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保坤正坐在沈君予对面,仪表精心打理过,衣领束到颈端。他的目光似不经意地频频落在沈君予脸上,细细观察着。沈君予今日眼下有一圈浓厚的乌黑,憔悴不已。他这几日被心中疑窦烦忧,夜夜难以入眠,频频梦魇。
陆保坤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心中暗喜:“看来,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沈君予的目光滑过房梁,往下贴着槅窗过了一遭,没发现什么异样。
寒英讲得详细,郁明卓接了话,继续交代昨日各地百姓对税赋的反应。
沈君予的目光由远向近滑过蚕丝绒地毯,停留在座位边上。
又滑了开去。
几乎同时,陆保坤手里握着的竹笔“啪”得断成两截,身旁的小厮见状忙伸手去笔架上取新的笔,谁知陆保坤的手肘倏地击在小厮的胳膊上,连着把笔架推倒,竹笔纷纷散落在地上。
“毛手毛脚,怎么办事的?让你拿个笔都做不好!”陆保坤抬高了声调,喊得愤怒。那小厮惊得跪在地上,哆哆嗦嗦。
沈君予闻声看向他,陆保坤当即换上微笑的模样:“我这手里的笔也断了,掉地上的也脏了,我看沈大人桌上有余,可否借我一支?”
沈君予的目光落在手边桌案上的笔架,上面挂着好几支竹笔,却有一支着色格外暗沉些。沈君予眼波微动,挑了只浅色的递给陆保坤,陆保坤连声道谢。
谢凌安默默注视着两人的举动,没有做声。
第78章摘花
众人商议之声再度响起,沈君予的心思却在那只格外暗沉的竹笔上。他悄无声息地将麻纸摊开,似不经意地拿起那支笔,要记下众人商议之事。沈君予小心翼翼地抬眸,装作侧耳倾听的模样,将那支竹笔悄悄藏进了宽袖之中。
宽袖底下,沈君予的指腹摩挲着,竹面光滑细腻,毫锋锐若锥,似是没有什么异样。倏地,指尖在笔杆顶端一顿,从一条小缝里扭开,抽出来一张纸条。
沈君予心跳迅疾加速,脸上极力维持镇静。他悄悄将手从宽袖底下抽出来,掌心夹着那张字条,用目光迅速瞥了一眼:
“再调一万西疆军来。”
沈君予倏地感到汗毛直立,脊背发凉。目光闪动间,他强忍着保持平静,再匆匆盯了一眼那字条。
果真是细若乌丝般的蝇头小楷!规矩得不能再规矩!
沈君予倒吸一口气,顿觉几日翻来覆去折磨他的疑窦一下子沉了地,但他却无半分喜悦之感,取而代之的是滚滚而来要吞噬他的惊惧。
他紧紧地攥着那张字条,思绪飞转。
不行,他不能草率下定论!世上会写蝇头小楷的人不只睿亲王一个,但诸如笔锋走势等细节却会因人而异,两张字条虽都是楷体,但他记忆中那张通敌字条的楷体未必与这张相同!
沈君予深吐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脑海里琢磨了千百遍、被他藏在枕头底下的字条浮上来:郁获罪被撤,西疆拟临阵换将。
西疆!两张字条都提到了“西疆”!他只消对比一下这两个字,便可确认两张字条是否都出自谢凌安之手!
沈君予似抓住最后稻草般,不禁松了一口气,心底那个被日渐打压的声音在苟延残喘:睿亲王没有叛国。。。。。。
“沈大人脸色怎么这样差,想必是连夜操劳忧思过度?”陆保坤默默观察着沈君予,见他脸色几变,终于开口道。
沈君予恰好在寻找脱身回寝殿比对字条的理由,迅疾承了这份情,道:“是啊,疲惫不已。。。。。。”
“不如在下先陪大人回寝殿歇息片刻,公务甚众,不急在这一时。”陆保坤忙道,已经起身扶他。
“这。。。。。。多谢陆大人,”沈君予面露难色,却不推辞,“那便劳烦王爷和各位将军处理诸事,在下先告辞了。”
谢凌安颔首,不语。另三人更没有和陆保坤说话的欲望,连带着不愿接沈君予的话,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离去。
“沈大人今日有些奇怪,你们可有觉得?”寒英望向谢凌安,又瞥了瞥严翊川,捏了捏郁明卓的手。
谢凌安和严翊川却意外地缄口不言。郁明卓当他们也没有察觉什么,往椅背上一靠,接话道:“有么?我没注意。许是连日忙累的,听困了。他一个巡察使,本来也不必听这些糟心事儿。”
片刻后,四人把边丘八百里内大小见闻都聊了一圈,方才准备散场。
然而,严翊川、寒英和郁明卓三人刚踏出谢凌安的内殿,门外忽然传来铿锵的铁甲踏地之声。
三人出门一惊,只见眼前骤然涌现出许多身着甲胄的梁国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一字排开,将碧霄殿一瞬间死死包围起来!原本守殿的将士齐齐抽了刀,却不知发生了什么,被新来的兵士紧紧包围着,不敢擅动分毫。
乌黑的铁甲向两侧蔓开,密密麻麻与乌云压城,临了却现出一个熟悉的臃肿身影,竟是陆保坤正志得意满地踏步而来!
“姓陆的!你疯了吗?竟敢带私兵包围亲王殿!谁给你的狗胆?”郁明卓的怒火骤然被点燃,暴喝道。她亲爹的账还没与这老头算完,他竟又来作妖?
“郁小姐慎言!本官可没有养私兵!本官是奉巡察使沈大人之命封锁碧霄殿!”陆保坤扯着嗓子喊道,趾高气扬地扬起手臂,视碧霄殿如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