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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起念

好在屋内的翻云覆雨并未被她不慎踩出的秸秆脆响打断。

她后背抵在砖瓦上,一时心如擂鼓,鼻间缭绕着自他袖中传来的清淡梅香。

先前弄出声响是她不对,可赵之桓这不没留意到他们吗?

他怎么还不放开她啊?

她看向沈砚,发现这人虽压在她身上,却早已别过头去,并未看她。

他现在应当没心情占她便宜。

沈砚知晓赵之桓对此没有什么反应,乃是因他的护卫留守在院外。

先前他们弄出的动静定会把那些草包给招惹过来。

果不其然,原先二人躲藏的墙壁附近很快传来了些窸窣声响。

“什……什么人!”

护卫举着刀,战战兢兢地冲秸秆堆道。

无人应他。

两人壮了壮胆,对视一眼,便一同往后窗与墙壁的夹缝中走去。

这样的角度,只消稍稍抬首,便不难看见房顶上的身影。

宁沅心想,若是沈砚被发现了倒还好说。

他是声名赫赫的沈氏独子,素有光风霁月之名,纵然被人发现躺在寻常人家的房顶上,也不会被人觉得他是在偷听人家房事。

大抵会以为他躺在这儿看月亮,只是凑巧碰见了。

可她不一样。

她若是被发现,旁人只会觉得是她在蓄意勾引,惹得素来耿介拔俗的沈大人与她一同胡闹。

在任何谣言里,受人指责的往往都是女子。

想到这儿,她往他的怀中缩了缩,试图用他的衣袍将自己遮个干净。

沈砚蹙着眉,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她大抵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又怕弄出什么新的动静,故而一举一动放得缓慢。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腰微微抬起,靠肩与足抵着砖瓦,一点一点往他衣下挪去。

微动间,稍抬的腰腹不慎划过了衣料遮掩的某处,而后似故意一般地滞在了半空。

就这样与他轻轻相贴。

仿若故纸堆中落下了一点星火,登时一燎而上,将名为克制的书页燃成灰烬,露出它书页遮掩下的原本面目。

沈砚冷淡的目光紧盯着她。

……她到底在干什么?

宁沅红着一张脸,水光潋滟的眸中夹杂着些许不可置信,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颈侧。

小腹柔软,与他仅隔了几层轻薄的衣料。

感觉,才是最不会骗人的东西。

如果现下这个东西真的是他的,那么……她那日为什么会毫无感觉呢?

宁沅垂下眼帘,试图去再看一眼。

捂着她唇瓣的那只大掌俨然有些羞恼,不由分说地盖住了她的眼睛。

“别乱动。”他在她耳边以气音道。

长睫在掌心反复刷过几遭,有些痒。

夹缝中的两名护卫空在秸秆里戳了几刀,确认其中并未藏人后,又随意翻看了看,终于呼出一口气,收起刀又往回走去。

“大惊小怪,或许是老鼠吧……”

待两人走远,沈砚这才把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掌挪开。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言语。

与沈砚这样近的距离,配合着屋内颇有节律的声音,倒令宁沅先前的好奇一扫而空,没由来地紧张起来。

她决定装傻,不去戳破他的起念。

不然他在房顶上恼羞成怒,干脆对她强取豪夺可怎么办?

屋内云雨终歇。

紧接着,传来些男子骂骂咧咧的絮叨:“哭哭哭,就知道哭。”

“又不是不管你,这不是给你想着办法呢吗?”

“前些日子我娘说要把宁国公府家那小姐给我弄来当正室娘子,好把你接回去,可我瞧着她那个性子,同你怕是没什么两样。”

“哄人高兴的话说不了两句,整日里就会抹泪,真是扫兴……”

再后来,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之声。

很快,赵之桓自房中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地上了在外面等候已久的马车,扬长而去。

待赵之桓走后,沈砚带着她落回了院外。

宁沅在外装得温柔乖顺,本意是为不惹人注目,可如此,旁人倒总以为她软弱可欺。

不,倒也不是因为她的性子,大抵是因为她是家中不受宠的女儿。

宁澧的话亦不多,很多时候她甚至比自己还要胆小。

可因着有明薇撑腰,并没有什么人敢欺负她。

而明薇背后的靠山,便是她的父亲。

可他却从不是她的靠山。

她没有靠山。

很多时候只能用怯懦柔善的面具小心躲开所有纷扰。

然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躲是没有用的。

她必须去面对。

她无奈笑笑,旋即转过头来,恰迎上沈砚的视线。

“好了,听完了,你心中应当自有判断。”他淡声道。

“很奇怪。”她沉吟道,“听赵之桓所言,他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姑娘的性子,那当初他为何要招惹,又让她有了身孕?”

“且他本就是个纨绔,大可以放任不管这姑娘,为什么长公主又非得名正言顺,不落话柄地把她接回府中呢?”

“总不会是赵之桓用情至深吧?”

“我有些好奇这姑娘的身世。”

“沈砚,你在朝中有不少人脉,你可以帮我查一查吗?”

两人走在月下,一高一矮的影子在街巷中拉得老长。

沈砚淡淡瞥她一眼,颇有几分赞许之色:“你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倒很令我意外。”

“怎么?难道沈大人无心去想吗?”

她随口接话,话音刚落,陡然想起那时小腹上的触感。

像一块炽热的石条。

沈砚此人,生了一副禁欲面容。

清冷,斯文,矜贵,凉薄。

所以她很难想象,这张冷脸的主人,居然会对她藏着一颗如此狂热难耐的心。

沈砚听着她的心声,一时很是无语。

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明明是她蹭到了他,在那样的情况下,会有这样的反应,难道不正常吗?

没有反应才不正常吧?

她能不能不要什么都往他对她一往情深上想?

因着有事求他,宁沅见他不说话,赶忙转了话题,小心拉住他的衣袖,“沈砚,你帮不帮嘛?”

尾音绵软,带着百转千回的语调,与那日她醉后的撒娇如出一辙。

她这个求人就撒娇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上次她以为自己中药,扶着树干恳求裴子星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他抿住唇,冷硬道:“宁小姐,你以为对谁撒娇都管用吗?”

上回她同裴子星磨了半晌,最后还不是他救的她?

“……”

宁沅觉得她并没有撒娇。

她天生就这副音色,加之这张过于温软的脸,每每呵斥旁人时便总显得毫无气势。

她为此还苦恼过很久。

再后来,她便坦然接受了。

毕竟娘胎里带出来的东西,她也无法舍弃更改。

“算了,我回去问问宁泽吧。”

“再不济等什么时候再进宫时,问一问裴将军。”

“你问他们做什么?”

他又没说不帮。

……她就不能多说两句好话吗?

“就算你去找他们,他们最终还是要来找我。”

宁沅低低地“哦”了一声,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沈砚斜睨她一眼。

“算了,帮人帮到底,我给你查便是。”

说话间,他已陪着她走至了宁府的后墙。

宁沅站定道:“沈砚,你就送我到这里好了。”

“今日多谢你。”

说罢,她莞尔一笑,冲他规规矩矩行了个女礼。

沈砚看了眼稍有些凄清的白墙。

墙内的青竹长得旺盛,郁郁葱葱地爬出了墙头,显得有些参差不齐,左下角甚至还有一处狗洞。

俨然没什么人精心修缮打理。

都不说让她邀自己入府了,连送至正门都不行吗?

这是什么鬼地方?

“怎么,我难道很见不得人吗?”

“不是……”她望了眼身后,窘迫地咬了咬唇,“因为我要从这里回去。”

沈砚显然愣了一下。

“你为什么不走正门?据我所知,京中入夜后,并没有不许女子出门的条例。”

沈蘅未出阁前,直至宵禁后才回府乃是常事。

他蹙眉,往前走了一步:“是你府上的规矩,还是独独给你设的规矩?”

“……你别问了。”

她垂着眼睛,俨然一副回避模样,旋即转过身去,在狗洞前蹲下来。

小小一团,缩在月光散下的光晕里,显得有些可怜。

宁沅用余光瞧着斜后方。

男子颀长的影子在月下一动不动。

……他怎么还不走啊。

他不会是想等在这儿,看她怎么爬狗洞的吧?

这人一向喜欢瞧她的笑话。

……算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否则鬼祟太久,把前门的守卫给引过来可怎么办?

届时她就真的又要挨罚了。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双臂,正欲拨开狗洞旁的杂草,却被人自身后拦腰捞了起来。

四目相对。

原本搭在她小腹上的大掌转至她的后腰。

“你……”

她甫一张唇,男人闲着的另一只手便落了下去,稍稍倾身,扣住了她的膝弯。

“把手搭上来。”他淡淡道。

“啊?”她红唇微张,有些意外。

“啊什么啊?”

沈砚的视线落向院墙,生硬地学着她先前的语气。

“睡都睡过了,抱一下怎么了。”

“我带你过去。”

她轻轻“哦”了一声,抬起小臂,环上了他的脖颈。

沈砚横抱着她,利落腾空。

眼前的高墙迅速变矮,她赶忙把头埋在男子身前,抬眼便是男子骨骼明晰的下颌和那双淡漠的琥珀眼瞳。

“放我下来你就赶紧走,知道吗?”

“可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

说罢,她赶忙闭上了眼睛。

谁料落地之时,沈砚的手却未放。

她轻轻挣扎一番,见他仍没有放自己下来的意思。

完蛋了,他该不会不想走吧?

这让他进来,不等于是羊入虎口吗?

“……你干嘛,你不会还想和我欢好吧?”

声音不大,甚至还有些发颤,却足以让院落中的人听了个真切。

“你们……”

宁澧直直望着归来的宁沅和沈砚,惨白着一张脸。

第32章喂食

沈砚明显感觉到怀中的少女浑身僵了一僵。

天杀的,她的院子除了被迫过来的下人,素来无人愿意涉足,纵然有事找她,大多也是派人传个话,把她叫去正厅。

今日究竟是刮了什么邪风,不但把沈砚给吹了进来,还恰把思慕沈砚多年的宁澧一同吹了进来?

更为不巧的是,宁澧眼见她的心上人现下正抱着自己,耳中还不偏不倚地听见了她那句浑话。

该死,她明明一向小心,怎么最近在沈砚面前愈发口无遮拦?

若是被她爹知道,定要对她家法处置。

宁沅的第一反应便是去解释她那句话。

“我……”

她斟酌着,抬眼望向天空,忽略了她扔挂在沈砚身上。

刚过十五,天上的月亮正圆,似是太阳染黑了天。

“我只是一时想起了那日长公主设宴。”

“阖家欢乐,花好月圆,是为欢好,你,你们可不要误会……”

沈砚从善如流地抱着她,依然没有把她放下来的意思,反而往宁澧那处走去。

“沅沅,宁二小姐待字闺中,既无婚约傍身,自然不知欢好何意,她又能怎么误会呢?”

宁沅这才反应过来她如今仍在沈砚怀里。

那时她最该做的是从沈砚怀里跳下,而不是试图辩解。

言辞一事上,她怎能说得过沈砚这张嘴?

他如此轻飘飘一句话,四两拨千斤一般点拨了她。

宁澧是断不会把她那句话拿出去宣扬的。

虽说时下闺阁女子寻些坊间不大正经的话本看乃是常事,可终究只有经历过姻缘一事,由婚前的教习嬷嬷亲自指导和大婚洞房花烛后,才会默许她们真正懂得。

在那之前,大多小姐即便依稀明白,也得装作不解,好在人前维护冰清玉洁的形象。

更别提是在心仪多年的心上人面前。

宁澧果然微微红了脸。

她轻声道:“那日长公主设宴,只邀了姐姐,不曾给我下帖,姐姐与沈大人谈起那日宴饮,我自然是插不上话的。”

宁沅没有留意她在说什么,她只试图让沈砚放开她。

不过挣扎未果,沈砚还是不肯撒手。

每当她挣扎地剧烈一些,他箍着她的手便会收得更紧。

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便能牢牢掌握她。

眼见她莫名其妙地离宁澧愈发地近,可她并不想以这样的娇羞姿态,出现在宁澧面前。

倒显得她在仗沈砚的势一般。

宁沅只得低声警告他道:“你放我下来。”

“不放。”

他声线一如往日,平静淡漠,不掩威慑,仿若不容人忤逆。

却不知怎地,他唇角微扬,显得心情很好。

宁沅心中崩溃地想,他大概就是见不得她好好活在世上,非要以戏弄她为乐才行。

“沈砚,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抱着我?”

沈砚顿了顿,以能让三人听见的声音道:“因为你受伤了。”

宁沅:?

她什么时候受伤了?

当事人表示完全不知道。

他见少女眸中满是不解,这才悠哉地把她放在竹林旁的石凳上,弯身时,终于放轻了声线,附耳道:“总不能说是因与你欢好过罢。”

少女软白的耳廓当即被温热的吐息染红。

“……你到底为什么要赖在我家不走啊?”她恼羞成怒道。

“大抵因为我是个变态。”

“变态就要有变态的样子。”

……

她不就是在房顶上骂了他一句变态吗?

不至于记仇记到现在吧?

宁澧的视线锁在沈砚颈窝旁的那抹细白腕边。

袍袖下,是一只温润莹白的玉镯,在月光中散着淡淡的光晕,仿若将二人彻底连结了起来。

说罢,沈砚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来,面对宁澧时,又恢复了素日的矜贵疏离。

“宁二小姐,你姐姐在外崴了脚,我懒得递帖拜府,便擅作主张抱着她翻墙进了府中。”

“终究是在下冒犯,还望你莫要计较。”

宁沅有些意外。

哎?

他怎么把责任都独自揽去了。

宁澧知趣地点点头,垂下眼帘:“姐姐,你伤得重吗?”

长大以后,宁澧其实甚少同她说话,更几乎不再叫她姐姐,不知为何,今夜的她仿若是在向她示好。

是因为沈砚在吗?

“……不重,我没事的。”

事已至此,宁沅只好配合着沈砚撒谎。

“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我见你晚饭用的不多,且总是心不在焉,便带了些点心,想来看看你。”

宁澧今夜确实是来讨好宁沅的。

她其实对宁沅没有那么大的怨怼,甚至在两人幼时,她还很开心有过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姐姐。

她不是在国公府出生的。

她记得最初她住的那间小院四四方方,很小,也很冷清,只有母亲和她两个人,母亲也不会天天和她做伴。

后来,父亲接她们娘俩入了国公府,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家中还可以有这么多的人。

有爹,有娘,有姐姐,后来还多了个弟弟。

只是母亲眼中似乎容不下这个姐姐。

尤其在知道她对沈砚一见钟情以后,便拼命想要她从这个家消失。

比起姐姐,她觉得还是母亲更重要一些。

毕竟宁沅只是她童年的玩伴。

母亲虽强势了些,刻薄了些,可终究都是在替她考虑。

如若她真的能在母亲的盘算下嫁进沈府,也是一桩称心如意之事。

沈砚不喜欢她没有关系。

反正他对谁都这般冷淡,也从未听说他喜欢过旁人,甚至对与他指腹为婚的宁沅,时不时还会讥讽几句。

但他终究会娶妻。

她只要成为他的妻子就好了。

可那次暴雨中的河畔,他义无反顾地投身入水那刻,她觉得她的梦彻底消散了。

她错了。

宁沅或许是他最讨厌的那个女人,可他起码真的有把她当成一个鲜活生动的女人。

而不是像她这样可有可无的空气。

甚至他第一次向她投来视线,还是因她的母亲把宁沅丢下了河。

她那时便知,她大概是成为不了他的妻子了。

但好在他眼中的那个女人是宁沅,是她唯一的姐姐。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宁沅终究是嫡长女,她与宁沅缓和了关系,日后入沈府做一个侧室,也不算委屈。

今夜,她是瞒着母亲来的。

若是母亲知道她甘愿屈居在宁沅之下做一个侧室,大抵又会戳着她的脑袋上骂她不争气。

宁澧把食盒放在石桌上,殷勤打开,悄悄抬眼看了眼沈砚:“沈大人也可以尝尝。”

沈砚站着未动,亦没有答话,依旧是无视她的那副孤高模样。

他见宁沅收敛起先前生动的神情,又恢复了从前那般木讷安静,只垂着头,什么也没想。

从前他很厌烦脑海中的聒噪,可如今,他居然很想听一听她的心声。

宁澧见她未动,几番踌躇后,轻声为上次的事道歉:“姐姐,上次出巡的事,是母亲一时糊涂,她已经挨过罚了,还请你不要生气。”

“如若你还气她,那我同你道歉,赔礼……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宁沅低低“嗯”了一声,淡声道:“说完了吗?”

少女的冷淡多少令宁澧觉得在沈砚面前有些下不来台,她咬了咬下唇,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带着些乞求般的可怜:“……我只是不想与你姐妹生分。”

沈砚在一旁听着,已然没了耐心。

宁沅她最好别这么轻易原谅,否则他绝对瞧不起她。

“澧澧,我们生分不了的。”

她静静地坐在石凳上,衣摆在晚风中轻轻扫着院中的青石板。

“你我同宗,血脉相连,不论你我之间发生了何事,哪怕刀剑相向,我们都永远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注定无法更改。”

宁澧的心跳得飞快:“……那你不生气了?”

她现在甚至竟然有些庆幸沈砚在场。

当着他的面,宁沅多少也会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举止,不会如寻常那般懒得与她们说话。

“我本来就不生气。”

宁沅微垂眼睫,语调很淡。

宁澧显而易见地雀跃起来。

她就知道宁沅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她温柔,纯善,总是很好心。

不然她为什么会对宁泽亲近。

沈砚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宁沅,你……”

少女飞快抬起那张昳丽小脸,直直地看了他一眼。

沈砚的薄怒生生顿住。

宁沅生得很美,五官温软,却不失精致,很多时候生气起来都像是在娇嗔,所以他近来总喜欢招惹她。

此刻她却很是平静,望向他的视线一如既往地柔和。

可不知为何,他却从中窥见了不容冒犯的坚定。

她望向宁澧。

“意料之中的事,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依然是浸润过春雨般的一副好嗓子。

“你母亲想毁了我这桩婚约也不是一日两日,背后动过的手脚更是数不胜数。”

“生气,是对失望之人而生的情绪,我对她从没有过什么指望,我当然不会生气。”

“我只是单纯地厌恶她。”

“而且,我为什么要原谅她?”

宁澧的雀跃瞬间跌入谷底。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沈砚面前被扒了个精光,又生生挨了一个巴掌。

“姐姐,母亲已经受过罚了,家和万事兴……”

“她受罚是因为她犯了错,又不是因为害了我,关我什么事?”

“你怎么能这样说,那日到底是沈大人为你主持的公道……”

“受害人不满意的公道算什么公道?”

“……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要她也试一试沉塘啊。”她轻描淡写道,“你放心,我也没有要她性命之意,连我这种婚约未履之人都有人救,想必咱们的爹与她相携近二十年,断不会视而不见吧?”

宁澧陷入了沉默。

宁沅笑笑:“你看,澧澧,连你自己都清楚,你的家早已摇摇欲坠,一戳就散,本没有什么必要维持什么表面和睦。”

“你也没有必要当着外人的面,鼓起勇气来对我道德绑架。”

……外人?

沈砚蹙起眉。

“显而易见,你这个姐姐并没有什么道德可言。”

“但姐姐永远会是你的姐姐。”

说罢,她双指拈起一块糕点,轻咬了一小口。

咬罢,颇为自然地抬手递送至沈砚唇边。

“不错,妹妹的手艺又精进了。”

“你要不要尝尝看?”

沈砚凝着糕点前一排小巧的牙印。

他从不吃旁人用过的食物,也不喜欢这些过于甜腻的糕点。

更何况,还是这种极易沾染旁人唾液的食材。

纵然是宁沅的口水也不行。

然此时他若是不吃,会不会驳了宁沅的面子,让她下不来台?

他想起在花楼时对她的许诺。

万不能让她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

否则她也说话不算话,以后还当着旁人的面花痴裴子星怎么办?

眉心微动之间,他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咬了上去。

宁沅的指尖忽感一热,两人不约而同地顿了一顿。

……他递送进去过多了吧?

宁沅其实很想赶忙把手指抽出来。

她心血来潮去喂沈砚,并不是她真的想喂他这块糕点。

她只不过是知道宁澧喜欢他,想拿他气一气宁澧。

做做样子得了,他干嘛呢?

她不满地瞪过去,示意他快些放开她。

久违的心声终于响在沈砚脑海中,却没一句是他爱听的。

他是什么可以被抢来让去的东西吗?

宁澧喜欢他关他什么事?

他又不曾与她有什么交集。

他早就身负婚约,巴不得全天下的其余女子都别在意他。

她以为受人追捧是什么好事吗?

他烦都烦死了。

他迎上她的目光,似乎有些置气,故意咬到她的指尖,而后轻轻舔了一瞬。

宁沅陡然瞪大了眼睛。

她爹的,他又占她便宜?

她试图收回手,然手腕在他的掌中巍然不动。

他箍着她的腕子,咬住她的指节,不容她抽出半分,垂眸凝着她,暗藏些许挑衅。

牙齿与舌尖一刚一柔,在她的手指上慢条斯理地勾缠,逐渐变成了颇有些暧昧的吮舔。

指尖满是滑腻的触感。

点心在他口中缓缓融化,被舌尖一点一点卷去。

他细嚼慢咽。

宁沅的内心崩溃无比,她死死咬着唇瓣,一边抵挡着从指尖传来的阵阵痒意,一边还要维持住在宁澧面前装出来的淡定与从容。

讲真的,她投喂她家府后的热情流浪小狗,狗都不会这么舔她。

若不是有宁澧在,她一定要咬死这个狗东西!

待他把这块糕点彻底吃了个干净,才终于结束了这场令她煎熬无比的投喂。

“好吃吗?”她假笑道。

“好吃。”他配合回答。

他的语调放得很暧昧,视线落在她的手指上。

宁沅的心颤了颤,觉得他回答的好吃未必是指那块点心。

沈砚留意到她沾着晶莹的手指颇有些嫌弃地在背后随意擦了擦,心中有些不爽。

明明主动吻他的是她,主动舔他的也是她,怎么他不计前嫌地帮她演了这出戏,她还好意思反过来嫌弃自己?

“澧澧,你要吃吗?”她提醒宁澧道。

若是个有眼色的,如今也知晓自己该走了罢?

宁澧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不,我不吃了……我先回去了。”

转过身后,她想,她这一趟来得很是值得,虽遭了宁沅一通讥讽,可沈砚却第一次吃了她的糕点。

从前她也偷偷遣人往衙门送过几回,无一例外地都被拒了。

果然,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不是那汪能映月的静水,那不如做一个水边矗立的亭台。

待宁澧走后,宁沅的烦躁未再遮掩,看上去心情很是不佳,先是把宁澧的点心推远了些,又把手指在身上反复擦了数遍,旋即抬起头来,不耐烦道:“你怎么还不走啊?”

可男子压根没听她说话。

他只定定地盯着她,轻启薄唇:“很嫌弃吗?”

“……都是口水,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吧。”

沈砚“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捏起她的下巴,旋即俯身过来。

“那你嫌弃吧。”

第33章强制

沈砚没怎么犹豫,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气恼还是欲念。

他现下只想擅自吻她。

两片凉薄轻轻贴上她的唇瓣,一触即分。

像是无声的试探。

宁沅惊得一颤,脸上蓦然烧起几分热。

仿佛是脑海中潜藏的记忆被唤醒,很奇妙的触感,带着几分熟悉。

宁沅觉得,这大抵是那夜她中药时他曾对她做过的事。

春风一度还不够,他居然还想与她春风几度?

果然,人都是不知足的东西!

她确信两人如今神志清醒,并没有什么解药的必要。

沈砚这般,只是单纯地想要求欢。

她下意识往后靠去,试图躲开他的桎梏。

可沈砚并没有适可而止,他仍捏着她的下颌,微微抬起。

圆月的光较月牙儿更足,在她昳丽的面容上洒满一层冷色,更显肌肤瓷白,衬得盈润的唇瓣愈发娇艳。

沈砚目光微黯。

他抬指落在她的唇瓣上,恶作剧般地想要把残留的晶莹涂作口脂,肆意揉弄几番后,却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不够,还不够。

旋即他再次俯身,以一种颇为蛮横的方式覆上了她的唇,一改先前浅尝辄止的试探,强硬无比地撬开了她的唇齿,探入她的口中,想要探寻更多。

舌尖相触时,他想,不是很嫌弃吗?

擦手指可以,擦嘴唇也可以。

但她总不能去擦舌尖。

他注定是要与她交融。

此后她的每一次吞咽,都会带着他的痕迹。

少女的呼吸急促起来,凭借着本能去抗拒。

她的手抵在他的肩上,却推不开眼前人,只得试图用舌尖阻挡他的侵袭。

殊不知,这已经是一种生涩至极的回应。

在这样的回应里,他似乎寻到了乐趣,狂风骤雨般的吻一转攻势,变得轻柔缠绵起来。

她被他吻得脑袋愈发混沌,身子逐渐有些脱力,绵软地往石桌桌沿上靠去。

在她抵上桌沿的前一瞬,大掌掐住少女的细腰,将她从石凳上提了起来。

沈砚把她压在怀中时,下颌轻蹭了蹭她的鼻尖。

“不是说要咬死我吗?”他低低道。

话音刚落,他扣住她的后脑,再度垂首,颇有章法地挑开她的唇瓣。

昏沉之间,宁沅觉得这个吻变了,不再似先前一般横冲直撞,变得循循善诱,由浅及深。

就像是一汪看似平静的沼泽,直至她踏进去,每次相抵,都足以让她愈陷愈深。

仿佛周遭的空气被掠夺。

她不由想起了那次的溺水。

果然,这就是濒死才会产生的感觉。

头脑混沌,身软无力。

她甚至开始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宁沅素来是随心而活的性子,当她体内那股呼之欲出的力量终于占据了她的理智时,连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

……

明月高悬,清风徐来,吹得竹叶簌簌作响。

宁沅逐渐缓过神来,入眼是随风拂动的雪白袍角。

她慢慢抬眼,正是沈砚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沈砚不知何时放开了她。

哦不,应当是只放开了她的唇瓣。

许是她的身形不稳,他的大掌仍虚虚揽着她的腰,目光一瞬不转地盯着她,似乎有些羞恼。

……不是,搞搞清楚,是他强吻的她吧?

她还没恼呢,他恼什么?

“你盯着我看什么?”

男子见她站稳,便把手从她的腰上收了回来,似未有丝毫不舍。

沈砚依旧凝着她,目光有些复杂。

沉默片刻后,他微叹一口气道:“沅沅,我们还不可以这样,太快了。”

宁沅有些茫然。

他们都还没干什么呢,怎么就知道太快了?

但她觉得沈砚知道开始反省自己,也未必是件坏事。

她轻轻“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我知道。”

“不过你也别太在意这个,总是想着,或许反成负累。”她好心安慰他道。

沈砚此前只颇有分寸地唤她宁小姐,带着他一贯的疏离和冷淡。

其实他叫她沅沅的时候,嗓音虽未变,却总会掐出些宠溺的感觉。

虽然他之前这么唤她都是为了挤兑她。

这次却是认真的。

男子凝眉道:“怎么能不在意?”

转念一想,道:“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的确是在意的。”

他不能这般随意地与她无媒苟合。

他珍之重之的女子,当十里红妆,明媒正娶。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罢,他足尖一点,借着石桌飞身上墙头,消失在了月色里。

宁沅看着他几近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想:太快就吃药啊,又不是不能治……干嘛这么紧张。

独身回府的沈砚足下当即一个踉跄。

……这女人是没有记忆吗?

他承认,吻到最后,报复好似变了味,他想要的更多。

少女柔软的身躯充盈在他怀中,带着难以言说的香甜,纤细的手臂不知何时软软搭在他身上,显得分外亲昵。

那时,她的衣襟有些凌乱,他莫名觉得她身上的衣衫分外碍眼,想要一层一层剥开。

他想要她。

就现在。

他被自己的这个危险念头吓了一跳,神志终于清醒些许,心中知晓这大抵就是所谓的意乱情迷后,打算就此放开对她的禁锢。

无论如何,她也该是与他在洞房花烛的漫天锦绣之中。

而不是在这样一座凄清院落的石桌上,以天为盖地为庐。

谁知宁沅比他要狂野大胆许多。

她遏制住了他欲拨下她小臂的手,侧首吻了吻他的手指,然后带着他的掌心,重新覆上了她的细腰。

那时,他的身形僵了一僵。

他下意识与她拉开些距离,却见她步履虚浮,站不大稳,只好虚护在她腰后。

他抑下欲念,没有再对她做什么,直至等她逐渐回神。

若非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对她的性情了解几分,他定要以为她又打算处心积虑地勾引他。

除却生死,宁沅在很多事情上都看得很开。

她不是一个眼中只有仇恨的女子,却也不是一个甘愿把自己束缚在规训之下的姑娘。

世家对闺秀的要求,左不过是端庄贤淑,大度得体。

她不善良,不宽容,甚至有时候会有些不矜持。

她不顾家中和睦与否,也不会因旁人示弱而好言相向,更不大重视所谓贞洁。

甚至在它岌岌可危之时,还能权衡与选择。

可她即便心中不满陛下对明薇的处置,依然会感念他那时为她出头;即便她是因长公主想接那女子入府,才遭蒙骗下药,依然会同情那女子的处境;即便她言语间对男子没什么边界感,但她甚至连如何亲吻都懵懂不知。

只不过,她是他的指引者。

而他,学得足够快。

沈砚说不清心中对宁沅究竟是什么感觉。

与她相处时,生气和无奈远比快乐要多。

他以为,他早已凌驾于大多数人之上,可以置身事外地观瞻他人喜悲。

可她总是轻而易举地牵动着他的情绪。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只是他确信,她已然在他的心中变得特别起来。

他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如果喜欢的伊始是特别,那他或许会有点喜欢她。

今夜的沈砚有些失眠。

或许是抱了她太久,如今总觉得怀中有些空落落的。

月明星稀,他随意披了一袭外衫,踱步去明决的房间,拍了拍他的脸。

“我问你,若是一个男人总莫名想起另一个女子,是为了什么?”

明决睡得迷迷糊糊,把他的手拨去一边,不耐道:“想什么?想抱她,亲她?还是疼她,怜她?”

“前者是因为色心,后者是因为爱情。”

说罢,他脸一别,又沉沉睡去。

沈砚凝着自窗子漏进来的月光。

他对于宁沅的帮助,皆是因他无法对她受到的不公视而不见。

可这一切都基于他本就是一个人品贵重之人。

……所以,他只是对她起了色心?

他分明不是这般肤浅重欲之人。

他攥着大袖,蹙起眉心,自觉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

*

宁沅则没什么心理负担。

毕竟她肚子里可能怀有一个新的小生命,比起这个,只是被沈砚亲一亲,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吻她的时候,又没有被人看见,她也不必担心被她爹和继母知晓,既不会被罚跪,又不会挨打,更不会掉块肉。

她仰面躺在床榻上,唇舌交缠的场面顿时浮现在脑海中。

她没有在清醒的时候见过撕下那张清冷禁欲皮囊的沈砚,在此之前,也没有真正见过他道貌岸然之下斯文败类的真正模样。

这还是

第1回。

她觉得那时他色。情至极,几乎想要把她一点一点吞噬。

想到这儿,她心中一惊,自觉后面他没有对她做什么更过分的事,皆因他指望着她肚子里怀了她的孩子。

待她因这孩子嫁过去后,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她关在房里,想怎样强取豪夺,就怎样强取豪夺。

就像赵之桓对那个小院中的女子那样。

她并不质疑沈砚对她的喜欢。

但她坚信一个不懂何为喜欢的男子,很容易把喜欢变成偏执。

想到这儿,宁沅打了个寒噤,不禁抚了抚小腹。

“宝宝,在嫁给他之前,你或许是阿娘的挡箭牌。”

她本没有想好到底要拿它怎么办,事已至此,她觉得有它在,或许也不错。

毕竟沈砚已然大胆到强吻她后再飞身而走,若是知晓她没了这个孩子,说不定会大胆到飞身进来与她翻云覆雨,逼她再怀上一个。

如今她可以有数月时光,好好盘算今后。

府里绝对不会允许她这个大小姐未婚生育。

她有一笔价值不菲的金子,若是她之后离开了宁国公府,孤身活着并非难事,可若是想养一个孩子……

说到底,它有着京中最富庶人家的血脉,她并不想这孩子一出生就跟着她受苦。

她适时地想到了沈砚。

沈氏一脉,除却嫡系为官,其余大多都在从商,不似宁国公府举家仰赖天子。

沈砚身为家主继承人,自指缝中漏出来的钱都要比她爹的俸禄多。

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她得学学沈家,怎样把那些数目既定的金锭变成可持续的产业。

可从本就精明的生意人手中抢生意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

但好在她或许会有长公主的把柄,届时从她手里敲诈一些应当不难。

她设计害她,总该付出些许代价。

思虑至此,宁沅觉得灰暗的生活顿时充满希望。

她似乎找到了离开这个“家”的办法。

且她不会孤单,会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做伴。

她也会好好陪伴教导孩子长大,不会让这孩子重蹈她的覆辙。

她一个翻身下床,找出自沈砚那处拿的安胎药,独自跑去了小厨房,一边守着煎药,一边吃完了宁澧送来的点心。

药足饭饱,她躺回床上,满意地阖了眼睛。

*

沈砚心中惦记着宁沅的托付,处理完政务便着手帮她查那小院女子的来历,三日后终于得了消息。

他正细细查阅,忽听明决道:“公子,宁小姐在外求见。”

宁沅……?

沈砚的内心短暂地雀跃一瞬,很快转化成了疑惑。

她竟会主动来寻他?

“让她进来。”他淡淡道。

宁沅小心翼翼地跟着明决往司衙内走。

她鲜少来这样的肃穆之地,每每来时总觉得森然,可沈砚先前给她的安胎药喝完了,她自己不方便去买,只好来托付他。

“宁小姐,请。”

明决贴心地留在了外面,沉重的铁门阖上,屋内只有她与沈砚两人。

房间高大昏暗,轻易地给她一种压迫之感。

还未等她开口,沈砚道:“你来得正好,上次你让我帮你查的事已经有些眉目。”

说罢,他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你就不能坐在那儿念给我吗?”

宁沅不情不愿道。

“过来。”

他淡淡瞥了一眼离他数丈远的少女,是一贯不容置喙的语气。

这么多页纸,他才懒得一句一句念。

宁沅苦着脸,挪了挪步子。

若是在外面倒也没什么,反正他不能把她怎么样。

但在这种地方,她总觉得她若是不去,下一瞬,他便会把她带去隔壁的刑讯室里,对她这样那样。

沈砚慢条斯理地等她挪去了案前,这才起身把位置让给了她。

“坐下,自己看。”

说罢,他便绕去了一旁的坐榻。

红泥小火炉上正温着茶,他弯身,抬手,拂袖,亲自斟了一杯,修长如玉的手指握着茶盏,从容折返,把尚冒着热气的茶水搁在她面前。

她正要慌张站起,他忽然俯身,单手撑在她的右侧,视线落在她指尖轻点的纸页上。

“那女子原先是秦楼中的舞姬,而赵之桓又是这种地方的常客,一来二去,与她熟识后,便替她赎了身,安置在那座小院里。”

四周静谧,只有男子话语的余音。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宁沅僵着身子,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怪就怪在,赵之桓是不少花娘的入幕之宾,可他甘愿为之赎身的几乎没有,此前点这女子的次数也不算多,为何她就是那个特例?”

他靠近她,自纸页中翻出两人的画像。

他的胸膛几乎要贴上她的脊背,一贯平淡无波的话语在这样安静逼仄的空间里显得缓慢而悠长,惹得宁沅心头一阵酥麻。

……他真的是来和她说正经事的?

还是想借正经事,做些不正经的。

沈砚素来公事公办,沉浸在疑问里时便更为专注,并未留意到宁沅细微的异常。

他指着画像,同宁沅道:“你看看你能不能看出些端倪。”

说罢,他便打算自书案另一侧取来卷宗,去坐榻那儿待着,好把这处地界留给宁沅自己琢磨。

这终究是她想查的事情,他点到为止即可。

本就包裹着她的冷香变得更浓郁了些。

她侧首,见他俯身又靠近了不少,然而并没有接触到她,只是一只手越过了她,伸向书案另一侧。

宁沅脑中灵光一现。

他想趁她不注意,悄悄地环住她!

宁沅见识过他的力量。

若是沈砚将她从后环住,她是无论如何也挣不开的。

她不能让他先发制人!

她得先下手为强!

沈砚刚触及卷宗,便突然被一双细白的手紧紧攥住手腕。

不知她哪儿来的那么大力道,将他猛然推至墙壁上,纤白的手指迅速颤抖着缠上他的脖颈。

沈砚的放肆还未道出口,昏暗之中,宁沅怕自己的手钳制不住他,咬了咬唇,单腿抬膝,抵住了墙壁。

……这算什么?

他就这么被一个女人给强制了?

男子的呼吸瞬间加重。

他不耐垂眸,见她纤细的长腿正试图笨拙地勾住他的腰。

或许是不太熟练,膝盖抵在墙上,双眸潋滟,整个人在他身前细细地颤。

“宁沅,这里可是司衙。”

他定定看着她。

“……你就这么忍不住吗?”

第34章秘密

沈砚并没有推开她,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推开她。

只要他想,他动动手指就能把她拎至一旁。

他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全然因为她是个柔弱的姑娘。

柔弱姑娘愣了一瞬,旋即恼羞成怒地反应过来。

“我忍不住?”

“你有什么好让我忍不住的?”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垂眸,看向她把他抵在墙上的手。

“首先,是你主动去抓我的手,主动把我推在墙上,且并没有给我躲开的机会。”

“然后你又试图勾上我的腰。

“想来下一步,宁小姐就该对在下图谋不轨了。”

“话本里不就是这么写的吗?”

宁沅:?

“我……话本里是这么写不假,但,但我为什么要对你做这种事?”

“这得问你自己,说不定是那日你意犹未尽,今日便想再续前缘。”他沉吟道。

宁沅不能理解。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他先撩拨的她,她去制止,他怎么还对她倒打一耙?

她涨红了脸道:“我什么时候意犹未尽了?”

“没有吗?宁小姐,那日你腿都软了,若非我好心撑着你,你怕是站都站不稳。”

“你还好意思说我?难道沈大人把自己害羞无措遁走的模样给忘了?”

“我害羞无措?”

沈砚都要被气笑了。

不就是与她接个吻吗?

他有什么好害羞的?

“对啊,就是你呀!”她先得寸进尺,后阴阳怪气道,“哦~沈大人如此揣测,该不会是你上回意犹未尽,所以在盼着我如今对你做同样的事吧?”

“……”

沈砚冷哼一声,把头别开:“怎么可能?”

他抵在墙上,正欲与她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伴随着明决的制止声:“裴将军,公子正在会客,暂不便见您。”

“没事,他谈公事从不避我,既是会客,并非要事,我就在一旁吃茶等着便是。”

宁沅心中一慌。

怎么办?

裴将军来了。

那日她中药之事他知道,后来沈砚带她走,他也知道。

若说世间除却他们二人,还会有谁知晓长公主家宴一事,那只能是裴子星。

他这时候看见他们两人青天白日闭门密会,保不齐又会往不好的地方想。

为了她在外多年好容易维持的乖顺柔弱形象,她决心找个地方藏一藏。

宁沅当即从沈砚身上跳下,环顾四周,却发现他的风格素来简洁,并无可容人藏身的桌帔帷帐。

唯有书案的外侧封了挡板,是她唯一的可藏身之处。

眼见脚步声将至门前,宁沅当即蹲在了下面。

她刚把腿收进去,房门赫然被推开。

见房内仅有沈砚一人,裴子星疑惑看向明决:“不是说他在会客吗?客呢?”

明决亦有些发懵。

他那么大一个宁小姐呢?

他转头看向沈砚:“是,是啊……公子,客,客呢?”

沈砚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书案下窝着的少女,坐回书案前。

“哪有什么客,你记错了。”

沈砚的长腿就在离她几寸的地方,她只要稍微动动,便能碰到他的衣袍。

宁沅紧紧贴着桌壁,有些欲哭无泪。

来人是谁不好,怎么偏偏是裴将军啊?

沈砚把腿又往桌下伸了些许,显得姿态慵懒,冲裴子星扬了扬下巴。

“坐吧。”

“来时被一些小事给耽搁了,让执玉久等。”

裴子星坐在一旁,迅速进入正题:“到底是宫闱秘事,且已过去了快二十年,很多细节我父亲也未必记得清楚,我把他说的告诉你,你且听一听,其中真假,你自行衡量。”

宫闱秘事?

没有一个爱看杂书的人可以抵住这四个字的份量。

这往往是比话本还离谱的存在!

亦是历代王朝不愿为人所知的秘辛!

大部分秘事都很丢人。

没有人会不好奇别人的丢脸丑事,更别提丢人的还是高高在上的皇族。

宁沅坐在桌下,抖擞了些精神。

“长公主的原配本是你舅舅,自他因公殉职后,太后一直想她改嫁,她抵死不从。”

只听裴子星压低了声音道:“那你知道她后来为何甘愿下嫁赵氏吗?彼时驸马的父亲不过三品,他自己甚至都无官无职。”

沈砚略微沉吟片刻:“因为迷情。药?”

“不错,而且这似乎是太后的意思。”

宁沅默默想,虎毒尚不食子,太后得多么不看重这个女儿,才会为了与赵家结亲,反过来给自己的亲女儿下迷情。药,毁了自己女儿的声誉?

也难怪长公主会用同样的法子,来给自己的纨绔儿子找儿媳。

“听我父亲说,她是怀着身孕嫁去赵家的,嫁进去八个月便早产了。”

“只可惜那孩子没有保住。”

“长公主伤心欲绝了好一阵子,还好驸马心态不错,始终陪着她,不过一年,他们便又有了孩子,便是如今那个纨绔子弟,赵之桓。”

沈砚垂眸,瞥了眼缩成一团的宁沅,悠悠道:“看起来倒真是像一出烈女被迫改嫁的悲情戏码。”

“难道不是吗?”裴子星道,“只可惜昔日的受害之人,如今反倒长出了害人之手,她竟会冒这么大风险,对宁小姐做出这样的事。”

宁沅心想,其实什么风险也没有。

没有人会在意她是否受了委屈,反而有人乐见她嫁给那个纨绔。

就算她与沈砚因此事废了婚约,她只能嫁给赵之桓,于她爹而言,终究是世袭爵位的皇族,也算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不算折辱。

宁沅默默揣度着两人的对话,似乎有什么东西抽丝剥茧,缓缓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如若长公主有给她下药时的果决,当年亦是对改嫁一事抵死不从,为何又会对太后不设提防?

分明是自相矛盾的行径。

她真的有这般被动吗?

如若赵氏真的如太后眼中那般值得托付,又如何会教出赵之桓那种纨绔子弟?

如若那早产夭折孩子真的是驸马骨肉,他为何会不大难过?

要么不是他的孩子,要么那孩子没有死。

等等……

这两个“要么”,或许还可以共存。

她不由想起沈砚让她瞧的那两幅画像。

那女子与赵之桓眉眼间隐隐相似。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时间回溯至裴将军口中所说,沈砚舅舅因公殉职之日起。

彼时的长公主已然有了遗腹子,然她并不自知。

太后不愿见女儿孤寡一生,便欲为她另觅良婿,又怕高门介怀她过去那桩亲事,故而选定了并非世家大族却为人老实的赵氏。

长公主不愿,便始终不从,直至一日,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为想给腹中子一个完整家庭,她便决心假借太后之名,与赵氏饮了那杯迷情酒。

春风一度后,她偷梁换柱,宣称怀了赵氏的孩子。

高门尤其重礼数,若遵循三书六礼,最快也要半年,她已然等不起了。

这是她最快能嫁入赵府,给腹中子冠以赵姓的办法。

正如她给自己下药的原因一般无二。

她等不起了。

或许驸马偶然知晓她腹中的孩子并非自己亲生,便在她生产那日动了手脚,把孩子掉了包,长公主的真骨肉被他送去了花楼,抱给她一个已然夭折的孩子。

自此,长公主便踏踏实实与他过起了日子。

机缘巧合之下,身为纨绔的赵之桓不慎让他同母异父的亲姐姐有了身孕。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素来都是长公主为他料理安抚那些女人。

直至长公主同自己一般顺藤摸瓜地查出了这些,便想借着为他儿子纳妾为由,名正言顺地把她失散多年的女儿接回家里。

如此,母女便可团聚。

好生自私的一个人。

宁沅想得冷汗直冒。

长公主为了她自己,可以算计太后,算计驸马,算计儿子,算计她……

甚至在达成目的之前,宁可罔顾人伦,也要将那女儿给接回去。

当然,为了得到长公主,暂且忍气吞声,再把情敌的遗腹女送去花楼的驸马,亦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他们有没有想过,若是小院中的那个女孩子得知这一切,她会如何……

沈砚听着她的心声,颇有些一手栽培的小葱终于发了芽儿的欣慰之感。

但一想,她先前为了不让子星发现她在他这儿,宁肯在书案下面独自憋屈,一时又有些不大高兴。

他不动声色地把腿又往书案下伸了伸。

本就狭窄的空间变得更加狭窄了些,为了不碰到他,她几乎快与书案融为一体。

裴子星问道:“说起来,宁小姐上次遭遇的那事儿你打算如何?”

“按下不表吗?”

沈砚轻轻笑道:“你看我像这么宽宏大量之人吗?”

宁沅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长腿,心想:完全不像。

她突发奇想,掩在裤下的腿是否会和那双手一般遒劲有力,有着恰到好处的筋骨。

想着想着,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

那腿被火烧一般地迅速往一旁躲去。

只听裴子星又问:“不对啊,这终究是宁小姐的事,与你何干?”

沈砚顿了顿:“她亦是我的脸面。”

“噢……”裴子星若有所思,调侃道,“那你曾说过你才不会娶她,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为你不要脸?”

他淡淡道:“脸依然可以不要。”

指尖轻点在书案的卷宗上。

“但我得要她。”

桌下的宁沅险些被沈砚的话惊掉下巴。

……他他他他说啥?

他想要她?

他怎么这么色呢!

她猛然抬头,旋即撞上了桌顶。

只听“砰”地一声。

沈砚黑着脸。

他口中说的要她只是娶她,俨然没有那个方面的意思。

她怎么脑子里天天只想着这事?

裴子星惊道:“什么动静?”

沈砚绷着唇角道:“没怎么,我抬腿磕了桌子。”

裴子星了然:“你别一提起她就这么激动。”

禁军统领的警戒习惯让他的视线并没有离开书案周围,鹰般锐利的眸子暗自搜索一圈,瞥见书案最下的缝隙处隐约透出一片色泽艳丽的缎料。

那不是沈砚的。

为不打草惊蛇,他小心翼翼走了过去,嘴上依旧没忘同沈砚寒暄:“说起来,许久未见宁小姐了。”

“你见她做什么?”

沈砚蹙眉抬眼,正欲相问,却见裴子星一掌拍下来,正中他的书案。

“大胆小贼,居然敢在此偷听!”

只听“砰”地一声,宁沅头顶的木材稀里哗啦地炸开,她赶忙捂住脑袋,任凭碎裂的木板朝她砸下来。

尘埃落定,裴子星这才看清木屑与卷宗堆叠着的废墟之中蜷坐着一个粉衫少女。

沈砚没有说话,房间寂静无比。

明决听见动静,赶忙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令他大为震撼。

他看了看地上狼狈的少女,又瞧了瞧脸色很差的公子,再看向眉眼显凶的裴子星。

“宁,宁小姐……?”

她怎么在这儿?

他俩这是为了相争宁沅,干脆大打出手了?

第35章地位

寂静之中,裴子星满怀歉疚道:“宁小姐,你……有无大碍?”

宁沅抱着脑袋,把自己埋在大袖里一动不动。

还理她干嘛呢?

不如就当她死了吧。

裴子星欲替少女拂去身上尘灰,刚弯下身,却被沈砚抢先一步,不偏不倚地取走了他指尖之下的木屑。

他并未介怀,只换了处地方,默默与沈砚一同清理着少女身上的碎屑。

有他什么事?

他自己就能帮她理好。

沈砚不悦蹙眉,手中的动作放得更快了些。

明决守在门口,自觉三人间流动着一种很难形容的诡异气氛,他不应该在这里明目张胆地瞧,他才应该在桌底偷偷摸摸地看。

他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阖了门。

然后好心地给自己留了条门缝。

宁沅仍努力地把自己蜷成一团。

夏时本就暑热,她在桌下已然闷出了一层薄汗,衣衫又穿得轻薄,她其实很担心它会不会如过水一般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又会不会被掉下来的木板勾破,变成不大妥当的模样。

可如今她自己却被两个大男人围着争相清理,动弹不得分毫。

虽说他们颇有分寸,手指从未触碰到她的身体,可自她发间衣上拈去这些零落之物时,她亦有些细碎的触感。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奇怪。

像是两个人在争着伺候她,还要比谁伺候得又好又快。

待清理得差不多后,沈砚主动扯过裴子星往坐榻处去,单独给宁沅留了片空间。

裴子星觉得他多少该说些什么来打破如今的僵局:“误会,误会……你说这……执玉,你就不该让明决说你在会客,直说不就行了?我要是早知道宁小姐在书案下与你……”

那时执玉猛然一抬腿,在书案撞出了“砰”地一声,想来他俩才刚刚结束。

他怎么就没想到会是宁小姐呢?

他斟酌半天,面红耳赤道:“……与你闹着玩,我也就不进来了。”

裴子星自幼呆在男人堆中,虽未亲历过,却也听过不少军中男子吹嘘男女之间那档子事儿,自然轻而易举地想偏了。

然沈砚这种素来无心情欲之人自然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只瞥了眼仍缩成一团的少女,想起那时她把他抵在墙上,两人贴得很近。

他耳廓浮上些许薄红,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叙述道:“其实在你推门而入之前,她还未藏去书案底下。”

“我觉得她本没这个必要,又不是不曾见过你。”

如果她不擅自藏在他的书案下,便能大大方方地听裴子星讲出那段秘事,而后与他们一同商讨。

不似现在。

他塌了一张书案,她淋了一身木屑。

得不偿失。

“未,未藏去书案底下?”裴子星见他的好兄弟的耳廓泛起诡异的红,不由瞪大了双眼,“也,也就是说,那时候你们堂而皇之……是因为我来才……”

再细看看,他的好兄弟衣袍确然不似寻常那般平整,身前似被人压出过尚未来得及抚平的褶痕。

沈砚斟酌片刻,沉吟道:“也算不得堂而皇之吧,还是需要避讳外人的。”

宁沅与他婚约尚存,来司衙寻他不算过分。

但是把他压在墙上之举,可万不能被人瞧见。

不过如果是被裴子星瞧见,那便无妨。

“我清楚你的为人,你不会乱嚼舌根。”

再者,他都看见过他的未婚妻趴在裴子星身上,反过来让他看一看宁沅趴一趴自己又怎么了?

裴子星内心愧疚得快要死掉了。

都怪他。

都怪他未曾问个清楚,就进来搅扰了他们。

他撞破了他们的好事,没想到执玉竟无半分怪罪之意,反而还这般信任他。

一旁的宁沅再也听不下去了。

沈砚怎么这样啊?

他们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怎么任凭人家裴将军误会?

不解释也就罢了,他还火上浇油!

她从大袖中露出一双氤氲着水雾的眼睛,乌黑的发丝因着薄汗贴在额角,扬声唤道:“裴大哥!”

她的嗓音素来轻软,稍带着制止之意的一唤,落在沈砚耳中便更似娇嗔。

裴大哥?

怎么不直接叫子星哥哥呢?

凉薄的目光扫过去。

因她坐在地上,从沈砚的视角,可以轻而易举地窥见裙头之下。

少女不知是热是羞,除却那张嫣红小脸,自锁骨至身前都泛着浅淡的粉,红唇微微挺翘着,似乎对他颇有些不满。

他喉结稍滚,不动声色地挪了个位置,挡住了裴子星的视线。

“你要在废墟堆里坐到几时?”

该不会是想等着裴子星去抱她吧?

她想都别想。

少女这才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提着裙摆怒气冲冲走到他面前,狠狠剜了他一眼。

很好,有裴子星在,都学会冲他撒火了。

只见宁沅越过他后,一改怒容,颇有分寸地同裴子星行了一礼,可怜巴巴道:“你千万别多想,我和他刚刚什么都没做。”

裴子星愣了一瞬,从善如流道:“对对对,你们方才什么都没做,我什么也不知道。”

“宁小姐,你放心,我下次断不会这般冒失。”

好烦,他似乎又误会了。

宁沅正欲进一步解释,却听沈砚冷不丁道:“子星,我现在走不开,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尽管说。”他爽快道。

沈砚拍了拍裴子星的肩,旋即看向那片废墟。

“你不如尽快帮我弄一张新的书案来。”

“……没问题!”应下后,裴子星即刻起身,对宁沅深深抱拳道,“宁小姐,如若你有什么不适,请尽管来找裴某,现下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二人了。”

说完,他迈开长腿,迅速出了门,“啪”地一声将房门合了个严实。

直到最后,她与沈砚之间的误会仍没有向裴子星解释清楚。

宁沅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

虽然他承诺会守口如瓶,可她觉得*她今后大抵是没脸见裴将军了。

片刻后,她转头质问沈砚:“你怎么不解释!”

沈砚双眸望向宁沅,浑不在意道:“你要我向你的裴大哥解释什么?”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曾歪曲事实吧?

“他明明以为,以为……”她颊边的红尚未退散,又添了抹浓郁云霞,“以为我们在那个。”

“我们在哪个?”沈砚有些烦躁。

裴子星怎么想的,对她来说有这么重要吗?

宁沅憋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形容。

沈砚这般淡然,倒显得她的窘迫很是滑稽。

上次吻她吻得那么熟练,该不会现在说自己真的不知道吧?

他又不是未经人事!他装什么装!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想从自己口中听到这句话!

她恼羞成怒道:“沈砚,你就装吧,我们府上的泔水桶都没你能装!”

沈砚有一个好习惯。

他平日里面上一贯没什么波澜,只有在不悦之时,才喜欢冲对方笑一笑。

且他私心觉得,他越是笑,对方所受到的讥讽便会愈加翻倍。

他凉凉一笑,顺口回怼道:“那可真是不巧,在下的心里只装得了宁小姐你,旁的什么都没有。”

这句话当即给宁沅听懵了。

她凝着他唇边的浅淡笑意,无处可泄的怒火当即堵在了嗓子眼。

他干嘛啊?

她和他吵架,他怎么反倒表白呢?

听见她的心声,沈砚喉咙亦是一哽,琥珀般的眼瞳逆光看向她,见原本被怒火熏得红红的眼尾竟莫名散去了些火气。

……他本意是想把宁沅比作泔水来着。

昏黄烛火之中,那双黑白分明的含情目宛若一掐出水的荔枝,清凌凌地看着他。

除却愠怒,亦有些羞涩和无措。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沈砚难得没去向她多加解释自己其实是在骂她。

宁沅本就吵不过他,早已在脑中想了许多腌臜污秽之物好用以形容,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沈砚居然会拿情话堵她的嘴。

她语塞许久,磕磕巴巴道:“就,就算你心里只有我,也不能任旁人这样误会你我之间的关系啊……”

“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怕子星误会吗?”沈砚不解。

他们本来就是有婚约之人,且如今他已打算同她成婚,裴子星再误会,又能误会到哪儿去?

宁沅以为他是在点她那次夜宴之事。

是,没错,他们之间已然有了夫妻之实,可她又没打算要他负责。

她愁苦地想,她和沈砚之间的牵扯剪不断理还乱,若是他今后还这样,她总不能一辈子不惹桃花,一辈子不嫁人吧?

万一遇到特别想嫁的呢?

听见她的心声,沈砚眉宇蹙得更深。

他知道君子一向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只有像他这样君子中的君子,才能保证自己今生今世只娶一位夫人,不会生出纳妾狎妓的念头。

沈氏家规规定,除非妻子三年无所出,否则断不许纳妾。

可即便如此,他那些叔伯仍会忍不住去花楼一夜春宵。

然在外人眼里,他们已然是模范夫君。

只有沈砚自己心里清楚,家中能做到一心一意的唯有他父亲。

而他自己,不但无心风月,甚至在情之一字上可以称之为淡泊。

但他不能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宁沅。

出尘者寡情,入世者多情。

他与宁沅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人。

他被她出人意料的生动吸引,自不能因他要娶她,就逼迫她变成和他一样无趣之辈。

但她喜欢他的同时还去想旁的桃花也就罢了,怎么听她心中之意,居然还不想嫁给他?

“宁沅,你不想嫁我,那你想嫁谁?”

“嫁给你的子星哥哥吗?”

她知不知道天下没几个男子如他这般想得开?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