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颜氏家训9(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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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古人说:“千载一圣,犹旦暮也;五百年一贤,犹比髆也。”

意思是说圣贤十分难得,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出现一个。假

如碰上了世上罕有的明达君子,怎么不会攀附景仰他呢?我

出生于乱世之中,在兵荒马乱中长大,流离失所,所听到的和

所看到的够多了,但遇到名人贤士,未尝不心醉神迷地崇拜

他。人在年轻的时候,精神性情尚未成型,与圣贤之士亲近还

可以受到其熏陶。他的言行举止,音容笑貌,即使无心去模

仿,但在潜移默化中,自然跟他相似。何况操守和技能,是比

较容易学习的东西呢?因此,与善人相处,就像与芷兰香草共

处一室,时间久了,自己也会变得芳香了;与恶人相处,就像是

进入满是鲍鱼的房间,时间长了,人也变得跟鲍鱼一样臭。墨

子有感于染丝而悲叹,他说的也是一样的道理。君子结交朋

友一定要慎重啊。孔子说:“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做朋友。”像

颜回、闵损那样的贤人,我们一辈子都难遇上。但只要比我强

的,那也就值得我敬重他了。

世上的人多数没有见识,对传闻的人和事十分看重,对自

己亲眼听见的却不相信;对远方的人十分重视,对自己身边的

人却蛮不在乎。跟自己一起长大的人,如果当中有人成了贤

达之士,往往就对他轻狎怠慢,缺少敬意。如果是异乡别县的

人,只凭听到了他们一点点的名声,就争着去见识一下,以致

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跟,如饥似渴地去仰慕。比较两个人的

长短,核对两者的优劣,或许远方的圣人不如自己身边的贤

士。因此鲁国的人不把孔子视为圣人,而称之为“东家丘”。

从前虞国的宫之奇,年龄比国君大了几岁,国君与他较为亲

近,因而不肯受他的劝告,以至亡了国。这个教训我们不可不

多加注意啊!

引用别人的名言,嫌弃这个人本身,古人认为这是非常可

耻的。凡是一句话,或一个举措,取自于他人的,都应该公开

弘扬,不能够掠人之美,当作是自己的功劳;即使是地位低下

之人,身份卑微之士,也要把功劳归还给他。盗窃他人的财

物,会受到刑律的处罚;盗窃别人的功绩,会遭到鬼神的谴责。

梁孝元帝在荆州时,那里有一位叫丁觇的人,是洪亭这个

地方的人。他很会写文章,尤其擅长草书和隶书。孝元帝的

文书抄写,全都是由他负责。军府中的人看不起他,耻于让自

己的子弟去临习他的书法。当时有这样的说法:“丁觇的十张

纸,抵不上王褒的几个字。”我非常喜欢丁觇的书法墨宝,常常

把它们珍藏起来。孝元帝曾经派典签惠编把文章送给祭酒萧

子云看。萧子云问:“君王近来常有书信赐给我,里面的诗歌

文章、书法都非常漂亮,实在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人才,那人姓

甚名谁?”惠编据实回答。子云十分感慨地说:“这个人在年轻

人中无以伦比,竟然不被世人所称道,实在是一件怪事。”别的

人听了子云这样的评价以后,才改变对丁觇的看法。后来,丁

觇也渐渐官至尚书仪曹郎,后来担任晋安王的伴读,追随着晋

安王顺江东下。等到后来江陵陷落的时候,那些文书竹简礼

札都散失了,丁觇不久也死于扬州。以前那些看不起他的人,

想再得到他的只字片纸,也是得不到了。

侯景刚进入建业城的时候,城门紧紧地关着,即使这样,

城内的官吏和百姓一片混乱,人人都在担心自己的安全。这

时,太子左卫率(官名)羊侃坐镇东掖门,他在那里部署策划防

守事务,一夜之间就办完了应办的事。因此,才得到一百多天

的时间来抵御凶恶的侯景之乱。当时,城里面有四万多人,王

公大臣、朝中命官不下一百多人,但就凭着羊侃一个人安定了

局势,其间的相差竟到了那么大的地步。古人说:“巢父、许

由,把天下让给别人;而市道小人,却为一钱之利争执不休。”

这其中,人与人之间的悬殊就更大了。

齐文宣帝登上皇位没几年,就沉浸于酒色,放纵恣肆,目

无纲纪。但他总算还能把政事授权尚书令杨遵彦处理,所以

朝廷内外倒也平静,朝野上下安然,人人各得其所,没有引起

什么非议,最终保全了天保王朝。后来杨遵彦被孝

昭帝所杀,

国家的刑政法律也因此而废弛了。斛律明月是齐朝安邦制敌

的将帅,可他却无罪被杀,军队将士因而人心涣散,这使北周

萌发了吞并北齐的念头。而关中的人民,至今仍对斛律明月

赞扬有加。这个人用兵打仗,又岂止是千军万马众望所归!

他的生死存亡可关系到国家的生死存亡。

张延隽在任晋州行台左丞时,严格管理扶持主将,镇守边

疆国界,储积物资,爱惜黎民百姓,使晋州坚稳威重可与一国

相匹敌。而一些卑鄙小人因为不能随心所欲便大力排挤他;

后来,张延隽被取代了,晋州上下一片混乱,北周一举兵,晋州

就被扫平了。齐朝败亡就是从这里开始了。

勉学第八

自古明王圣帝,犹须勤学,况凡庶乎!此事遍于

经史,吾亦不能郑重①,聊举近世切要,以启寤汝耳②。

士大夫子弟,数岁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

《传》,少者不失《诗》、《论》。及至冠婚,体性稍定;因

此天机,倍须训诱。有志尚者,遂能磨砺,以就素

业③;无履立者④,自兹堕慢⑤,便为凡人。人生在世,

会当有业: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则讨论货贿⑥,工巧

则致精器用,伎艺则沈思法术⑦,武夫则惯习弓马,文

士则讲议经书。多见士大夫耻涉农商,差务工伎,射

则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饱食醉酒,忽忽无事⑧,

以此销日,以此终年。或因家世余绪,得一阶半级⑨,

便自为足,全忘修学;及有吉凶不事,议论得失,蒙然

张口⑩,如坐云雾;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

伸而已。有识旁观,代其入地。何惜数年勤学,长受

一生愧辱哉!

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

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

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

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

仙。明经求第,则顾人答策;三九公宴,则假手赋

诗。当尔之时,亦快士也。及离乱之后,朝市迁革。

铨衡选举,非复曩者之亲;当路秉权,不见昔时之

党。求诸身而无所得,施之世而无所用。被褐而丧

珠,失皮而露质,兀若枯木,泊若穷流,孤独戎马之

间,转死沟壑之际。当尔之时,诚驽材也。有学艺

者,触地而安。自荒乱已来,诸见俘虏,虽百世小人,

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不

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以此观之,安可不自勉耶?

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千载终不为小人也。

夫明《六经》之指,涉百家之书,纵不能增益德

行,敦厉风俗,犹为一艺,得以自资。父兄不可常

依,乡国不可常保,一旦流离,无人庇荫,当自求诸身

耳。谚曰:“积财千万,不如薄伎在身。”伎之易习而

可贵者,无过读书也。世人不问愚智,皆欲识人之多,

见事之广,而不肯读书,是犹求饱而懒营馔,欲暖而惰

裁衣也。夫读书之人,自羲、农已来,宇宙之下,凡

识几人,凡见几事,生民之成败好恶,固不足论,天地

所不能藏,鬼神所不能隐也。

有客难主人曰:“吾见强弩长戟,诛罪安民,以取

公侯者有矣;文义习吏,匡时富国,以取卿相者有

矣;学备古今,才兼文武,身无禄位,妻子饥寒者,不可

胜数,安足贵学乎?”主人对曰:“夫命之穷达,犹金玉

木石也;修以学艺,犹磨莹雕刻也。金玉之磨莹,自美

其矿璞,木石之段块,自丑其雕刻;安可言木石之雕

刻,乃胜金玉之矿璞哉?不得以

有学之贫贱,比于无

学之富贵也。且负甲为兵,咋笔为吏,身死名灭者

如牛毛、角立杰出者如芝草;握素披黄,吟道咏德,

苦辛无益者如日蚀,逸乐名利者如秋荼,岂得同年

而语矣。且又闻之: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

所以学者,欲其多知明达耳。必有天才,拔群出类,为

将则暗与孙武、吴起同术,执政则悬得管仲、子产之

教,虽未读书,吾亦谓之学矣。今子不能然,不师古之

踪迹,犹蒙被而卧耳。”

人见邻里亲戚有佳快者,使子弟慕而学之,不

知使学古人,何其蔽也哉?世人但知跨马被甲,长矛

强弓,便云我能为将;不知明乎天道,辨乎地利,比量

逆顺,鉴达兴亡之妙也。但知承上接下,积财聚谷,便

云我能为相;不知敬鬼事神,移风易俗,调节阴阳,荐

举贤圣之至也。但知私财不入,公事夙办,便云我

能治民,不知诚己刑物,执辔如组,反风灭火,化鸱

为凤之术也。但知抱令守律,早刑晚舍,便云我能

平狱;不知同辕观罪,分剑追财,假言而奸露,不问而

情得之察也。爰及农商工贾,厮役奴隶,钓鱼屠肉,饭

牛牧羊,皆有先达,可为师表,博学求之,无不利于事

也。

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于行耳。未

知养亲者,欲其观古人之先意承颜,怡声下气,不

惮劬劳,以致甘腝,惕然惭惧,起而行之也;未知事

君者,欲其观古人之守职无侵,见危授命,不忘诚谏,

以利社稷,恻然自念,思欲效之也;素骄奢者,欲其观

古人之恭俭节用,卑以自牧,礼为教本,敬者身基,瞿

然自失,敛容抑志也;素鄙吝者,欲其观古人之贵义

轻财,少私寡欲,忌盈恶满,赒穷恤匮,赧然悔耻,积而

能散也;素暴悍者,欲其观古人之小心黜己,齿弊舌

存,含垢藏疾,尊贤容众,苶然沮丧,若不胜衣也;

素怯懦者,欲其观古人之达生委命,强毅正直,立言

必信,求福不回,勃然奋厉,不可恐慑也;历兹以往,百

行皆然。纵不能淳,去泰去甚。学之所知,施无不达。

世人读书者,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无闻,仁义不

足;加以断一条讼,不必得其理;宰千户县,不必理其

民;问其造屋,不必知楣横而棁竖也;问其为田,不必

知稷早而黍迟也;吟啸谈谑,讽咏辞赋,事既悠闲,材

增迂诞,军国经纶,略无施用。故为武人俗吏所共

嗤诋,良由是乎!

夫学者所以求益耳。见人读数十卷书,便自高

大,凌忽长者,轻慢同列;人疾之如仇敌,恶之如鸱

枭。如此以学自损,不如无学也。

古之学者为己,以补不足也;今之学者为人,但能

说之也。古之学者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学者为

己,修身以求进也。夫学者犹种树也,春玩其华,秋

登其实;讲论文章,春华也;修身利行,秋实也。

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

早教,勿失机也。吾七岁时,诵《灵光殿赋》,至于今

日,十年一理,犹不遗忘;二十之外,所诵经书,一月废

置,便至荒芜矣。然人有坎壈,失于盛年,犹当晚

学,不可自弃。孔子云:“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

矣。”魏武、袁遗,老而弥笃,此皆少学而至老不倦也。

曾子七十乃学,名闻天下;荀卿五十,始来游学,犹

为硕儒;公孙弘四十余,方读《春秋》,以此遂登丞相;

朱云亦四十,始学《易》、《论语》;皇甫谧二十,始受《孝

经》、《论语》:皆终成大儒,此并早迷而晚寤也。世人

婚冠未学,便称迟暮,因循面墙,亦为愚耳。幼而学

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乎瞑目

而无见者也。

学之兴废,随世轻重。汉时贤俊,皆以一经弘圣

人之道,上明天时,下该人事,用此致卿相者多矣。末

俗已来不复尔,空守章句,但诵师言,施之世务,殆

无一可。故士大夫子弟,皆以博涉为贵,不肯专儒。

梁朝皇孙以下,总之年,必先入学,观其志尚,出身

已后,便从文史,略无卒业者。冠冕为此者,则有何

胤、刘王献、明山宾、周舍、朱异、周弘正、贺琛、贺革、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