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烛火中,孟筠枝纤臂支在矮几之上,斜斜靠着软垫,就这么看着她。
桃花眸里波光流转,笑意明显。
林窈被看得不自在极了。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还看得这么认真,那眼神,活像是在勾引她。
孟筠枝兀自笑开,纤指点了点她脸颊上的某一处,又抓着她的手将绢帕擦拭过去,“在这儿。”
林窈垂眸一看,绢帕之上果然有被擦下来的污痕。
“哦...”她干巴巴地应了句。
待她擦过脸,孟筠枝又为她倒了杯茶水,“郡主现在可以说了吗?”
林窈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她抬头盯着孟筠枝看了几瞬,将茶水一饮而尽,像是做出某种重大决定一般,“我决定了!”
这一声颇为响亮,孟筠枝都被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
林窈陡然握住她的手,语气格外诚恳,“以后,我不会再喜欢顾凛忱了。”
孟筠枝:“?”
“我想清楚了,你们俩才是天生一对,天造地设、天作之合、天...”
“停,”孟筠枝连忙止住她,“怎么突然这么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凛忱是做了什么事吗?怎么林窈突然这么想?
想到今日在破庙中看到的那一幕,林窈仍有些害怕,扁了扁嘴,“顾凛忱他太吓人了。”
“如何吓人?”
“我跟你说...”林窈倒也没想着瞒着孟筠枝,一五一十将今日遇到的事都告诉她。
只是瞒去了找寻沈修阅一事。
着重讲了顾凛忱审问犯人时是如何的心狠手辣、阴鸷寒厉。
“他救了我我很感激,可是他太吓人了,”林窈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我想要的夫君得是好看的,他可以不爱说话,但不能...这么吓人啊...”
她以前心悦于顾凛忱,很大原因是因为他那张脸。
因为那张洛京城中几乎无人能出其左右的俊脸,她可以忍受他的不说话和冷漠。
但现在想想,好像顾凛忱除了那张脸,也没有别的地方是她喜欢的了。
呜呜呜呜...
林窈一张原本明媚的小脸此刻蔫儿巴着,“以前是我不懂事,以貌取人了。”
孟筠枝颇觉好笑。
她抬手轻柔地拂了拂她耳边的碎发,“可是顾大人是大理寺卿啊,”她并不觉得他这般有何吓人,“他若是行事不果决狠厉些,又如何镇得住那些亡命宵小,如何在这朝堂之中立足?”
听到这话,林窈扁嘴扁得更厉害了,“你看,我就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普通女娘知道这些都会觉得害怕吧?可孟筠枝却恰恰相反。
她不仅不怕,还很理解。
果然她和顾凛忱才是最般配的、可以心灵相通的眷侣。
孟筠枝没忍住笑出声,“不过...郡主以后若是不喜欢顾大人了,那是否可以同筠枝成为真正的朋友呢?”
听到这话,林窈立刻松开她的手,别扭道,“...谁说要和你做真正的朋友了...”
“我可没说。”
她发髻乱着,但扬着小下巴的模样傲娇又可爱,孟筠枝脸上笑意更深,桃花眸里水汪汪的。
她没理她的小别扭,“那以后,郡主可以唤我姎姎。”
“这是我的小名。”
林窈侧眸睨她一眼,小声嘀咕,“我才不会这样唤你。”
第72章姎姎救我!
马车一路辚辚而至,林窈盯着孟筠枝的侧脸看了会儿,倏地起了些别扭的害羞。
“...我有件事...”
她难以启齿,话还没说完,耳朵便先红了。
“今夜你能不能到长公主府陪我一起睡...?”
声音细弱蚊蝇。
车轮滚动,有些微的声响。
孟筠枝压根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郡主说什么?”
林窈原本搭在膝上的双手捏紧裙衫,心中想着要不算了吧?
可今日经历的那些事,她现下想起来还有些害怕,更别提顾凛忱那张沾满血迹的脸。
她生怕自已今夜会梦魇。
若是能有个香香软软的姑娘和自已一起,必定会好受一些。
而且她还可以和孟筠枝一起饮酒,就喝上次的桃花酿,喝多睡熟了,便也不怕了。
况且她都说了以后不再喜欢顾凛忱,那她们便是朋友了。
闺中好友睡一张床榻,没有什么不对的。
孟筠枝见她一直没有回答,又问了一遍,“郡主想说什么?”
林窈抬眸看着她,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问道,“今夜,你能不能到长公主府陪我一起睡?”
“陪你一起睡?”
孟筠枝莞尔一笑,正要回答,马车倏地急停下来。
紧接着,一道冷若冰霜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你要谁陪你一起睡?”
林窈愣住。
下一瞬,马车帷裳被人从外边掀开。
顾凛忱那张冷硬寒厉的面容突然出现。
“啊——!”
“姎姎救我!”
林窈尖叫出声,想也不想直接扑进孟筠枝怀里。
双手紧紧环抱住她。
而顾凛忱那双漆黑狭长的幽眸死死盯着那双环在孟筠枝身前的手。
咬牙切齿,“把你的手给我拿下来。”
孟筠枝见林窈被吓成这样,抬手在她背上轻抚,又看向马车外的男人,有些无奈,“大人...”
言下之意便是莫再这样吓唬人。
顾凛忱脸色沉得厉害,可在触及她的视线时,眸光仍是缓和下来。
他下颌线绷得死紧,在她清澈温柔的目光中,不爽地将帷裳放下。
孟筠枝一个头两个大,哄完林窈,待会儿回去还得哄顾凛忱。
“郡主,不用害怕。”
适才顾凛忱陡然出现那一瞬间,林窈确实是被吓到,但这股害怕劲儿缓过来之后,便只剩下尴尬。
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居然因为害怕,直接扑进孟筠枝怀里。
老天爷,车上有没有洞,她好想钻进去。
孟筠枝见她仍是趴着,耳朵却越来越红,倏觉好笑,“郡主这是害羞了?”
她一副苦口婆心劝慰的模样,“郡主不用害羞的,害怕乃人之常情,不用...”
“谁、谁说我害羞的...”
话还没说完呢,林窈就已经腾的一下松开手,端端正正地坐到马车另一边。
孟筠枝就这么看着她,眼底笑意盈盈。
林窈别别扭扭,“那个...一起睡这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孟筠枝点点头。
她也是身不由已的,虽然长公主府于她而言也是安全的。
但她不可能“夜不归顾府”。
正想着,外边传来芙蕖的声音,“郡主,长公主府到了。”
林窈弯腰起身欲下马车,想了想,还是回过头,认真且郑重地看着她。
“本郡主说过的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指的既是不会再喜欢顾凛忱一事,更是二人结交为友一事。
孟筠枝自是听懂。
她抬眸,那双清凌凌却透着自然一圈粉的桃花眸回望着林窈,唇边的笑真诚实意,却是故意逗她,“多谢郡主,有空我会多去桃李阁挑胭脂的。”
林窈傲娇地轻“哼”一声,顶着一头微乱的发髻和疲惫的面容下了马车。
马车之外,某个一身寒气的男人端坐于骏马之上,见她出来,便直接翻身下马。
林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指攥紧裙衫,差点直接爬回马车上。
“郡主..”
芙蕖忍不住小声提醒她。
林窈匆匆朝顾凛忱道了声谢,拎着裙摆飞快跑进长公主府。
然而刚迈过地栿,她似是想起什么事。
“坏了!”
芙蕖跟在她身后,“郡主,怎么了?”
“沈伯母还在淳阳侯府等着我的消息呢。”
说罢,她转过身就想跑出去,却被芙蕖拦住。
“郡主不用担心,”芙蕖压低了声音,“顾大人说,他已经派人去给淳阳侯夫人递过消息了。”
“您明日再找个时间,同淳阳侯夫人说一声便好。”
听到她的话,林窈这才放下心来。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卸力般往自已的院子走去。
廊道上有侍女经过,侧立于一旁向她行礼。
林窈顿住脚步,问道,“长公主殿下呢?”
丫鬟回道,“殿下在佛堂。”
“嗯,”林窈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她父亲的灵位牌供奉于府中,母亲时常待在佛堂与之相伴。
思及此,她幽幽叹了口气,转身朝芙蕖叮嘱道,“今日之事,别让我母亲知晓。”
从洛京城去看望祖父的这条官道,她这几年不知走过多少次。
唯独只有这一次,在半道上遇到那群穷凶极恶之徒。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是冲着沈修阅去的。
若是母亲知晓她被卷入其中,还不知得多么担心。
还是别让她知晓比较好。
芙蕖点头,应道,“奴婢知晓。”
***
月色如水,洒落在宽敞的街道之上。
一辆造型普通的马车缓缓而行,车轮不时发出细微声响。
已是戌时二刻,去往昌宁坊的这一路上有些安静。
明亮的车厢之内,孟筠枝和顾凛忱抵膝而坐。
男人身高腿长,一身黑衣,面容冷沉。
即使是坐着,也能让人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
孟筠枝下意识抬眸望他,便见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睛闭着,眼睫投出小小的阴影。
车厢里有一阵的沉默。
窗牖半阖,马车仅是行了一小会儿,孟筠枝便嗅到周围有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少女挺秀的鼻尖微微耸动,目光落在他身上。
“大人...您受伤了?”
第73章又在心里骂我
顾凛忱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他仍是闭目养着神,没有出声回答。
孟筠枝凑近了去瞧他,正想伸出手指戳一戳他的脸颊时,便听到外边香巧的声音,“大人、小姐,顾府到了。”
闻言,顾凛忱倏地睁开眼。
男人黑眸幽深,似是一汪暗潭。
孟筠枝离他离得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身子本能地往后靠。
下一瞬,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直接揽住她后腰,将她整个人拉回来。
“大人...”
话音刚落,顾凛忱已经弯腰,作势要将她打横抱起。
孟筠枝手忙脚乱地拒绝,“大人,这是在正门。”
眼下她没戴帷帽,若是被人瞧见可怎么办。
顾凛忱垂眸睨她。
从他离京到今日,足足将近十天。
他白天黑夜赶着查案,然而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仍是会忍不住想起她。
可眼下瞧她...
他不在洛京的这些时日,她过得倒是自由自在许多。
回来到现在,连个拥抱都没有。
思及此,顾凛忱没理她的挣扎,便要这般强行将她抱下马车。
孟筠枝心头突突直跳,“大人不可。”
她手脚并用地推他,可男人身上的每一寸钢筋铁骨,都不是她能推得动的。
眼瞧着他就要推开马车车门,孟筠枝实在无法,甚至想要扒住车厢里的矮几。
“大人,会被人看到的。”
见她挣扎得厉害,顾凛忱终是又坐了回去。
小姑娘缩在他怀里,因为刚才的这些动作,发髻上的步摇晃动不止。
在车厢烛火的映衬下,透出隐隐的亮光。
他声音沉得吓人,“停到侧门。”
“是。”
孟筠枝听到车夫应了声,车轮再次滚动起来。
没多久,便又停了下来。
这回停在顾府侧门的巷道之中。
他仍是抱着她,掌心隔着轻薄的裙衫,就贴在她腰间。
温热明显,却又十分强势。
顾凛忱直接抬手推开车门,打横抱着她,大步下了马车。
巷道里昏暗幽静,只有侧门处燃着的两个灯笼,带来徐徐光亮。
男人动作不停,直接迈过地栿入了廊道。
孟筠枝被他这么抱着,倒也没再挣扎。
少女从他安稳的怀抱中探出脑袋往后瞧。
侧门已经被关上,府中亮堂一片。
堂堂大理寺卿,却因为她,归家回府连大门都不走。
孟筠枝收回视线,悄咪咪抬眸看他。
好多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些,也好像黑了些。
想来这几日在外奔波,是极为辛苦的。
再加上今日归京途中还救了林窈,这一路折腾到现在,还未如何歇过。
孟筠枝抿了抿唇,小声道,“大人辛苦了。”
夜风拂过,将少女的话语吹散在空中。
顾凛忱的脚步微顿,但仅是一瞬,便又恢复如常。
好像他压根没听到这句话一样。
方叔知晓他们从侧门进府,连忙从正门处赶过来。
看到两人如此亲近,已经见怪不怪,低着脑袋行礼。
“大人,小厨房煨着清粥小菜,浴间里的东西也备齐了。”
“嗯。”
顾凛忱应了声,带着孟筠枝直接回了溯风院。
正屋的门打开又阖上,落地烛灯明亮,嵌石屏风上风景如画。
浴间里水声潺潺,夜明珠光亮璀璨,光影映着水面波纹,微微晃动。
两人身上的衣裳未除,顾凛忱抱着人就要这么直接入浴池。
孟筠枝连忙挣扎,“大人放我下来。”
他每回都是这样。
穿着衣裳下去,非要在池子里解衿带,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癖好。
可衣裳湿了之后格外的重,她会非常没有安全感。
顾凛忱垂眸,幽沉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脸蛋上,“不是问我是不是受伤了吗,你自已来检查。”
“大人...”孟筠枝抵住他的肩膀,又喊了一声。
瞧他抱着她健步如飞的样子,哪里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那血腥气十有八九是他审犯人时衣角沾带上的。
但顾凛忱仍旧大步往前,眼瞅着就要踩着玉阶下水。
孟筠枝连忙道,“筠枝帮大人擦背吧?”
话落,她似是想起什么,又道,“大人说我不必做这些,筠枝一直记得,但今日大人风尘仆仆,便让筠枝擦一回,如何?”
听此言,顾凛忱盯着她看了会儿,终是将人放下来。
浴间地面略微有些湿滑,他扶着人站稳后,兀自来到屏风后宽衣解带。
那一身沾着血腥气的劲衣除下,男人矫健有力的身躯展露无疑。
肩背宽直结实,身前肌理垒块分明,侧肌随着他脱衣的动作而拉伸收缩。
劲腰紧实,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再往下,便是被黑裤包裹着的那处和一双笔直的长腿。
顾凛忱似是毫无在她面前这般慢条斯理脱衣的心理负担,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裤腰上,似还顿了顿,眼皮微撩,晦暗不明的目光直直看向她。
孟筠枝耳尖一热,本能地抬手捂脸,没有再继续“观摩”眼前这一幕。
不多时,身后传来哗啦的水声。
男人磁沉的嗓音响起,“不是说要擦背?”
孟筠枝这才放下手。
目之所及,顾凛忱已经入了水,高大的身躯倚在浴池壁边。
水雾将他的眉眼洇湿,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许温和。???
她缓步来到浴池岸边,拿起一旁矮几上的巾帕,打湿后抹上皂角。
两人相处这么久,这好像还是孟筠枝第一次这般看到他的肩背。
以往的每一次,两人亲密时他都是将她揽在胸前怀中,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她时常承不住他的力道,会在他肩上留下长长的抓痕。
不过好歹是已经离京这么多日,眼下那些抓痕已经完全消失。
见她迟迟未有动作,顾凛忱闭着眼道,“不用看了,你留下的指甲痕早就消了。”
他好似不必睁眼,也能知道她在看什么。
孟筠枝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心里骂了句流氓,这才握着巾帕擦上他的后背。
然而下一瞬,那截细嫩的皓腕便被男人的大手扣住,“又在心里骂我。”
孟筠枝错愕地瞪圆了眼,心道真是见了鬼了,表面上却是直摇头,“没有。”
“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