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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瞬间,宁沅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而后很快地冷静下来。

她想,这说不定也是他为达目的的手段之一。

毕竟连当着他爹面烧她退婚书的事都干得出来,说句喜欢有什么难的?

想到这儿,方才莫名的心跳加速让她觉得格外羞耻。

“我说我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恼羞成怒道:“你不要与我开玩笑!”

男子的目光依旧冷静:“宁小姐,请问你觉得我哪里是在开玩笑?我会拿我父母的颜面玩笑,还是拿我为我们的婚事付诸的时间精力玩笑?”

“我并没有闲情逸致同你开玩笑。”

“我是真的喜欢你,想要娶你为妻。”

心跳声响在耳边,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正堂太过静谧,静谧到宁沅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他说的话一如往昔,平静如水,无波无澜。

他是不会拿这些同她开玩笑,可他这番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也不是很像真的喜欢她啊。

宁沅的脸渐渐起了些温度,她觉得或许是房门未开之故。

她望向面前身形高大的男子,下意识问道:“那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啊?”

她想让他的喜欢听起来有些说服力。

谁料他沉吟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宁沅咬了咬唇,刚爬至半山腰的心情瞬间跌至谷底,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汽。

她鲜少有这样大的情绪起伏,直至今日,她才彻底明白过来她对他的在意。

她在意他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希望他对她的感情纯粹一些。

她希望他对她的好是发自内心,是因为她是她自己,而不是因为她和他的家世,她和他的婚约。

她根本做不到像很多世间男女所接受的那般,与一个才学出众,人品不错,门当户对,但不爱自己或者自己不爱的人共度余生。

她就是一个贪婪的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试图压一压心底的酸涩。

沈砚瞧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忽然觉得宁沅与他在一起,其实是一件很委屈的事情。

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心中对她是什么感觉。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清楚。

无论她对自己做什么他都喜欢,甚至连犯蠢都觉得可爱,看她高兴时,他便也忍不住想笑,看她难过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难受。

但他总不能说她喜欢她蠢吧?

那她又要不高兴了。

甚至他都觉得她心里同时想着别人也没关系的,只要她肯嫁给他就好了。

他相信凭借他的努力,有朝一日,她眼中定会只有自己。

她是他年少时的在意与悸动,或许从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很希望她能够让自己站在她身边。

可惜她从来没有。

她不高兴的时候,总是默默自我消解,从来没有向他递出来过那枝名为“需要”的橄榄枝。

她好像很柔弱,谁都可以欺负。

又好像很坚强,谁都不能真正将她打趴下。

与其说他曾经讨厌她的寡言少语,笨嘴拙舌,不如说他讨厌那个孤清寡言的自己。

因为只要她不说,他便不知道要如何朝她迈进。

但好在他如今能听见她的心声。

他明明不信鬼神,却在心底感激上天赐给他的这一场无与伦比的奇遇,让他能够了解她,也认清自己。

他抿了抿唇,揽住她的腰,小心翼翼地贴近自己,而后垂首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

他试着去表达:“你不要不高兴。”

“……我只知道,若是见不到你,我就会时刻惦念;若能日日见你,我真的很欢喜。”

“这不就是喜欢吗?”

第66章定亲

宁沅张了张口,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却又仿佛没有彻底听懂他的话,最后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会说不出缘由。

她的每一份喜欢和讨厌都有迹可循。

喜欢揽星是因为她赤诚,喜欢杨知意是因为她坚强,喜欢裴大哥是因为他豁达,喜欢宁泽是因为他纯良,至于沈砚……

昔日的记忆在脑海里逐一闪过。

其实她与沈砚之间有过很多感动,但碍着他这张破嘴,亦有过许多不快。

为数不多的和谐时光,便是他假装“小粉”的那段日子。

可以说是对她百依百顺,极尽勾引。

难道她其实喜欢的不是沈砚,而是“小粉”,但因小粉就是沈砚本人,她才把这份喜欢投射给了他?

……所以分不清的人不会是她自己吧?

是她自己馋沈砚的身子,却误以为她喜欢他?

她一时想不出结果,暂且把这个问题搁置一边,想起了另一个更为重要的事。

在她的计划里,她来退婚后便会回府找她爹摊牌,左右她爹觉得她的唯一价值便是嫁给沈砚,如今这个婚约被她亲手毁去,应当巴不得再也看不见她,把她扫地出门才是。

可现在沈老大人和沈夫人上她家议亲去了,那她的自由计划该如何实施?

正当她忧愁时,只听沈砚沉吟道:“其实你嫁给我,会有很多好处。”

“你想,你爹养了你十几年,你骤然背着他与我退婚,他是不是会勃然大怒?”

宁沅点了点头。

“你以为他真的会把你扫地出门吗?不会的。”他循循善诱道,“他养了你十几年,总不能白养,你既和我退了婚,他定会给你找一个下家,但又因你忤逆了他,说不定会故意让你吃些苦头。”

“朝中张尚书是个已过半百的鳏夫,近日正有续弦之意;李侍郎是个断袖,但碍于家中催促,也寻思着娶一位妻子,还有先前那个外室成群的赵之桓……你就不怕你爹一怒之下,把你嫁给这些人吗?”

“……我可以逃婚。”

“宁小姐,你想得太浅了。”

“你逃又能逃到哪儿去?你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父辈没什么本事,自然是有钱天大地大,任你遨游。”

“可你不是,你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你若是丢了,你爹找上陛下,陛下不得不尊师命,哪怕是掘地三尺也得给你挖出来。”

“你那点钱,够养活自己不假,但可够违抗皇权?”

“你怕是还得多攒几年。”

宁沅蹙眉,心想,她在她爹眼里真的有这么不可或缺吗?

不过他说的倒也有可能,毕竟她爹眼中颜面大过天。

“那……那我该怎么办?”

“嫁给我啊。”他道,“我现在正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定比你爹能包容你。”

“你若真有别的打算,你自己偷偷去做不就得了?”

“你那么聪明,瞒过我应当不难吧?”

沈砚发现许多话只要开口说过一次,一而再再而三就变得很轻易。

就比如若是放在昨日,他都不敢信“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这句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但他也发现他在坑蒙拐骗这一行上亦越发的得心应手。

譬如现在。

少女琢磨着他的话,稍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他:“你是在威逼利诱我吗?”

“不,我只是在和你分析利弊。”他以退为进道。

“如若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依旧执意要与我退婚,那么这个坏人我来做。”

“我亲自登门,与你爹商议退婚事宜。”

“当然,届时你俩如何闹,我也不会再管,因为我会很难过,要疗愈情伤,不适宜再见你。”

她抿了抿唇,心下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比起沈砚,显然她爹要难缠许多。

她挺直脊背,缓缓道:“我考虑一下。”

沈砚没说话,耐心地看着她,片刻后道:“一下过完了。”

宁沅:“……”

“行,行吧,我可以勉,勉强先嫁给你。”她磕磕巴巴道。

沈砚淡淡“嗯”了一声,“那好,我亲自送你回府。”

他从未想过娶妻对他而言是一件如此费力之事,不仅提心吊胆,更是连兵法都得用上,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但好在终究让她点了这个头。

他面色无波无澜,实则已然心花怒放,连看路边飘落的枫叶都觉得红得很合时宜。

路过明决时,他平静道:“备车。”

明决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宁沅,当即会意道:“属下这就命人去给少夫人备车!”

宁沅被他这句热情的称呼吓退了一步。

“……别,别这样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沈砚回眸,视线落在她身上:“不习惯吗?”

她迟疑地点点头。

她都还没过门,哪有人改称呼改得这样快啊……

再说了,她嫁给他不过是一时权衡之计。

沈砚扣住她的手腕,侧首对一旁的明决道:“你怎么这般莽撞?”

宁沅怕明决因着她受沈砚斥责,正欲替他开解,只听沈砚接着道:“以后你继续唤她宁小姐便是。”

“……公子恕罪。”

“也别唤我公子了。”

他闲庭信步,牵着她往正门走。

明决欲哭无泪,赶忙接话道:“公子,不要啊,你罚俸什么的都可以,不要赶属下走啊!”

虽然他家公子是个冰块脸,又是狗脾气,可他真的给得太多了。

他舍不得。

纵然罚他一年俸禄,仅靠办事得力时的赏钱,都能比他一年的俸禄还要多。

宁沅晃了晃他的手:“……是啊,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沈砚颇为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我话还没说完,你们急什么?”

他继续对明决道:“以后唤我姑爷。”

……

宁沅哽了一哽,抬眸望了眼几乎石化的明决。

合着他非要和她沾边是吧?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一如从前一般对立而坐。

宁沅抿着唇,脊背挺得很直,虽然看着没什么异样,实际上脑袋仍在一阵阵地发懵。

她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确认是不是在做梦。

待疼痛传来的时候,她抬眸望向面前端坐的男子,这才发现他今日穿得较寻常格外隆重些。

除却那袭透出骨相的白衣,外面披带了一袭似月霜一般的绸袍,绣着月白的冷梅,在周身拢出寒水月光般的清绝。

她适时地想到了一句诗。

暗香浮动月黄昏。

不知为何,她忽然开始好奇他身着喜服会是什么样子的。

红与白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极致艳色,穿在他身上,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好看。

……她在想什么啊?

定是因为方才他故意提起来什么李尚书,张侍郎,那些个糟老头子,这才对比得他格外俊逸出尘。

这个人真的很有心机。

想到这儿,她狠狠剜了他一眼。

而沈砚则已经观察她许久,他亲眼见她自己的脸愈来愈红,直至恼羞成怒。

她想他穿婚服的模样才算不得什么,他早就期盼与她婚后的日子了。

*

宁府正堂之内,正坐着宁国公和沈阁老夫妇二人。

因明薇犯错被遣去了江南祖宅,这样的场合便仅剩他一人,可不知为何,连他自己都生出了一种“还好明薇不在,否则断然不会如此顺利”的感觉。

双方换了庚帖,收了若干纳彩礼后,此事才真正地定了下来。

待三日后庚帖无恙,便来商议婚期。

待送走沈阁老夫妇后,宁国公仍觉得自己恍如梦中。

他侧首问身旁的管家:“我现在可是在做梦?沈家怎么忽然就来咱们府上提亲了?”

“国公爷有所不知,这亲似乎是大小姐亲自求来的。”

宁国公闻此言,面上的笑容当即敛去:“此话怎讲?”

“大小姐今日一早便盛装出府,携了些拜府礼登了沈府的门,没过多久,沈阁老便到咱们府上来议亲了。”

“她自己登门拜府?”他的眉头皱得愈发深。

一个姑娘家,上赶着去和男子求亲算什么事,一点都不知矜持。

不过还好是沈砚,她没瞧上些什么阿猫阿狗,给他添乱子。

“她怎么忽然转了性子?”他面色稍缓,接着问道。

“不知道。”管家望向堂中放着的栩栩如生的雁雕,看向老爷道,“但您瞧这雁,特选了和田红玉。”

“人人都知玉石挂红,价值连城,紫红处若凝血,赤红处似朱砂,仅这和田红玉籽料,便是一笔不小的银钱,更何况方才沈夫人言,这雁是沈公子一刻刀一刻刀亲手雕出来的,怕是要废不少功夫。”

“可见他对咱们小姐的重视!”

宁国公这才注意到沈府带来的礼几乎铺了整个前院。

“这么说,不是大小姐倒贴他们沈家?”

“自然不是,如此看来,沈公子对小姐颇为情深意重,之所以不曾上门提亲,只怕是在等着她点头呢!”

宁国公这才满意下来,挥挥衣袍道:“到底是给她的礼,都送去她院中罢。”

宁沅辞别沈砚,回去便见自己的桌案被一只赤玉雁雕占满了,周遭围着一圈人,揽星则守在桌案旁,母鸡护小鸡一般地赶人:“这可是我们小姐的,只许看,不许摸!”

见宁沅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她走进去,目光逐渐染上讶然。

纤细的手指落在了雁栩栩如生的爪子上,摸到了一块凸起。

触之生温。

揽星高兴道:“小姐,你看这雁多漂亮啊,听说是沈公子亲自雕的呢!”

一旁的宁澧稍有些遗憾道:“自古以来,男子登门求亲,务必要猎一只活雁来作纳采礼,听闻沈大人箭术甚好,还以为可以目睹他猎一只雁王来呢。”

“这玉雕好看是好看,只可惜不是活物。”

揽星见小姐眉心微动,撇了撇嘴道:“二小姐,不会说话是可以闭嘴的。”

“这赤玉分明比活雁难得的多,若我们家小姐想要活雁,只消派人去给沈大人传个话,他定会亲手奉上!”

宁沅柔和的视线仍落在自己指尖,道:“我才不要呢。”

“他肯送我这个,我很欢喜。”

宁澧不过是想激起她的不满之心罢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雁雕与他们之间还有一段缘。

她幼时曾赴宫中的中秋宴,在假山后捡到一只爪子受伤的大雁。

见它蜷缩在那里奄奄一息,她心有不忍,便想救助一番,结果无意偶遇了沈砚。

他见她袖上染了血,走过来问:“你不好好呆在宴席上,跑到这儿做什么?”

她道:“我想救它,你可以帮我在这儿看它一会儿吗?我去太医院讨些止血药便来。”

他蹙了蹙眉道:“那你快一些,我没有你这么闲。”

彼时的沈砚心想,看这个破雁有什么用?

让明决等在这儿不就好了?

她不会邀他一起去太医院取药吗?

只可惜宁沅跑得很快。

不消片刻,她带来许多草药,对沈砚感激道:“谢谢你,你去忙吧。”

沈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面色不悦地走了。

她自己拿石块把草药碾成了糊糊,自己弄了些井水为它用帕子擦拭干净,又割了裙摆的绸料替它包扎一番,最后抱着雁徒步回了府,再没回到席上。

再后来,那雁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便放归了它,飞走时,它甚至在她院上徘徊了数圈。

宁沅拉回思绪,心想,他那时不是走掉了吗?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如何包扎的?

马车里,听见她心声的沈砚抿了抿唇,回忆起当年。

他其实没有想走,可她却给他下了逐客令,他不走不行。

他只好换了个她察觉不到的地方,看她给大雁包扎一番,目送她抱着雁径直出了宫,心中感慨她着实不会处事,又好心地派人知会了明薇和宁国公,说她染了风寒,头晕难耐,先行回了府。

那时他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不知明薇后来有没有给她喊大夫,有没有戳穿他的谎言。

如今想想,明薇应当是不曾管过她的死活,才让她至今都不知道他曾为了她,第一次在长辈面前撒谎行骗。

第67章婚期

不论如何,宁沅有些意外。

这么久远的事情,他居然还记得。

她甚至都记不太清他那时的模样,只记得沈砚那时应当十三四岁,没有现在的身量高,但也高出她不少,却已有了和后来一般无二的沉着冷静。

唯有颊边尚未全然褪去的软肉尚显得他仍是一个少年,后来,随着年岁逐渐清减,出落成如今的俊逸模样。

总之,比起一只活雁,她更喜欢这座雁雕。

她很喜欢他在其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小心思,这像是一种了解和探寻,然而这些宁澧永远不会明白。

三书六礼的流程很是繁复,沈家也并没有因她家中没有母亲做主,就擅自简化婚事,怠慢宁沅。

为此,沈老大人还特往宫中走了一趟,自钦天监打听出了三个黄道吉日,分别在三月初九,四月初七和五月十八。

宁沅对婚期并没什么所谓,对她而言在哪里待着都一样,只要给她一方院子,不限制自由即可。

但沈砚则怕生出什么变故,故而希望婚事越快越好,因此便择了三月初九这个日子。

宁沅心中有更重要的事,一是上次自太妃处听来的消息,二是她始终惦记着该回沈砚一个什么样的礼。

前者可以稍放放,她觉得待她离开宁府以后反倒会更好探查一些。

与他成婚虽然只是权衡,可他送给她的这雁雕实在太过贵重,宁沅觉得自己有些受不起,再说他曾经帮了她许多,她好似确实该报答他些什么。

离婚期尚有几个月,她得弄出些拿得出手的东西。

但她是个杂家。

杂家就意味着什么都会,但又什么都不精。

寻常姑娘或许会做双鞋子,绣个荷包,可当她丢掉不知道第多少块布料后,彻底颓丧了下来。

揽星把脚边上好的缎料捡起来,连同先前攒在小木盒里的一同拿到她面前:“小姐,你这……你这简直是在暴殄天物,就算您绣坏了,拿去当个帕子什么的也好啊,怎么都扔了?”

她一条条翻看着,疑惑道:“这些不是都绣得很惟妙惟肖吗?”

“你看这帕子上的一串荔枝……”

“那是红梅。”宁沅面无表情道。

“噢。”揽星尴尬笑笑,“那这双鸭子绣得不是挺好的嘛?您怎么又扔了?”

她沮丧地望了她一眼:“谢谢,这是鸳鸯。”

“……要不然,您还是让我帮您绣?”

宁沅纠结片刻道:“还是算了,太没有诚意了。”

“我还是换个礼送吧。”

可她实在是不知道该送什么了,总不能直截了当地去问沈砚吧?

她惆怅许久,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

她虽不能问沈砚,但总能问一问裴大哥。

他们是好朋友,定更为了解彼此。

这日裴子星正当值,宁沅入了宫,很轻易便看到了他。

他亦瞧见了她,目光微顿了顿,旋即迎面朝她走过来,道:“沅沅,许久未见,你近来可好?”

宁沅抿唇“嗯”了一声,反问道:“裴大哥你呢?”

“我也很好。”他凝着她乖巧柔顺的脸庞。

自从他们相识的那刻起,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发现过。

不论他对她的态度如何变化,她看他的目光始终未变。

和气,安静,稍有几分疏离。

“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吗?”

之前的日子他也见过宁沅几次,不过只是一如往常地寒暄几句,便又匆匆分别。

自他们婚期定下,她好像一直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再去寻他。

如今她难得找上他一回。

宁沅咬了咬唇道:“我想问问你,沈砚他喜欢什么,我想给他备个礼,却没什么头绪。”

“他喜欢什么……”裴子星认真回忆了一番,慎重道,“他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许是见得多了,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书画玉石,他都不大在意。”

“如果你真的想送他合心意的东西……很简单,与你有关便可。”

“与我有关?”

宁沅嘴上重复了一遍,在心中琢磨着此言何意。

“只要心意足够,我想不论是什么,他都会很喜欢的。”

沈氏族训,一日三餐,须有节制。

可他至今都记得,沈砚居然能面不改色吃下她烧糊了的菜,也能一口气吃下她送来的五碗粥。

扪心自问,他自己都未必能下得了口。

沈砚连宁沅送来的失败品尚且珍视至此,可见只要宁沅肯对他用心就行。

万万没想到,他一朝春心萌动,便遇上了沈执玉这样的对手。

在这场根本不算较量的较量里,他只能甘拜下风。

宁沅走在回府的路上,自觉她问了和没问没什么区别。

“心意”二字可大可小,亲手做顿饭是心意,亲手雕雁亦是心意,可这二者的耗神程度又怎可相提并论?

她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直接去见沈砚。

按道理来讲,成婚之前她不该私自去见他。

可她一向没有那么守规矩,也没有那般讲道理。

她刚在司衙前站定,无意间瞥见刚走了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待她跟着守卫入内,走至沈砚书案前时,忽想起来是她家府上专门用来采购的马车。

采购怎么会采购到他这儿?

定是有人借了这辆马车过来。

“沈砚,方才我家有人来找你吗?”

沈砚正埋头写着什么,闻言笔仍未停,道:“是宁二小姐。”

宁沅闻言蹙起眉来:“她来做什么?”

“她来告诉我你今日入宫去了。”他平静道,“去见子星。”

“我应了一声,便让她离开了。”

宁沅想起他以前动不动就要酸裴大哥两句,听着一阵心虚:“你别又误会了。”

“我去找他,是问一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问什么?

该不会是问他心里有没有她之类的吧?

即便如此,他面上仍淡淡道:“我没有乱想。”

宁沅俨然不信:“真的?”

“真的。”

正宫就要有正宫的气度。

左右她都答应与他成婚,婚期也定下来了,她心中就算再在乎子星,那也是他的夫人。

外面的男人再好,也都是来去匆匆的过客,只有他,才是她永远的家。

不过他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你去问他什么?”

“……不告诉你。”她道,“不过我决定送你一个礼物,什么都行。”

“为什么?”他疑惑看向她。

“女子理应回礼的。”

“虽然我们的大婚有些勉强,但礼数还是要尽。”

“你认真的?”

宁沅“嗯”了一声。

“那你唤我一声夫君听听。”他狐疑道。

“……这个不行。”

沈砚沉默片刻:“那你说你爱我。”

“……这个也不行!”

沈砚搁下笔,抬眼望向她,蹙眉道:“不是你说的什么都行吗?怎么说话不算话?”

“这些……这些太简单了,张口就来的事情……就这一次机会,我是怕你浪费,后悔终生。”

“那好。”他靠在椅背上,平静道,“那你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这个我肯定不会后悔终生。”

宁沅:“…*…”

“你能不能换个实际点的?”

沈砚颇为不满地看向她:“你什么意思?怎么就不实际了?”

“难道你要因为别的男人与我和离?”

“……不是,我的意思是万一我们感情破裂,万一你移情别恋……往后很多这样的突发情况,我并不能保证会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啊。”她轻声道,“所以不如说一个时效没那么久的,即刻便能实现的。”

即刻便能实现?

沈砚顿了一下,环顾四周。

这是他办公的地方,什么闲情逸致的玩意儿都没有,唯一的好处便是私密性不错。

若说起即刻便能实现的愿望……

她想要做些亲密的事不妨就直说,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沈砚凝着她,稍有些了然,喉结动了动:“那你过来。”

宁沅正欲走过去,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公子,您让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沈砚的面上即刻带着几分不高兴,气氛静默片刻,他站起身抿了抿唇道:“你且忍一忍,我待会儿就回来。”

她要忍什么?

宁沅的眸中有些茫然。

沈砚留她一人呆在这儿,她一时无聊,便观察起他的书架来,赫然发现若干卷宗里夹杂着的三两话本。

她抽出来随意翻了翻,很多她都看过,都是些恨海情天。

宁沅微微蹙起眉。

若说上次她在宫里看见的那话本是个意外,可这回居然司衙里也有,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沈砚就是好这口的。

平日里装得人模人样,没想到私下里居然看这些。

难怪他不装的时候那么会。

不过这无意间也算让她发现了他的爱好,既然回礼要投其所好……

她大抵知晓大婚时要送他什么了。

宁沅的神情逐渐清明,转身走了出去。

*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三月初九。

其实自前几日沈府把聘礼陆续送至宁家起,府里便明显忙碌起来,一大箱子一大箱子地搬。

而宁沅则起了个大早,被按在铜镜前上妆挽发,难得画了一次艳丽的妆容。

直至吉时将至,宁沅覆上红绸,遮挡住视线,被揽星搀扶着走向车舆,之后便有一双有力的手替代了她,扶着她稳稳下了马车,踏进了沈府的大门。

纵然隔着一片红绸,她亦能察觉到周遭的人潮。

她有些紧张,脑子一片空白,别人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只记得那只手几乎一直牵着她,未曾放开。

经历了一通繁复的礼节,她终于被送进了洞房,在喜娘的唤生下饮罢合卺酒后,周遭的人皆退了去,身边逐渐安静下来。

可心跳得愈来愈快。

很奇怪。

人多的时候她觉得紧张也就罢了,如今人都走了,她怎么越来越紧张?

大抵是她待会儿要把精心备好的礼物交给沈砚之故。

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她备好的礼物不似寻常女子,甚至可以称得上惊世骇俗。

她掐了掐掌心,试图压一压略显杂乱的心跳,却见眼前忽然一亮。

盖头被挑开。

第68章大婚

沈砚攥紧掌心,微微抿唇,垂首看向他的新嫁娘。

不管宁沅如何想,这场大婚对他而言终究是得偿所愿,心中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入眼是一张精致灵秀的容颜,眉间以红与金勾勒出一朵芙蓉花,乌发红唇。

她鲜少会穿这样的艳色,乍然见她如此,他居然发现她其实并非无甚攻击性。

她美得很是惊心动魄。

媚而不俗,娇而不妖。

在她抬眼望向他时,他难得有些羞涩,率先移开目光,把挑帕的喜称连同喜帕一同放在一旁,坐在了她的身边。

他还记得上回私下里见面,她说她可以答应他那样的一个要求,后来他碍着要事临时走掉,待他折返时,她已然等不及回去了。

他后来犹豫过要不要再去寻她,转念一想,这么多日子都等过来了,也不急于那一时片刻,不妨等到大婚之时。

如今他已经把她娶回府上,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上回未尽之事,在今夜便能顺理成章。

他想着,侧首看向身边少女,见她仍偏过头来盯着自己,目光毫不避讳。

他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盯得是他的腰胯。

可以是可以,但她也不用如此心急吧?

宁沅的头顶传来一道沉沉声线:“你在看什么?”

最初被掀开盖头时,宁沅先是瞧见了一身大红喜服的沈砚,他依旧神色浅淡。

纵然房间内布置得雅致喜庆,处处洋溢着新婚的欢喜,但仿佛和他无甚关系。

趁他回身去放喜称的时候,她便开始寻找她来带的那只箱子。

最后终于在床尾的窗下瞥见了它。

她开始苦恼于自己到底该如何合情合理地把它拿过来。

沈砚这么一问,倒是给了她一个好机会。

她正欲开口回答是在看那只箱子,沈砚却快了她一步,眉宇间稍带几分恼:“如今时辰尚早,你别总惦记着那种事。”

宁沅不解看向他,旋即再度看向箱子,这才发现她看见那箱子的时候,是要略过他的腿。

……

到底是谁在想啊?

宁沅今日心情尚可,颇为大度地没同他计较,抬了抬下巴道:“我在看那只小箱子。”

他蹙起眉,似乎对她不愿承认显得颇为不满。

“宁小姐,你不觉得这个借口很是拙劣?”

“你私下里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难道我也不知吗?”

……

哦,他误会她也就罢了,她好声好气解释他也不高兴,那他先前羞恼什么?

男人就是麻烦。

“……你帮我把它拿过来。”

宁沅很是无语,打算细细同他解释一遍。

沈砚虽不信她的话,却还是起身为她取了过来,放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

他嘴上问着,心中猜测着大抵是她带过来的一些宝贝首饰或者贴身寝衣。

这场婚事虽定得仓促,可该行的礼节他一样没落,婚礼的每一处细节皆由他一手操办,故而也十分清楚如今会出现些什么。

按照流程,现下她该卸去钗环,沐浴更衣,然后与他洞房花烛。

三月虽已入了春,却仍有些寒凉,沈砚不由去猜测她究竟会选一件怎样的寝衣。

大婚之前,他命人去宁府送大婚服制时,可一同送去了不少寝衣供她自己挑选。

有如她在宁府时穿的舒适柔软的,有较平时更为轻薄贴身的,甚至他还考虑了季节,特为她备了套红缎镶着白狐绒边的。

他命人设计的时候,还特地嘱咐多制了一对猫耳,因为他本就觉得她很像一只小猫。

于是宁沅便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打开了檀木制的小箱子。

然后从中拿出一本书来。

她咬了咬唇,转身递给他,目中有些怯怯。

“给你。”

沈砚的眸底浮上一丝不解。

若是他没看错,那一箱子皆是书册。

她大婚之夜带了箱书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他喜欢读书已经喜欢到了一定境界,故而在洞房花烛时也要勤勉?

还是说……她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想与他扮演学生与夫子?

沈砚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从善如流地接过那本书,正欲配合着她说一些老成的话。

纸页翻动,却并非白纸黑字。

入眼是一些勾勒简单的墨色小人,旁边附着几行娟秀的小字,一页大约六至八个画格,加之对白或是旁白。

他细翻了几页,发现剧情同她先前看的那些话本无甚区别。

他再往后翻去。

待翻至一男一女的两只小人上下交叠在一处时,他静静地盯着图案上堪称大胆的动作,默了许久,将复杂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安静坐在榻上的少女身上。

“你……你喜欢吗?”宁沅轻声道。

那日宁沅回去后思考了许久。

沈砚赠她的玉雕,既顾及了她并不想伤及无辜的心思,又亲手雕刻以示诚意。

那她的回礼也当如此。

既要顾及他的喜好,又要亲手制出,以显示她的心意。

亲自去话本摊上淘来一些,虽顾及了他的喜好,却显得诚意不够。

可亲自写上一本,又实在是太过为难她。

她连情信都不曾给人写过,亦没经历过什么恨海情天,哪写得了这个?

她思来想去,觉得话本只是文字,书中的画面则全靠人的想象,若是能用他喜欢看的那册话本亲手绘制一本更为直观东西给他,以图代言,岂非两全其美?

这样一来,既不怎么要求她的文采,也不要求她精雕细琢画中的枝叶末节,只要情绪表达地到位,人物的动作表情合理,便可制出一册精致的绘本。

啧,天生我材必有用,大抵也不过如此。

沈砚阖上话本,神色复杂地望向她。

她送自己一箱春。宫,还问他是否喜欢?

他从来没听说过有女子在洞房花烛夜送夫君这个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宁沅的品味不错,她选的这些没有那么直白地冲击他的眼睛,让人很容易读下去,再一不小心栽进她设下的坑里。

不过……她这是在暗示他不会,所以要跟着好好学学吗?

可她上回明明很满足。

……难道是演的?

沈砚不是不曾见过貌合神离的夫妻,也知道不少妇人会在床笫之事上迁就她的夫君。

只是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多少令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他事事都为人先,怎能在这方面被他的夫人瞧不起?

他艰难点了点头道:“很新奇的表达方式,也很有意趣……但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宁沅见他夸赞,长长舒出一口气道:“虽说你我成婚并不是因为两情相悦,但是婚都成了,在做夫妻的时候,和谐也很重要,你说是不是?”

既要和谐,就不能心生怨怼。

人的付出屡屡得不到收获,久而久之难免会不满,所以她不能仗着他喜欢她,就觉得他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也该回报些许才是。

他默默捏紧书页:“哪方面和谐?”

……她果真觉得他们不和谐吗?

但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沈砚抿着唇,回想着当日。

其实那日他吻她那里吻了许久,时间上应当不会有什么差错,思来想去,唯有在次数上或许会惹她不满。

宁沅答不上来。

和谐还要分方面吗?

难道不是方方面面都要和谐?

“总之你不要欺负我就可以了。”她轻轻道,“起码平日里要待我温柔一些。”

不要总是冷嘲热讽她。

沈砚“嗯”了一声。

她真的很麻烦,一会儿喜欢强制的,一会儿喜欢温柔的,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做到反差这样大。

或许也是因为她知晓自己喜欢的反差过大,觉得寻常人定做不到这般,故而才会同时惦记很多人。

但她忘了吗?

他可以是沈砚,也可以是小粉。

她喜欢的样子他都有的。

于是沈砚姿态自然地褪去隆重繁复的外袍,眸光低垂,朝她伸出手来,大掌轻柔地落在她的脸颊,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如她所愿好了。

宁沅错愕地瞪大眼睛,下意识躲了一下。

她居然躲了。

沈砚当即会意,她今天是想要强制爱,不要温柔的。

她方才递给他那册绘本也是如此。

男子了悟,手掌向下,扣住她的下颌,迫她仰起头来,干脆咬上了她的唇瓣,把她的口脂舔了个干净。

……他精神分裂吗?

宁沅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发麻,僵着未动。

其实她并不厌恶沈砚的亲近,只是他每一次碰她,都会让她身心一同紧张起来,她会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而后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

可他比起她就显得颇为游刃有余。

这让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仿若褪了衣裳,一览无余,而他则正襟危坐,云淡风轻。

他的手缓缓往下,寻到了她婚服的衣带,轻轻将之挑开。

心口一凉之际,她的羞耻到达了顶峰,不由分说地推开了他。

“不……不行,这个不包括在成婚的事项里。”

还在欲拒还迎吗?

他垂眸看着散乱红缎之下的雪白起伏,又抬眼望去那张红得娇艳欲滴的脸,确认她脸上只满是害羞后,大掌拨开衣料,径直按住她的后腰,再度吻了上来。

唇舌被占有,掌中的温度毫无阻碍地传过来。

宁沅睁大双眸,完全丧失了主动权,在一片混乱中,他的吻渐渐向下,极薄的肌肤上传来细微的痛感与酥麻。

他扣住她的脖颈,将她抵在床榻上细细地吻。

因着有过上次的经验,他对她的身体很是熟悉,知晓每一处令她不由震颤的地方。

在那次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克制着自己不要主动去回想那次放纵,可事实是即便他不去想,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幕仍在他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正如现在一般,一旦开启,便如海水一般汹涌而至。

先前哄着她的心思已然荡然无存,想与她亲近几乎变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在宁沅彻底忘记自己是谁之前,她还是尽力抵住了他的胸膛。

再这样下去,她要把持不住了。

“你忘了你当初怎么说的?”趁如今还残存着一丝丝理智,她微微喘息道,“你说和我成婚,是为了帮我避开我爹,那我们现在是在干什么?”

沈砚没有理她,攥住她的手腕,压去一旁的被褥上。

她一面挣扎着,另一只手摸索半晌,自被褥下摸出那本趁他看书时暂时归置的册子,扬在半空中晃了晃,威胁道:“我告诉你,你别想趁机欺负我!”

“你当心我把你的名字写上去!”

沈砚侧目望向细白的手指,声音中染着哑意:“……这是什么?”

第69章褪衣

“这可是我的记仇笔录。”

宁沅瞥了那书一眼,耀武扬威道。

沈砚:“……”

他能听见她的心声,自然知晓她会在一个本子上勾勾画画,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会把它带到这洞房花烛夜来,还以此为要挟。

他没有理会,只将她压在床榻上,迫着她抬头,再次低头吻了下去。

这回他吻得很急,与从前截然不同。

他们的过去终究隔着一道名为男女大防的屏障。

纵然她不甚在意,他亦有些心向往之,可还是会纠结,会退缩。

可如今,两人终于随着漫天的红绸结为夫妻,此后他与她做任何事,都算作情理之中。

怀中的人触感从未如此真实。

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与他亲密相贴的温软,无不让他欢欣至暂时抛弃理智,感觉整颗心都在一点一点被什么东西填满。

轻吻如细雨般浇灌在她的身体,宁沅忍不住闭上眼睛,去攀他的后背。

当书角猝不及防地打在他背上时,她才骤然惊觉自己不自觉的迎合,慌忙别开脸,出声道:“我……我最后警告你,你别乱来啊。”

“它很管用的,我写上去的人都已经倒了大霉!”

“……你,你再这样,当心我把你也写上去!”

他心中不耐,反手捉住那本书册,一点点掰开她纤细的指尖。

“啪”地一声,书册坠地。

他倾身轻咬了她的唇瓣,一贯清冷的声音染着哑,道:“你尽可以试试看。”

她下意识抬手去捞,他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与先前本就被他攥着的那只一同抬起,举过头顶,单手扣在了枕上。

很像是在审人犯。

只不过,吊起双手的锁链换成了男人修长如玉的大掌。

“沈砚……”宁沅咬牙去怒视他。

在这样一张挂着绯红的昳丽面容下,怒视倒更似娇嗔。

沈砚抬手丢去她一根金钗,垂首,同她咬着耳朵,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畔:“叫哥哥。”

宁沅抿住唇不说话。

又是一声钗环坠地之音。

“你一次不叫,我便丢一样。”

直至青丝尽散。

他的手自脖颈流连至身前,带过腰间最纤细的一笔,像是在轻抚一匹柔滑的绸缎。

她第一次被他以爱欲之名抚遍,却被他桎梏着,拒绝不得,亦阻拦不得,只能微颤着身子,整个人仿若化成了一潭春水,思绪逐渐混沌起来。

直至手指入侵的那刻,她才骤然惊觉。

她猛地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他眼里不知何时含了丝笑意。

宁沅赶忙闭上眼睛,躲开他的视线。

呜呜,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她与他数次交锋,已然看穿了沈砚。

他惯会用强势的方式把自己禁锢在他身边,却不会同一些话本中的男子一般当真视女人如玩物,只顾发泄自己的欲望。

比起占有她,他更喜欢探索她,并在这个探索的过程里默默观察她,再根据她的神情,调整他的轻重与快慢。

纵然她始终紧闭双眼,亦能察觉到他的视线。

一刻钟后,宁沅心如死灰地躺在床榻上,地上随处可见她今日装扮的钗环,而繁复的嫁衣早已散乱不堪。

她随意裹了裹,把自己缩成一团,小脸埋在绣着金线的红绸中,仅留下一袭乌缎般的长发铺在床榻上。

仿佛在宣示着她的羞愤。

沈砚拿帕子净了净手,容色很是沉稳。

有过这两回的经验,他对于今后简直十拿九稳。

从前,不论是话本还是图册,他都无甚兴趣,他甚至很是厌恶人与人之间身体上的接触。

可她不同。

他会因她的话本而觉得有趣,会因她的心声而感到羞恼,会因触碰到她,仅瞧着她难以自抑的神情,便觉得很是满足。

她懂得不少,他亦不想在她面前露怯。

于是上回,他选择了帮她亲吻。

那样,他便能观察得一清二楚,暗中记下了几处最令她震颤的地方。

可唇瓣是软的,他还需找一个灵活些的可替代品。

于是他这次便试了试骨节修长的手指。

被她包裹住的感觉很是奇妙,他甚至无法从他贫瘠的前二十年中找到可以与之比拟的感觉。

他甚至有些向往真正得到她时会是什么感觉。

他行至床前,弯身把她自床榻上捞起来,打横抱在怀中:“我带你去沐浴。”

骤然失重,宁沅死死攥住衣襟,紧接着望向一旁的衣柜。

“我还没拿寝衣。”

“不需要那种东西。”他道。

他的湢室不似她在宁府时住的院子,仅有小小一间,而是一座颇为高大的屋室,与卧房连通,甚至不必出门,只消绕过花架,沿着铺设好的石子路走过去。

宁沅紧紧咬着唇。

这句话的意思实在毫不遮掩。

沈砚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你放心,只是帮你沐浴而已。”

“……我可以自己来。”

“是吗?”

他抱她走至烟雾缭绕的温泉旁,将她放在铺设精致的造景边。

“那好,你自便吧。”

他姿态散漫,衣衫整洁,从容地转过身去,颇有些君子之风,仿佛刚刚那个将她压在床榻上的男子不是他一般。

宁沅视线落下,看了看穿了一日的旧衣,心想沈砚他该不会让她在光着出去和穿着旧衣服出去之间选一个吧?

不过中衣夹在其中,既没有接触外界,也没有贴身穿着,应当还算较为干净,还能凑合着穿。

宁沅想罢,对他的背影道:“……那你不许看我,你出去吧。”

沈砚抬脚便往外走去。

宁沅正欲去褪衣,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若千钧,动弹不得。

她当即反应过来这就是沈砚的阴谋诡计,踟蹰不过片刻,她便对他的背影唤道:“……回来。”

沈砚顿足,转身:“怎么了,宁小姐?”

“……我动不了,你是不是趁机点了我的穴道!”

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怕你来时挣扎。”

“……那你快给我解开!”

沈砚面上露出一丝迟疑之色:“怕是不行。”

“它两个时辰后便会自行消解,届时宁小姐便可自行沐浴了。”

……两个时辰?

那她岂不是要活活站死在这儿?

“不过只要你愿意的话,我很乐意帮你。”他补充道。

宁沅欲哭无泪。

罢了……

反正他该看的也都看过了,他乐意纡尊降贵地服侍她沐浴,她有什么不愿的?

她勉强道:“行……行吧。”

沈砚走过来,伸出手,自她身后环腰而过。

他的动作很慢,她明显能感觉到指尖隔着衣料划过腰间,留下似有若无的酥麻。

他沿着腰封往前,在衣襟开合处停住,扶住她的腰。

不知为什么,宁沅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紧张。

指尖微动,缓缓褪去她的婚服,干脆抛向了一旁。

艳丽的大红缓缓飘落下来,像缀在草上的花朵。

他若站在她的身前便罢,可他偏偏选择站在她的身后,宁沅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知自己全然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两人贴得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落在她颈窝处的呼吸。

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紧接着,他握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她整个人便倒在了他的怀里。

肌肤相触,毫无阻碍。

宁沅下意识抬手,在无意按到一处不该按之地时脸红更甚,整个人羞愤欲死。

她试图挣开,沈砚将她按在自己身上道:“别动。”

……别动?

宁沅这才后知后觉她的行动没再受阻碍,她越想越气,泪珠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道:“你不是说两个时辰后才会自行消解吗?你骗人!”

他抬手掰过她的下颌,指腹擦过眼泪。

“自行消解正是这样,我没有骗你。”

“只是还能外力消解罢了。”

“你……”宁沅不知道他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这句话的,“你就是想脱我衣服!”

“不是的,宁小姐,在我为你褪衣之前,就已经为你解了,是你站得像根木头,一动未动。”

“甚至我怕你反悔,都不敢动作太快。”

“可你仍是没有动过。”

沈砚的手划至她的下巴,轻轻一挑,她便被迫仰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也在盼望着什么?”

他声音轻缓,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

宁沅忍不住跟着他的话去思考,发现她那时确然是打心眼里一动未敢动。

但这真的是她在盼望着什么吗?

她有些没缓过来,靠在沈砚怀中,不禁去回忆她自己的体验。

诚然,在之前与他亲密的过程里,她是愉悦的,也是在享受服侍的那方,在结束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分明就是喜欢与他这般。

隔了好一会儿,她听他询问:“还可以再亲亲吗?”

宁沅呼吸微顿,仰头对上沈砚专注的目光。

她忍住眼泪,主动抬手搂住了他,然后踮起脚尖,将柔软的粉唇送到他面前去吻他,继而顺其自然地张开唇齿,与他唇舌交缠。

吻着吻着,沈砚的手落在她的腰上,愈收愈紧,另一只手却自身后攀上了她的肩。

混乱中,宁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异样。

她不禁想到了从前与揽星在一起和面的时光。

揽星是在正经为她做点心,而她很喜欢沾着面粉,在面团上随心揉来揉去,试图捏起或是按平面团上的突兀。

而他与她简直一模一样。

想到这儿,她轻哼一声,意欲与他分开。

极致的羞赧让她想要暂逃片刻,可他牢牢地握着她的腰,不容她逃离。

水雾缭绕间,她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盆发好了的面,非但如此,还被人丢在蒸笼里,连脑袋也随着温泉的水愈发地热。

她靠在他胸膛前,近乎梦呓般祈求道:“沈砚……要不然我们,我们……睡吧。”

第70章花烛

宁沅本以为他会顺其自然地与她继续下去,却没曾想他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沈砚的手仍搭在她的腰上,声音有些低哑,耐心道:“方才已经够了,沐浴时就该好好沐浴。”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邀请惨遭拒绝,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大高兴。

沈砚微微放开她,试图与她分开些距离,这回倒换作宁沅搂着他的脖颈,不情愿松手。

她只感觉到发顶被人揉了一揉,而后听到了极其低沉的几个字。

“你乖一些。”

沈砚每每放轻声音同她讲话的时候,她都有些抵挡不住。

更何况,她其实并不喜欢“乖”字的形容。

乖就意味着要听话,要退让,要忍受。

而这些,她从前已然做得够多了。

他察觉到她搂得更紧了些,温软毫无阻碍地贴在了他身上,余光甚至可见被挤压地稍微有些变形。

“我们不是成婚了吗?”她可怜巴巴道,“夫妻之间做这种事,也算正常吧?”

他垂眼凝着她道:“一开始的时候,不是你不愿意吗?”

“我现下反悔了。”

她不得不承认,她对沈砚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的确很讨厌他捉弄她,也讨厌他总让自己吃瘪。

可她真的很喜欢他如今这副清冷禁欲的模样。

柔软纤细的手攀上他的肩,她轻声道:“结都结了。”

她望着他的容颜,心中并没有什么忐忑。

世人心中皆有四条共识:来都来了,结都结了,大过年的,忍忍算了。

结都结了。

虽然并非是两情相悦的婚事,但做一些夫妻该做的事情也没什么吧?

反正他们已经做过很多越界的事了。

世间并不相爱却生儿育女的人都一抓一大把,她也只是想尝试一下那个过程而已。

只要不生他的孩子,不给他今后的夫人添麻烦不就行了?

指尖自他精瘦的后腰划过。

沈砚僵硬一瞬,攥住她的手,仍以退为进道:“不行,你现在只是一时情欲上头,待你冷静下来,定会怪我。我不想我们之间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宁沅抿住唇,后又松开,水汽氤氲的眸子望向他,仿佛在无声控诉。

还未待她张口,沈砚却忽然揽住她,把她按在墙上亲吻。

熟悉的气息朝她席卷而来。

她愣了片刻,得偿所愿的喜悦令她未作多想,便微微张开唇瓣迎合回应。

沈砚要比她高上许多,干脆一掌托起她的腿。

她几乎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两人正处于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宁沅从未如此明显地感受到他,亦察觉到了几分危险。

更为奇怪的是,这分明是她的要求,她却在他的身上看见了更胜一筹的迫切。

紧接着,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仿若有人把指尖搁在了她的心脏。

起初只是反复轻蹭流连,忽然按在了心头,而后一点一点地没进她的心,直至触碰到灵魂深处。

她连骨头都在为之细细颤抖。

他的吻始终未停,原本白得晃眼的肌肤多了点红痕。

宁沅没一会儿就被他逼出了眼泪,她紧搂住他的脖颈,没忍住在一片混沌中开口,祈求他轻一些。

男子的吻回到她的唇上,止住动作,继而吻去她的泪水,见她眼尾红红,稍显担忧问道:“怎么了?”

宁沅还在掉眼泪。

她仰起小脸看着他,双唇沾染着盈润的水光。

她声音有些委屈,小声地同他埋怨:“谁让你停的?”

……

沈砚失笑,侧首吻过她的耳垂:“沅沅喜欢吗?”

他的声音仿若温池中的水雾,低缓,轻柔,却无孔不入地缠绕上宁沅的心头。

她确信这回她的神智清醒。

可话本中所写的疼痛感并未传来,最开始的时候或有些许充涨和不适,可后来的这点不适也被冲撞散了。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奇妙之处。

一个哪里都和她全然不同的人,却偏偏在这样的事情上与她甚是合拍。

她耳朵发烫,脸颊贴近他的胸膛,紧咬着的唇瓣颤出细微的声响,忽然感觉男子的动作一顿。

一切似乎发生得有点快。

宁沅眨了眨眼睛,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松开了环着他脖颈的手。

“是好了吗?”

沈砚的脸黑了黑。

一向运筹帷幄的男子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自我怀疑。

宁沅心中默默算着,从开始直至现在,约摸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可前两次她到极致震颤的境地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怎么这回却没有?

或许是她今夜太过放纵,有些麻木。

但她并不知道她的心声对于男子来说等同于羞辱。

他的脸似乎更黑了。

“我要去沐浴了。”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什么,她只觉得身上很是粘腻,试图自男子的掌中收回她的腿。

他放下了她,手却仍横在她的腰间,冷声道:“不许去。”

“……为什么?”

他们最初来这儿的时候,不就是来洗澡的吗?

她蹙起眉:“你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我想早点回去睡——”

她话音未落,便被男子带着转过*身,压下腰,而后那怪异的感觉再度袭来。

她微微瞪大双眸:“沈砚你——”

她不得已扶住墙面,男子握住她的腰,淡淡问道:“你觉得结束了吗?”

好像并没有结束。

可宁沅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觉得墙在自己面前忽远忽近。

他的大掌总喜欢掐住她的后腰,像一只带着占有欲的野兽。

而她则是被他随意玩弄的猎物。

她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便哼哼嗳嗳地求他,后来连求他的力气都不曾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好心地抱着她走进了温池。

她甚至连沐浴也没什么力气,只好让沈砚帮她,而他也甚为愿意效劳。

起初他确实在好好为她撩水、净身,可不知为何,后来又变了一番滋味。

在她彻底软在他怀中时,他终于肯抱她回了床榻。

或许他说得没错,寝衣这种东西确然没什么必要,否则穿了再褪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她只记得漫天的大红床帐又开始在她面前晃啊晃。

不知晃了多久。

直至他叫水为她擦拭的时候,床榻旁的两根龙凤花烛终于熄了最后一丝光亮。

*

翌日,宁沅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她随意摊开手去,身旁并没有人。

她眨了眨稍有些朦胧的眼睛,待意识稍稍回笼,身体的不适这才后知后觉地传来。

她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瓷白的脸颊飞速染上绯红。

还好她身侧已经没有人了。

否则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翻了个身,赫然瞥见床尾坐着一袭白衣乌发的男子

四目相对,沈砚开口道:“夫人。”

宁沅赶忙躲闪开目光:“……你别这样叫我。”

话刚说出口,她这才发现她的嗓子有些沙哑。

一旁的沈砚从容改口:“宁小姐。”

依着礼制,她此时是该去给长辈敬茶的,可她的嘴巴有些干,身上哪儿哪儿都不爽利,很烦。

沈砚适时地递上一杯刚温的茶:“已然是午后,母亲说,请安就免了,让你好好养着。”

宁沅接过,也不顾什么礼仪,一口气喝了搁精光,交还回去的时候道:“谢谢。”

还是很哑。

她蹙着眉,揉了揉喉咙。

沈砚把茶盏搁在小几上,轻笑道:“你下次小声点就好了。”

宁沅一瞬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道:“你折腾这么久,我小声也没用。”

他认真凝着她道:“不是你求我的吗?”

宁沅哽了一哽。

行吧。

旋即她不服输道:“可你第一次之后就该结束了。”

他的神情更为认真:“不是你不满意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满意了?”

“你是没说,你就差没写脸上了。”

……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宁沅有些心虚。

还有,他能不能多让让她啊?

一点也不温柔。

为了转移话题并且道德绑架,她理直气壮道:“总之,总之以后不可以这么放纵了。”

沈砚没有回答她,只是凝着她温柔地沉默着。

好吧,她承认最开始想要放纵的其实是她,她抿了抿唇,可怜巴巴道:“有点疼。”

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男子朝她伸出手来,意欲掀起她的被子,放轻声音道:“让我看看。”

宁沅赶忙捂住被子:“不疼了。”

她什么都没穿,她才不能给他瞧。

沈砚贴心道:“要不要我为你上药?”

上药?

他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他到底是想上药还是想偷看,别以为她不知道。

宁沅顶着一张大红脸,摇了摇头,倔强道:“没有这个必要,真的不疼了。”

她试图赶他走道:“你难道没有什么正事吗?”

“宁小姐,朝中是有婚假的。”

“有假你还真放啊?寻常人放假也罢,他的人生已然定型,而你,你可是朝廷肱骨,沈执玉,你怎么能这样堕落?”

不要总呆在她这儿。

沈砚凝着她道:“你不去书院招生真的很可惜。”

而后,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宁沅终于松了口气,随意寻了件衣裳套在身上,她扫了眼凌乱的床铺,不禁有些发愁。

这件事情快乐归快乐,可她记得他每一次都会弄进去。

但依照两人的约定,他们或许早晚会分开。

她尝过爹不疼娘不在的苦,自然不能让她的孩子日后也如她一般留在沈府受罪,所以暂时还不能要孩子。

她坐在床边,没过一会儿,见揽星带着两个丫头进来为她洗漱,吩咐她道:“你去给我弄一碗避孕的药。”

沈砚很快便折返回来,刚进卧房,便见她面前放着一碗黑乎乎且尚冒着热气的汤药。

他是去为她取擦拭那里的药膏,并没有离去很久,且这一路上也没因为旁的事分心,怎么她做得这一切,他居然毫无察觉?

他蹙了蹙眉,问道:“这是什么?”

宁沅如实答道:“避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