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昆仑兮四望⑥，心飞扬兮浩荡⑦。
日将暮兮怅忘归⑧，惟极浦兮寤怀⑨。
鱼鳞屋兮龙堂⑩，紫贝阙兮珠宫。
灵为何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
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邻邻兮媵予。
【注释】
①河伯：黄河之神，相传其名为冯夷。《章句》云：“《山海经》
曰：中极之渊，深三百仞，唯冰夷都焉。冰夷，人面而乘龙。
《穆天子传》云：天子西征。至于阳纡之山，河伯、无夷之所
都居。冰夷、无夷。即冯夷也。《淮南》又作冯迟。《抱朴子·
释鬼篇》曰：冯夷以八月上庚日渡河溺死，天帝署为河伯。
《清泠传》曰：冯夷，华阴潼乡首人也。服八石，得水仙，是
为河伯。《博物志》云：昔夏禹观河。见长人鱼身出曰：吾河
精。岂河伯也？”先秦时，楚国等地皆有祭祀河伯之俗。一般
认为，《河伯》一诗主要是写爱情生活的，全篇是男巫扮为河
伯独唱与女巫（扮为其恋人）的对唱。
②"与女"句；以下八句是扮为河伯的男巫所唱。女：同
“汝"，这是河伯对其心恋女神的称呼。一说是河伯称迎神女
巫。或以为这里是迎神者所唱，"女（汝）"指河伯。兮：犹
“于"字。九河：指黄河的九条支流，相传为大禹治水时所
开。朱熹《集注》：“九河。徒骇、太史、马颊、覆鬴、胡苏、
简、洁、钩磐、鬲津也。禹治河至兖州分为九道，以杀其溢，
其间相去二百余里，徒骇最北，鬲津最南，盖徒骇是河之本
道，东出分为八枝也。”这里"九河"是总称黄河。
③"冲风"句；冲风：汤炳正《楚辞新注》：“王逸注：冲，
隧也。按古今训诂，冲无隧之义。王逸盖据楚地方言
为训。隧指两山间的通道。今湖南方言乃称衝（今多简写
为冲）。两山之间风力最大，俗称风口。《诗·柔桑》：
大风有隧，有空大谷。即指此。”此说甚当。一说，"冲风"
指暴风。兮：犹"而"字。横波：水波横流，即波涛汹涌。一
本"横波"作"水扬波
"。
④"乘水车"句；水车：可行于水上的车。也有人以为"水
车"是指船或以水为车。兮：犹"而"字。荷盖；用荷叶作车
盖。
⑤"驾两龙"句；兮：犹"而"字。骖（）：古时常以四马
驾车，中间的两马叫"跟"，两旁的两马叫"骖"。此处"骖"
字用作动词，即以螭为骖。螭（chī）：无角龙。
⑥"登昆仑"句；昆仑：即昆仑山，古时认为黄河发源于昆
仑。兮：犹"而"字。
⑦"心飞扬"句；兮：犹"而"字。浩荡：本义是指水大的
样子，此指心境十分开阔。钱澄之《屈诂》曰：“昆仑，河所
出也，登之四望，而飞扬浩荡，《庄子》所谓河伯欣然自喜，
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已是也。”
⑧"日将暮"句；兮：犹"而"字。怅：当为"憺"字之误，
其义同《东君》"观者憺兮忘归，之"憺"字（见闻一多《楚
辞校补》、姜亮夫《屈原赋校注》、刘永济《屈赋通笺》等），
故王逸《章句》注曰：“言已心乐志说（悦），忽忘还归也。”
一说"怅"意为惆怅、失意。是说河伯与恋人登昆仑游赏，
不觉日之将暮。无所适从，惆怅叹息而忘归。
⑨"惟极浦"句；惟：思念。极浦：遥远的水滨，指黄河边
（河伯与其恋人溯河
源而上昆仑。留连忘返；日暮之时，遂思
其远离的居所）。一说"极浦"泛指河伯与其恋人相幽会的水
边。兮：犹"其"字。寤：觉，触动。怀：怀念。
⑩"鱼鳞屋"句；以下三句是扮为河伯恋人的女巫所唱，是
河伯恋人的发问。鱼鳞屋：以鱼鳞为屋。兮：犹"而"字。龙
堂：以龙鳞为堂。一说是以鱼鳞、龙鳞装饰屋室和殿堂。又
一说是指鱼、龙等聚集于其屋堂内。
“紫贝阙"句；紫贝：一种较为罕见、珍贵的贝壳。洪兴
祖《补注》：“紫，紫贝也。《相贝经》曰：赤电黑云谓之紫贝。
郭璞曰：今之紫贝以紫为质，黑为文点。陆机云：紫贝其白
如玉，紫点为文。《本草》云：贝类极多，而紫贝尤为世所贵
重。”阙：古代皇宫大门前两旁供了望用的楼观，此泛指宫
门。”紫贝阙"，即以紫贝为阙。兮：犹"而"字。朱宫：一作
“珠宫"。即以珍珠为宫殿。一说"朱"指红色，"朱宫"即以
红色涂其宫殿。
“灵何为"句；灵：此称河伯。何为：做什么。一说"为
何"。兮：犹"于"字。这里是河伯恋人的俏皮问话：你带我
到你这富丽堂皇的"水晶宫"里来干什么？
“乘白鼋"句；以下三句是装扮为河伯的男巫所唱，是河
伯对其恋人的答辞。鼋（yuán）：大鳖。兮：犹"而"字。逐：
跟从。文鱼：传说是一种鱼纹美丽、色彩斑斓的飞鱼。一说
是鲤鱼。
“与女"句；女：同"汝"，指河伯的恋人。游：嬉游。兮：
犹"于"字。渚：水中小洲。
“流澌"句；流澌（sī）：流水。一说当作"流澌"，指解冻
的河冰随水而流。兮：犹"然"字。这里河伯没有直接回答
其恋人的问话，而是以他语作答。等于说：好了。我们且乘
白鼋、逐文鱼，分开纷纷流淌的河水，再到河洲上游玩。
“子交手"句；以下两句是两人分别时河伯的唱词。子：
犹今"您"字，乃河伯称其恋人。交手：朱熹《集注》：“交手
者，古人将别则相执手，以见不忍相远之意。”按，朱熹所言
为一般分别情形（如朋友分别等），不是恋人之分手。这里的
“交手"当是指两个恋人双手交叉相拉相握，极尽缠绵之情。
一说"交手"为"拱手"，疑非是。兮：犹"而"字。
“送美人"句；美人：河伯对其恋人的爱称。兮：犹"于"
字。南浦：南边的水滨，是河伯与恋人分别的地方。
“波滔滔"句；以下两句是最后分别是河伯恋人的唱词。
滔滔：波涛滚滚貌。兮：犹"而"字。
“鱼邻邻"句；邻邻：群鱼一个挨一个地排列游行，即鱼
贯而行。一本作"鳞鳞"。意为众多。兮：犹"而"字。媵
（yìn
g）：本指陪嫁的女子，此用作动词，是"陪伴"之意。予：我，河伯恋人自称。这里的意思是，行将分手，无限眷恋，唯见波涛来迎，只有群鱼伴我远去。
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①。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②。
乘赤豹兮从文貍，辛夷车兮结桂旗③。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④。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⑤。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⑥。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⑦。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⑧？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⑨。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⑩。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狄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注释】
①若：语气助词。人：山鬼指自己。阿：弯弯曲曲，角落。
女萝：菟丝草，一种蔓生植物。两句意为：有那么一个人，在曲曲弯
弯的山沟中，以薜荔为衣，以女萝为带。
②含睇（dì弟）：眼光中脉脉含情，睇，微微一瞥。宜笑：笑得恰
到好处。窈窕（yǎotiǎo咬挑）：美的意态。又，《方言》云：美状为窕，
美心为窈。两句意为：含情脉脉地，微微一瞥，笑得那么可爱，你爱
慕我，喜欢我容貌的美丽和心灵的纯洁。
③赤豹：豹的一种，有红色的毛，黑色的纹。文貍：貍的一种，
身上有虎的斑纹。两句意为：骑着赤豹，以文貍为随从，用辛夷木做
成的车，上面插着桂枝编结的旗。
④石兰、杜衡：都是香草。芳馨：香气浓郁的花草。遗（wèi
畏）：赠，送。两句意为：车上披带着石兰和杜衡这些香草，采一把馥
郁的花草，送给我心上的人。
⑤幽篁（huáng皇）：幽深的竹林。独：唯、只。两句意为：我
生活在幽深的竹林中，终年不见天日；道路是这样险阻艰难，因此只能
来晚了。
⑥表：特意，有使自己更引人注意的意思。容容：与"溶溶"通，
水流的样子，这里指云在天空流动运行。两句意为：我特意站立在
高山之巅，便于你能一眼就看见我，但浮云在我下面滚滚而来，把我遮
住了。
⑦杳冥冥：杳然幽深，黑沉沉不见底的样子。羌：语气助词。
晦：暗淡不明。神灵：指雨神。两句意为：天灰蒙蒙，阴森森，白
天也是黑洞洞的，东风骤然而起，神灵把雨纷纷地洒下来了。
⑧留灵修：为灵修而留，意思是等待灵修；灵修，本指神明，有时比
喻君王，这里是指意中人。憺：安然。晏：迟暮，晚了。华：青
春年华。两句意为：为了你，我兀立山巅，在风飘雨骤中留连忘返，
年岁易逝，谁能再给我青春年华呢！
⑨三秀：即芝草，秀是开花，芝草一年开三次花，因此叫三秀。磊
磊（lěi累）：石头堆积在一起的样子。蔓蔓：滋长延伸的样子。两
句意为：在山间寻找、摘采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的芝草，望能永葆青春，
但是见到的只是层层叠叠的山石，纠缠绕结在一起的葛草。
⑩怅：若有所失的样子。意为：都是你不好，没有来相会，使我
怅然忘了回去，你也是想念我的，只是没有空闲的缘故。
山中人：山鬼自称，即开头所说的"有人"。芳杜若：像杜若
一样芳香，杜若，一种香草。石泉：山石中流出来的泉水。两句意
为：我这山中的人，像杜若一样芬芳，喝的是清冽的山泉，在浓郁的松
柏庇荫之下，生活成长，无论外表和内心都是那么高尚。
然疑：肯定和怀疑。作：产生。意为：你在想念我吗？又
相信又怀疑，产生了重重思虑。
填填（tián田）：雷声。冥冥：阴雨绵绵天气灰蒙蒙的样子。
猨：猿的异体字。啾（jiū究）啾：凄厉惨侧的鸣叫声，也作轻轻的叫
声。犭穴（yòu又）：黑色的长尾猿。两句意为：雷声隆隆，阴雨绵
绵，白猿凄厉地叫着，黑色的长尾猿在漫漫长夜中发出哀鸣。
飒（sà萨）飒：风声。萧萧：树枝动摇的声音。离：罹，遭
受。两句意为：风，飒飒地吹着，树，萧萧地响着，思念你呵，只是白
白地让我遭受忧愁的折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