木刺?待我回府后用针挑了便是。”她不甚在意,“你还是快签字吧。”
其实她只是有点隐隐地难受,并没有特别疼。
但沈砚看上去似乎颇为在意,眉心越蹙越紧,最终,他的指尖抵住了她的手背。
宁沅呼吸一滞,下意识想要抽回手来。
可她不动也罢,这一动,招惹得沈砚干脆用另一只手包住她,指尖微微陷入手背之中。
“我帮你弄。”他轻轻道。
指尖沿着木刺缓缓推去,许是怕弄疼她,他的动作放得很轻,直至那木刺压出些许,再被他轻而易举地挑出来。
宁沅本就垂涎他这双修长如玉的手,如今看着它轻缓地划过肌肤,总觉得心中异样。
加之他方才那句音色沉黯的“我帮你弄”……
宁沅轻而易举地想到了话本里的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再往深处想一点点,便觉得羞耻至极。
她屏住呼吸,未再出声,端端正正地坐着,脊背绷得很直,努力端出一副单纯无辜的神情。
而沈砚的余光将这一切悉数收入眼中。
他亲眼看着宁沅的脸愈发地红,自颊边一路红至脖颈。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许久,眼见她从神情复杂逐渐变至懵然。
直至放开她时,她仿若只是一个因旁的男子牵一牵手,就害羞到不行的小姑娘。
她真的很会装。
寂静之中,沈砚看着她颊边艳色,故意火上浇油道:“宁小姐,你在想什么?”
“……啊?”宁沅赶忙躲开他的目光,垂首摇了摇头,一张小脸染得更红,“我什么都没想。”
“那你脸红什么?”他平静地问,“你甚至都不敢看我。”
宁沅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抬眼时学着沈砚一贯的神情,强行把目光落向他的眼睛。
“我看了。”
他自觉好笑地对上她的目光,戏谑自眼底一闪而过,而后便自她那双清凌凌的眼中窥见了自己。
瞳仁澄澈,除却他,似乎什么都容纳不下。
他心头一紧,眼睫微垂,赶忙撇开视线。
在引诱他一事上,大抵没有人能比得过她。
宁沅好脾气地蔼声道:“沈砚,你在想什么啊?”
“你脸这么红,不会也什么都没想吧?”
“……”
他抿了抿唇,向外唤道:“明决。”
话题被某人不动声色地转移,宁沅大度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含着笑垂眸去看她起草的那份字据。
明决应声而入。
沈砚道:“去把咱们府上的大夫请来。”
说罢,他示意明决附耳过来。
至于他小声叮嘱了明决些什么,宁沅并不清楚。
待明决走后,宁沅好奇问道:“请大夫?不是开方子抓药就行了吗?怎么如此大费周章……还有,这字据你到底什么时候签啊?”
“我找大夫给你开堕胎药,这字据就不必签了吧?”
“……啊?”宁沅的笑容凝在了唇边。
“啊什么啊。”沈砚起身道,“时候不早,我还有事,你在这儿候着他便是。”
“待他给你开了药,让明决送你回府去。”
宁沅气鼓鼓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觉得沈砚就是想赖着她,结果发现孩子并不能作为束缚她的条件,反而成为了她追求自由的动力,便一改之前的态度,不打算让她生下这个孩子。
待大夫过来,垂帘把脉开方,把药方交给了一旁候着的明决。
沈砚不在,明决亦不在,这是个打探消息的大好时机。
她知道这人大抵是沈砚心腹,干脆隔着帘幕,先发制人道:“大夫,我腹中的胎儿是不是保不住了?”
大夫微微一愣:“胎儿?什么胎儿?”
啧,她就知道。
沈砚先前定是吩咐了明决,让大夫故意说她没有怀孕,好暗中把这个孩子给打掉。
如果她真的没有怀孕,那她之前月信不来,恶心想吐该怎么解释?
沈砚渴望她几至痴狂,却对她隐忍克制又该怎么解释?
宁沅嘴角一撇,眼中当即包上了一汪泪,哽咽道:“药王曾言,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却没想到您身为医者,竟联合着权贵,一同欺压民女,呜呜呜……”
说罢,她作势去抹泪。
“这……姑娘,此话怎讲?”
大夫在帘外一头雾水。
来之前,公子身旁的明决只告诉他,这姑娘身子不大好,让他把一把脉,为她开一个安养之方。
“你想想,我好好一个姑娘家,公子却不让您去府上给我瞧病,是为了什么?”
一把年纪的大夫闻言亦是费解。
是啊,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我的身份不配留在你们公子府上,更不配诞下他的孩子,只能被他圈养在这里,被他喂下什么断子绝孙的东西,好受他日夜磋磨。”她继续在帘内抽噎,“大伯,我的命好苦啊……”
既是圣手,怎会无恻隐之心?
听着这哀恸的哭声,大夫也难免心生怜惜。
于是他做了个大胆的猜测:“……姑娘是此间的女囚?却被我家公子在审讯之中一见钟情,逼迫你与他共赴一场不为世人所容的旷世绝恋?”
帘后的宁沅噎了一噎。
不愧是花甲之年的人,见多识广,便能波澜不惊地说出这种她都想不出来的东西。
她顺势应下:“正是如此。”
“大伯,我已命苦至此,有什么实话你就同我说了吧,若他执意不愿意我诞下这孩子,我便听他的话,只要他开心,不再折磨我就好……”
啊呸,她听个鬼。
只要她套出来话,她把那药有多远就扔多远。
“这位姑娘,公子仁善,又怎会是亲手扼杀自己孩儿之辈?”
“此前他强迫姑娘……或许是用情至深,终究是少年人,血气方刚,难以克制。”
说到这儿,他老脸微红,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他今儿让我来,绝不是给你什么避子汤药,确确实实只为给姑娘开一副调理身子的方子。”
“此话当真?”宁沅止住抽噎。
“当真!姑娘若不信,待那药拿回来,随意找懂医术草药之人相问便是。”大夫打包票道。
“姑娘,看得出来,我们家公子待你确然不一般,府上这么多名医,他只让我们给两位姑娘瞧过,一个是我们公子的未来夫人,宁国公府家的大小姐,另一个便是你了。”
……嗯,也可能这两位姑娘其实是同一个人。
她心想。
不过沈砚真的只让府上大夫给她瞧过病吗?
别太爱了。
“不过,你既是这司衙内的女囚,欲入沈府,怕是不能,但以我家公子的人品,断不会亏待你。别提什么暗中动手脚……我们公子从不会对手无缚鸡之力者,行阴诡之事。”
说话间,明决推门进来。
“好生热闹,你们在说什么呢?”
大夫适时噤声:“没什么没什么……”
知道太多还不会掩藏的人往往死得最早。
“我都听见了。”
大夫顿时吓出一背冷汗。
明决笑着道:“夸我们家公子呢吧?走了先生,我命人送你回去。”
“好好好……”
大夫心想:还好,还好他没听见前面。
宁沅挑了挑眉,收起隔帘,心中的疑虑消了大半。
沈砚此人,虽在朝堂之上搅弄风云,但也的确不是对她不择手段的阴险之徒,否则大可以学学话本里的强取豪夺,胁迫他爹把她嫁过去。
明决去而复返,手中拎着药包。
“走吧,宁小姐。”
不过,她还是得再核验一遍。
宁沅回到府上,摊开一包草药,把其中的药材一一归类挑出,细细翻阅起药典。
枸杞、丹参、杜仲、菟丝子……
皆是调肝养肾,益气补虚之物。
……这不还是安胎药吗?
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这回,她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兴致勃勃地拎着药包独自往小厨房去。
*
沈砚单手扶额,正听着办事归来的宁泽回话。
裴子星已然为他选了张新书案。
这回的书案前依然有挡板,只是搁在地上,严丝合缝,不留一丝一毫的破绽。
宁泽的书信先他本人一步来,沈砚早已阅罢,心中大概有数,故而也没有全神贯注地听。
他只留心着宁沅的心声一句一句地闯进他的脑海。
最后,他颇有些无奈,忍不住轻喃出声:“她怎么宁可相信那是安胎药,都不相信她自己压根没有怀孕呢?”
宁泽的话陡然被打断。
……怀,怀孕?
这话对一个不过十多岁且自幼崇拜他的少年而言,还是太过冲击。
别是他听错了,再听听吧。
宁泽暂且闭了嘴,悄悄竖起耳朵。
沈砚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待她养好身子,来了月信,一切便明了。
他回过神来,看向宁泽:“你继续说。”
宁泽再憋不住,涨红了脸道:“沈大哥!你不是和我姐有婚约吗?你怎么可以和别的女子背着她做……做这样的事!”
沈砚默了一默。
宁泽与宁澧一样,皆由明薇亲生,思及宁二小姐的做派,他并不想与他多说自己同宁沅的牵扯。
他清了清嗓子道:“……宁泽,这里是司衙,我们只谈公事。”
宁泽的气焰在他的平静面前弱了一瞬。
很快,他鼓起勇气道:“不谈了!我觉得我姐很有必要知道这件事,我要回府上告诉她。”
说罢,他转身往外走去。
明决见沈砚若有所思,问道:“公子,你不拦他?”
片刻,沈砚道:“拦他做什么?让他去告诉她也好。”
“起码她会知道,这家里还有个弟弟挂念她。”
然而事情并没有沈砚想得那般顺利。
宁泽心中挂念着这事儿,一回府就直奔宁沅院中,却听家中女使道她往前厅去了。
宁泽赶忙掉头。
好在他拐过廊下,在宁沅踏入前厅前看见了她。
他赶忙唤住她:“姐姐!”
宁沅止步,回眸。
他想赶在她入前厅之前告诉她,以免惊扰了客人,便气喘吁吁跑过来。
“姐,你知道吗?沈大哥似乎让一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我今天……唔——”
……
宁沅赶忙捂了他的嘴,旋即回头朝石阶下的两人尴尬笑笑。
回廊与前厅的阶前恰形成了一处视野盲区,宁泽没瞧见有人。
好巧不巧,一个是刚入府的裴子星,一个是来得早的宁澧。
裴子星本就是以拜访宁国公为借口来探望她的,而宁澧则是因着她还没到,自己不便先行入内,便想着等她来再一同进去。
好巧不巧,宁泽的这句话便落入了这两人耳中。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她看过来。
第37章齐聚
宁泽到底是个男子,自她手中挣脱出来可谓轻而易举。
他按下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姐,事已至此,你就别自欺欺人了。”
“沈大哥他压根没把你俩的婚约放在心上,就算他在外人眼中千般好,可感情一事终究勉强不来,你跟了他,也不见得是个好事!”
宁沅望着他眸中忧色,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不知道是自己。
但石阶之下的两人呢……他们可都曾撞见过。
他们会如何想?
不过现下她管不得他们心中如何想了,她装也得装下去。
她只得又提起一口气,含蓄地表示惊讶:“……竟,竟有这等事?”
宁澧对裴子星福了福身,先一步跑至廊下,制止了宁泽接下来的话:“小泽,家中有客!”
她回首同裴将军抱歉一笑,压低声音道:“裴将军是沈大人好友,你在家中嚼人家舌根,万一被他听去,不就传到当事人耳中了吗?”
宁泽赶忙往前走去两步,这才看见仍立在阶下的裴将军。
他揖礼后,仍执拗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沈大哥既做出了对不起我姐姐的事,想来裴将军这样的正直之辈,定不会责怪我告知被蒙在鼓里的家姐罢?”
高帽已然举好,裴子星只得顺势戴下。
他压下心中惊讶道:“自然不会。”
宁澧立在宁沅身边,悄悄握了握她的手,而后以极小的声音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装傻便要装到底。
宁沅向她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但心中却想:她居然这么快就猜到了?
宁澧素日并不多话,又只是夹在中间的女儿。
众人都以为她温婉娴静,不问家中事,却不知她其实心细如发,时刻都在留意着身边的人。
譬如她那日很轻易地看出宁沅心绪不宁,没用多少晚饭。
譬如她会在宁沅还未来时先在外等着她,不至于衬托得她故意姗姗来迟。
譬如她知晓家中收取各院秽物之人其实是母亲的心腹。
那人发现了宁沅近日在频频用药,且未走府上大夫的路子。
那人正欲报给明薇,却被她拦了下来。
如今细算一番,宁沅用药的日子恰起于长公主夜宴后,沈府送她回来的那日。
加之那夜她偶然撞见沈砚抱着宁沅,那句“还要和她欢好”犹在耳畔。
把这些串连起来,不难。
若宁泽所言不虚,那个怀了沈砚孩子的女人,只能是她这个姐姐。
故而她才会用这句宽慰来试探。
如若宁沅回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她便能确信她推测的不错。
可她偏偏又饱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这倒令她有些捉摸不透。
不过没关系,毕竟如今她若想嫁入沈府,必须仰赖她的姐姐。
其实,她的性子不似宁沅那般尖锐,只要不损害她的利益,她很乐意忍让,亦很甘愿维护家中和谐。
这时,小厮匆匆来报:“老爷正在喂夫人喝药,还请将军暂等片刻。”
裴子星笑道:“无妨,宁国公可当真疼爱妻子。”
宁沅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爹才不会这般做。
明薇自挨了杖刑后一直在养身子,她爹每日在书房中乐得自在,最多便是上朝前过去看她一眼,问候两句。
如今不过是找个恰当的借口,好摆一摆长辈的架子,同时让外人觉得他是一个顾家的男人罢了。
“裴某来时见府上有一片石林,听说宁大小姐一向喜欢这样的景致,不知可否请你带在下赏玩一番?”
清朗的声音把宁沅的思绪骤拉回来。
她抬眸望去,见裴子星正直直看向她,等着她应下。
他应当是有话对自己单独说。
她颔首,绕过回廊,迈下石阶,引他往石林去。
“将军请。”
待四下无人,裴子星率先道:“白日里难免尴尬,本想着等忙完了来瞧一瞧你,却没想又瞧见了这一出……宁小姐,你无事吧?”
宁沅眨眨眼睛,道:“如若裴大哥问的是书案一事,那我确然无事。”
裴子星失笑:“看来你不愿我多问。”
他踌躇片刻,仍道:“可我是除你和执玉之外的唯一知情人,又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宁沅的内心是崩溃的。
他果然也猜到了。
“宁小姐,恕在下冒昧……那日之后……执玉没让小姐用避子汤吗?”
终究是要向人家姑娘问这样的私事,裴子星耳根微红,艰难措辞。
何止避子汤啊,他还给她喝安胎药呢。
宁沅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裴子星蹙眉道:“执玉怎么可以如此意气用事?”
“他……”宁沅张了张口。
其实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觉得沈砚有什么错处。
比起嫁人后再生子,她如今觉得省去嫁人这一步骤也没什么不好。
她都已经想好了。
这孩子可以随她的姓氏,也不必顾虑什么家族宗谱里的字辈,她更无需听从公婆的意愿。
这会是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孩子。
“其实这也不怪他。”她小声道。
“不怪他?”裴子星俨然有些诧异,“他全然未为你考虑,你居然还不怪他?”
“沈阁老避世许久,宁小姐怕是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他德高望重,陛下百官皆对他敬重有加,可为人却极为清正古板。”
“纵然是皇后娘娘那般脾性,也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如若你当真大着肚子嫁过去,莫说他会轻看于你,八成也会打断执玉的腿。”
“他若真的怜惜你,又怎能让他的家人轻视你?”
“他这次实在是欠妥。”
宁沅对沈家的了解寥寥无几,听着裴子星的描述,不禁有些畏惧沈砚的父亲。
不过她见过他的母亲,是一位美丽风趣的夫人。
没想到那样好玩的夫人居然会嫁给这样性情的男子。
好就好在他不失偏颇,不会只觉得是人家姑娘勾引了他的儿子。
轻不轻看她她不在乎,反正她又不会真嫁给他。
但沈砚那样的人,居然还要被他爹罚,这样的景象她想一想就觉得好笑。
她顺口问道:“那他会打断他哪条腿啊?”
是打断往旁人府上跑的腿,还是打断那条不可描述的“腿”。
她不由想到了那日房顶之上。
“……嗯?”
裴子星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
宁沅回过神来,笑着道:“随口一问,裴大哥别当真。”
“其实我自始至终就没想着嫁过去。”
裴子星惊讶道:“你不想嫁他?那你们……”
宁沅抬眸,认真道:“裴大哥,你还记得那日我曾率先求助于你吗?”
“如若那日沈砚没有出现,你迫于无奈救了我,那你会娶我吗?”
裴子星斩钉截铁道:“我当然会!”
“可我们之间并无男女之情,和沈家解除婚约也是一桩麻烦事,届时你们或许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即便如此,你也会甘愿用一辈子的时光和前半生的挚友,来为那一夜荒唐买单吗?”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宁沅的声音很轻。
她一直觉得这件事本就是她生活之中的一场意外。
只可惜,这场意外总要牵涉他人。
可她不能让那个救了她的好心人,因这样的事,被迫与她绑定后半辈子。
罔顾内心意愿,不仅对行善之人不公平,对她亦不公平。
这也是她如今觉得沈砚勉强是个好人,但却依旧抗拒这场婚约的根本原因——
它在订立之初,就从未顾虑过两人的心之所向。
裴子星眉心微蹙,目光落在少女恬静的面庞上。
他始终认为,人本就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若那日执玉没来,我不得已帮了你,他因此对我心生怨恨,也是我本该领受的。”
“但若是他还认我这个朋友,我自然还会一如既往地待他。”
“人总要有取舍,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就已然该为结果做好准备,同时,也该接受旁人因你之选择而做出的取舍,不是吗?”
“自己无愧于心便好。”
“所以宁小姐,我的回答依然不改,我会帮你,也会娶你。”
山石后,沈砚戛然止步,疏离冷淡的视线透过石缝望向正在谈话的两人。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
他自她心声里得知裴子星拜府,便匆匆赶来,路上便知子星单独邀她叙话,更是快马加鞭,好不容易找到她,就不偏不倚听到了他这句“我会娶你。”
……他什么意思?
沈砚见宁沅缓缓笑了起来。
“裴大哥,你真的是一个豁达坦荡的人。”
为不惹人注意,她素日里总是默默垂着脑袋,显得有些温吞,所以他一向更喜欢见她生动些的神情。
可如今,她仰着小脸,带着赞许地笑,好心情全然写在脸上,他却看得很烦。
“我没有你那么伟大,比起牺牲自己的幸福,我更希望大家能各自安好。”
“听你之前那么说,我更不能嫁给沈砚了,万一他真的被他爹打断腿怎么办?”
她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所以为了他好,也为了我好,你能不能帮我守住这个秘密?不要多问,也不要提起,就当从未知道过这回事。”
裴子星刚点头应下,她忽然被一只稍带凉意的大掌圈住手腕。
一袭清冷梅香飘来,将她牢牢桎梏。
她身前忽然多了个矜贵出尘的公子。
虽是清瘦,却也肩宽腿长,脊背挺括,把她彻底遮挡起来不成问题。
这人她再熟悉不过,正是最近莫名其妙总能遇见的沈砚。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你怎么来了?”
他该不会也来她家吃饭吧?
天呐,还嫌他们之间不够乱嘛?
她好容易说服一个,他就上赶着过来火上浇油!
沈砚心想,他不来能行吗?
他若再不出现,只怕他的未婚妻已然想要嫁给旁人了。
片刻沉默以后,沈砚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侧首回答她:“我来拜访宁国公,刚好路过此处,隐约听见你俩在这儿说话,便过来看看。”
宁沅无语凝噎。
刚好路过?
这*石林虽是在前院,可仍需多绕两处院落方至正门,沈砚来找她爹,不往正厅去,何来刚好路过此处一说?
把她当傻子呢?
沈砚转过头去,望向裴子星:“我想宁国公大抵已经在前厅等着了,他毕竟是长辈,不好久等。”
“那咱们便过去罢。”
裴子星见好友有些吃味,心想激一激他,或许对宁小姐更好,于是干脆没做解释,率先走在了前方。
宁沅试图从他手中挣出来。
沈砚反倒愈攥愈紧,故意放慢脚步,压低了声线。
看起来像是只说给她听,实则以三人可闻的声音问道:“沅沅,子星想要娶你?”
“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在他身后尴尬地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我们只是在说假如。”
“……而且,你不要这样叫我。”
他轻轻揉捏着她腕骨的尖端,面不改色道:“可我平时私下里这样唤你时,你都会脸红的。”
救命,他在说什么鬼东西?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啊?”宁沅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他难得露出一种有些受伤的神情:“沅沅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宁沅抿了抿唇。
不理解,受不了。
……但是直白拒绝他会不会显得很过分?
沈砚的心情莫名好了些。
“但可惜,我是来拜访宁国公的。”
“碍着礼数,只怕沅沅心中再情怯闪躲,也不得不与我共进这顿晚餐。”
宁沅:“……”
他这张破嘴啊。
她就知道,她不该好心同情他。
直至迈入厅前,沈砚才放开了她。
圆桌已然摆好了丰盛一餐,宁澧与宁泽见两人并肩离去,回来时却已然变成了三人同行,各自压下了心中的讶然。
众人落座,只听宁国公客气笑道:“家中难得这般热闹,今日大家难得共聚,沈大人,你寻我有何事?”
沈砚淡淡道:“晚辈来,确有事同国公商议。”
他顿了顿,看向裴子星。
“晚辈与宁小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各怀心思,朝他看去。
第38章宴席
宁沅手中握着的筷子抖了抖,刚夹过来的桂花糖藕“啪嗒”一声落在了瓷盘里。
她侧首望了眼宁国公,继而把目光移至眼前姿态从容的男子身上,顺势搁下手中筷子,在这略显怪异的气氛中试图打个圆场:“……沈大人为何无端提起陈年旧事,快吃饭吧,待会儿菜就凉了。”
沈砚收回目光,看向她:“正因是陈年旧事,故在沈某心中搁置许久。”
“宁小姐,如今你我年岁合宜,是时候该提上一提。”
宁沅恨不得拿菜给他的嘴堵上。
她又瞥了一眼宁国公,压低声音道:“你要和我爹聊这个,怎么不事先同我通个气?”
他亦放轻声音道:“我确是想与宁小姐通气来着,但宁小姐与旁人聊得火热,白白耽搁了不少时辰,故而没来得及开口。”
没来得及?
他有时间握着她的手腕吃醋,没时间和她说这个?
她咬了咬牙道:“……我看你是怕我会阻止你吧?”
宁国公见两人交头接耳,干脆顺势应下:“沈大人所言甚是。”
一旁的宁泽却陡然抬首,鼓起勇气打断道:“……不行!”
宁国公蹙了蹙眉,如有警告一般地看了眼宁泽:“有你什么事?”
宁国公早就想促成这段姻亲。
在他眼中,沈砚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而宁沅则平平无奇。
既不修一个贤良淑德,又不精于琴棋书画。
既不会执掌中馈,又不擅讨好夫君。
除却投了个好胎,生作了他的女儿,又因她母亲的缘故与沈砚定了亲,他全然想不通她还有哪里配得上沈砚。
从前她不愿,沈家也不曾提起,他便不好多说什么,可沈砚不知何时起,莫名其妙地就看上了这个安静内敛的女儿,对她多加照拂。
沈砚肯主动求娶她,这是她的福气。
宁泽有些畏他,但还是顶住了这道颇具压迫感的视线,替宁沅开口道:“不行就是不行……爹,你怎么不问问姐姐愿不愿意?”
宁沅抬起头,心跳得莫名有些快,等着父亲来问她。
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觉得沈砚是个好人,但却也不至于好到让她以身相许的地步,可她又答应了不在众人面前驳他颜面……
好难。
可惜她想错了,宁国公压根就没有想问她的意思,而是专横道:“她这也不愿,那也不愿,她以为她年纪还小吗?可以如此肆意妄为?”
宁沅垂眸,有些委屈。
她什么时候真正肆意妄为过?
“不过是个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你放眼整个盛京,有几个青年能比肩沈大人?”宁国公依旧喋喋不休。
“小泽……”
宁沅轻轻递过去一个眼风。
他还是不要再为自己和爹爹吵下去了。
她虽感激于弟弟会替她着想,可如今是在饭桌上。
她太了解她的父亲。
哪怕之后她再私下转圜,也比宁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她爹的面子好。
可宁泽仍惦记着今日听来的那事。
别看他在家中年纪最小,却最能体会宁沅的处境。
如若自己不为她出这个头,那么这个家里便无人在意她。
“沈大人是政绩斐然,可姐姐又不是一纸邸报!他对政务得心应手,却未必会事事以她为重!”
宁泽望向一旁正端着酒盏的裴子星。
“若说京中出类拔萃的男子,我看裴将军就不错啊。”
裴子星的手一顿,原本平静的酒面微晃了晃,旋即又感受到自沈砚那处投来的视线。
……怎么又扯到他身上来了?
为免事态更加混乱,他只好同宁泽道:“我与你姐姐只是朋友。”
沈砚垂眸。
他拿她当朋友,她自己可未必。
“你年纪还小,你懂什么?”宁国公不耐道,“男儿当在外建功立业,整日守着后宅妇人,算什么出息?”
“如若你姐姐能为夫君分忧也就罢了,既不能分忧,反需夫君抚慰照顾,那沈大人也不必来求娶她。”
这话沈砚并不认同。
虽说先有国而后有家,可一个男子若连身后家人都不管不顾,又怎么指望他推己及人地去爱护百姓?
如此得来的功业,只筑在对权利倾轧的渴望之上,不过是空中楼阁。
他正欲反驳,却听身旁的少女淡淡开口:“爹说得对。”
……她居然认同这样的说辞?
沈砚朝她投去不解的视线。
只见她垂着眼睛道:“若爹知晓守着后宅,咱们府上早就落寞了。”
“小泽,你该多谢他一心功业,才能换来咱们府上日后鼎盛。”
宁国公面色稍缓:“还是你姐姐看得清。”
宁泽一滞:“姐姐,你……”
“是啊爹,我当然把这些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永生难忘。”
她一字一顿,眉宇间似有些鄙夷。
宁国公刚缓和些的脸色当即一沉,后知后觉宁沅隐隐有些不对。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若非爹爹当年对阿娘不管不顾,放任她的生死,又怎能顺利把继母娶进府中,更不会生下小泽。”
“小泽天资聪颖,人又勤勉,如若爹爹多顾及我那已不能生养的阿娘一点,咱们府上的爵位便将无人承袭,可不是要落寞了吗?”
“你……你放肆!”
宁国公万万没想到她会在外人面前提起这档子事,猛地一拍桌,震得瓷盘在桌上跳了一跳。
宁沅抬眸,很是平静地望向他。
她自觉早已看透了她爹的真面目。
可是听他如此冠冕堂皇地说出来这番话,她还是会愤怒,会不甘。
不知是替她,还是替她那在生命弥留之际,孤独缠绵于病榻的阿娘。
他自己铸成大错,非但不曾反省,反而洋洋自得,且把这样的言论大言不惭地道于人前。
“爹爹,你别动怒。”宁澧忙起身,走至宁国公身旁替他顺气,小声道,“这么多人在呢。”
旋即她抬眼看向宁沅:“姐姐,你快同爹爹道个歉。”
宁沅深吸一口气,没有作声。
宁澧见宁国公已然攥了手,隐隐爆出青筋,赶忙道:“姐,你就不能退让一步吗……”
“退让?”她轻轻嗤笑。
“何为退让?我从前该退让的时候难道还不够多吗?”
“爹,阿娘很会退让,她把自己退让去灵堂的牌位里已然好多年了。你知晓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我不想重蹈她的覆辙。”
宁国公斥道:“我看你何止不会退让,如今更是连何为谦恭孝顺都不知了!”
“你母亲从前向我诉苦,说你大逆不道,我看在你平日不争不抢的份上,便从未与你计较,如今看来,你果真两面三刀!”
“我的母亲?”她轻笑一声,“她给你托梦了?”
宁国公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
宁沅始终憋着一汪泪未曾落下,定声道:“爹你搞搞清楚,我的母亲已然过世了。”
“如今的宁夫人只是你的妻子,不是我的母亲!”
“你!”
宁国公猛地站起身,抬手便要落在她的脸上。
带出的掌风自她颊边呼啸而过,掀起了她耳畔的碎发。
宁沅认命地闭上眼睛。
可意料之中的巴掌并未落下来。
她稍稍眯起一条缝,见沈砚与裴子星一左一右,钳制住了她爹的手臂。
宁国公暴怒地挣扎一番,可他如今的年纪,哪里挣扎得过两个身强力壮的青年。
“老夫管教自己的女儿,与你们有何关系!?”
“国公爷,话不是这么讲。”
沈砚淡淡瞥了她一眼。
“依您先前所言,女子出嫁从夫,如今我与她虽未行嫁娶,但婚约犹在。”
“她也算半个沈府之人,您说是吗?”
宁国公蔑视他一眼:“沈大人该不会打算让老夫看在你的面子上,放她一马罢?”
“国公爷说笑。”他唇角噙起一抹浅笑,“长辈面前,我哪有什么面子。”
“她既是半个沈府之人,您便只管教她另一半便是。”
沈砚看向她,蹙眉道:“女子总要嫁人,不论侍奉夫君还是执掌中馈,容貌和脑子便甚为重要,伤不得,动不得。”
“不如这样——”
“她的上半个人归于沈府,下半个人,暂由国公爷代为管教。”
说罢,他便松了手,后退一步,顺便提醒裴子星道:“子星,莫要插手国公爷家事。”
裴子星担忧地望了眼垂首不语的宁沅,松开了桎梏宁国公的手。
谁料宁国公并未打算继续教训她,只冷哼一声,坐回了檀木椅上,阴阳怪气道:“宁沅过去很是温顺乖巧,我看她如今愈发放肆,多半就是在外有人撑腰。”
沈砚没再说什么,只承下宁国公的这句讥讽。
他的目的便是让宁沅免了这一巴掌,至于一个死要面子的老头口中的刻薄话,他并不在乎。
宁澧感激地望向他。
这便是沈公子吗?
三言两语,便能化解一场干戈。
父亲是个极重传统的男子,沈公子却偏偏故意套用了他那套女子出嫁从夫的思想,让他无法反驳。
又以退为进,故意说让父亲去管教姐姐下半。
可女子从足至臀,无一不是私密到仅能给夫君触碰之处,父亲那样爱面子的人,又怎会去真的碰她这些地方?
若她今生能嫁与沈大人这样聪慧的男子,哪怕做妾,也不枉此生。
想到这儿,她心跳骤急,怯怯一笑,却见沈砚不经意地朝她看过来。
两人视线交错,她的呼吸顿时一滞。
然而,沈砚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多加停留,仅仅一瞬,便凉凉扫开。
从屋外吹来的风晃了晃屋内明亮的烛火,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的古画上,拖得长长一道。
出尘静邃。
沈砚确实无心留意旁的。
他只默默凝着宁沅。
她如今心中明明什么也没想,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脑海中被她渲染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除此之外,心中亦涌动着一种陌生的情愫。
无关情爱或是欲望,而是心疼和懊悔。
饭后,他前脚刚出宁府的正门,后脚绕去了宁沅的院墙,几番思虑之下,做出了一个违背礼数的决定。
翻墙。
宁沅恹恹回到小院中,头也未抬地往房间走,径直从坐在石桌边儿等她的沈砚身旁路过,并未发现他的存在。
“宁小姐。”
待携着甜香的轻纱拂面而过时,他低低喊道。
宁沅止步,有些愕然,回眸见是早已离去的沈砚。
他起身行至她面前。
高大的影子将她一点一点包裹起来。
“是我不好。”
宁沅疑惑地抬起头来。
……她没听错吧?
他居然会向她道歉?
片刻沉默后,男子语调微沉:“从前,我不知你为何总是逃避我向你求亲一事,只当是你的欲擒故纵。”
“我现下明白了。”
“今日是我冒失。”
……???她欲擒故纵?
宁沅抿住唇,懒得与他说话。
正在这时,墙外忽然响起了一曲悠扬笛音。
宁沅细细听完一曲,本低落的心情稍稍舒缓些许。
“很久没有听见过这样好听的乐声了……”她轻轻道。
她素来是个爱恨分明之人。
“罢了,你又不知我爹为人,我与你置气做什么。”
“这曲笛子……是你为哄我高兴,命人吹给我听的吗?”
沈砚看向满是翠竹的白墙。
墙后的笛音他再熟悉不过,是裴子星。
想来是他看她心绪不佳,故而想以乐声安抚。
可沈砚难得生出些许私心,没有当即回答她的问题。
心中一黑一白两个小人蠢蠢欲动。
一个舞着黑叉,叫嚣着:“她本就属意裴子星,你可千万别告诉她!”
一个捧着书卷,温吞道:“君子坦荡荡,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是说出实情,公平竞争为好。”
……等等,竞争?
他为何会想着同裴子星竞争她?
显而易见,竞争的结果是与她在一起。
难道他真的情不知所起,心悦于她?
宁沅见他凝眉沉思,稍有些颓丧道:“我问的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沈砚,你怎么不说话?”
第39章哄她
“不是。”最终,沈砚淡淡否认道。
“应当是子星。”
虽然他很想顺势抢了这个功劳,可这样的行径终究不够坦荡,既没有顾及好友,也没有尊重宁沅,更是对他们之间感情的轻视。
宁沅的谢字哽在了嘴边,她轻轻“哦”了一声,“……原来是裴大哥啊,我还以为是你来哄我高兴呢。”
话说出口,她后知后觉她居然已经开始默认沈砚会在她不开心的时侯为她做些什么。
她望向他清隽的侧脸。
习惯果然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让她莫名其妙生出一些本不该属于她的期望,偏偏期望落空的感觉很不好。
沈砚顿了一顿,道:“我才不会同你的裴大哥一样,只知隔墙吹笛。”
“我会直接来见你。”
宁沅瞪他一眼,颇有些不满地抿了抿唇。
“裴大哥也是一片好心,你怎么连这个也要吃醋啊?”
“人家那是知晓分寸,不会在半夜三更翻进闺阁女儿的院子,哪和你似的。”
他吃醋?
可笑。
如今他就站在她身边,而裴子星只能在墙外面迎着孤风吹笛,他有什么好吃醋的。
沈砚不以为意道,“你要是不怕被你家人知晓,我大可以每次都光明正大地递帖拜府过来寻你。”
“……那还是算了。”
宁沅想起她这一家子人就头疼。
明薇可见不得沈砚对她情根深种。
宁澧从前倒是与她母亲一路,最近却大有因心悦沈砚而对她爱屋及乌的意图。
她父亲倒是不会拆了她这桩婚,却也只是不愿弃了和沈家的这门婚事,而不是真心为她挑一个如意郎君。
比起让他们知晓沈砚光明正大来寻她,还不如他翻墙。
左右他行事谨慎,不会给自己添什么麻烦。
不过,有墙外清越笛音为伴,加之与沈砚拌了几句嘴,莫名让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还是谢谢你了,我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宁沅认真道,“你待会儿走的时候,也帮我向裴大哥道一声谢罢。”
话音刚落,她忽然自觉有些不妥。
让沈砚代为道谢好没有诚意,且容易惹人误会。
“罢了,不必了。”
“下次见他时我亲自道谢罢。”
沈砚听着她的心声,心想:让他误会?
还有这种好事?
那万不能错过这个良机。
“你什么时候走啊?”她随口道。
沈砚的眉头稍微蹙了一瞬,凝着少女月色下的面庞。
“你就这么盼着我走?”
宁沅仰着脑袋,不解问道:“……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静静垂眸:“哄你开心。”
……
这还是那个嘴硬无比的沈砚吗?
院内静默片刻,她小心翼翼问道:“你喝多了?”
“宁小姐,我并没有饮酒,且我觉得我很清醒。”
“好吧。”她无奈应道,“那你哄吧。”
一高一矮的身影站在院内,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她总觉得有些尴尬。
哪有人把“哄人开心”这四个字,面不改色从嘴里说出来的啊!
正当她尴尬到快蜷起脚趾之时,面前沉吟许久的男子忽然动了动,自她身侧捞起了她的手,凝着细白的指尖,犹豫一瞬,带去了他的身前。
……他要干嘛?
宁沅眼睁睁看着他握着她的手背,按在了他的胸口。
再望向她时,一贯淡然的琥珀眼瞳多了丝赴死一般的坚定。
夏衫轻薄,她的指尖之下,正是他轮廓分明的胸肌。
宁沅脑袋里“轰”地一声,隔绝了周遭的一切声响。
以色侍她,好来博取欢心?
宁沅凝着自己的手指,莫名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自己的脸愈发地热,仿若待包子蒸好之时站在笼屉之前,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窜上头来。
她低垂双眸,指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飞速抬眼偷瞄他,又赶忙收回目光,整个人红成了一颗番茄。
“喜欢吗?”他淡淡道。
她下意识颔首,却在反应过来时赶忙摇头。
她就知道,沈砚的斯文皮囊不过是装给人看的,他私下里果然十分狂野!
她又羞又恼,试图把手抽回来,却被他压在身前动弹不得。
“宁小姐,我说过,见面有见面的好处。”
宁沅的五指紧紧扣在略染凉意的衣料上,缎布之下的炙热体温却联结上了她的指尖。
他的大掌较她有些粗糙,每当她挣扎时轻蹭而过,总会惹得她一阵轻颤。
“你抖什么?”
“这不是你日思夜想的吗?”他沉声道。
白日里念叨,深夜里入梦。
她似乎偏爱宽肩窄腰的男子,却对胸肌异常执着。
他可听见过很多回了。
“……谁谁谁想你了!”宁沅语无伦次。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赶忙放开他。
她本就偏爱身形高大肌肉遒健的男子,如若这样的男子再一本正经一些,那就再好不过。
她自诩阅话本无数,较寻常姑娘放得开,也想得开,能追求这样的男子,看他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应当很是有趣。
她没试过思之不得,辗转反侧这样的少女怀春,便总想觅一个郎君尝尝春心萌动。
可她不得不承认,沈砚除却早就对她情根深种这条,让她失了少女怀春的挑战性以外,其实还是很符合她的审美。
不过,她万万没想到沈砚见寻常路走不通,居然大刀阔斧地另辟蹊径,走了一个分外大胆的路子。
暗恋的心跳是心跳,触碰时的心跳亦是心跳。
上次献热吻,这回献胸肌。
这个人为了娶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答应嫁给你!”
男人声音压得又轻又低:“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也不会再冒昧向你求亲。”
“我只是单纯想要哄你开心。”
他垂眸凝着她。
她是不怎么惦记他的,她只惦记她的裴大哥。
可他并不觉得他比子星差。
或许只是因子星常着劲装,而他常穿宽大袖袍,故而遮掩了他的风姿。
正如妩媚妖娆的女子也需衣饰相佐,方能透出她的魅惑气质一般。
武将的着装比起文臣,简直得天独厚。
“宁沅,你现下是喜欢听笛子,还是喜欢摸这个?”
身旁萦绕着淡淡冷香。
宁沅确信她留恋着掌心的触感,然她只敢在心中想想。
自幼的规训令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对素有冷情之名的沈砚,做出这样的事。
还是被他自己给逼的。
因着紧张和心虚,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沈砚和其他人不一样。
若这话换做明薇来问,定是满含了对她的嫉妒与恶意,而沈砚不会。
但碍于他的职务和一贯问讯的风格,这样一句轻语莫名令她觉得像是在审问她。
她避开他的视线,下意识收紧手指。
少女的手指与他紧紧贴合,沈砚不由闷哼一声。
她不正面回答,反而还捏他?
他捏过她的下巴,自她的心声里筛出重点。
“你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我。”
“宁沅,你如今更喜欢我,对吗?”
两人近在咫尺,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只是有些微不稳,就这样色。情。至极地钻入了她的耳中。
他好像在此道上颇具天赋,每一次的勾引都不见其幽微,反倒坦坦荡荡地铺就在她面前。
算了,她这回认栽。
他成功把她的注意力悉数放在了他都身上,饶是外间的笛音再让人静心,她也静不下来了。
她被迫仰着小脸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最后轻轻阖上了眼睛,等着他落下温柔缱绻的吻。
说到底,他不就是惦记这个吗?
但这个吻偏偏久久未至。
片刻,他放开了她,道:“你困了吗?困了就回去睡罢。”
宁沅:?
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疑惑,不解,大为震撼。
宁沅睁大眼睛:“沈砚,你和我玩欲擒故纵?”
沈砚凝眉:“宁小姐,你还嫌不够主动吗?”
她又羞又娇地摸了许久,嘴上说着不要,手上却很诚实。
他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便配合着压着她的手腕,借此显得她的行为十分理所应当。
直至最后她懒得动弹,干脆在他掌下阖了眼,他才放开她。
他这样贴心,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他仍旧顶着一张八风不动的冰块脸,纵然勾引她至此,看向她的目光仍然一本正经,不染什么情欲。
宁沅忿忿地想,所谓美男计,并不是把一个俊俏公子冒昧地塞进她的床榻里,这样她只会惊声尖叫地命人把他给丢出去。
真正的美男计当是沈砚这样的。
从前他追爱不得,后他不知从何处窥探到她的心思,屡次三番地出现在她眼前,用尽各种手段勾引着她,每每在她快要上头之时,再泼一盆让她意犹未尽的冷水。
歹毒,着实歹毒。
她身边肯定不知何时出了个叛徒!
真的很可恶!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看着他的脸,宁沅越想越气。
睡都睡过了,说不定孩子都有了,他在这儿玩什么戛然而止?
她拽过他的衣襟,踮起脚尖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旋即大摇大摆地回了屋。
房门砰地阖上。
宁沅回首,透过门缝,看着他落拓挺拔的背影,想起唇齿间残留的触感,心烦意乱地抿了抿唇。
沈砚抚了抚带着咬痕的薄唇,心中思量:她是在暗示他那时该这样做吗?
不过她那样娇弱,是不是会有点疼。
罢了,她都回去了,下次罢。
他飞身出院墙,找到在垂柳下吹笛的裴子星,在一旁静候。
一曲终了,裴子星抬眸:“你怎么没走?”
“你的嘴怎么回事?你该不会与宁国公打了一架罢?”
沈砚漫不经心道:“怎么会。”
“是被亲的。”
沈砚故意无视了宁沅的反悔,宣誓主权道:“对了,她还让我告诉你,多谢你的笛音。”
第40章招惹
裴子星的目光顿了片刻,旋即笑了起来。
“真是难得。”
沈砚挑眉:“难得什么?”
“难得见你这么幼稚。”
沈砚垂眸,抿了抿唇:“实话而已。”
“是吗?”月下,裴子星起身,双影并肩而行,“依着宁小姐的脾性,她若没有生气,应当不会留下这么重的咬痕。”
他刻意把重音放在了“咬痕”二字上。
沈砚语塞,良久,轻哼一声,“你倒是了解她。”
裴子星心想,他或许并不太了解宁沅。
起初他只觉得她与旁的闺秀也没什么不同。
温柔,安静,和男子说话的时候,总是稍带疏离和情怯。
后来,与她相识久了,却发现她其实心中自有天地,不为外物所改。
可她的那方和他自幼受教的观念相去甚远,他还暂时无法全然参透她。
但沈砚不同。
他俩自幼相识,他太过清楚他的脾性。
刻薄寡言,但心细如发。
能让他在乎的事很少,在乎的人更是寥寥无几,纵然从前他口口声声说要与宁沅退婚,那也是他觉得他并不能给她带来幸福之后的尊重。
否则,即便他无心情爱,也大可以把她娶回府好生养着。
沈氏是顶级门阀世家,自然不会差她一口饭吃。
这世上并不相爱却能共度一生的夫妻也有很多。
一个自认为婚姻之事无关情爱的寡情之人,却开始对她嫁给他是否合宜而心生顾虑,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在乎?
更别提他现下已打消了退婚的念头。
如今见他吃醋,裴子星更是确定了自己内心的判断。
沈砚不知何时,已然喜欢上了她。
裴子星深深望他一眼:“你若真的在乎她,就少招惹她。”
“你懂什么?”沈砚不屑道。
“我虚长你几岁,自然比你明白。”
两个皆未曾沾染过情事之人都觉得自己比对方更懂。
裴子星道:“男子汉大丈夫,对待小姑娘当温柔耐心些。”
“怎么?裴大将军,京中待你温柔耐心的姑娘可少了?否则你怎么还独身一人?”
沈砚一针见血道。
他很清楚,若是宁沅真的是温柔娴静之人,他或许根本不会在意她。
她在他的生命里实在太过独树一帜。
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看似怯懦,实则大胆。
正是因为她的招惹,他们的生命才开始交汇。
“你看你,温柔耐心地在墙外吹了半晌笛,最后连句道谢,还得由沈某递过来。”他好心道。
“我吹笛,又不是对她有所图谋。”
“只是见她难过,想帮她舒缓心绪罢了。”
“她做了什么,见了谁,是她自己的事情。她既让你帮她道谢,那便是笛音对她起了效用,我的目的已然达到,就不枉我费了这半晚时光。”
沈砚侧目,见好友眸中坦荡,一时之间又拿不准子星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沈砚抿住唇,心想,他是断然做不到这般无私的。
他甚至都不想见他们二人独自觅了处偏僻地界闲谈。
*
晨光熹微时,家中小厮引着明决来了宁沅的院子。
彼时宁沅正在小厨房里煮火腿粥。
“宁小姐这是在做早膳?”明决礼罢问道,“属下隔了老远都闻到香味儿了!”
公子小气,不愿分食。
其实他早对宁小姐的手艺垂涎已久。
锅内冒着热气,她“嗯”了一声道,“你要来一碗吗?”
明决赶忙颔首。
与他一同前来的小厮亦讨得一碗粥,小院内虽无处可坐,捧碗站着吃粥亦平添了不少烟火。
明决是沈砚的心腹,他来自然是为沈砚传话的。
“你们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宁沅问道。
明决其实对宁沅这个未来的少夫人颇为满意。
她人美心善,聪明灵慧,也没什么主子架子,更重要的是能把他家公子迷得神魂颠倒。
只是他家公子死不承认。
不但死不承认,早上吩咐他来时,还特地警告他道:“你不要对她添油加醋地转述,否则我定会扒了你的皮。”
啧,这么凶,难怪绑了快二十年的婚约,却还没娶上媳妇。
但谁让公子有一个一心为他着想的好下属呢?
他肯定会帮他讨夫人欢心的啊!
于是他捧着粥碗道:“几日未见,我们公子对您甚是思念,故派我来问问您明日可否有空?他想邀您去赏荷。”
“赏荷?”宁沅迟疑了一下,“去何处?”
“长*公主府。”明决笃定道。
去长公主府赏荷?
……应是那件事有了进展。
宁沅思量片刻,一口应下:“好啊。”
明决没想到宁沅会应得如此之快,接着拿出一只包裹:“宁小姐,那届时您换上这个,到时候公子会派人来接您。”
“这……这是何物?”
明决神神秘秘道:“现下不必多说,您回去看了便知。”
他想起公子的话——
“你和她说,许是因上回的事,长公主此次并未给她下帖。她若想去,需得换上这身衣裳,装作府上女使随我进去,好掩人耳目。”
明决不太清楚何为“上回的事”,但他知道他问了也白问。
他依样画葫芦道:“公子还惦念着上回的事,他说,此次长公主并未向您下帖,您若想跟他进去,必须换上这身衣裳。”
上回的事……?
宁沅目光落向包裹,变得极为复杂。
八成这包裹里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她狐疑问道:“他还有什么旁的话要你带给我吗?”
“有有有!”
明决的脑子飞快地转。
他势必要为宁小姐与公子早日在一起添砖加瓦!
他道:“公子说,他很期待见到您,若是此行愉快,今后你们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呢!”
宁沅轻轻“哦”了一声,自他的话中咀嚼出了言外之意。
她只有穿着这衣裳,把沈砚哄高兴,他才会带她入公主府,才会继续在这件事上帮她。
否则一切免谈。
送走明决,宁沅抱着包裹回房,小心翼翼地拆开,赫然见是一套崭新的女使装束。
……不是?
她本来以为是更为大胆暴露的轻纱之类的衣裳,却没曾想只是女使的棉布衣裙。
不过,她没想到,沈砚居然还有这种癖好。
难怪他身边从没有女人近身服侍。
原来他只喜欢让心悦之人乔装改扮给他看。
宁沅凝着衣裳,眉头愈皱愈深。
当心声闯入沈砚脑海中时,正在审批公文的他笔下一顿,在纸页上晕开一个黄豆大的墨点。
他什么癖好?
他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宁沅自身上褪下衣裙,换上这身女使装束,站在镜前时,觉得“人靠衣装”四个字果然很有道理。
把她一贯偏爱的轻纱换作布衣,世家小姐的娇贵便被削弱不少,添了不少平易近人的亲近感。
布衣略粗,又是淡淡素色,却反称她肌肤细嫩,吹弹可破。
抬眼时,眸中的水光也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像是一只皮毛雪白,却在山间挂了草屑的兔子般惹人疼。
她适时想起了一册话本——《风流公子俏丫头》。
公子深夜苦读,埋头奋笔疾书,娇俏的小丫头为他红袖添香。
待衣袖轻轻拂过他的手背,他反手抓住稍显粗糙的布料,继而攀上她细嫩的手。
小丫头早已思慕公子多时,却不得不迎合着他的癖好半推半就,娇嗔一句:“公子,不要。”
宁沅想着,不禁笑出声来。
他玩得可真花。
沈砚铁青着脸听完她的心声。
不知为何,他莫名想起了她一贯软若春雨的嗓音,素手抵在他的胸膛前,眉眼狡黠,笑着道:“公子,不要。”
说罢,还挑衅般地捏了捏。
待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墨早已在公文上晕得不成样子。
他把纸页团做一团,冷声唤道:“明决。”
明决心情不错,推门进来:“属下在!”
一只纸团兜头朝他砸下来。
“去和宁泽说,方才那份不够严谨,重写一份交给我。”
明决拆开纸团,见里面已被晕得不像样子。
从前公子生气时只会把公文团成纸球,如今已然气到在上面泼墨的地步了?
小宁大人果然资历尚浅,仍需历练。
明决一口应下:“是,属下这就去!”
他刚转过身,却听“当啷”一声金属撞地之音,回头看去,脚边却是沈砚的剑。
他忙劝慰道:“公子不可!小宁大人是宁国公爵位的唯一承袭者,又是您未来的小舅子,您就算再气,也不能让属下一剑把他斩了啊!”
“不是斩他。”他坐在椅上,双腿交叠,声音沉冷,“扒你的皮已然不解气了,你寻个去处,自行了断吧。”
……
他都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的?
他现在气什么气,明日他就该知道有自己这样贴心的属下,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明决一边腹诽着,身躯抖了抖,欲哭无泪道:“公子,这种事情不要啊……”
沈砚精准地从他的话里提取到了“公子”与“不要”,一贯冷淡的眼瞳里浮上羞恼。
“你最好赶紧给我滚出去,今日别再让我见着你。”
“是是是这就滚……”
明决狼狈离开,回身望着紧阖的房门,暗自不忿。
他等着他有朝一日自觉真香!
宁沅受沈砚之邀,赴长公主的赏花宴,为免与明薇生出争端,还体贴地选了自府内偏门离开,她爹自然不会反对,反生出一种她总算体贴懂事的欣慰之感。
翌日,宁沅依约换了衣裳等候,见沈砚的马车缓缓停在了门前。
虽然她对沈砚这一奇怪的癖好分外不解,但那终究是旁人的私事,她素来也不爱欠人人情。
既有求于他,在合理的范畴内报答是理所应当的,扮作丫鬟端茶倒水也无可厚非。
只要他不要求她与他共赴云雨就行。
不过她如今还怀着身孕呢,他应当不会这么禽兽。
思绪纷飞间,她上了马车,一眼便看见了阖着眼闭目养神的沈砚。
马车缓缓启动,沈砚依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她斟酌着要不要与他打个招呼,又纠结于该以一个怎样的身份同他打招呼。
是宁国公府的大小姐宁沅?
还是这身皮囊之下的俏丫头宁沅?
她思来想去,觉得那日明决都把话暗示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若是还端着大小姐的架子,便显得很不识好歹。
成大事之女子能屈能伸。
她下定决心后,走去了沈砚正单手支颐的小几边,拿起一旁的茶壶,为他添了盏茶。
双手奉去他面前时,还不忘把衣袖拂过他清冷面庞,送来一阵清甜熏香。
“沈,沈公子。”
声线轻软,带着百转千回的尾音。
沈砚觉得自己耳膜震荡。
他就是怕宁沅误会,才假寐不欲理会她,心想着把她带去府里,她的疑心也可尽消了。
她怎么还上赶着来招惹他?
见他仍阖眼假寐,不为所动,宁沅心想:这他都不满意?
少女凝眉片刻,拎着衣裙他身前缓缓蹲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公子……你怎么不说话?”
比先前那道声音还要酥上几分。
看来她是不招惹他不罢休了。
沈砚唇角绷直,缓缓睁开眼睛,自她手中抽出衣袖,继续阖了眼睛。
仅一瞬间,宁沅见他眸色清明,并无半分睡意,心中更是笃定他并不满意。
……不满意他待会儿把自己丢下车可怎么办?
岂非前功尽弃?
宁沅咬了咬唇,下定决心般把手伸去了他的大袖中。
纤细的手指正欲勾勾缠缠挑开他的指缝,他猛地抽回手,终忍不住蹙眉冷声道:“宁小姐,麻烦你正常一点。”
正常?
……何为正常?
宁沅沉思片刻,顿时了悟。
扮俏丫头的关键所在,是欲拒还迎。
而她则太过坦荡,仿若在完成任务。
俨然不够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