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原文】
稼轩中秋饮酒达旦，用《天问》体作《木兰花慢》以送月，
曰：“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
影东头？”词人想像，直悟月轮绕地之理，与科学家密合，可谓神
悟。
【译文】
辛弃疾中秋之夜饮酒直到天明，用《天问》体作《木兰花慢》以
送月。词里说：“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
见，光景东头。”词人丰富的想象，直接领悟到月球围绕地球旋转的
道理，和科学家的看法完全一致，真可以说是神悟。
木兰花慢
辛弃疾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
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①，但长风、浩浩送中
秋。飞镜无根谁系②？姮娥不嫁谁留③？谓经海底
问无由④，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
琼楼⑤。虾蟆故堪浴水⑥，问云何、玉兔解沉浮⑦？若道
都齐无恙⑧，云何渐渐如钩？
【注释】①汗漫：广泛，漫无边际。②飞镜：指月亮。③妲娥：即嫦娥。④"谓
经海"句：古人认为月亮是从海底出来的。唐·卢仝《月蚀》：“烂银盘从海底出，出
来照我草屋东。”⑤玉殿琼楼：传说月中建筑。⑥虾蟆：传说月中有蟾蜍。蟾蜍
即虾蟆。⑦玉兔：传说月中有玉兔捣药。⑧无恙：无损伤。
四十八
【原文】
周介存谓：“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①刘
融斋谓：“周旨荡而史意贪。”②此二语令人解颐③。
【注释】①语见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②刘熙载《艺概·词曲概》：“周美成
律最精审。史邦卿句最警炼。然未得为君子之词者，周旨荡而史意贪也。”③解
颐：指大笑，欢笑。语见《汉书·匡衡传》。
【译文】
周济说：“吏达祖词里，喜欢用偷字，这就足以评定他的品
格了。”刘熙载说：“周邦彦感情放荡，而史达祖意趣贪婪。”这两句话
不禁令人失笑。
绮罗香
春雨
史达祖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
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
最妨它、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沉沉江上
望极，还被**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
娘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
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东风第一枝
咏春雪
史达祖
巧沁兰心，偷粘草甲，东风欲障新暖。谩凝碧瓦难留，
信知暮寒较浅。行天入镜，做弄出、轻松纤软。料故
园、不卷重帘，误了乍来双燕。青未了、柳回白
眼，红欲断、杏开素面。旧游忆着山阴，后盟遂妨上
苑。熏炉重熨，便放慢、春衫针线。恐凤鞋挑菜归来，
万一灞桥相见。
三姝媚
史达祖
烟光摇缥瓦。望晴檐多风，柳花如洒。锦瑟横床，想
泪痕尘影，凤弦常下。倦出犀帷，频梦见、王孙骄马。
讳道相思，偷理绡裙，自惊腰衩。惆怅南楼遥夜，
记翠箔张灯，枕肩歌罢。又入铜驼，遍旧家门巷，首
询声价。可惜东风，将恨与、闲花俱谢。记取崔徽模
样，归来暗写。
四十九
【原文】
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冰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
极，追寻已远"①。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
有之，其"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二语乎？
【注释】①语见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译文】
周济认为，吴文英词的优秀作品，好像"水光云影，碧波荡漾，
赏玩无厌，追寻已远。”我看《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在没有当得起
这种评语的。如果说有的话，那也不过是"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
叶生秋怨"两句吧？
踏莎行
吴文英
润玉笼绡①，檀樱倚扇②。绣圈犹带脂香浅③。榴心空
叠舞裙红，艾枝应压愁鬟乱④。午梦千山，窗阴
一箭⑤。香瘢新褪红丝腕⑥。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
叶生秋怨。
【注释】①润玉：谓肌肤润泽如玉。②檀樱：浅红色的樱桃小口。③绣圈：
绣花的圈饰。④艾枝：时俗端午节用艾叶做成虎形，或剪彩绢为小虎，粘艾叶
以戴。⑤窗阴一箭：谓时间短暂。箭，指箭漏。一箭，是说刻漏移动之微。
⑥红丝：古人有端午腕系彩丝的习俗。一说红丝比喻姻缘。
五十
【原文】
梦窗之词，吾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映梦窗，零
乱碧。”玉田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玉老田
荒。”
【译文】
吴文英词，我可以摘取他词里的一句作为评语，这就是：“映
梦窗凌乱碧。”张炎词，我可以摘取他词里的一句作为评语，这就是：
“玉老田荒。”
秋思
吴文英
堆枕香鬟侧。骤夜声、偏称画屏秋色。风碎串珠，润
侵歌板，愁压眉窄。动罗箑清商，寸心低诉叙怨抑。
映梦窗，零乱碧。待涨绿春深，落花香泛，料有断红
流处，暗题相忆。欢酌。檐花细滴。送故人、粉
黛重饰。漏侵琼瑟，丁东敲断，弄晴月白。怕一曲、
霓裳未终，催去骖凤翼。叹谢客、犹未识。漫瘦却东
阳，灯前无梦到得。路隔重云雁北。
祝英台近
张炎
水痕深，花信足①，寂寞汉南树。转首青阴，芳事顿如
许。不知多少消魂，夜来风雨。犹梦到、断红流处。
最无据。长年息影空山，愁入庾郎句②。玉老田
荒，心事已迟暮。几回听得啼鹃，不如归去。终不似、
旧时鹦鹉。
【注释】①花信：花信风。②庾郎：庾信身遭丧乱，常悲愁忧思，作有《愁赋》。
五十一
【原文】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长河落日圆"，
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①塞上之作，如
《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
摇摇欲坠"，差近之。
【注释】①纳兰性德：字容若，清代词人。
【译文】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
这种境界，可以说是千古壮观。如果在词里寻求这种境界，只有纳
兰性德塞上的作品，比如《长相思》的"夜深千帐灯"，《如梦令》的"万
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还比较相近。
岁暮
谢灵运
殷忧不能寐①，苦此夜难颓。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
哀。运往无淹物②，年逝觉已催③。
【注释】①殷忧：深重的忧虑。②运往：时运不济，背运。③年逝：时光流逝，
年事渐高。
使至塞上
王维
单车欲问边①，属国过居延②。征蓬出汉塞③，归雁入胡
天。大漠孤烟直④，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⑤，都护
在燕然⑥。
【注释】①单车：轻车简从。问边：到边塞去慰问访察。②属国：汉时凡已归
附的少数民族，称其地区为属国。居延：古县名，故城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境
内。③征蓬：被风卷起远飞的蓬草。此处作者自喻。④孤烟直：告警的烽
烟直升。⑤候骑：担任侦察、通讯的骑兵。⑥都护：官名。此处借指河西
节度使。
五十二
【原文】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
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
入中原，未染
汉人风气，故能
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
已。
【译文】
纳兰性德以自然的眼光
观照外物。以自然的口吻抒写感
情。这是因为他刚刚进入中原
地区，还没有沾染上汉族文人的
风气习惯，所以才能这么真挚深
切。北宋以来，这样的词人只有
他一个人。
临江仙
寒柳
纳兰性德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
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
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
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
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
散眉弯。
菩萨蛮
纳兰性德
黄云紫寒三千里，女墙
西畔啼乌起。落日万山
寒，萧萧猎马还。笳声听不得，入夜空城黑。
秋梦不归家，残灯落碎花。
五十三
【原文】
陆放翁跋《花间集》谓：“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
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易①以理推也。”《提要》驳之，谓：“犹
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②，举五十斤则运掉自如。”③其言甚辨。
然谓词必易于诗，余未敢信。善乎陈卧子④之言：“宋人不知诗而
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诗。然其欢愉愁怨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
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五代词之所以独胜，亦以此也。
【注释】①未易：很难。②蹶：跌倒。③语出《四库提要·集部·词曲》"花
间集"条。④陈子龙：字卧子，号大樽，明末诗人。语见其《王介人诗余·序》。
【译文】
陆游跋《花间集》，认为：“唐末五代，诗的格调越来越低下，然
而词却简古可爱，能在这方面取得成功却不能在那方面取得成功，
很难讲出道理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反驳他，说道：“就像一个能
举起七十斤重东西的人，举一百斤就要跌倒，举五十斤就运转自如。”
话说得很有道理。然而，认为填词一定比写诗容易，我却不能赞同。
还是陈子龙说得好：“宋代人不懂得诗却勉强作诗，所以整个宋代没
有好诗。然而他们喜怒哀乐的感情，发自内心不吐不快，只能通过
词抒发出来，所以他们的作品特别工致。”五代词之所以特别优秀，
也由于这种原因。
女冠子
韦庄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
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
月，没人知。
女冠子
韦庄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
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
梦，不胜悲。
五十四
【原文】
四言敝①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
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
习套②。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③，以自
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故谓文学后不如前，
余未敢信。但就一体论，则此说固无以易也。
【注释】①敝：衰微。②习套：固定的程式。③遁：隐藏。这里指抛弃。
【译文】
四言诗衰微而后产生了楚辞，楚辞衰微而后产生了五言诗，
五言诗衰微而后产生了七言诗，古诗衰微而后产生了律诗绝句，律
诗绝句衰微而后产生了词。这是因为某种文体在社会上流行的时
间长了，运用这种文体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自然形成一些僵化的程