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克己自励,持之以恒
曾国藩写道:“知己之过失,即自为
承认之地,改去毫无吝惜之心,此最难事。豪杰之所以为豪
杰,圣贤之所以为圣贤,便是此等处磊落过人。能透过此
关,寸心便异常安乐,省得多少纠葛,省得多少遮掩装饰丑
态。”
所谓“克己之学”,就是自我反省、自我批评。曾国藩
认为“克己之学”非常重要,大而言之,古今多少圣贤豪杰
之所以能成为圣贤豪杰,就是重视“克己之学”;小而言之,
“克己之学”可以减少自己许多遮掩和装饰的丑态,做一个
堂堂正正、光明伟岸的人。
曾国藩一生于“克己之学”从不稍懈,坚持终身,体现
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是改号“涤生”以克己。
如此克己自励,十数年如一日。也正是由于他能够从心
魄乃至外在名号、行止上的克己精神,才有一番作为。能够
日日自新,天天反省,有一种强烈的、热切的洗心革面的愿
望,使自己卑琐灵魂受到不歇的批判,使自己的**恶欲时
刻困囿于无情的拷问,由表及里地对存在的自我进行猛烈的
抨击,方使曾国藩得以洁身、保身、全身。
从他改号以克己这件些微小事上,我们已窥见曾国藩作
为“五百年间圣贤之一”者的修身态度,从某种意义上来
说,曾国藩的功业,不在他的道德、文章,而在于他对自己
肉体和心灵无休止的洗涤和更新。
其二是忍癣疾奇痒以克己。
在曾国藩的老家湘乡县荷叶塘,曾家的屋后,“旧有古
树一株,为藤所缠,树已槁而藤日益大且茂,矫若虬龙,枝
叶苍翠,垂荫一亩,亦世所罕见者”。这一巨藤,活像一条
巨蟒,乡人称之为蟒蛇藤。曾国藩在世时,藤叶藤枝,迎风
摇曳,及曾国藩死后,这一巨藤叶落枝枯,不久也就死了。
藤是固然存在,死因却并非神秘,从曾国藩出世即有的老
藤,到曾国藩去世,经几十年沧桑,人会老,藤也会老,原
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曾国藩的身上,长了一身的蛇皮癣,初
时尚无多大痒痛,到了三十五岁以后,曾国藩的功名官运,
一天一天高升;曾国藩的癣疾,也随之一天一天扩大。奇痒
奇痛,曾国藩在日记中,时有记载,苦不堪言。这一怪癣,
一直与曾国藩同生共死,不得分离。
据说曾国藩的祖父曾玉屏(星冈)在曾国藩出生的前一
天晚上做了一个“一条巨蟒,盘旋空中,旋绕于宅左右,已
而入室庭,蹲踞良久”的梦。于是,梦、藤、癣联成一体,
化而为一,湘乡的老百姓,越说越玄,越说越像,越像越玄
越说,硬说曾国藩是巨蟒转生。当然,传说毕竟是传说,但
曾国藩身上的皮肤病——癣疾却是真的。曾国藩在他的家书
里也曾不止一次提及。例如他给诸弟的的信中说:“京寓自
四月以来,一切平安。癣疾经邹墨林开方做丸药,有附子、
黄芪等补阳之药,愈见大好。面上、头上,生人全看不出
矣。”
曾国藩还在家书中试述了几点疗法,但癣疾却从未医
好,以至于他有时整夜整夜奇痒,而难以成眠,但当得知其
弟曾国荃也患皮肤病后,其关怀慈意之状可表。信中说道:
十八日专人送家信一包,是夕接弟初十日信,哨官
易光南行至九日始到,可恶也。湿毒更炽,遍身发烧。
是秋天积燥之故。余于二十六年秋亦遍身发烧,医者皆
言是杨梅疮毒气发作,余不敢攻伐猛剂。吴竹如劝每日
服梅花一碗,亦无寸效。其时余又彻底不寝,则是别有
心肝之疾,与皮肤烧热了不相涉。总之,皮肤之病,世
间无甚于我者,尚非要命之症。弟疾较我轻松数倍,尽
可不必服药,切不可因肝郁之症牵连而杂治之,至嘱至
嘱。
咸丰十一年十月初四日,曾国藩在致澄侯的家信中,
说:
余身体平安,惟疮久不愈,癣疾如常,夜间彻晓不
寐,手不停爬,(引注:“爬”即“扒”,挠痒之意)。人
多劝买一妾代为爬搔,季弟代买一婢,现登船上居住,
余意尚未定。大约此是积年痼疾,非药饵所能愈,亦非
爬搔所能愈也。
因此,曾国藩买妾以代为挠癣疾之痒事便也搁置。
由上述可见,曾国藩“克癣以克己”的修身功夫,这种
肉体上的克己绝非一般世人所能及也,己疾尚甚而劝他人以
安,忍癣之奇痒而遣女婢以正名,曾国藩的“克己”功夫不
可谓之不厚。
其三是戒烟癖以克己。
曾国藩年轻时特别喜爱抽烟,他时常捧着一把水烟壶,
以至成瘾成癖。但他也深知抽烟无益而有害,力求戒除。他
前后戒烟三次,戒而复吸,吸而复戒,又复,再戒,终于成
戒在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他在日记中写道:
“自戒烟以来,心神彷徨,几若无主。遏欲之难,类如
此矣!不挟破釜沉舟之势,讵有济哉!”
他最终以挟破釜沉舟之势,在严肃的“克己”中戒掉了
吸烟的恶习。此虽小事,却见其“克己”的力量。
其四是宽下属拂逆以克己。
同治元年八月和闰八月间,江南各地因连年战事而瘟疫
流行,宁国境内的鲍超所部死了几千人,金陵城外的曾国荃
部也死亡相继,士气低落。正在这时,李秀成率二十万大军
救援天京,自闰八月二十日起,日夜猛攻雨花台的曾国荃部
达半月之久。落地开花的
洋炮,时时从雨花台上空呼啸而
下;与此同时,皖南重镇宁国已入太平军之手,且有上图江
西之势;小丹阳的太平军也时时可冲至长江,冲断湘军的江
中粮道;河南境内的捻军已进入鄂东,有取道皖北回援天京
之势。总之,湘军在军事上处于极其艰难危急的时刻。
战争使大江南北数省,特别是皖南、鄂东、赣东一带人
亡地荒,满目疮痍。曾国藩记述道:“惟敝处所苦者,在今
年(指同治元年)下半年。目下,舍弟金陵一军及鲍军门宁
国一军,米价至七千余文一石,肉至三百文一斤,蔬菜至六
十余文。”“金陵、宁国两军疾疫流行,死亡枕藉。饷糈大
绌,积欠多者至十一个月。专卒来往宁、池、太三府境内,
常竟日不见烟户,不逢行人。茫茫浩劫,未知何所穷极。”
当时曾国荃和鲍超部共约七万人,每月须粮三四百万
斤,粮饷从何而来?兵勇每月获饷不过四成,只得饥一餐、
饱一顿的过日子,士气何由提高?这是曾国藩当年于军事危
急之外的另一大苦恼。然而,正在这个内外交困的是年九月
时候,江西巡抚沈葆桢为保在江西本省军队的粮饷,截留了
供应雨花台大营的江西漕折银五万两,并获朝廷准允。这不
啻使曾国藩雪上加霜。他在日记中多处反映了自己焦灼和忧
郁的心情。
例如九月十四日写道:“日内因金陵、宁国危险之状,
忧灼过度;又以江西诸事掣肘,闷损不堪。”十八日又写道:
“五更醒,辗转不能成寐,盖寸心为金陵、宁国之贼忧悸者
十分之八,而因僚属不和顺、恩怨愤懑者亦十之二三。”
然而,他并没有向他的“直接下级”沈葆桢发泄这些愤
懑,更没有张牙舞爪,训斥“直接下级”,强迫下级如何如
何。他在给沈葆桢的信中,淡然说道:近来,“幸饷项来数
较丰,为今年所未有,差强人意。若能如此月之入款,即全
停江西漕折犹可支持,特恐不可为常。且待万一过不去之
时,再行缄商尊处通融办理。”
沈葆桢小曾国藩九岁,因为有曾国藩的多次推荐,才得
以候补道员升任为巡抚。他从江西本位出发,恃才傲上,且
不加节制,于第二年(同治二年)再次截留朝廷批准解送曾
国藩粮台的九江关洋税三万两,同治三年第三次奏请截留江
西的全部厘金,导致两人的彻底决裂。曾国藩则截然相反,
在同治元年九月沈葆桢首次截留漕折时反省自己“忧灼过
度”,“皆由于平日于养气上欠功夫,故不能不动心”。
曾国藩在《日记》中写道:“实则处大乱之世,余所遇
之僚属,尚不十分傲慢无礼,而鄙怀忿恚若此。甚矣,余之
隘也!作天性偏激,痛自刻责惩治者有年,而有触即发,仍
不可遏,殆将终身不改矣,愧悚何已!”(同治元年九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