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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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德烈说:“如何措词,有什么关系吗?”

“谁要来负担费用呢?”戴维问,“我可负担不起。我只能勉强维持家用账单,这还多亏詹姆斯帮忙。”

“嗯,这次还是得仰赖詹姆斯的大力帮忙,”菲德烈说,“不过,我们也会帮衬一点。”这是他们第一次提议出钱帮忙。大家想起对菲德烈夫妇的一致评价:“寒酸小气,和他们那类人一样。”有时他们来这里一待十天,只带来一对野鸡与几瓶好酒。大家知道他们所谓的“帮衬一点”无济于事。

意见分歧,众人沉默静坐。

然后詹姆斯开口了:“我尽力而为。现在景况大不如前,景气差,买游艇不是大家的优先考虑。”

再度沉默,大家看着海蕊。

“你们真是奇怪,”海蕊开口了,保持疏离的态度,“你们常来这儿,你们知道——真的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是我们要跟疗养院的人怎么说?”

莫莉说:“这全看机构的负责人。”她的壮硕身躯充满精力与自信,海蕊心想她好像已经将班整个人吞下肚,正在消化吸收。海蕊口气温和但微微颤抖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找的就是那种专门收容父母想要摆脱的小孩的机构?”

安杰拉说:“是有钱的父母!”语带反抗与轻蔑。

莫莉无视此种鲁莽无礼,坚定地说:“是的。如果我们找不到其他地方,就得选择这种机构。事情很明显,不赶快采取行动,会发生大灾难。”

多拉丝说:“已经是灾难了。”她的立场很坚定。“另外几个孩子都在受苦。女儿呀,你是当局者迷,看不清楚。”

“听着。”戴维开口了,语气不耐烦、愤怒,因为他受不了与海蕊夹缠不清,受不了与父母的拔河。他说:“听着,我同意。海蕊迟早得同意,现在该是时候了。我不认为自己还能撑下去。”现在他终于双眼直视妻子,但那是痛苦、哀求的眼神。他正在对海蕊说拜托、拜托。

“好吧。”海蕊说,“如果你们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她开始哭泣。

班从花园进来,以他迥异他人、惯常的站姿注视着他们。他穿了一件棕色粗棉裤、棕色衬衫,都是结实的布料。他会扯破衣裳,每件衣服都得又粗又厚。发线压低的黄色粗硬短发、一眨也不眨的眼睛、佝偻的身体、分得开开的两腿、弯曲的膝盖,加上朝前紧握的双拳,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像个小侏儒了。

他说:“她在哭。”指的是他的母亲。然后他从桌上拿起一片面包,转身走掉。

海蕊说:“你们打算怎么跟疗养院的人说?”

菲德烈说:“交给我们办就好。”

莫莉说:“是的。”

“老天爷!”安杰拉以一种不是滋味的赞美口吻讥讽地说,“每次和你们相处,我就对这个国家了若指掌。”

莫莉说:“谢谢赞美。”

菲德烈也说:“谢谢。”

多拉丝说:“女儿,你这样讲不公平。”

安杰拉、海蕊、莎拉异口同声地说:“公平得很。”

除了海蕊外,大家都笑了。就这样,班的命运已定。

几天后,菲德烈打电话来说已经找到地方了,他们会派车来接班。很快,就是明天。

海蕊气坏了,这种迫不及待,这种——无情,是的。哪个医师授权的?什么样的医师连班都没看过,就签署同意送他进疗养院?她向戴维提及这些疑点,从他的态度,海蕊顿悟他们背着她进行了这一切。莫莉与菲德烈铁定是到戴维的办公室安排一切,莫莉可能说:“你对海蕊必须态度强硬。”戴维的回答应该是:“放心,我会负责。”海蕊突然很恨莫莉。

戴维对海蕊说:“有他,就没有我们。”他的口气充满对班的憎厌:“反正,他可能是从火星来的,必须回去报告他在此的所见所闻。”他残酷地笑了,在海蕊看来,戴维心中已默认一个事实(海蕊其实也早有所觉)——不管收留班的机构是什么,他在里面都不可能活太久。

“他只是个小娃儿,”海蕊说,“他是我们的孩子。”

“不,他不是。”戴维说,“至少,他显然不是我的孩子。”

他们当时正在起居室。寒冬的黑暗花园里远远传来孩子们尖锐上扬的声音。不约而同地,戴维与海蕊起身到窗口,拉开厚重的窗帘。黑暗的花园里只能依稀看到树木与灌木丛的影子,但是屋内温暖的灯光穿过草坪,照到寒冬中漆黑的一丛灌木,微微照亮滴着闪耀水珠的细枝,也照亮桦树的白色树干。两个小小人影分不出性别,他们都穿了同样色彩缤纷的厚外套、戴着毛线帽,从冬青树丛中冒了出来,朝着屋内走来。两人拿着棍子在落叶堆里翻掘。

海伦胜利地大叫:“找到了!”她的棍子尾端浮现在光线下,戴维与海蕊看到夏天遗失的那颗红黄相间的塑料球。球儿又脏又扁,但依然完好。两个小孩兴奋地跺脚,一圈又一圈地跳舞,胜利地高举着抢救回来的球。不知为什么,他们突然抢着奔回家。戴维与海蕊转身坐在正对门的沙发上,法式的双扇玻璃门忽地打开,两个瘦长优美的小人儿站在那儿,双颊冻得通红,眼睛还因刚才的黑暗狂野而兴奋激动。他们站着大口喘气,眼睛慢慢适应屋内的一切——温暖有灯光的起居室、坐在沙发上注视他们的父母。那一刹那,仿佛是两种陌生的生命形式相交会。上一刻,他们还是古老野蛮的一部分,野性仍在血液里奔流,他们必须让狂野的一面走开,才能重新融入家庭。海蕊与戴维凭着对童年的回忆与想象力,与孩子们分享此刻,但他们也同时看清自己,两个孤坐在椅子上的成年人,驯服、顾家,因远离野性与自由而显得可悲。

看到父母坐在起居室,没有别的小孩(最重要的,看不到班),海伦扑到爸爸怀里,路克则跑到妈妈身边。海蕊与戴维紧紧搂住这两个冒险的小孩——他们的小孩。

第二天早上,一辆黑色小旅行车前来接班。海蕊知道他们要来,因为戴维没去上班。他留在家里“处理”她!戴维上楼,拿下行李箱与手提袋,那是他趁海蕊给小孩做早饭时悄悄收拾的。

他将行李丢进旅行车,紧绷着脸,海蕊都快认不得他了。他一把抱起坐在起居室地板上的班,扛着班走向旅行车,将他放进去;然后快步走向海蕊,依旧紧绷着脸,抱住海蕊,让她转身背对渐行渐远的旅行车。她听见车里传出呐喊与尖叫声。戴维搂着海蕊坐到沙发上——依然紧紧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们别无选择,海蕊。非得这么做不可。”海蕊不断抽泣,是震惊也是如释重负,感激戴维扛起所有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