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和安妮坐下喝茶的时候,心里就在想,我眼下正在做的事情,或多或少和恋人理查德为他母亲所做的一样。不过站在安妮的小屋里这个角度来看(尽管这里打扫过之后显得整洁像样,却有股老人味),理查德和我—我们这样的人大概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想到我们如何走遍伦敦,从格林尼治到里士满,从海格特[30]到码头,想到我们如何一时兴起就进剧院看戏,或者预备走上个十英里;想到我们在一起时的绚烂多彩—这一切都逐渐淡去,变得微不足道,幻灭为空无。我坐在那儿,恰好有个廉价的合金把手对着我们,这时我看见安妮衬衫前面有食物残留的印渍,一边听着她怨叹发牢骚;而简娜和理查德这对情侣已经手牵手走开了,这两个身手矫健的探险家—从这个封闭逼仄的房间里窥望,我们俩仿佛就是那副样子,根本就是幻象,只是两个放纵的人在游戏人生。不过我们并非如此,到底我们都在勤奋努力地工作。脑海中,我把自己复原到那个时刻、那个地点的那个女人,简·萨默斯,在汉普斯顿草原上踏步走过,有理查德陪在身旁,而阳光洒在他们背上:我选择回忆起那个美妙的夏日一周,感觉似乎已经很久远了—在突如其来的一股充满爱与幸福的暖流中,我体会到了与理查德在一起的真谛,可以简单却又到位地表述为:我们彼此毫无保留,无所不谈,仿佛我们这两个生命,长久以来便于冥冥之中向对方奔去,终于在图腾汉厅路地下,以意外小插曲这般滑稽而不可思议的方式相聚到一起,随身带来的丰富馈赠原本也是遁于无形之中,像是河川的深流不懂浮木的逡巡不前,那是远处深山洪水带来的翠绿枝桠,挟裹着不为人知的什么东西—丝绸?书籍?北印度来的异香茶叶?来自某个热带丛林,最终立足扎根于北欧花园的奇花异草?—栖息在一根直立原木上的十七只瘟头瘟脑的小鸡,一匹溺水马,从哪个风蚀的山坡上冲刷下来的晒得褪色的古代恐龙骨骼。这些林林总总的物事由山洪裹挟着远道而来,卷入河流的横面,轻轻朝上一激荡,落在白沙滩上的时候变成了褐色泡沫,而河流平素都是波澜不惊地淌过,朵朵浪花微微顶着白头。
今天我多想能打电话给理查德,没别的,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说我们下周五见面。下周五,不过五天之遥,好吧,你也可以说其实是六天……他有我两个地方的电话号码,而我却没有他的。
要是我有他家的电话号码(要是他不住在宾馆的话—因为他已经说过他自己家租出去了),那我打过去的话,会是谁来接?理查德应该已经出发去赫尔了。凯瑟琳,那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我是不是应该说,哦,我是简·萨默斯,你知道,我们差不多算是经常见面了。
出国去看时装秀,或是参加会议,抑或是同摄影组去为某些特别的商店、地方、人物拍照,通常我都很喜欢为这些短期活动做准备的过程。从头到尾我都爱—每个环节,从让我获得无限乐趣的打包衣服,到办理登机,然后登上飞机,到入住舒适的酒店,如今我对欧洲各地哪里有像样的酒店了如指掌。我从这一切之中得到的快乐确实不同凡响。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想起了有一回我对理查德大喊,说我把享乐排除在自己生活之外,因为一直太投入工作了。其实不尽然。我的生活充满享受和愉悦,不时给自己小小的犒劳,听着伦敦人行道上路人的欢快交谈,那么离奇,透露出不为人知的经历的冰山一角,看着餐馆里、公车上、商店中的人们……然而,今天我却根本感受不到任何乐趣。离开英国,就意味着离开了理查德。
一个被遗弃的女孩的一天。
她在黑暗中醒来,胃里泛酸,心口作痛,好像遭到了惊涛骇浪的拍击和扭打。那浪涛是喧闹声,是砰砰作响的节奏。她觉得被它们囚禁在笼子之中,受到了侵袭,落荒而逃;她感到耳朵疼痛,这才想了起来,拉出耳塞,整个人头昏脑涨,寂寥地坐在耳聋造成的无边寂静中,耳朵正嗡嗡作响。她在哪里呢?费了好一会儿工夫,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坐在沙发边缘,就在她之前睡下的地方。想到简娜没有叫醒她,没有把随身听从她身上拿开再领她上床,她内心就充满了怨恨。她没有想简娜具体怎么不好,但是她深深怨恨的就是简娜,就好比在她住到这儿之前,她在生活中怨恨的是她的家庭、她的父母。现在,她怨气满腹,跌跌撞撞走到电灯开关边,打开灯,房间顿时亮了。她四下寻找简娜的踪影,看到屋里空无一人,还以为简娜已经回她自己房间了。她浑身发冷,四肢僵硬。她想,要不我去泡个澡暖暖身子?她开了洗澡水,茫然地坐在浴缸边缘,眼睛给水龙头下的泡沫吸引住了。她甚至还微微一笑,像小孩儿一样,因为看到了漂亮的泡泡而喜笑颜开。但很快她就失去了兴趣,因为坐在温暖的热气中,她倒回过神来了,踉踉跄跄走到床边。一头倒下后,她想起水还开着。她想,好吧,让它开着好了,不过后来还是起来关掉了,只是马马虎虎地关掉。她晃悠悠回到床上,衣服不脱就栽进羽绒被里,这时候,热水龙头还在滴滴答答漏水。她躺了许久,整个人直挺挺的,因为有点忐忑而身体僵硬。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她想,简娜会过来关灯的,直到后来才想起来,简娜不在这里,在阿姆斯特丹呢。
她一气之下起身坐直了。公寓里就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被抛弃了。但伴随着这个想法,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了,她的忐忑其实和简娜息息相关,她知道简娜极少对她和她的所作所为表示肯定。她想,这四天时间总算没人挑她的刺儿了。她舒了口气,整个人放轻松,感到灯光炫目地照在睫毛上,便挣扎着起来把灯关掉,又栽回到床上。天亮以后她还睡得很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白天了,外头树上的鸟儿吵吵嚷嚷的。她醒来的时候对贪图享乐感到惴惴不安,不知道要期待什么,想起只有她一个人,便坦然地松了一口气,听上去感觉很满足。她想,我要起来了,为自己做点早饭,用不着成天担心她在想什么了。她懒洋洋地躺在罩被下,品味着她的自由自在,起身一看床头钟,发现还不到五点呢。这时候起来未免太早了,她愤愤不平地说,好像是给初夏的天光蒙蔽了眼睛,欺骗了感情,于是又回去睡了。她睡到十点左右才醒,这下又困倦难醒,没力气爬起来。她又睡着了,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她接着又躺了一会儿,心想,不用多久就到六点了,简娜会回来给她烧晚饭。
她又记起了简娜不在,这下可没了乐趣。四天呢,她相当气馁。最后她挣扎起床,打算泡个热水澡,但热水龙头滴滴答答漏了几个小时,水箱早就空了。冷水让她打了个激灵,所以她没洗澡,而是穿着她已经穿了四天没换洗的裙子走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希望能看到黄油、鸡蛋、培根和各种口味的什锦奶酪。东西都在冰箱里,什么时候少过?她长这么大,每次开冰箱,知道里面的格子总会是满满当当的。她极力检查盘算,这些够吃到简娜回来吗?—因为她打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待在家里,无所谓早晚,不存在压力,完全自由自在。她一开始饿着肚子,但什么都懒得烧,于是吃了面包和草莓酱,喝了浓茶。
她晃荡了一会儿,到那个看起来好像没人在里面住过的房间里逗留再三。这房间干净整洁,方正的铜框大床,床上放着叠好的白色厚被子,靠垫也是白色的。凯特站在那儿待了一阵子,原来几乎每天早上在简娜走了以后,她都这么做。她有点慌乱,因为首先想到的是:怎么有人能把房间保持得那么整洁,一切都井井有条。她由此开始幻想自己的房间,日后她自己将会拥有的房间,不同于简娜清一色雪白和亮黄这样色调明快的房间,而是像某本杂志上看到的那种昏暗奢华的洞穴,包含了上百种不同的材质和物品,全都是暗哑而浓郁的色泽,透出千百条佩斯利涡纹披肩的精髓,从天花板到墙壁再到地面,房间里每一寸表面都包覆了起来;床上堆满面料精细的深色靠垫,虽然看不见人影,却能强烈感觉到,凯特就在当中懒洋洋地倚靠着。她绝不是一个人在里头,她从来不会想象有个男人或者只有一个姑娘在房间里,而是一帮充满友爱的朋友。她让他们在这里,但要满足她设定的条件:他们和她那帮空屋朋友很相似,但是这群人,用简娜那一行的行话来说,一方面保持他们自己的个性,拥有自由自在、畅行天下的精神气度,无需效忠于任何领导或者机构,也不受任何意见束缚,另一方面却又已经大踏步走上高消费阶层,是生活富足、出手阔绰的年轻人,在天地间来去潇洒,今天去香港,明天去布宜诺斯艾利斯。在这个充满维多利亚时代异域风情的屋子里,凯特消磨了许多时光。而实际上,她正一边试穿简娜的衣服,一边想入非非,以至于她伫立在大镜子前,根本就看不见镜子里照出来的是个身穿简娜的服装、还没长开的、可能年仅十一岁的小女孩,她所看到的是如同《莉莉丝》杂志上刊登的照片,而至于她那一撮撮凌乱的头发,绿、粉、蓝各种色彩缤纷,则属于某个性情乖戾的美人儿,会在公众面前噘起嘴自嘲。
今天她决定什么衣服都不试,虽说她查看了简娜都带走了哪些衣服。看起来衣服就没少几件,其中包括简娜那套乳白色亚麻套装,凯特对这衣服的倾慕之情有如对电影明星的崇拜,永远让她景仰万分又可望而不可即—怎么有人可以做到一整天都穿着那套衣服,而到了夜里脱下来,依然干净挺括?(凯特穿上过这衣服来满足她的幻想,结果一个小时后脱下来,就发现裙子下摆沾满她吃的巧克力的印记,她只好拿起裙子跑到街角的一小时快速洗衣店,希望简娜永远都不知道此事。)还有什么?一套中国绉丝质地的浅蓝色套装。凯特不稀罕这套衣服,况且简娜穿上这衣服看起来光彩照人,她便更不喜欢这衣服了。这衣服让她自惭形秽。那套衣服的衬里打了一排排细小的褶裥,除了简娜之外没有人会看到。在凯特看来,这些褶裥隐隐让人产生幸灾乐祸的感觉,她还拿来和空屋的成员分享,以博取他们一笑:“在没有人会看到的地方!”她嚷嚷着,显出自命不凡的样子。但听到空屋的头头布莱恩粗鄙地说,“没有人,除了她的情人”,又觉得好像自己漏掉了一两个包袱。布莱恩说这话的时候,她听得情绪激昂,同时又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她想象简娜脱下那件紧身的小外套,将它放在椅子扶手上,故意露出从衣服胸口下方延伸到底端的一小片褶裥。
简娜还带走了那件乳白色丝质衬衫,上面有着精致的褐色条纹,因此只要你将它上下或者左右翻转,它就会如浅色太妃糖般闪闪泛光,像是浅褐色的。还有一件棉T恤,无袖的,樱桃红色,以及一条浅灰色针织裙。意识到简娜就只带走了这些衣服以后,凯特觉得很难堪:她可无法想象去出四天差,出入这种时尚达人和名模汇集(她猜想是那样)的高端场合,就带这么点衣服,要是她的话,非把自己所有的衣物都打包进行李箱才放心,以防万一。凯特检查有哪些内衣不在衣柜里,想起来她上周偷偷拿走了一条粉色和咖啡色相间的内裤,还自个儿穿了一整天,她打算把它放回去了。可那内裤在哪儿呢?凯特傻站着,咬着指甲,惊慌失措。她能把内裤放到哪儿呢?简娜会杀了她的。很快,羞愧之情就将她吞没了—她还穿着呢。当然了,她可腾不出时间来换条内裤。
现在是正午一点钟,满天阳光灿烂,原来雨水已经走远,仿佛伦敦从来不曾下过雨,以后也永远不会下。
凯特拉了把椅子坐到简娜卧室的窗边,俯瞰下面的街道。她仿佛看见自己就走在街上,身穿简娜的乳白色套装。她不经意间散发着魅力,走向街角,轻盈地跃上一辆公交车,对车上那群年轻人投来的仰慕目光微微点头致意。他们都渴望像她这样从容优雅,却不敢同她说话。她在贝克大街下了车,悠然走到摄政街,到那儿发觉时间不早了,就打车到《莉莉丝》。经过各间办公室的时候,她面带微笑,每个人都跟她问好。到了她和吉尔共用的办公室,她姐姐叫道:“哦,凯特,我一直在等着你呢,这事我该怎么办呢……”凯特建议吉尔怎么处理,然后出门去餐馆和三个名模共进午餐。其中一个名模对她说:“凯特,你真是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天资!你应该当模特。前几天我听到有人说,真可惜,凯特是诠释这类服饰的完美人选。”“是谁说的呀?”凯特问。听到的回答正中下怀:“马克说的。马克谈到你了。”凯特当然早就知道马克欣赏她,知道只要她说出那个字……不过现在她说:“好吧,我试试看好了,无所谓的,不就一个星期的样子嘛。”“哦,太好了,”那个红头发的模特奥莉维亚说,“我会安排你跟经纪公司进行一次会面……”
这通幻想占据了凯特好几个小时时间。她经常梦想着这些场景,以至于这一切俨然像是一本随意翻开某一页就可以接着往下读的书。幻想的内容剧情复杂,细节入微,她知道公交车上的年轻人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能闻到公交车上那股污浊刺鼻的气味,还知道沿着威格莫尔街行走的时候,会下起一阵急雨,害她不得不走进一家花店去避一避。那儿有个常看着她走过这条街的姑娘,硬把一朵粉红色玫瑰塞给她,眼里闪烁着隐秘的仰慕之情。她知道下班后,自己会跟吉尔说:“不行,谢谢你的提议,可我另外有约了。”她去见模特经纪公司的那个负责人,那女人说:“凯特,我不常说这话的,多可惜啊,但你是—你就是—天生的模特。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
凯特发觉肚子饿了。她的胃咕咕直响。她又一次把头伸进冰箱去搜寻,甚至是最里面的角落也都看过了,可就是没看到她渴望看到的东西,比如一整盆蛋奶甜糕,或者涂满果酱和奶油的蛋糕之类。尽管早先她想到自己不必外出,倍感宽慰,但现在她跑到街上进了拐角的商店,买了一打玛氏巧克力条、六大包薯片和一些萨莫萨饺。回来进公寓的时候,她听到电话铃响,极力快步跑过去,但还是没赶上。伸出手之际,铃声戛然而止。她站了足足五分钟,心怦怦狂跳,希望电话再响一次。她怕是简娜打来“查岗”的。她更怕是空屋的哪个人,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说简娜不在家,他们就会坚持要过来,甚至睡在这里,鸠占鹊巢。口号不就是“你的义务,就是从资产阶级亲戚那里拿走你所能够获取的一切”嘛。与此同时,她又希望他们会打来电话,这样她就能问:“我能过来做客吗?”和这些空屋伙伴共处的时候,她分分钟都在(放任)情绪和(做出)选择之间摇摆。她羡慕他们的独立,靠着救济金过自己的日子,从一座空屋搬到另一座空屋;她羡慕他们勇敢无畏地蔑视警察;与此同时她心里又害怕,因为她当然不想进监狱,他们有些人已经在监狱里了,有两个人获得了假释,还谈起过要她和他们一起去“搞”汉登的一家邮电支局。听起来他们像是在开玩笑,但也可能不是。她又很想和他们在一块儿,只要静悄悄地坐在角落里,听他们说话或者弹奏音乐或者吸点大麻,只要在那里待上几个小时她就很开心了。确实,在那里一点压力都没有。他们没一个人有什么成就(她对此很清楚),也没什么可以攀比的。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完全感觉不到那股在她上腹附近,甚至蔓延到她喉咙口的疼痛,火辣辣、无休无止的疼痛,仿佛要呕吐的感觉,而自打她记事起,只要和吉尔在一起,她就会感受到这股疼痛。
可能电话是吉尔打来的。她伸出了手,打算给吉尔打电话。可她敢打吗?她会打吗?之前有几次她差点就要给吉尔打电话了,却又做不到,她站在那里思忖着,我要打吗?她打了。她不知不觉就把电话打到《莉莉丝》,找吉尔听电话。“哈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轻。
“哦,凯特,”吉尔说,“说实在的,我这就下班了。”
“哦。”
“现在快六点了,你知道吗?”吉尔听起来很苛刻,她一向如此,好为人师。凯特应该知道现在六点了;她应该在她没有时间概念的生活中对所处的环境有点认识,吉尔告诉她时间是在帮她。
“哦,是吗?”凯特哀号着。
“好吧,你没事吧?”吉尔叹了口气。然后又加了一句,凯特听得出她是不情愿的:“你要我回家的路上顺便过来一趟吗?”
“不用,一切都好。”
“很好。凡事都小心点,凯特。”然后电话就挂掉了。
凯特想,她本来起码可以叫她去吃晚饭嘛。她跑到自己买的那堆东西旁边,到沙发一角她的专属地盘,把薯片、巧克力和萨莫萨饺统统摊在咖啡桌上,把耳机线塞进耳朵,进入声响的世界。话说回来,她也不是没有片刻的迟疑乃至忧虑:她知道摘掉耳机以后,往往会有好几分钟时间耳朵轰隆隆的什么也听不见,可她忍受不了放弃这个已经上瘾的嗜好,因为在那个世界里,她可以和一切苦痛完全隔绝。
凯特就这么坐着,边听边吃,外面的天空阳光普照,后来光线渐渐黯淡,夜幕降临,很快到了就寝时间。差不多午夜时分,凯特觉得困了,她为自己有了睡意而心怀感激。同时,她还感到一阵恶心,因为她把买来的所有东西都吃掉了,一点残渣都不剩。
现在,她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久久没有起身。因为大量加进了简娜的好几种浴盐,泡澡水变得十分浓稠。她洗完看到水变成了褐色,不由得羞愧不安。她真的有那么脏吗?不过没关系,现在整个人干净了。她甚至还洗了她的斯图尔皮特爆炸头[31]—她父母老早以前跟她说过,你看起来像斯图尔皮特,当时她就从儿童房的柜子里找出那本书,看着那些插画还很高兴:她觉得自己确实是像斯图尔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