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2 / 2)

浮世畸零人 多丽丝·莱辛 20851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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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钱。”班说。

她走过来,把手伸进他的口袋,一手一边,这比较是出于气急败坏而非真的期望找到钱,这名顾客实在太荒唐了。在这一刹那,班的性欲本能——平常压抑下来的欲望,突然像其他不可容许的饥渴浮了上来。他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转过去,牢牢地抓着她,把她弯向前,使她不得不用双手撑着床面。他一手掀起她的裙子,扯下她的内裤,从后面上她,短暂、激烈而狂暴。他的牙齿咬着她的脖子,射精时他发出了一声咕哝的狗叫,这是她从来没听过的。他放开她,她站起来,将脸上的浅色头发甩开,站着注视他的脸,再往下瞧他的大腿,那双毛茸茸的大腿。对于这样茂密的毛发,她并非全然陌生——她跟詹士顿开过玩笑,说有些来找她的男人简直像黑猩猩——不过,她似乎想从那双强壮的毛茸茸大腿上看出,这名顾客为何如此与众不同。那个疑问与视察没有敌意,但有某种东西,让他再度抓住她,将她弯向前,又再次开始。他对性感到饥渴,已经渴望很久了,他好似不是刚刚才结束第一回合,牙齿又咬进她的颈部,她又听见胜利的欢呼声。

“等一下,”她说,“一下子就好。”

她将他推坐在床上,她则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他。她需要时间。这次经验——相当于一次强暴——本该令她生气,并且感到不屑,她对客人通常都有这种感觉,可是二度强暴,那双抓着她的肩头强而有力的手掌,咬在她脖子上的牙齿,尤其是像咆哮的吼叫,她对这些感到兴奋。她坐在那儿感觉他的牙齿咬过的地方,可是找不到伤痕。她从手提袋中拿出一面小镜子,伸长脖子看清楚——没有破皮,只是瘀血了,詹士顿一定会追问的。

班想躺在那张狭窄的床上,躺在她身旁入睡。他努力地想,当他做那群人人忌惮的坏孩子的孩子王时,同伴中也有女孩子,其中有一个喜欢他。她曾经努力想改变他,老说:“可是班,咱们试试这个方式,转过来,你的做法不好,像野兽。”他的确努力过,就是做不到她的要求,因为当他用她的方式跟她面对面时,想去占有和支配的狂暴需求却沉寂了。结果是——如果想做的话,就必须用他的方式,不久她就因此厌恶甚至痛恨他了。在尝试过几次后她就不肯再见他,女孩间开始传说班有点古怪,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跟这个女孩,丽塔,在一起,他晓得她喜欢他,而且喜欢他所做的事。

一声铃响,或者该说是从墙壁传来的嗡嗡声。这是客人上门的信号,表示詹士顿在楼下,掌控一切。她起身,按下开门铃,对班说:“你得走了。”

“为什么?”他问。他完全不懂,只晓得她喜欢他。

“因为我说你得走。”她好像在跟孩子说话似的,心想,她可从来不曾跟客人这么说话。“走吧。”然后她又补充,“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再来——提醒你,早上。”她将他推出门外,他走下丑陋的楼梯,拉上裤子的拉链,就像男人常常做的那样。

人行道上有位长相粗鲁的高大男子,目光锐利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又瞄了一眼——人们总会看第二眼。

那是他第一次拜访丽塔,第二天早上他又去了。同时,她也跟詹士顿说起了他。他们在深夜所有迷你出租车生意结束后,一起躺在她的床上抽烟。他是她的保镖,分一杯羹,但是并不爱吃醋,甚至用一种随和而漫不经心的方式对她好。他检查过她脖子上的瘀痕:齿痕清晰可见。他已经听说了这段性交的细节描述。这是因为她想谈,他通常都没什么兴趣。她告诉过他,这不像跟男人在一起,比较像动物。

“你晓得,像狗。”

“可是你喜欢他。”詹士顿这么说,所以她应该留意,同时记住他晓得。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相信那不是嫉妒,更像好奇。

第二次就像第一次一样。这回他只做了一次,她感到失望,不过她几乎无法承认这一点,因为她向来坚信顾客只会让她冷淡。那胜利的呼喊就在她的头顶上,在那双巨大多毛的手中她感到无助,穿刺的强度——呃,它令她感到兴奋,可是太短暂了。她如此告诉他。这可不像女学生告诉他要面对面躺着,然后接吻。他明白她在说什么,至少他的心知道,所以他脱了裤子,允许她来操纵他。由于这个举动紧随在第一次之后,他勉强跟上,并倾听她的叫床声,兼具好奇与惊奇。他很满意自己可以取悦她。

同时,他身上一毛钱也没有,确实连他最喜爱的汉堡也买不起。她给他足够的钱吃东西。当时是夏天,晚上他就找条长板凳或走廊过夜。她强迫他在她的小浴室里洗澡,替他刮胡子。这种日子持续了一个月左右,然后詹士顿发现她给他钱,便说:“够了,丽。”

丽塔对班和他的动物式性爱上了瘾,不想停止。她告诉一位邻街的妓女关于班的事。她把班带到另一间陋室,像丽塔做的一样。这个女人也喜欢班的做法,虽然他宁可跟丽塔在一起,她也给了他几镑,酬谢他的服侍。可是她的保镖或男人不像詹士顿那么好说话,他发现以后,便告诉她不可以再让班接近她。詹士顿和他很熟,他们合力警告并威胁班。

所以班就不再去找丽塔,如果他经过这条街,总是谨慎地走在对面,如果他看到丽塔,就连忙躲开。他倒不是怕挨揍,他确信他应付得了詹士顿和另一个男人,即使他们联手对付他也无所谓。他怕的是惹人注目,招来他人的注意,那是他绝对不能做的事。

一个星期后,毕格斯太太在超市遇见他。

如今,这里是世界上他所能去的另一个地方,而且可以受到笑脸相迎。他强迫自己穿过小小的街道,经过超级宇宙出租车行,走上那段阶梯。门锁上了。他学会敲门,因为她屋里可能有别人在。可是此刻他发出吼叫,像一只怒吼的公牛,门立刻打开,她将他拉进去,甩上房门,并且锁上。

丽塔很生气詹士顿把班赶走。她提醒他,他们的协议是她可以让客人取悦她。她给班的只是小钱,跟她一天赚到的收入相比只是九牛一毛。如果这件事再度发生,他最好小心点。詹士顿晓得这可不是无效的威胁。詹士顿不只做出租车生意而已,她晓得他在干什么勾当,或者自以为她知道。只要她向警方通风报信,她顶多被罚款,反正,警方也知道她。她的顾客当中就有条子。詹士顿信任她,曾经不小心向她透露了太多内情。丽塔,如果不是出了名的好心肠,至少也通情达理、精明、重感情,而且会给他好建议。

进丽塔的房间不到一分钟,他们就性交了,他就像一头饥饿的野兽。然后,想起了她的要求,立刻又做了一次,好让她得到乐趣。然后她拉着他一起倒在床上,问:“班,你上哪儿去了?”

“他说我不可以来这儿。”

“可是我说你可以来,早上的时候。”

一切又重新开始。他每天早上过来,她给他足够的饭钱。詹士顿又逼问她:“丽,你为何喜欢他?我不懂。”

她也不懂,虽然她常常想起班。她不是一个受过教育的年轻女人或是女孩,因为她其实还不满十八岁,比班小一点,但是他们之间尚未提及年龄这个话题。她以为他三十五岁左右:她晓得自己喜欢老一点的男人。

他们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两人都有过一段艰辛的童年,虽然他们并不晓得这一点。她辍学逃离恶劣的父母来伦敦讨生活,偷过钱,做过扒手,后来游说出租车行楼上这间小套房的房东,在前一个女孩离开时,把房间租给她。她很会说话,懂得如何打动人心。她早就知道她通常都能予取予求。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是没有一个像班这样的。他超出了她听说过的,或在电视上看过的,或从经验中知道的一切。当她第一次见到他全身赤裸时,她心想:哇!那不是人类。倒不是他全身毛茸茸的,而是他站立的模样,他弯曲的宽大肩膀,那像圆桶似的胸部,垂悬的拳头,双脚牢牢叉开站着……她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他射精时所发出的吠声或咕噜咆哮,以及他睡梦中的呜咽。然而,他如果不是人类,那么又是什么?一个有人性的野兽,她下结论,然后又跟自己开玩笑,唉,我们不都是如此吗?

詹士顿没有再干涉,他在等待某个机会,好让事情扭转成对他有利的局面。机会来了。班请丽塔陪他去“申请出生证明的地方”。熟悉临时工作世界的丽塔问他为何不试着“打零工”,建筑工地的故事才曝光。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如果有任何人欺负了班,那么詹士顿一定可以替他出口气,可是又晓得这是不可能的。她问班,他是从哪儿得到一定要出生证明这个念头的,才听到老妇人的故事,她说这可以帮他领失业救济金。“然后呢?”丽塔问,她真的很好奇,在那个满头乱发的脑袋瓜里究竟酝酿着何等多余的合法计划。

跟詹士顿聊天时,丽塔提起班想要一张出生证明,好拿它得到正当工作或失业津贴。詹士顿看到了他所等待的机会。下一次班从丽塔的房间出来时,詹士顿拦下了他,并对他说:“我想跟你谈谈。”班退缩时拳头已经握紧。“不是,我不是要警告你离开丽塔,我可以帮你申请你要的证件。”

詹士顿带他上楼进丽塔的房间,这是他们三人头一次齐聚在那间小房间里。詹士顿和丽塔并肩坐在床上抽烟,班则坐立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纳闷这是不是一个陷阱,是不是丽塔出卖了他。他努力想搞清楚。

“如果有一本护照,你就不需要出生证明。”詹士顿说。

班晓得护照是人们带出国的证件。以前父亲曾经带其他小孩去法国旅行,他跟母亲留在家里。他不能跟他们一起去,因为他没办法像他们一样守规矩。

他说他不想去任何地方,只要一张证明好带去那间办公室——他描述了那个地方,办事员都坐在玻璃墙后面,前面则排满了好几行人,等着领钱。他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听懂詹士顿的意思。詹士顿可以从“一个做护照的朋友”那儿弄一本护照来,而他,班,为了回报,则要帮詹士顿带点东西去法国给另一个朋友,大概去尼斯或马赛。

“然后我就可以回来吗?”

詹士顿可无意鼓励班回来。他说:“你可以在那儿待一阵子,好好享受一下。”

班从丽塔的脸色看得出来,她不喜欢这个点子,虽然她没说什么。想到他可以拥有一个证件,放在口袋里,也可以拿给警察或建筑工地的工头看,这个念头打动了班。他跟着詹士顿去地下铁照相,拍出了五张小照片,全部被詹士顿带走了。班拿到护照时吃了一惊。上面说:班·骆维特,他三十五岁,是一个电影演员。他家的住址在苏格兰某处。詹士顿打算替他保管这本护照“以策安全”,可是班要拿去给老妇人看,他会立刻把它带回来。

当他站在毕格斯太太门外时,他晓得这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他感觉得到里面已经没有人气。他没有敲门,反而直接去敲了邻居的门,听到猫喵了一声。他必须再敲一次,这回她终于来开门,一看见他,就连忙说:“毕格斯太太住院了。我收养了她的猫。”班转身走下楼梯,她才说:“班,她会喜欢你去看她的。”

他突然像一只惊弓之鸟:医院是他最害怕的地方,一大幢建筑,充满了闹哄哄的嘈杂声与人潮,对他来说也有危险。他还记得以前跟母亲去看医生的情形,他们个个脸上都带着那种表情。邻居晓得他很害怕。她跟毕格斯太太谈过班,老太太晓得要他过平常人的生活有多么困难,比方,班宁可走楼梯,因为电梯吓坏了他。

她和蔼地说:“班,别担心,我会告诉她你来看过她。”然后她说,“等一下……”就消失在门后,留他一个人站在那儿,不久她带了十镑钞票回来,把它塞进他胸前的口袋。“班,好好照顾你自己。”她说,就像老妇人那样疼爱他。

班走回丽塔的住处,心中想着有些人对他很好——那是他的说法——真心对待他,没有不喜欢他,他们仿佛拿他当自己人看待——感觉上就是这样。丽塔呢?是的,她很和善,很同情他。但是詹士顿没有,他是个敌人。然而,班的口袋里却有一本护照,上面有他的名字,还有一个身份。他是班·骆维特,英国人,到目前为止,英国只是几个字,一个声音,没有什么真实感。如今他却觉得好像有双手臂搂着他。

在班离开这段期间,丽塔和詹士顿一直在争吵。她说她不喜欢这个主意,不喜欢詹士顿对班所做的事。他在法国会发生什么事?他又不会说法语。他在这里都只能勉强应付而已。詹士顿结束争论的方法是说:“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丽,他早晚会被关进铁窗里的。”他指的是监牢,可是丽塔听出了言外之意,其实詹士顿在一次关于班的讨论中早就提过:早晚有一天,科学家会把班抓去做研究的。丽塔对着詹士顿尖叫,说他太残酷了。她坚持班很善良,只是跟其他人有点不同罢了。

班回到丽塔的房间时打断了这场争吵。他们两人心中想的都是“铁窗”这个字眼,都想着牢笼。詹士顿才不在乎这个怪胎发生什么事,可是丽塔却哭了。如果“他们”把班抓进牢笼去,他会咆哮、尖叫和吼叫,他们就会打他或对他下药,哦,是的,她知道生活、人心,还有未来会是如何。

班手持护照坐着,不情愿地把它还给詹士顿,只能暗地里透过深色眉毛打量他们,他晓得他们方才是在为他争吵。在家里,他们随时都在为他起冲突。可是比这份冲突气氛更令他忧虑的是房内杂陈的气味。其中有她女性的味道,这他不介意,是詹士顿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让他想打一架或逃走。那是一种强烈的、危险的男性气味,每当詹士顿站在楼下人行道,或是在楼梯间倾听、查看丽塔时,班总是知道。空气中弥漫着好几种化学痕迹,跟人类的是如此不同,就像汽车废气和从外卖餐馆飘散到人行道的肉味大不相同一样。他想站起来走人,但晓得在事情解决之前不能一走了之。丽塔正试着阻止詹士顿进行某件事。

丽塔对詹士顿说,他应该试着帮班找份工作,并“关照他”。

“意思是?”

“你了解我的意思。”

“我无法阻止别人在黑夜里绊倒他,或者把他推到巴士前。丽,他让人不安。你晓得的。”

“或许他可以当你手下的出租车司机?”

“哦,少来,你在做梦。”

丽塔把班手中的护照拿走,把它收进抽屉里,说她会保管它。他们一起下楼去车子那儿,那些出租车分散在停好的汽车之间。

“上车。”詹士顿打开车门对班说。班看看丽塔——可以吗?——她点点头。班坐上驾驶座,脸上立刻洋溢着喜悦,兴高采烈。他心里想的是他生命中的喜悦之一,巨大闪亮及咆哮加速的摩托车,在他所知道的事物中那是前所未见的。他坐在方向盘后,双手操纵着它,东转转西转转,口中发出像喇叭的叭叭声,乐不可支。

詹士顿用肩膀推了丽塔一下,把她拉进这一幕里,让她站在驾驶座旁。他要丽塔自己亲眼目睹,她看到了。

“班,现在转动钥匙。”他说。

他并没有向班指出钥匙的位置,班转向丽塔,寻求指示。丽塔弯腰用手碰碰钥匙。

班胡乱转动它,车子咔咔响一两声后,就熄火了,再转动,引擎起动了,可是发出隆隆、咔咔响后又熄火了。那是一辆引擎嘈杂、价钱便宜的三手或四手破车,属于一位为了偷车几度进出监狱的司机。

“再试一次。”丽塔说。她的声音真的在发抖,因为她正在想,哦,可怜的班,他就像个三岁小孩,而她竟然愚蠢到相信他可以学会这个差事。班毛茸茸的拳头握住钥匙,摇了一下,车子就发动了,现在班开始比手画脚表演换挡,因为他晓得这是必须做的事,但这是一辆自排车。

“现在,”詹士顿说着靠过来,指着排挡杆说,“我来教你怎么用那个东西。”他一次又一次地做。“你把旁边的钮按下,懂了吗?然后放开刹车。现在做一遍吧。还要留意,看看有没有车子朝这儿来。”这一切都很可笑:班不懂,也做不到。他只是握紧拳头,看着詹士顿的手,把手拉回来,然后推向刹车附近,可是他不是真的在做,因为他不会。恰如詹士顿早就料到的一样。

丽塔哭了。詹士顿在窗边站直,打开车门,对班说:“下车。”班虽然不愿意,还是乖乖地下车;他很想继续坐在那儿假扮司机。丽塔告诉詹士顿:“你很残酷,我不喜欢这样。”她走进自己的门口,既未看他也没看班。詹士顿假装去小办公室找事做,虽然没有半个乘客上门;班则尾随丽塔上楼。

楼上现在空气好多了,少了詹士顿强烈的气味,只留下记忆。

丽塔对班说:“如果你不愿意,哪儿都不必去。”她听起来闷闷不乐,有点儿生气,因为她气自己居然哭了。她不喜欢示弱,尤其是在詹士顿面前。

“班,坐下。”她说。他坐在椅子上,她则化妆掩饰泪痕,涂上黑色和绿色眼影,让它们显得好大。这样客人才不会注意她的脸蛋儿,她既不漂亮,又苍白,甚至惨白,因为她向来不太健康。

“护照上为什么说我是一个电影演员?”

丽塔被难以解释的困难打败了,只是摇摇头。她晓得他没看过电影,她也可以设身处地了解现实对他来说太难了,假装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那是他承受不起的。她并不晓得是戏院的建筑本身吓坏了他:里面暗暗的,一排排的椅子,谁都可能坐在上面,高而亮的银幕,刺伤了他的眼睛。

其实她很感动詹士顿安排让“他的朋友”在护照放上演员这个头衔。演员不需要整天工作。他们常常游手好闲。她的客人当中就有演员:失业对他们来说不是危机,虽然可能是个忧虑。班看起来是与众不同,不过你不会对热门明星和演员的荒诞不经大惊小怪。没错,这是个聪明的策略。在一群电影明星或音乐人的场景中,班并不会太惹人注目。可是詹士顿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她晓得无论是什么,绝对不是好事。

然而,她是一定得帮班做点事。现在已是夏末,秋天很快就要来临,接着就是冬天。班已经在他最喜欢的长板凳上被警方驱离过两次。冬天他该怎么办?警察认得他,所有无家可归的游民和落魄潦倒的穷人也都认得他。詹士顿或许是对的:丽塔没去过法国,不过她去过西班牙和希腊,想象得到班在西班牙酒吧或希腊小餐馆肯定比在伦敦的酒馆自在多了。可是她很清楚,詹士顿关心的可不是班的福祉。

那一夜,深夜时分,她的最后一个客人走后,出租车司机也都回家了,时间已是凌晨而非午夜,班蹲在科芬园门口过夜。她问詹士顿打算要班做什么,当她知道后非常生气,忍不住伸手打詹士顿,他却抓住她的拳头说:“闭嘴。这一招会奏效的,你等着看吧。”

詹士顿计划让班带可卡因——“很多,丽,好几万。”——去尼斯,毫不隐藏,公然放在行李箱内,藏在层层的衣服下面。“丽,你难道不懂吗?班是如此与众不同,便衣警察会忙着去研究他,不会有时间顾及其他的。”

“等他到那儿以后呢?”

“你何必在乎?他是你什么人?他对你来说不过是个废物而已。”

“我很同情他。我不要他受到伤害。”

这就是之前交换意见时,“铁窗”这个字眼出现的地方。如今“铁窗”阴影即将再度笼罩。

“他应付不了飞机,他应付不了行李,在一个人人都不说英语的地方他该怎么办?”

“丽,这些我都设想周全了。”他把计划的细节详细说了一遍。

丽塔不得不承认詹士顿的确考虑得很周全,深深打动了她。可是,假设计划成功了,结果班却会独自流落在外国。

“我不要他一直逗留在这儿,人们会注意他。警察早就想找借口要我们歇业,他们不喜欢出租车在这儿出没。我一直告诉他们,你们或许不喜欢我们,可是大众喜欢呀。如果有停车位的话,我的出租车生意还可以好两倍。班就好像一个大布告栏,摆明了‘麻烦在此’。我也好怕他会再打一架。有个出租车司机不知说了他什么,班就把他打倒。”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猩猩。我阻止了打斗。可是——丽,我要你了解。”

丽塔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的合理性。可是还有别的:詹士顿在吃醋。“真好玩,”她说,“你以前从来没吃过任何人的醋,可是你竟然吃他的醋。”

他不喜欢这一点,可是终于咧嘴笑笑,但心里并不愉快,他说:“呃,我比不上他,是吗?无法跟一只毛茸茸的大猩猩相比?”

“他可不只如此而已。”

“听着,丽,我不在乎。我受够他了。”

詹士顿的计划从带班去一流的商店开始,买上好的衣服。不再让他穿义卖商店的二手衣物。买牛仔裤,西装裤,内衣裤——那还容易:可是那双肩膀,那副胸膛,还有壮硕的双臂——到头来詹士顿决定找一位专门量身定做的裁缝师,为他定做几件合身的衬衫和西装外套。

“那些总共要花多少钱?”

“我告诉过你,这里面牵扯的是几百万元的买卖。”

“做梦。”

“咱们走着瞧。”

接下来,班又被带到理发厅去。他真希望老妇人可以见到他现在的模样:她早就说过他会很好看,他也晓得他以前好看过。理发师对头顶的双漩涡惊呼不已,可是等他剪完后还有谁会注意呢?

詹士顿带班搭乘小飞机在伦敦上空盘旋了一趟,让他习惯飞行。起初班往下看时,吓得眼珠翻滚,发出恐惧的咆哮,可是詹士顿就坐在他身旁,他的举止好像一切都很正常,而且他说:“班,你看,你有没有看到那个?那是一条河流,你认识那条河。你瞧,那是科芬园。那儿是查令十字街。”班全都看懂了,还告诉了丽塔。“我什么时候可以再坐一次?”他想知道。

“你会再坐一次的,换一架大飞机。很快的。”

然后,她心想,我大概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很喜欢他,是真的喜欢他……她会想念他……她允许,不,是主动索求,好几次欲死欲仙的性交,是她从未经验过的……她很清楚,这些在他的本性里是不可能温柔的……那些短暂激烈的占有跟几秒后发生的事之间毫无关联,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然而,有一回她让他留下来过夜,他在睡梦中用鼻子嗅她,那张毛茸茸的脸凑近她的脖子旁,舔了她的脸和颈部。她猜想他很喜欢她。他问她,她是不是也要去法国,可是当他说起法国时,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班,就跟这儿一样。”她试图向他解释,“不过,那儿有很美的蓝色海洋。你晓得什么是海吗?”

是的,他晓得;他记得小时候跟家人去过海边。

“呃,那么,就像那样。像这儿,只不过离海很近。”她找到几张尼斯的明信片,有着那段海岸,他对着它们苦思:她晓得他并没有看到她所看到的。她也没提那儿说的是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声音。

丽塔盛装打扮,穿着黑色皮衣和黑色网袜,倚在门口吊冤大头,她看着詹士顿招呼乘客上车,指挥司机。这是这条人行道平常从中午到午夜十二点或凌晨一点,人们从剧院或餐馆出来时常见的景色。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长相凶恶的人走向詹士顿,面对他。她晓得,詹士顿怕了。在她的经验里,麻烦都是这样开始的:一个不晓得打哪儿蹦出来的人,带着某种不怀好意的表情,好似在说,“小心!”然后就出事了。这个男人离开时,她看见詹士顿浑身直冒冷汗,倚在办公室柜台旁,很快灌了几口放在那里的酒。然后他就看到她,理解她的关心,说:“丽,咱们得谈谈。”

那一夜她确认从街上通往她房间的大门上了锁,才邀请詹士顿上楼。她躺在床上,垫着枕头,一脚悬在床下——这是她发明出来教客人兴奋的姿势——抽烟,看着詹士顿在椅子上局促不安。他也在抽烟,而且频频猛灌好几口威士忌。缭绕的烟雾让她咳嗽。

她晓得他大部分的故事。十四岁那年他逃离一个问题家庭,在少年感化院待了一阵子,后来又过了一段苦日子,靠冒充顾客进商店行窃和偷窃维生,在牢里服刑一年。出狱后,他有一阵子改邪归正,可是暴力行抢的罪行再度将他送回牢里。五年前他刑满出狱,运用了在监牢里学到的技术,以及他在犯罪圈里的知名度,利用财力及权力追求利益,起初只是钻法律漏洞,后来却越陷越深,涉及了一堆骗局,也就越来越危险。小型出租车的生意做得很不错,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招牌。她一点儿也不讶异他惹上了麻烦,当他说“丽,我中圈套了”时,她还以为他只是欠了一两笔债,或许只是个恐吓。可是现在,他开始告诉她详情,开口前先猛灌一大口威士忌来壮胆——他有点儿醉了——她爬起来坐在床沿边,直视着他。

“你在说什么?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曾经被一个相当有社会地位的人士游说,到证券交易所试试运气做期货。这位朋友说,你不会有损失的,只要你的头脑保持清醒,就有钱赚。呃,他们是保住了脑袋,但是可保不住钱。

“你是说你亏了一百万英镑?”

“丽,那还不算什么。对那个家伙来说,一百万不算什么。”

“可是,对你来说那可是一大笔钱呀。”

“没错。”他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那么,你是怕再回去坐牢?”

“对。如果我无法筹到一笔现金,下场大概就是如此。”

“咱们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是你赔了一百万,还是两个人加起来一百万?”

“他赔得还更多,他陷得比我更深。他其实帮了我一个忙,他让我入股,可是现在如果我不给他一百万,他就要告我,我将会完蛋。”

她再度躺下,咳了几声。“该死的空气污染,”她说,“有时这个房间充满了街上的臭气,我几乎无法呼吸。”如此一来,香烟缭绕的烟雾就被轻易地辩解了,她又点了一根,也扔了一根给詹士顿。

“好吧,”她说,“可是如果你没有做成这笔可卡因生意,或是让他们逮到,你还是一样完蛋。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没错,可是我一定行得通的。”

“所以在你赚钱之前,你就必须先还一百万?”

“等货送到尼斯,这一百万就付清了,其余的就是我的了。”

“没有班的份?”

“哦,我不会亏待他的。”

“那我呢?”她问,“我不用冒任何危险吗?”

“丽,你并不晓得那些箱子里面装了什么。我一定会办妥这一点的。”

“当他们逮住班,问他东西是打哪儿来的时,他会扯出我。因为他跟我比跟你熟,而且他信任我,所以他会说是我。”

一阵沉默。

“可是他晓得他是在帮我带东西去法国给一个朋友。”

一阵沉默。

“是帮我,丽。”

“可是我也牵扯在内了,不是吗?班知道的不够多,无法圆谎。我们不能指望他,他会说是你跟我。”

詹士顿快刀斩乱麻,说:“告诉我一件事。丽,你有什么盘算?你不喜欢这种生活,我听你这么说过,对不对?好,这件事你帮我,我保证让你永远脱离这种生活。”

“你不会亏待我,像对待班一样?”

现在詹士顿凑向前,挥散笼罩的烟雾,真心地对她说,这一点她看得清清楚楚。“听着,你跟我一起一路走来有多久了,丽?三年?我从来没让你失望,呃,有吗?”

“没有,你没有。”

“好,那你说呢?”

他继续向前倾,带着醉意,不顾一切地恳求,红通通的眼睛湿润了。那究竟是被烟雾熏出来的,还是真的泪水?

“这真是一场赌博。”她说,“你是在冒大险。”

“我必须如此,丽。只要能逃过这一次,我这一辈子都自由了。”

她再度躺下来,这一回两腿伸得直直的,她瞧着他,心想她不晓得他们两个当中哪一个让她感到比较难过,是詹士顿呢,还是班?她晓得詹士顿的本性比他本人还好——她晓得,因为她自己也是如此。而且他有亨弗莱·鲍嘉的长相,有能力打动他人——呃,大部分时间他都行,至少有一点点魅力,不过此刻他又醉又蠢的。至于班,无辜被扯进这么大的危险中来拯救詹士顿。可是想到这儿,此刻认真想来,她欠詹士顿的还是多过班。她猜她大概可以说,詹士顿是她的男人:毕竟,她没有别人。他向来对她很好,这也是实话。他说得没错,她痛恨这种生活,有好几回都想要自我了结。“最好在某个性变态对我下手前自我了结。”反正,她也晓得她大概撑不了多久了。她的身体不好,皮肤很差。她的头发没有染成银色金发时,是一团凌乱的粗糙黑发:你只要触摸它一下就晓得她有病。她没化妆,没有盛装打扮来物色顾客时,只要瞧瞧镜中的自己,总是连忙涂上脂粉。

如今她想,也罢!假设他们真的逮到班,因而追查到我,也不会比目前的生活更糟。她下定决心竭尽所能帮助詹士顿。

接下来,詹士顿带着班演练在机场可能发生的一切。等他结束后,丽塔一遍又一遍地帮他复习。

凡事都要仰仗詹士顿的朋友——“我在牢里认识他的,丽,他没问题。”他会跟班一起进机场,上飞机,然后陪他去尼斯,从旁照顾他。

“你付他多少钱?”

“不少。当你把一切加起来——为班买的衣服,行李,飞机旅费,护照——一开始是一百镑,还有联络人理查德和旅馆费。不过即便如此,所有的开销跟我们的利润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呃,只要不要还没拿到钱就先花光就好。”

“听着,丽,我知道你认为我很笨,不过这一次会成功的,你等着瞧。”

“不过是靠运气罢了。”丽塔说,“他们有专门闻气味的警犬,还会检查行李。”

“有时会。不过有一大批游客去尼斯,他们不会个个都查的。法国便衣警察也是如此。他们会监视哥伦比亚或远东去的航班,不会注意伦敦来的无害的小飞机。”

有件事丽塔不晓得。计划中有三个箱子:一箱很大,塞满了一包包的可卡因,上面盖一层衣服;另一箱装着班的东西,这两箱都会在机场柜台托运;还有一件要随身带上飞机。当丽塔听到詹士顿打算也要在这一件随身行李装满致命的毒品,大概是海洛因时,她失声尖叫,破口大骂,甚至动手攻击他,他不得不抓住她的拳头。丽塔说:“你晓得他们会随机抽样,挑行李检查,他们也可能选中班的随身行李。”他安抚她并且答应她,如果她对这件事感到太不放心,他就不做,其实他并没有遵守诺言:班后来还是带着这件危险行李上了飞机。

“这整件事都是疯狂的。”丽塔不断说,“可怜的班——我觉得这好残酷。只要想象一下他在牢里的情形就晓得。”

“就因为他太怪异了,所以这个计划一定会成功。”

它的确成功了。有一阵子,詹士顿和丽塔实在无法相信事情的改变有多大;他们如今的环境,以及他们可能落入的下场,宛如天壤之别。詹士顿没有笨到让大笔数目的金钱出现在银行账户内,不过接下来几个月大笔大笔的钱还是迂回地转到他的手里。他给丽塔足够的钱在布莱顿买了一家餐厅,经营得不错。她本来可以嫁人,却没有。有时候詹士顿会来探望她,对他俩来说,这些会面珍贵无比,因为只有他们才明白,彼此是何等惊险才逃过牢狱之灾与犯罪生涯的。

詹士顿在一个电视节目上看到,要向家道中落(而且肯定愤世嫉俗?)的贵族买一个头衔和土地是何等容易,这笔数目如今他根本不看在眼里。他做了这件事,成了庄园领主,可是不久就后悔了,确信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不喜欢无所事事,所以又成为一家非常高级的租车公司老板,专门在伦敦帮富翁和名人开车,并且雇用过去社会阶层比他高的那种人。他享受生活和他喜爱的劳斯莱斯及奔驰汽车,以及有教养的社会地位。等他有了小孩,就把他们送去一流的私立学校。所以你可以说,我们这部分的故事有个快乐的结局。

在这场大赌注的早上,班由丽塔帮忙——詹士顿监督——穿上专门定做的衬衫和高级西装外套。当詹士顿把班送上其中一辆迷你出租车,交代司机时,丽塔哭了。班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什么时候回家来呢?”“再看看。”詹士顿回答,丽塔别过脸去,不让班见到她内疚的面孔。

班被载到希思罗机场去,一路上有点晕车。司机把车停在临时停车场,找了一辆手推车放行李:一件黑的,一件红的,一件蓝的。他把班带到头等舱报到柜台,递上班的护照,再拿回护照跟登机证,当班被问及有没有带任何违禁品,是不是自己打包行李时,司机又用手肘轻轻推推班。丽塔一再重复告诉他,他必须回答他是自己整理行李的。犹豫了一下,他就记起来了。报到柜台的女孩瞄到护照上注明的“电影演员”,因此在处理他的行李和登机证时一直盯着他瞧。这个凝视并没有让班感到不安,他已经习惯了。这名尼日利亚的司机,多收了好大一笔小费,陪着班走到快速通关口,把那一件蓝色手提行李、护照和登机证交给班,并告诉他:“从那儿通过。”当班犹豫不前时,他轻轻推一下班,并且站在后面看着他走,他好回去向詹士顿汇报。

现在只剩下班一个人了,他感到害怕,心里拼命想着他必须记住的一切。他把登机证出示给机场官员看,对方瞄了一下,又盯着他瞧,直到后面又来了一位旅客。现在是困难的时刻,丽塔和詹士顿一再告诉他该怎么办。前面会有一种黑盒子,开口处有东西垂下来。他必须走到那儿,把他的行李箱放在那个架子上。行李会被拖进去消失,他必须找金属拱门,走近,等候指示通过它,然后就会有个男人来搜他的身,摸他的口袋和大腿。班曾经问过:“为什么?”他们说:“只是要确认你没事。”“枪”这个字眼铁定会吓坏他。这是丽塔最害怕的部分,因为她晓得班的身体被触碰时的反应是何等难测。

班看到机器就在前面,它看起来似乎很可怕,他好想跑掉。但是他晓得他必须前进。没人在一旁等着来帮他。他无助地拎着行李站在那儿,直到后面有个男人说:“把它放在那儿——瞧。”看到班没动静,他拿起箱子放进机器内。由于班犹豫不前,这位不知名的帮手走到他前面,率先进了拱门,所以班就知道他该怎么办了。

同一时间,他的行李正在通过X光检查。在第一层衣物下面,在用纸包裹的可怕白粉之间,塞了卫浴用品、剪刀、指甲锉、指甲刀、剃刀——全部是金属,都会显示在屏幕上。可是这是关键时刻,厄运可能会降临在班的头上以及他们的头上——除非班记得,在接受审问的时候,永远不可以说出丽塔和詹士顿的名字。

如果说负责X光机器的女孩恪尽职守,专心的话,那位应该搜查班的官员却几乎完全没有触碰他。他盯着那双肩膀和大胸膛,心想,我的天啊!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班咧嘴作笑着。这是出于恐惧,可是这名官员看见的却是一个名人习惯被认出来的笑容——他见过很多名人。他要是伸手接近班,就会发现他浑身颤抖,汗流浃背,全身冰冷;可是他只是挥挥手,让班通过。现在班必须记住要去机器的出口取回行李。他并不晓得这是他最危险的时刻:他们并未用危险字眼告诉他该怎么做。可是幸运再度降临:“这是您的行李吗,先生?”话并不是冲着班说的,而是对着他后面的男士。班站在那儿笑笑,然后,终于明白在他身边轻轻摇动的蓝色箱子是他的,他记起了指示,提起它向前走……他有点茫然,目眩并感到恶心和寒冷。这间大厅充斥着灯光、人潮、商店,五颜六色,闹哄哄的——这些都会吓着他,可是他晓得他必须记住,必须记住……就在他几乎发出无助的呜咽时,他看到前方有个男人在柜台后面挥手示意,要他向前出示护照——它就在他手中。它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他想不起来了……可是这名官员只是瞄瞄它又看看班。他心里想的是:如果他是个电影明星,那么为什么我从来没看过他主演的电影?

如今班就站在查验护照柜台的队伍中,他不晓得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他们告诉过他,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找他——詹士顿的朋友。喔,他来了,一个年轻人正向前赶来,班的脸上出现惶恐的眼神。

就在此时,发生了某件事前没有料到的事。詹士顿若是在一旁注视,大概会说:“那就对了!我成功了!”除非真的倒霉碰上厄运,不然不久后他就会拥有好几百万英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